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 下————晓渠

作者:晓渠  录入:01-24

 

终于在唐顺儿听说皇上龙体开始好转的小半个月后,一辆貌似普通的轿子停在知秋家中的侧门处。可随行来的人,却非一般人,他是禁宫侍卫总管,冯世渊头等亲信。

 

“公子,公子,万岁爷来接您了!”

 

知秋见唐顺儿从外头匆忙跑进来,一付欣喜若狂的模样。唐顺儿的欢喜,并没有感染到知秋,他低着头,似乎还叹了气,并没有立刻回应。

 

“公子,”唐顺儿试探地问他,“您不高兴?”

 

知秋抬头,冲他淡淡笑了笑,说:“帮我更衣吧!”

 

宫门处换了辆华丽的轿子,初冬的太阳正从宫墙上懒洋洋地洒下来,知秋悄悄掀起窗帘,唐顺儿小跑地跟着轿子,见他掀帘,憨厚一笑……两旁依旧无边无际的红色宫墙。知秋忽然想起初次进宫那天,钟卫在宫门那里挨骂。他的轿子也是如此飞快地经过,当时的他,心里一片坦荡和好奇……屈指算来,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

 

轿子停在南书房的门外,知秋走出来,看见御书房总管郎忠等在跟前,哈腰和他请安:“公子,万岁爷在里头等您半天了!”

 

书房里燃着檀香,洪煜歪在炕上看奏章,外头的动静早给他尽收,知秋迈进门,他炯炯双眼已经堆满笑意,迎接着知秋冷冽的身影。知秋稍作停留,便信步走上前,面前这人照比上次见面,精神很多,虽仍显清癯,那股洪煜惯常的气势已经恢复大半。知秋几乎贪婪地盯着洪煜看,忘记了彼此间致命的症结。

 

“叶知秋,你让朕想得好辛苦!”

 

话语间,洪煜将知秋紧紧搂进怀里,而这一次,知秋意外地没有挣扎,相反,他用力环住洪煜,唯有亲密无间地和他拥抱在一起,才能确认这一切并非梦回的幻想。只是本应该洋溢心间的喜悦,此刻被一股难言的愁苦幽幽地霸占着,知秋在洪煜的怀里,竟是丝毫笑容也挤不出来。那短暂的刹那,叶知秋已经明白,自己这是迈出粉身碎骨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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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十五,太监们正忙着撤掉元宵节的宫灯,纷纷扬扬地下起大雪。

 

“怎么又下了呀?”新来的小太监议论着,“今年这雪下得也忒勤了点!”

 

“这叫瑞雪兆丰年,好兆头,明年要是好年景,万岁爷一高兴,你们都跟着借

光!”监管的大太监一边说着话,一边指点着:“小心着点儿!这是烫金的,弄坏

了,罚你们半辈子工钱也赔不起!”

 

感情你不用扫雪于活,净说风凉话儿!小太监在心里偷偷嘀咕着,见头儿忽然满

面笑容,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抬头一看,竞是宫里的大总管,吴越满来了。众人

呼啦啦请安,吴越满头都没抬一下,只问了领头的:“三公子那里,别等着人来叫你,

再过去扫,长点眼力介儿。”

 

“奴才知道了!这就派人过去!”

 

刚入冬那会儿,洪煜就将叶知秋接回宫里住。在西门外开了块空地,要给他专门

盖个园子,现在兴建之中,他就住在一处僻静的宫院。去年洪煜一场大病,惹得人心

惶惶,头目的几个,心里是有谱儿的,但其他人,也摸不清什么底细,只觉得宫里戒备

陡然严起来。接着似乎风平浪静,直到知秋进宫,好象凡事又是按部就班了。

  

看主子脸色行事的奴才,最是能感知宫中权势细微的变化,如今就算是皇后娘娘那

里主事的公公,到了叶三公子的院子,也不敢大声说话的。随身伺侯三公子的那个叫唐顺儿的太监,依旧没什么官职,可原来顶头管他的朗忠朗公公,见了他都和颜悦色的。

 

“奴才亲自去问的,说是咳嗽得紧,”此刻朗忠躬身站在洪煜跟前儿,“今儿个不来了。”

 

洪煜批奏批得正烦,见朗忠这么说,抬起头,皱着眉头问道:“找太医看过没有?”

