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旻枫抬头:“怎么了?”
“没什么,眼睛进了沙子。”斐斐慌乱地别过头,强打精神说着穿凿的谎言。
“是吗?”旻枫微微垂下头,“姐姐,你不用担心,我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你知道?!”斐斐大惊。
“嗯,半年前我自己来检查过一次。”旻枫长久地望着窗外碧色的天空,眼睛里有令人心碎的落寞,语调波澜不惊。
“你打算怎么办?”
“别和爸妈说,他们年纪大了,经不起。”旻枫只是说。第二天他就出院了,骗父母说只是贫血。
“妈,明天我想出去打工为自己挣学费。”餐桌上,旻枫为自己夹了一块鱼,说道。
“好啊,反正你也不小了。”夏母当即同意了。
学历相貌都还过得去,他很快在酒馆找到了一份侍应生的工作。薪水还算丰厚,只是客人太多常常要忙到深夜。这是一家相当高级的酒馆,进出的大多是社会的上层阶级,出手大方阔绰,辐射面颇广。
旻枫很快学会了调制各种饮料,不过他是从来不喝这些东西的,多半是由于身体的缘故。生活一如既往的平平淡淡。每天穿梭于白领贵族之间,冷眼旁观别人的纸醉金迷,和他们这些小人物真是不可同日而语。旻枫早已学会了不去和别人比较,他只是去体验人情冷暖,然后用自己的笔,将他们毫不掩藏地表现出来。他写亲情,写友情,写社会,写生命,却很少提及爱情。早就厌倦了那些你爱我我不爱你的烂俗戏码。
到底是冷眼看穿,那些上流社会的花花公子拥着各色美女进进出出,女人们为了一个银行小开而争风吃醋甚至大打出手。现代灰姑娘那里是那么好当的,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到头来却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一个暑假下来,学费挣了一半。剩下的,不得不厚着脸皮去借。旻枫怏怏地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了冷落了两三个月的漫画。打开电脑,极是吃惊:点击率高的惊人,很多漫迷在他信箱中留言,更加好笑的是那些先前认为他画风繁杂,情节冗乱拖沓的出版商们竞争相与他联系,欲代为出版。
“事情变了呵!”唇角泛起苦笑,旻枫有些发怔。其实并不只有爱情才会打动人,只要有情,同样扣人心弦。
旻枫很快和出版商谈妥,出版了他的第一部作品《空の彼方》,翻译成汉语即是《天空彼岸》。
而后的走红速度让他目瞪口呆。古人云:动人者莫大乎情。因为是悲剧,将最美好的东西放进残酷的现实中慢慢毁灭,很多人都说,他是赚尽了大家的眼泪的同时又大赚了一笔。
随后他又陆陆续续出版了几部作品,飘逸的画风,空灵的文字,细腻逼真的人物刻画,而深刻犀利地洞测人性的弱点,又让他的作品多多少少带上一点批判现实的色彩。让惯看风花雪月,金迷纸醉的人们耳目一新,深深地吸引了无数漫迷,很快被制成动漫放映,或者被拍成电影。大学未毕业,他已经成了身价过亿的名人。不过,却没有人知道他的任何真实资料,出了他的笔名叫做Kaede。旻枫行事向来极为低调,从不参加任何新书发布会,媒体的邀请一概拒绝,一切外在的事物都由经纪人打理。
十九岁那年,旻枫加入了世界红十字会,仅为守护少年时心灵一次意外的颤动。因此,他不得不经常奔波于世界各地,救助一切需要中的人们。
苑铃珠的毒还是会时常发作,但他已无暇去在意。身体却不遂人愿地朝着每况愈下的状态发展,止痛药渐渐失效,剧烈的疼痛侵蚀着他的思维能力,记忆力急剧减退,以前过目不忘的东西现在必须练上好多遍才能勉强记住。最近几年,记忆偶尔还会出现断层现象。疲惫、失眠、头痛已成为他的习惯。每天即使不提笔画什么,亦需要黑咖啡来提神,或者苦涩的香烟。
早已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那种淡淡的味道苦涩而魅惑。对其他人来说,烟是‘酷’的一种,但对旻枫来说,只是一种无聊的安慰,为自己找一个沉迷的理由。脱去了年少的懵懂无知,让自己看上去更成熟,不再是那个为过去而死去的小王子。
会在每个人面前淡淡地笑着,云淡风轻,片尘不染,却再没有人能够深入他的内心。但是,他骗得了所有人,却骗不了自己。原来,时间可以抚平一切对他来说不过是个空洞的嘲笑,每夜每夜,被彻骨的寒冷与痛惊醒过后,他想得最多的,还是那个曾今对他说永远的人的笑容。
永远!呵,永远?永远到底有多远?对一个玩具厌弃的距离?当初的温柔微笑在如今看来确是如此的虚伪与丑陋。
微笑、优秀、坚强……到底是做给谁看呢?谁会在乎呢?除了他自己。呵,可笑吧!你以为你是谁!傻瓜,醒醒吧,你的自弃行为不会给他造成任何影响!又何苦呢?还是好好地爱惜自己吧。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我要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第四章
时间在沉淀着回忆过去,带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灵。早已承受不起太多,徒然任流光消去色彩的图画,一点点被时间抛弃,在风中支离破碎。
这一年,旻枫23岁。
初春,金色的阳光透过落地的玻璃墙挤进来,柔风摆动树枝微颤,一切显出宁静祥和的样子。
餐桌上。
“旻枫,这次打算在家里呆多久?”斐斐啜了一口牛奶,含笑问。
“不知道,那要看总部还有没有任务要执行了,我可是挤时间回来的呢。”旻枫边看报纸边漫不经心地答道。
“旻枫就是这个习惯不好,爱在吃饭时看书!”夏母嗔怪道,于是大家都笑了。
旻枫咬了一口面包,抬头故意一本正经地道:“物质粮食和精神食粮一起补充嘛!”
