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掉西装外套、抽掉领带,再把袖子捲到手肘位置。要是有那种防粉尘专用的口罩就好了,可惜准备没这么周到,只好拿普通的医疗口罩充数。王子泽扛起了折叠梯。作战准备就绪。资料仓库平常人迹罕至,里面堆积的尘埃可是非同小可。
「唉呀,好英勇的打扮。」
从走廊迎面走来的是研修课的江藤小姐。仍是一贯直爽又喜欢调侃人家的性格。看她没穿制服,应该刚从外面回来。那身黑色的裤装帅劲十足。
「早,你刚外出回来?」
王子泽打招呼的口吻活像是在小餐馆门门遇到熟人,只见江藤小姐盯着他的肩膀说:
「嗯,我去看主任集训用的会场……王子泽,你的体格不赖嘛!」
「嘿嘿,这可是师奶杀手级的哦!」
「真的假的,我也要摸摸看。」
我忍不住在王子泽的背上摸来摸去。扛着折叠梯的王子泽尖叫着四处逃窜。
「真的耶,比外表看起来更有料……」
「混蛋,本少爷的千金之躯不准男人乱碰!啊,江藤小姐就另当别论。」
「本小姐才不会在公司骚扰臭男人。我是听相泉小姐靛你练过芭蕾,有点好奇罢了。」
「拜托,那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王子泽唉声叹气地说。说得也对,是有人说过跳古典芭蕾的人筋骨都很发达。
「对了,吾妻。时任那家伙怎样?表现得还好吧?」
「咦?啊,不错啊!」
「你的回答有敷衍的嫌疑哦,他的脑筋应该不错吧?」
嗯,我花一个小时才翻译好的英文,他只要十分钟就可以搞定。」
「或许是吧,不过那小子好像有偷工减料的坏毛病,你可要给他好好磨练一下,哎呀,我该走了,先失陪啰~
偷工减料的毛病?
「看吧,大姊头也这么讲。」
「什么大姊头……」
「在我的心目中,江藤小姐是大姊头,小泉泉则是小甜心。」
随着我们继续往前走的脚步,扛在王子泽肩头的折叠梯发出喀蹬喀蹬的声音。王子泽还不忘对走廊上擦身而过的女职员们,一一含笑致意,把服务人群的精神彻底发扬光大。
「那,河川敷小姐呢?」
「唔!」
王子泽一时语塞,
「她身上解不开的谜太多,我还得仔细琢磨……」
说得也是。
我深有同感地附和。正常我们准备拐过走廊转角时——
「你们刚才在叫我?」
「呜啊!」
「哇!王子泽,折叠梯掉了!」
「河、河川敷小姐!你快躲——」
被骤然现身的河川敷小姐吓了一跳,王子泽肩上的折叠梯失去重心。
河川敷小姐抬起纤弱的手腕,抓住直直朝自己头部倒下的沉重折叠梯两侧。这、这下死定了。根本不可能挡得住。
我急忙踏前一步想伸出援手,却因为王子泽正好夹在中间而抅不到。
身材娇小的河川敷小姐手臂伸得又直又高,折叠梯则悬浮在半空中,几乎已完全脱离王子泽的身体。
也就是说,折叠梯的重量全都压在河川敷小姐那两只细瘦的手臂上。
可是?
折叠梯却稳稳地停在半空中,一晃也不晃。那穿着制服的苗条身影,面不改色地扶住了折叠梯。
「这东西不轻,我先放下来了。」
折叠梯发出喀咚的声音,非常沉稳地落了地。
王子泽瞠日结舌地看着河川敷小姐。啊,我的嘴巴也张成了O字型。
「你……你没受伤吧?」
我结结巴巴问完后,河川敷小姐眼珠子望向大花板转了转肩膀,接着看向两手掌心。
「好像没有。」
王子泽手捧着自己的胸口,意识还没从惊讶中恢复过来。看来他受的惊吓不小。心脏搞不好还在噗通噗通拼命打鼓。
「看你们这身打扮,应该是要去资料仓库吧?」
「是啊,我们要找些旧资料……不过,不知道找不找得到。」
「大概是哪个年份的资料?」
「是昭和五十六年度亚洲海产食品的微缩胶卷……文件编号是……是多少啊,王子泽?」
「不,不知道……」
王子泽回答得魂不守舍。
「应该放在E区图档架倒数第二列的抽屉拒,文件编号是台字四千号。不过那里已经很多年没人管理,有一部分被移放到第三列的柜子去了。」
河川敷小姐流畅地说完后,点了点头告辞离去。
我跟王子泽连谢谢都忘了说,只呆呆站在原地。
「吾妻……你看到没有?我不是在做梦吧……那么细的手臂居然……她、她是生化人吗?」
「这个也就算了……为什么她会知道资料放在哪里?她该不会什么东西摆在哪里全都记在脑袋吧……?不可能、这太扯了……一定是猜的。」
我们俩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这才继续向资料仓库出发。
结果。
要找的资料果真毫厘不差地摆在河川敷小姐所说的位置。
「真的吗?纪和小姐还是这么神!」
和泉小姐满脸崇拜,以高出平常好几度的音阶惊叹不已。一旁的王子泽敷衍了事地把伞收拢,嘀咕着说「那应该叫活见鬼才对」。
星期六一早,天空便飘起毛毛雨。
我们一行四人正站在东京都内某家剧场。四个人指的就是我、王子泽、和泉小姐以及伊万里。王子泽的朋友办芭蕾舞公演,我们受邀来捧场参观。
原本江藤小姐也要来,可是临时感冒了。我的感冒症状也一直没好,但又舍不得把大好的周末假期拿来泡在床上睡觉,于是硬把伊万里拉出来当江藤小姐的代打。
「河川敷小姐简直不像个人。」
「王子殿下,你说的是什么话!纪和小姐不是人,难道会是妖怪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感觉的确有点像……对吧,吾妻?」
「说妖怪太过分了吧~好歹也说是外星人或有超能力之类的。」
「说得对,搞不好她还会使用念动力什么的,就像巴比伦二世一样。」
「你们两个别耍宝了好不好~」
完全无意加入抬扛阵容的伊万里,默默读着导览小册。大厅的人群三下五时投来眼光,可能是伊万里和王子泽太惹人瞩目。
「伊万里,你是第一次观赏芭蕾舞吗?」
和泉小姐好奇地问,伊万里简短回了她一句「不是」。惜言如金也不是这样的吧?这不是给和泉小姐泼冷水吗?
