他说着话,蹲下来,勾起知秋的脸:“你对你大哥用情至深,连自己都可以不顾,竟敢假传圣旨救他!你们哥儿俩堪称脾气相投,真真是为了心上人,叶氏满门性命都可以置之不理。”
“大哥不是臣的心上人,”知秋抬眸,坦白盯着面前的洪煜,脸上带着伤痕血迹,眼里却依旧一片清澄明澈:“臣可为他身死,只因他是臣的,血肉至亲......”
“啪”洪煜扬手就是一个巴掌,他力气本就大,加上知秋近日粒米不进,折腾到这里已经是头晕目眩,这下扇得他身子一歪,猛撞在旁边的楠木凳子上。
“不准再提至亲之事!你若有这信念,又怎会搞到床第之间去?亏得朕平时那般尊重你,原来你不过也是龌龊的乱伦苟且之辈!既然你们先豁出去,朕定不会让你们亲眼看着,你的‘至亲’身首异处!朕要好好见识你的铁石心肠!”
知秋只觉得一股利刃般的气息莽撞而来,身体在刹那间无法应付突如其来之痛,胸口象夏日暴雨来临前被严闭的窗,里面顿时憋闷的紧,他手撑在楠木凳子上,声如碎帛:“叶家有罪之人,难逃其咎,无辜的老幼妇孺,还望皇上开恩。”
“私设驻军,欺君罔上,本来就是诛九族的罪名,何畏无辜之人?”洪煜咄咄逼人地问,“除非,你将你大哥的驻军明细说出来,边关驻军不可能使他的全部筹码,他到底有什么计划?”现在他又身在何处?“
知秋实难换口气出来,答他的话,只好简单说,“臣确实不知这些。”
“你不知?”洪煜冷笑,“还是你一心袒护,不想说?叶知秋,别逼朕将你送去刑部大牢,哪里有千百套法子,让你开口,只怕到时候你要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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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秋脸上不见半分惧怕之色,眼间犹带笑意:“若果真折腾到刑部,知秋这条命便是要早早交代,那些酷刑,反倒派不上什么用场。”
“你这是想朕怜悯你?”洪煜侧目睥睨:“叶知秋,你很懂得如何利用朕对你的感情,向来如此。为了你,朕明知你叶家野心勃勃,假作不知,耽误了机会,让你大哥抢得先机;你姐姐为乱后宫,挑拨离间,一手遮天,朕对她一再忍让;病重时,朕想方设法保你平安,宁可顺了你们叶家扶持洪汐的愿望……朕对你做得还不够吗?你又是如何报答朕?你自己说!”
病弱之下,知秋早已是跪不住,再想起自己与洪煜这些年来的情深缘浅的纠葛,过往种种,历历在目……肺腑之间顿时揪心般剧痛不止,再无法自持,“哇”地一口血吐了出来,落在洪煜的袍襟上,洒开无数,如刹那间绽放的冬梅朵朵。洪煜当时就呆了,若说之前他间知秋不适,还有些报复之心,这下他却完全蒙了,情不自禁接住垂落的身体。
知秋气息逐渐微弱,眼睛里光彩越发黯淡,他伸手抓着洪煜的手,似乎用了全身上下所有的离奇,紧紧攥在手里,嘴唇翕张着,却没有发出声音,然而他的眼里,又那么平静和安详,洪煜突生冰冷可怕的预感,象缠藤般捆绕着他,心中软弱顷刻而出:“你若想救叶家,就给朕好好活着!否则,朕让他们全部给你陪葬!”
知秋的黑瞳掩映在泪光之后,他慢慢闭了眼,泪水蜿蜒而下。
“来人呐!”洪煜仓皇大喊,“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来!”
顾郴把过脉,将知秋细瘦的腕推回去,放在胸口,立刻有人过来照顾,他抽身到身前写了方子,交给等候的太监,让他们送去太医院取药煎好,再端回来。暖阁外间,洪煜正跟吴越满在一边儿悄悄说什么,见他走出来,急忙问他如何。顾郴将这几天知秋不曾进食的事与他说了,原因自不必明表,洪煜心里是有数的。
“体质虚寒,加上急火攻心,才吐了血。”
“不碍事吗?”洪煜皱着眉头追问了句。
“这个……臣不敢断言。”
“此话怎讲?”洪煜一颗心再悬了起来。
“叶相在世时,臣曾去相府出诊,听人说起,公子幼时患有恶疾,才送去‘云根山’静养。臣不知是否因此,公子身体才脆弱至此。”
“朕,朕怎么不曾听说?吴越满,你以前在‘雍华宫’当差,可有耳闻?”
“奴才只知道公子年幼体弱多病,其他的,娘娘不曾提过。”
洪煜闹心地想知秋不知还隐瞒了多少事,只好征询顾郴:“这里又不能住人,将他送走,什么时候比较好?”