“你啊,就是爱贫嘴!报纸上都讲了些啥呀?”斐斐笑得更欢,无可奈何地一摇头,大家再次莞尔。
“无非是全球经济危机,迪拜危机、股市崩盘……菲律宾侵占中国南沙群岛,还有中东战争巴以冲突……”旻枫咬着面包念道。
“中东啊,怎么那地方天天打仗?”母亲一向是关心而弄不懂国内外的大事,好奇地问。
“中东问题由来已久,无非是争夺水、石油资源,以及种族宗教问题,最重要的是有美国等大国的插手干涉。”斐斐插口道。
“在红十字会到忙些啥啊?”
“从事救助战时伤病军人,平民,自然灾害,社会救济、社会福利等。”斐斐抢着答道,接着又说:“旻枫这家伙就是爱没事找事,整天世界各地来回奔波,一年和家人也见不几次面,又苦又累的有什么好!”
旻枫看了姐姐一眼,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有什么不好!参加公益事业,证明旻枫乐于奉献!”夏父不无骄傲地道。
“还奉献呢?你看人都瘦了一圈了。”母亲又心疼地念叨起来。
“妈,您又来了!”旻枫无可奈何地拿起纸巾擦擦嘴,“我吃饱了,先走了。待会还要去看望铃铃他们,姐,也一起去吗?”
“好啊!也好久没看到那个可爱的小丫头了。”斐斐点头。
“旻枫哥哥!旻枫哥哥!”还没刚站起来,立刻被一个小小的身影抱住。
“旻枫少爷,秦先生和秦夫人来了。”一旁的佣人恭敬地道。
“我知道了。”旻枫微微一笑,俯身抱起抱着自己腿的小女孩:“小沐也来了。”
“和爸爸妈妈一起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道。小沐今年不过七岁,是姑父秦先生的掌上明珠。粉妆玉琢的一个挺漂亮的小女娃,平常就喜欢粘着旻枫。
“姑父姑母。”视线内立刻出现了一对年轻的夫妇,男的温文儒雅,女的温柔娴静,好一对璧人!旻枫立刻招呼了一句。
“旻枫,好久不见,黑了,瘦了!”秦先生先调侃道。
“能不黑吗?晒了两个月马达加斯加的太阳,都能和那些非洲兄弟相媲美了!----姑父倒是越发精神了。”旻枫笑笑,语带调侃,大家都笑了。
“这不,小沐这孩子,一听说她旻枫哥哥回来了,兴奋的连觉都不睡了,只好一大早就带她来了。”秦夫人含笑道,说话间,大家都已从饭厅里走出来。互相招呼过后,相携去了客厅,互相唠着家常。
旻枫一向不擅长应酬,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听别人说,偶尔插上几句,但绝不多话。大人们闲扯着,不知怎么就扯到他身上。
“我说旻枫,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连女朋友都不见一个?”秦夫人半调侃地问。
“呃……”旻枫明显是愣了半晌,才有些不自然地道:“……工作忙,没时间……”
“找借口!你说你放着灯红酒绿的生活不过,偏要去加入什么红十字会……不是自找罪受吗?”姑母嗔怪道,语气却充满骄傲。
小沐睁大了漂亮的黑眼睛,好奇地看着哥哥淡金色的眸子中泛起难言的苦涩,小孩子当然不懂这些,直嚷了开来:“我长大以后要嫁给旻枫哥哥的!”
众人一惊,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秦夫人无可奈何地笑着:“这孩子,真是人小鬼大!”
