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色之恋Ⅱ ————榎田尤利

　　刚刚不是我……听错吧……

　　「伊万里……你跟他交往过……？」

　　「——啊！」

　　伊万里对自己的失言露出懊悔不已的表情。明知道话说出去就收不回来，嘴巴还是动了动，慌张地搜索理由想挽回些什么。

　　可是，伊万里有通天的本事也无计可施。

　　「我本来……本来就有点怀疑，事实果然是这样。」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早在我认识你好几年前——」

　　「我知道。算了……反正我也没资格干预。」

　　「我没说是怕你不高兴，所以——」

　　「这个我也知道。我不是说算了吗……我只是情绪有点失控，过几天就会恢复原状了，你放心吧。」

　　我平心静气地说。哈哈，想不到我也挺明理的嘛！

　　不祥的预兆果然成真了。幸亏我早有心理准备。原来，伊万里跟那个人真的交往过。那也难怪，他那么漂亮。

　　伊万里一定抱过那个人吧……

　　「抱歉……请你让开一下。」

　　一股恶心感急涌而上，我推开伊万里的身体。或许是脸色很糟吧，伊万里二话不说就让开了。他焦急地问我要不要紧，我却无心回答，头也不回地冲进厕所把门锁上。我不想让心上人看见自己哐吐的模样。

　　「呜、咕……！咳咳……」

　　啊啊，真浪费。

　　猪骨拉面被我吐光了……一碗要八百多块呢……。

　　我攀着马桶望着冲个不停的水流。向下卷去的漩涡让我又有想吐的冲动，可是胃里似乎已空无一物，只能痛苦地干呕。

　　我漱完口，跌跌撞撞走出厕所。伊万里伸手扶着我。

　　「你今天还是早点休息吧。」

　　我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匆匆拉起的长裤没有扣好，门户洞开的模槎感觉非常滑稽，但此刻的我也没有余力自嘲。只想好好睡一觉。伊万里以机械式的动作帮我换穿睡衣。

　　为什么连你的脸色也这么差？难道是被我传染了感冒吗……。

　　被塞进被窝的我闭上眼睛。

　　我没帮伊万里铺床。他知道放在哪里，可以自己动手……。

　　我已经不行了。

　　现在只想抛开一切睡觉。

　　半夜似乎听到好几次苦涩的呼唤，或许只是我在做梦吧！

　　第二天早上，恶心感好像好了很多，但胃还是感觉闷闷的。

　　伊万里劝我请假休息，但我挂念时任的事。更何况我也没发烧，只要埋头工作，这点小毛病很快就会忘掉了。

　　我们两人一路无言。

　　在混杂的电车中，我们俩被挤开。平常伊万里都会把我护在臂弯里不放，但彼此的身体一旦像这样有了距雕，就会被人群挤得越离越远。

　　伊万里变得遥不可及。

　　有人踩到我的脚，我并不怎么疼痛。比起被踩的脚，我的胃更难受。

　　「早，吾妻……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才到座位坐下，工藤课长就纳闷地问起我。我的脸色真的槽成这样？

　　「您早，可能是有点感冒了。」

　　「最近流行感冒啊——时任今天也请病假。」

　　「咦？」

　　正在翻阅经济日报的课长搓了搓下巴。

　　「听他的声音好像要死不活的。那家伙是不是一个人住啊？」

　　「他好像从大学时代就一个人搬出来住了……」

　　他说自己住的是小套房，房租比我贵了三万元。

　　「哦——算了，反正也死不了。」

　　上班铃响了，课长起身去开早会。

　　说他感冒八成是在装病。怎么办？偏偏又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时任不对劲。好痛、胃好痛。