“还是等喂了药,稳定一下再说吧!”
入夜以后,“东来亭”灯火辉煌耀眼,顾郴再诊了脉,虽是不太肯定,但这里本非寝卧之处,也只好应允了。知秋仍在昏睡之中,外头奴才备了轿子,吴越满吩咐了几个太监,准备过来搬人,却给洪煜制止了。
“朕来,你们都去外头候着吧!”
“使不得呀,万岁爷!”吴越满连忙阻止,“这等事就交给奴才们办吧!”
“少罗嗦!”洪煜怒喝,众奴才再不敢吭声。
他连人带被地抱起来,知秋身轻,他又力大,不算什么,但洪煜想起知秋刚进宫那年酒醉御花园,自己背他回去,总是觉得那时候知秋比这时候反倒要沉些。可是,一年年过去了,有些陈旧往事,早就忘得差不多,即便是偶尔想起来,也朦胧隐约,大多数是自己臆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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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顺儿被带到一个孤僻的院子,关在靠西的一间厢房。其他的奴才被各自领走,他跟于海呆到天黑,也不见有人来搭理。他蹲在角落里,肚子饿得咕咕响,心里担心着公子,想起他离开时,安慰地拍拍自己的肩膀,那神态举止,一辈子都难以忘怀,却不知如今还能不能再见,想着想着,就禁不住哭泣起来。于海听见他的啜泣,回头看着他,叹了口气,却一个字也没劝。饥锇过了,伤心以后,唐顺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梦里看见那端庄的笑颜……
“醒醒,唐顺儿!起来,起来!”被摇醒,他睁眼看见于海离自己咫尺,“来人了,要带我们走呢。”
“去哪儿啊?”唐顺儿爬起来,“公公,这是要送我们去哪里?”
“谁晓得?”于海没再多说。
他们跟着几个掌灯的太监绕了好远的路,感觉简直象是走出了宫了,才到那地方。竟是万岁爷为公子修缮的那幢院落!这地方前几个月还在赶工呢,说是冬至以后也难完工的,结果没想到什么时候已经赶出来了。唐顺儿也摸不清万岁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觉得这院子盖得格外怪异,这宫里盖房子都很讲究的,可这墙好像都格外高而厚。院子比原先的要宽敞,点缀着亭台水榭,清幽雅致,倒是很对公子脾性的,唐顺儿四处看,新奇又惴惴不安。押送他们来的太监没多说,只说以后在这里当差,没有上头的允许,不准跨出大门。
“他们是什么意思?”他问于海,“可是,公子在哪里?”
于海似乎并不为这里的:“公子不来才好,来了也是软禁。”
“软禁?”唐顺儿其实也明白,只是还侥幸着自己想得多罢了,这么大的院子,唯独他们两个奴才伺候,就知道事有蹊跷,后宫里失宠的嫔妃有冷宫,宠臣有软禁的院落,这里不过是座华丽的囚笼。
不多会儿功夫,外头一片喧闹,院子门口忽然亮了大片,轿子停下来,呼啦啦多了大群的人,有人掌灯,有人引路,簇拥着一个高大身影从外头健步走进来的,正是万岁爷,而他怀里抱的还能是谁?唐顺儿跟于海跪下接驾,洪煜从他们身边匆忙走过,是连“起吧!”都没说,他俩跪了会儿,见人都走了,连忙爬起来,跟着尾梢的几个奴才走到后面,那里必然是知秋的卧室。前后的灯都点亮了,后面灯火通明的一片。洪煜将知秋放在床上,太监门里出外进地拿被子枕头,乱糟糟地,看得洪煜直闹心。知秋一直也没醒,在床上翻了个身,趴在床边儿上,突然吐了出来,都是离开“东来亭”时灌的药汁。
“顾郴呢?顾郴人呢?”洪煜被过来送水擦脸的奴才搅扰得烦躁,“你们都离远点儿,让唐顺儿跟于海过来伺候!”