“为什么要嫁给旻枫哥哥呀?”斐斐走过来,捏捏她粉嫩的脸颊,故意凶巴巴地问。
“旻枫哥哥的眼睛很漂亮!”小沐奶声奶气地喊道。
大伙儿又笑,旻枫摸摸她的头:“小沐乖。”
“旻枫哥哥,我们出去玩!”小沐使劲地捏着旻枫的手,蹦蹦跳跳。
“好的,小丫头!”旻枫故作无奈,捏捏她的鼻子,眼睛里满是宠溺。
住这种屋子就是这点不好,渴了找水喝还得走上好长一段路。晚餐吃多了辣的,半夜醒来,不觉口渴,斐斐抱怨着打开灯,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宽敞的客厅。
喝着水,不觉向外一瞄,但见月光如流水一般,真个是‘月如霜’了。
“真好月色。”斐斐放下杯子,顺着长长的走廊来到花园,一股细微的味道----雪茄的气味,从距她最近的临水的亭子边飘了过来。
“谁啊?都这么晚了。”悄悄走近,看到了月光下那一抹清瘦如竹的身影。
“旻枫?你怎么还没睡?”斐斐惊讶脱口。
“姐。”见是她,旻枫笑笑,却不说话。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斐斐半惊讶半生气:“不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吗!”
“忘了。”缓缓吐出一个淡蓝色的烟圈,旻枫淡漠地笑着。
“把烟给我灭了!”斐斐被呛得咳嗽起来,生气地命令道。
“姐姐你激动什么!”旻枫不紧不慢地掐灭烟蒂,笑容依旧是苍白而淡漠的。
“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最近总是头痛。不喝咖啡我提不起精神,喝了又失眠,只好来花园走一走。”
“是工作压力太大?常年奔波在外确实不容易。”斐斐在他身旁坐下,柔声问。
“应该是渐渐侵入脑部的苑铃珠毒素吧,这半年来常感觉力不从心,无论做什么。自己现在好像什么灵感也没有,以至于交稿的时间不得不一拖再拖,那个编辑该等急了吧。”
“还说呢!天天打电话来催,可碍于你是名人,说话又不敢太难听,想来憋气的样子也不怎么雅观。”斐斐笑了起来。
“姐,我想退出漫坛,在把《徒垂络络丝》画完后。”静默了许久,旻枫突然道。
“为什么?”斐斐大吃一惊,急问。
“我已经画不出什么东西,一提笔,稍一凝神,头颅当即剧痛,估计再难有什么成就。而且,我想专心去做红十字会的事情。”旻枫淡淡地笑了一下,语气平常的仿佛只是在叙家事。
斐斐默然,停了一会:“旻枫,不管你有什么决定姐姐都支持你,但你自己要考虑清楚,不要意气用事。”虽觉惋惜,斐斐的语气依旧温柔。
“我知道。”
“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弟媳啊?”斐斐突然看着他,笑得很可爱。
“真是的,你怎么和妈妈一样净为这些无聊的事操心呢?”旻枫扁扁嘴。
“什么无聊!”斐斐不满地一敲他的头:“你的终身大事哎,作为姐姐我关心一下不是很正常吗?”
“再等等吧,目前还没这个打算。”旻枫轻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远方。
“不会是没人看上你吧?”斐斐做出夸张的捧腹动作。
“姐姐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好歹你弟弟长得还过得去吧!”旻枫双手捧脸,一脸“小媳妇”的哀怨表情。
“你少自恋了!”斐斐又气又好笑。
“好了姐姐,快回去休息吧,你穿的那么薄,当心着凉。”旻枫一改刚才的嬉皮笑脸,声音很温柔。
“管好你自己吧!我才没你这么弱!”斐斐毫不领情,一挥手:“早点睡啊,我走了。”
唇角淡淡的笑渐渐转为苦涩,家人的幸福是他唯一的心愿,也是他的精神支柱,如果有一天,他连他们都失去了,他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旻枫并未离去,只是静默地靠在亭边,潺潺的碧水映着一轮破碎的月,蜿蜒着消失在花木深处。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如今,又是一季轮回,流年弹指间碎成齑粉,飘落在时空的每一处。这个残破的身体还能支持多久?这样的悲哀还要持续多久?三年五年?抑或是几个月?……剧烈的疼痛吞噬心肺,旻枫扶着柱子弯下腰去,伴着剧烈的咳嗽,沥沥淅淅的鲜血从指尖滴落,被流水吞噬,化作一缕淡漠的薄红,消失。
第五章
浮生若梦,苒苒物华休。流年细雨,转眼间已是八年过去。
这八年间,除了变老了一点,没有什么太大改变。流岚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最新的杂志。
其实他也不过二十五岁,说变老,那只不过是心理年龄和阅历的成熟而已。高中毕业后,他并没有到已考取的大学就读,而是随父亲去了美国,顺利进入宾夕法尼亚大学,攻读工商管理学系。然后接手父亲的企业,成为商界又一颗奇葩,创造出令人惊叹的辉煌业绩,过着千万人向往的灯红酒绿的生活。
出众的外貌,不凡的家世、不世出的英才与魄力,他同样是千千万万少女的梦中情人,但是,唯一能勾动他心弦的,还是那个自高中起就一直在一起的碧衣女子。为什么会喜欢上她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感情是一点点蓄积起来的,但那种感觉还是很陌生。
是因为她并非初恋吗?支着颔,流岚有些费解,这个理由可没什么说服力。一直觉得,自己对她的爱似乎是一种奇怪的力量强加上去的,所以,尽管深爱着紫夜,身体还是会对她起排斥。至今,他们最近距离的接触,也不过是静静地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