 

“没,三公子自己写了方子,让唐顺儿到太医院抓了药,说躺两天就好了。”

 

“胡闹!他还真是久病成良医了?”洪煜站起身,将奏折往旁一推,“朕去看看他!”

 

知秋现在住的院子不大,但胜在精致,庭院里种着几棵冬青,灌木丛被奴才修剪成不同的形状,甚有些可爱之态。洪煜走进门,正下着鹅毛大雪,却有奴才顶着雪扫院子,不解地问身边的朗忠:“扫了又下,这不白扫么?”

 

朗忠自然知道这是下头巴解,做样子给人看的,又不好明说,点头哈腰地搪塞过去。奴才卸去洪煜的斗笠皮氅,小心地掸落漏在他身上的雪花。迎出来的是于海,估计唐顺儿这会儿正忙着伺候知秋更衣呢。

 

“去跟里头说一声,不用他出来接驾。”洪煜朝四周看了看,知秋不喜欢名贵的东西,住的地方,总是简单雅致,犹有一股质朴儒雅的男子之风,“还有,于海,你交代御膳房,晚膳这里开。”

 

  洪煜独自一人朝里面知秋住的房间去了,刚一转角走进廊子,就听见知秋隐忍的咳嗽声,唐顺儿正从里头走出来,小心地带上门,见了他连忙下跪请安。洪煜将手指竖在唇上,示意他噤声,然后,轻轻地推开门,却见知秋早已穿戴妥当,长身玉立,正等着他呢。

 

  “本想吓你一吓,不想你整装待发。”洪煜笑着走到近前。

 

  “皇上从转角那儿一迈进长廊,臣便听到了。”知秋一掀雪白襟袍,跪在地上,双手前铺,额头轻抵掌背:“臣叶知秋,恭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洪煜轻轻叹了一口气,待他请过安,伸手挽起他:“你呀,从前不懂规矩,朕教你,你鄙视繁文缛节,如今怎么的谁都没你守规矩?说是没有外人,不必拘礼,你倒不听朕的。”

 

  知秋脸色灰败,双眼之下阴影极重,似是极力忍着不咳嗽。洪煜看得心疼,在他后背拍了拍说:“忍着做甚?要咳就咳吧!”

 

  这一说,到真的是象开了闸,转身咳得整个人蜷了起来,竟似站不住般,那声音从胸腔里轰轰地震荡而出,如同擦过粗石瓦砾,沙哑得很。洪煜忙不迭地在倒了水给他,却被知秋轻轻推了,话也说不出的时候,又如何能喝水?

 

  “来人呐,来人!”洪煜慌忙喊人。

 

  门开了,唐顺儿的伺候下,又宽了衣,躺会被里,这才顺了些气,咳得浅了,借着他的手,喝了些水。太医不一会儿就来了,是洪煜执意要请的,他如今是信不过知秋的话,从这次回宫,他身子就没安生过,闹腾一次又一次,每每病起来,都不肯让大夫诊治,自己草草写个方子了事。

 

  来的是太医院的院判顾郴,细细地诊过之后,说:“三公子开的方子,都是对症,臣加两味少为贵重的滋补之材,再以银针帮他安神止喘,这病总需要时日,慢慢将养的。”

 

  洪煜不肯离开,坐在床前,看着细长的银针扎进知秋的身子,心里给什么揪得紧。知秋倒不以为然,急喘了阵,对他说:“皇上就是要看臣被扎得跟刺猬一样,才肯罢休。”

 

  顾郴想,这满天下估计只有三公子敢用这口吻跟皇上讲话,于是,低头不言。

 

  “就是由着你的性子,才耽误成这样,以后朕派太医来,你就得看!不准自作主张。”

 

  扎了针,又灌了药下去,叶知秋沉沉地睡了.洪煜从他房间里走出来,见唐顺儿正守在门口,说:"你过来,朕有话问你."