　　啊，电话响了。是王子泽桌上的内线电话。那家伙跑哪去了？对了，好像也去开会了。没办法，只好帮他接一下。

　　「食品部，您好。」

　　「我是系统部的真锅——你是吾妻吧？王子泽在不在？」

　　真锅课长是伊万里的上司。我们在工作上没什么交集，不过拜伊万里所赐，曾被他拉着一块去喝过几次酒。真锅课长怕他跟伊万里两个人单独吃饭会太冷场。

　　「他好像去开内部会议了。要不要叫他来接？」

　　「那就拜托了。」

　　我朝坐在隔板另一端的王子泽做了他「电话」的手势，很快发现的王子泽走了过来，向我道谢后接过话筒坐下。

　　「我是王子泽——是的，那件事是我负责的……哪里，我们课长非常赞同，还说放手交给我处理……咦？这个不太好吧？我怕后面搞得不可收拾啊。」

　　王子泽搔着褐发，认真地展开对谈。

　　「伊万里？难怪被钉了。没有食品部插手，对方也搞不清楚状况。嗯……资料我这边有。要用吗？……好的。嗯。」

　　听到伊万里—的名字，我下意识地竖起耳朵。王子泽眼尖地朝我这边瞥了一眼，我连忙挑了个资料夹打开来看。

　　被这家伙抓到小辫子真是一大失策，害我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

　　王子泽才刚挂掉电话，伊万里就走进了办公室。在公司板着脸是习以为常的事了，现在的表情更是罩了一层寒霜。

　　他看也不看我一眼，笔直走向王子泽的座位后方。

　　「课长应该跟你联络过了。麻烦把资料借我。」

　　「喔，拿去吧！」

　　「谢谢……你在北海道的分公司似乎名气不小。」

　　王子泽把椅子转了半圈，抬头望向伊万里。

　　「是吗？」

　　「上个月在长崎也是，有不少人——不管是一般职员还是课长阶级，都要我透过总公司食品部的王子泽处理。」

　　「可能是我人缘好啰。」

　　一瞬间好像进出了火花之类的东西，该不会只有我有这种错觉吧？

　　「——如果没有你的协助，这件事是不是就无法进行了？」

　　伊万里冷静的声音反而令气氛平添几分凶险。

　　「那也不见得，再怎样也不至于触礁吧！我只是个混吃混喝的小职员，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但至少会花两倍以上的时间，不是吗？」

　　「或许吧！」

　　王子泽虽然扬起了嘴角，眼睛却没有笑意。

　　你们到底怎么了？难道不能和和气气说话吗？

　　「我也该回去开会了。吾妻，时任今天请假，我们中午一块吃饭吧？」

　　「喔。」

　　王子泽起身走过我后面时，轻轻摸了下我的头发。咦？你干嘛挑这种节骨眼恶作剧啊，你不知道伊万里已经在怀疑我们的关系吗！

　　「……吾妻。」

　　「什、什么事？」

　　「你身体还好吧？」

　　「啊、嗯，很好啊！」

　　是吗……伊万里喃喃说完便转身回去了。总我得他没什么精神。虽然他也不是那种活力百倍、整天神采飞扬的元气小子，但起码背影总是挺得很直，就像打了粗大的钢钉，随时随地充满战力。

　　现在却似乎少了几分傲气。

　　从脸上看不出任何异状。他隐藏情绪的功夫还是一样到家。可是我看得出来。伊万里憔悴了不少。

　　或许是我害的吧。

　　要不然，就是跟柳田有关。

　　我搞不懂。也懒得去理会。我连自己的情绪郡整理不来，更遑论去理解伊万里的想法，想得越多，越有作茧自缚的感觉。想去解开缠绕的丝，原本只有一条的线反而像滚雪球般，纠结得更加不可收拾，让我恨不得拿起剪刀一把剪个干净——。

　　到了傍晚，我试着拨电话给时任。

　　在办公室不好说话，我跑到没人的会议室用手机打给他。电话响了二十几声，时任终于接了。

　　我问他怎么了，他并没有回答，连感冒两个字也没说，只是……言不发。

　　「时任，你的事我不跟课长说，丰泉社长那边我也乔好了，你尽管放心来上班。」

　　隔了好久，时任才用沙哑的声音细若蚊鸣地说「不是这个问题」。

　　「那到底是什么问题？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又是一阵沉默。这样怎么讲下去啊？我越讲越无力。