太监撤开,于海和唐顺儿走上来,接过水盆手巾,擦拭着知秋的脸,那里淤青尚在,半边都肿着,连五指的痕迹都看得清楚,唐顺儿心里一哆嗦。虽说万岁爷对公子也是动过粗,可是打在脸上倒是少有的,他假装没看见,不敢有半点反应。
听到洪煜的喊声,顾郴走进来,又重诊了脉,汇报说:“不碍事,这就是路上颠簸到了,平躺着精养就好。”
有人又送了新煎的药进来,唐顺儿接了,强喂了小半碗,顾郴再用银针扎过,知秋睡得似乎安稳,洪煜遣退了周遭的人,独自在他床边坐了一会儿,借着摇曳不定的烛光,他握住知秋冷冰冰的手,这人就是在夏天,也没暖和和热乎过。直到吴越满过来暗示他,天色晚了,明日还要上朝,洪煜站起来,跟吴越满交待了几句,走了。
洪煜走后,吴越满把于海叫到跟前,嘱咐他说:“三公子这头,以后就是你和唐顺儿的差事,这院子没特殊情况,不要出去;若是在非去不可,跟外头把守的交代过,他们自会传话出去,准了,你们才能出去。这规矩,你俩,还有三公子,都得守着。三公子是明白人,他醒来,你们跟他说,他自会明白。再说,这也是为了他好,如今叶家有朝廷上……”吴越满说着使了个眼色,“你也明白的,万岁爷这么做,也是保护公子。成,其它的以后再说吧!这也怪晚的了。”
当晚发生的事情,八九不离十地,传到“雍华宫”叶逢春的耳朵里。在奴才跟前,叶逢春也没有说什么,只督促他们多留心外头的消息。几日之后的午夜,下着萧索的小雨,影子默默地出现在她面前。叶逢春坐在珠帘之后,女人终究是爱美,如今憔悴不堪,不愿示人,言语中,也不见往日自信的锋芒。
“大哥到了什么地方,你可知道?”
“将军行踪成谜,属下不得而知。”
“你便是知道,也不会与我说吧?”逢春冷哼一声,“你如今,是完全站在大哥那头,哪里还把我放在眼里?”
影子梗在那儿,没有为自已辩解:“属下愿为娘娘身死!”
因为对他性格了如指掌,此人甚讷于言,并不会巧言令色,逢春也未逼他,说道:“我现在是自身难保的,你入宫的路线,我也不敢保证还能畅通多久,以后还是少来为妙。”
“皇宫深墙倒也挡不到属下。”影子说,“将军行踪隐蔽,皇上派了大批人马搜索,也是未果,恐人早在千里之外。”
叶逢春这些日子都在寻思她大哥下一步的部署会是什么,可是就是想不出门道来。毕竟,叶文治在外头的底细,她知之甚少,而且事到如今,她也知道叶家大势已去,若能自保住性命已是幸运,可她叶逢春又岂是为了性命而愿苟活的?可是,不管自己下场如何,她心里对那人的仇恨,只是日日深积,尤其知道叶家大祸临头,他却高枕无忧,越发不能疏解释怀。
“我要一个人的性命,”叶逢春悠然对影子说,轻易得如同剥开一粒葡萄,影子定睛看着珠帘背后的身影,等待她给出答案,“我要你去杀了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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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半天也没出动静,叶逢春不悦地问他:“你不敢?”
“娘娘可知,如今三公子是叶家最后的王牌?”影子向来话不多,他与逢春相交多年,对她好胜的性格了如指掌,只是没想到,她会对知秋下死令,禁不住多说了几句:“将军能成功出逃,靠的是三公子的假传圣旨,如此大罪,皇上都不曾追究。何况叶家私养军队这等叛国之罪,皇上也一拖再拖,可见,公子对他影响甚大!娘娘,三公子是唯一能保障小皇子前途的人,若冒然杀了,岂不可惜?”
“你说这些,当我没有想过?”叶逢春冷笑:“皇上暂未对叶家动手,只是在等个好时机,将叶家赶尽杀绝,不会留下任何卷土重来的机会;洪汐这一生都摆脱不了叶家的阴影,永无继承大统的可能,这在你将毒药给了知秋,允许他以死逼迫大哥交出解药的时候,就心知肚明,少在这里跟我装糊涂!” 私,享。 家
影子跪大地上,眉头深皱,洪煜那道让逢春陪葬的密旨,是他亲手烧毁的,并未让逢春知道此事,他承担了逢春因此对他的怨恨:“若娘娘下定决心,属下必定竭力为娘娘达成夙愿!”
逢春却沉默了。
知秋下场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她想,就算洪煜对他再有袒护,等收拾了叶家,龚放必然要将知秋和身世公之于众,到时候,没了叶氏集团,他很容易集结一些老臣,逼迫洪煜处置知秋,前朝血脉,又与企图造反的叶家有如此的联系,哪怕是洪煜想保知秋,也未必保得住。就不信他会为了知秋,得罪满朝文武,置天下不顾,逢春阴郁地琢磨。
“你答应我一件事,”她一字一句地对影子说,“若我将来死了,而知秋还活着,你定要为我手刃了他,做我的陪葬!”
影子不动声色,叩首道:“属下定不辱使命!”
墙外响起更声,月光洒在红墙金瓦之上,沉默而冷淡。
叶知秋昏沉地睡了几日,到第四天,才逐渐清醒。外头象是快黑了,阴蒙蒙地一片,开了半扇窗,透些空气进来,床边的帘子忽悠悠地随风而动。有那么一小挫短短的时光,不知身在何处。不一会儿,门声响了,于海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见他醒着,眉目前露出笑意:“公子醒了?”
“恩。”知秋低低应了一声,朝四周又瞧了瞧,这地方陌生,又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