 

单独的屋子,四周没留奴才守候,洪煜开门见山地说:"你家公子在将军府可是有过什么闪失?"

 

唐顺儿跪在地上,有些不解,"万岁爷的意思?"

 

"你少跟朕装蒜!"洪煜面色沉下来,顿时不见平日里的友善和亲切.

 

"奴才,奴才……"唐顺儿窘迫万分,不知如何是好:"奴才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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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顺儿的慌乱,让洪煜多少了然,果然是藏了不少的事,他并不急切,只安慰道:“你但说无妨,朕一来不治你罪,二来不会与你家公子告状。”

沉默了好一会儿,跪在那里好似反复衡量,唐顺儿半天喏喏地说:“万岁爷您别为难奴才了,奴才真的不能说。。。”

洪煜冷笑一声,语调不急不缓,也不见怒气:“你个奴才,倒真觉得有你家公子袒护着,就是连朕也不敢动你?在朕眼前儿,也不必说真话了,是不是?”

“奴才不敢!”唐顺儿嗑头如捣蒜,“奴才不敢欺骗皇上!”

“那你怎的不说?”

“这。。。这。。。。。”唐顺儿顿时泪流满面:“公子自从那次进宫见了万岁爷,回来就。。。。就想不七,服毒自尽,好不容易被军救回来,才赢弱不堪,总是缠绵病榻的!”

洪煜朝后一靠,顿觉万剑穿心,方知这人对自己用情如此之深,却不曾让自己知道。

“公子不让奴才往传,说若传了出去,就送奴才走!万岁爷千万替奴才保守秘密。”

洪煜挥了挥手,示意唐顺儿撤了。他站起身,穿过回廊,雪下得正大,轻飘飘的,无风无浪,想起当年知秋乘着酒兴,在雪中舞剑,眉目间皆是爽朗情义。曾几何时,他几番猜测知秋对自己的感情,究意有多少,逼迫着他承认和表白,这人就是顽固,不肯泄露丝毫,屡屡惹得他无可奈何。如今,洪煜却高兴不起来,如此绝烈之人,将来拖兴起权势之争,知秋如何立足?

直到听见屋里传出低低的咳嗽,洪煜长长抒了口气,抛却愁绪不提,转身进了门。知秋果然是醒了,翻了个身,睁眼看着他。洪煜走到跟前,坐在他身边,摸了摸他搭在被外的手:“醒了?饿不饿?朕传晚膳给你?”

知秋摇了摇头:“吃药就吃饱了,哪还有空地儿给饭留着?”

“多少陪朕吃一点儿。”

知秋不好推托,便应了。中间唐顺儿送来刚煎好的药,看似神色恍惚,知秋心里有数,吃过饭后,洪煜要多留一会儿,他也只推说太累,没有心情,洪煜也不好勉强与他,况且也有心事在怀,便匆匆散了。

洪煜一走,知秋就把唐顺儿叫到近前,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唐顺儿抓耳挠腮,无奈跟他说实话:“万岁爷逼问,奴才总得找什么搪塞,就说公子您自尽,才惹得身体如此之糟糕。”

知秋自服“花事了”的毒,唐顺儿并不知情,不过这奴才机灵,倒是敢瞎编的,知秋低声训了他一句:“你个奴才,连万岁爷都敢骗,是不想活了!”

“也不算欺君吧?”唐顺儿自己找台阶儿下,“公子为了万岁爷,可不是搭进去大半条命?

应该让万岁爷知道您对他的心呐!”

“你别成天在这些无用的事上动心思,”知秋说着觉得气短,喘了会儿,又嘱咐他说:“你去皇宫娘娘那里通禀一声,看我什么时候过去看她方便。”

如今想见大哥是不容易了,知秋想,或许在姐姐那里能打听到什么。

“行,奴才这就去问。不过,皇后娘娘如今忙也说不准。”唐顺儿趴在知秋耳边,小声儿地说:“听说最近万岁爷净翻皇后娘娘的牌子呢!”