　　「总之，明天一定要来上班。你应该没有生病吧？我等你喔。」

　　我决定结束这段谈话，不再对牛弹琴。

　　「我已经不干了……」

　　我正准备按下停话键时，手机传来时任虚弱的声音。我赶紧把手机又凑回耳边，时任却已经中断了通话。

　　晚上九点。

　　我佇立在时任的公寓前。

　　我问过自己干嘛多此一举……可是听到他要辞职，我又不能袖手旁观。

　　那家伙不寻常的举动跟我们公司的客户有密切关联，我担心以后会有问题，只好提报工藤课长知情。不料课长下了这么一道命令：

　　「简直莫名其妙。吾妻，你今晚去找他问个明白。」

　　有没有搞错啊，我自己的私事都搞得我晕头转向了，还要我当他的老妈子，帮忙收拾烂摊子。我向人事部要了地图，时任住的地方跟我刚好是反方向。我胃痛得要命，还想早点回家睡觉啊。

　　可怜我在心里嘀咕了老半天，也没有一个可以抱怨的对象。

　　我无奈地按下门铃。

　　没有反应。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今晚的我吃了秤跎铁了心。

　　我还用手机拨电话给他，听到的却是语音留言。我在门外高喊「快点开门，我知道你在家」，总觉得自己像个讨债公司的恶霸。但是既然人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返。更何况明天还得给课长一个交代。

　　被我死赖了十几分钟，时任张于竖白旗了，就出租公寓而言算相当体面的大门，发出钝重的声音打开来。

　　「你不会早点开啊！」

　　「吾妻前辈……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课长命令我来。先进去再说吧。」

　　我不由分说地脱掉鞋子进门去。哇塞，这家伙到底买了几台电脑，地板上一大堆配线。整个房间又脏又乱，到庭都是尘埃。这小子都不打扫的吗？

　　「课长命令……？」

　　「他要我来看看情况。上次的事我跟他报告了。」

　　我迳自在堆满电脑杂志的沙发坐下。顶级的皮制沙发沦落为堆放杂志的地方。放眼望去，屋内处处堆放杂物，跟时任在公司的干净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说要辞职，应该是开玩笑的吧？」

　　「我没开玩笑……」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干了，不过应该跟禾森有关。」

　　「禾森的小开跟你不是国中时代的同学吗？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愉快？」

　　「……这点跟你无明。」

　　「如果我们不是同事的话，自然跟我无关。」

　　「我已经辞职了。」

　　「你以辞职就能解决问题吗？好歹也说个理由出来！」

　　时任站着垂下头。长袖T恤和休闲长裤都皱巴巴的。我之前只见过他西装笔挺的模样。现在这模样感觉像个无助的小孩。

　　「我不想说。」

　　「我后来跟丰泉佳巳道了老半天的歉，还打电话跟社长说对不起。你知不知道你突然跑掉是多没礼貌的一件事？」

　　「……有什么关系，反正禾森的社长那么喜欢你。」

　　这个猪头男！

　　「这两者不能混为一谈！要是你还有点责任感，起码也说一下你为什么突然跑回家！」

　　「……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深深、深深吸了口气。我当然不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会知道你这颗猪脑袋装的是什么。

　　「就是不知道才要问你啊！」

　　「对啊，你懂些什么！」

　　哇，突如其来的放大音量。你是秀逗的音响吗？

　　「像你这种成天嘻嘻哈哈，跟谁都处得来，被大家当成宝贝疼爱的家伙，我看了就讨厌！」

　　「你——」

　　时任拼命摇着头，双手把杂乱的头发抓得更乱。

　　「不管走到哪里大家都对你赞不绝口！营业部也好、总务部也好，甚至商管部、柜台都一样！每个人都你说开朗、坦率、善解人意：你不过是个三流大学毕业生，英语不灵光，贸易知识也一知半解，大家却都抢着称赞你！我不服气！你这种只靠活泼就到处吃得开的人，我就是看不惯！」

　　这是真心话吧——

　　是你的真心话。

　　……这段日子委屈你了，硬逼自己假以辞色跟我相处。

　　「就连伊万里前辈也给你特别待遇！你凭什么当他的朋友？像他那样的人物应该跟更优秀、更有内涵的人在一起，而不是只会靠一张笑脸讨人欢心的家伙！你根本、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