此言一出,知秋心头一凛,这事情缘由,他多少能摸个明白,可是洪煜知情多少,恐怕没人知道,他怎的忽地宠幸起姐姐来了呢?

对此事忧心忡忡的,当然还有叶逢春本人,可是洪煜每来,说话做事天衣无缝,竟是一点底细也摸不透,更何况恩爱起来,格外温柔呵护,倒让逢春觉得好似回到刚进宫那段时日了!果然不出两个月,她再怀龙种,顿时更金贵起来,这后宫之中,没有比她更风光的。

可不管在外头如何,最让洪煜牵肠挂肚的,依旧是知秋。一开春,知秋的身体好些了,不管冬天那会儿竟日都是病恹恹的,加上顾郴给他开的滋补方子很是有效,抱起来沉了,倒像是长了两斤肉,让洪煜格外欣慰。

这日春光灿烂,天气转暖,太监们大开着门窗换气,吹进来的微风,携带者春日嫩嫩的气息。洪煜坐在御书房批审奏折,知秋端坐在旁边的榻上吃茶看书。偶尔洪煜会拿古事考他,又或者问问他对朝中之事的看法。知秋这人,秉性善良,不管问他什么,都不会搪塞遮掩。

两人正说得乐呵,朗忠进来禀报,说龚放求见。知秋连忙起身,打算先行离去,却给洪煜叫住:“朕叫他来汇报太子习务,你不需回避。”

说到太子,这半年来似乎突然长大了,脾气深沉了,不象以前那么顽劣刁蛮。功课上,他并没什么特别出色的天赋,但也还静得下心,洪煜派给他看的书,他竟也看完,还能说上一说,遇上喜欢的,还说得头头是道,让人刮目相看。但是太子依旧是爱武厌文,他本来底子就好,加上性质浓厚,又说良师指点,进步很快,有时候洪煜练武时会叫他来,斗上几个回合,象模象样,只有这时候,洪煜会夸奖他。

龚放简单说了太子今日习书之事,重点还是转到武学上来,他跟洪煜说,是到了太子学习兵法军事的时候。洪煜想想也是,每次派分给太子看的书,若是跟作战有关,他总是兴致勃勃,于是就问龚放,觉得朝中是否有好的人选。

“皇上意下如何?”龚放自不敢先说人选。

“你看冯世渊如何?”洪煜冥思一会儿,说道。

“冯将军自是上好人选,但他近来公务繁忙,分身乏术,只怕抽不出时间。”

 

  这是真的,冯世渊现在是洪煜的左膀右臂,极得他的重用,而且,就洪煜来看,冯世渊对太子似乎并无什么欣赏之心,反是宁愿避而远之。

 

  “那你说呢?”他试探龚放。此人既然特地来找他,定是心中有备而来。

 

  “叶文治,叶将军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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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洪煜瞥了眼坐在一边儿沉默无言的知秋,放松口吻地说:“这事儿恐怕就算太子有这心思,文治也未必愿意揽这重任上身吧!他如今能比冯世渊闲么?”

 

“臣与叶将军提过此事,将军不曾有异议。”

 

不知何处飞来一搓绒毛样的种子,沾在湿润的墨砚上,渐渐沉浸黑了,再不见洁白的模样。洪煜的目光为之停顿片刻,缓缓地,语气平静地说:“好,那这么定了,你着手去办就是!”说完,站起身来,朕还有事,你跪安吧!”

 

御花园里有片小小水域,灿烂春光之下,闪着耀眼波光。杨柳抽绿,在柔风里荡漾。洪煜挥手遣走随身跟的太监,只剩他与知秋,沐浴在温煦春日之中,临水而立。

 

“你大哥可是有什么把柄落在龚放手中?”

推书 20234-01-23 :疼我,爱我! 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