「那你看过几次?」
噢,和泉小姐不屈不挠。
和泉小姐最近也慢慢习惯伊万里的态度了。真是能屈能伸。
「这几年没来过,小时候看过几次。」
哦——和泉小姐点了点头。嗯,这才差不多,勉强及格了。咦?伊万里小时候观赏过芭蕾舞?真教人意外。富家子弟都是这样的吗?
「对了,王子泽,你的朋友是哪—个?」
「我跟他小时候在我妈开的舞蹈教室练习,他现在已经小有名气了。这上面应该有他的名字……啊,就是这个。」
「好厉害,一人分饰两角耶!带着面包屑精灵的骑士和……西班牙的王子……」
「他今年已经当上Solist(独舞者),再过个几年,说不定有机会成为Principal。」
「Principal」?那是什么东西,面包屑精灵又是什么玩意儿?
这个故事不是在描述,一个中了魔法而昏睡不醒的公主,在王子的亲吻下终于甦醒过来吗?我是第一次看芭蕾舞,这种有的没的专门术语有听没有懂。
简单来说,Principla就是主角。
伊万里悄悄告诉我。原来如此。也就是所谓的舞蹈演员啰?
「面包屑精灵是在开场的时候,前来祝贺欧罗拉公主涎生的妖精之一。」
哇,想不到伊万里这么博学多闻。
「离开幕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先找个地方坐……咦?等—下。」
王子泽的视线盯在从大厅后方走过来的一名男子身上。
宛如植物藤蔓细长柔韧的手腕和双脚,小小的颈颅。那优雅的走姿,边我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他一定是个舞者。
这还是我第一次近看……那身段真是优美极了。王子泽和伊万里的身材比例虽然也很棒,不过先天条件占尽优势的身躯再经过后天的琢磨,感觉更是……远远迥异于一般的凡夫俗子。
那个人一瞥见我们,立刻飞奔过来。难道是王子泽的朋友?
「敦彦!」
咦?敦彦?这名字不是……
「——櫂里?」
伊万里望着他皱起眉头。这也难怪,敦彦是伊万里的名字。
「果然是你!敦彦!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坏蛋,你说你多久没跟我联络了~」
欣喜若狂的声音和……拥抱。给我等一下——这是什么状况?
「真的好久不见了!你还是这张棺材脸!嗯~」
「我有义务要跟你联络吗……别这样,櫂里!这里是日本!」
对啊,这里是日本。当众搂抱、亲吻耳下这种事……这种事……
我整个人呆若木鸡。伊万里朝我这边瞄了一眼。
接着,迅速转开视线。
「你——呀~」
王子泽扳住男子的后膀,用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从伊万里身上剥开。我几乎都能听到劈哩哩的声音了。
「咦,惠,你怎么也在这里?」
「什么叫我也在这里!是你自己邀请我来的!你怎么会冲过来抱住伊万里不放?你们两个认识吗?」
「那你呢?你跟敦彦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同事!我们这几个都在同一家公司!我不是在电话中说过,要带同事一块来吗!」
男子这才如梦初醒,仔细地打量起我们。那张脸蛋出同样得天独厚……丰满的嘴唇非常性感,及肩的微卷黑发也很适合他……是个很有个人风格的美男子。年纪似乎此我和伊万里稍长。
「抱歉——你们好,我是枊田櫂里,谢谢你们今天来捧场。」
「啊……我是和泉,谢谢你的招待。待会儿好好加油喔!」
和泉小姐虽然略显迟疑,还是很有礼貌地寒喧,对方给给她一个亲切的笑脸。
「好可爱喔——。惠,你这家伙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喜欢左拥右抱,尤其这一个,一看就知道太合你胃口了!」
啥?你、你说我吗?
「枊田~!你这样胡说八道,是想害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吗!」
王子泽发出严正的抗议。就是啊,和泉小姐倒也罢了,说我合王子泽的胃口未免太离谱了。
「抱歉抱歉,严格来讲应该是,如果他是个女孩子,惠的梦中情人绝对非他莫属。」
「哦,原来王子泽喜欢吾妻这种类型的女孩子啊……」
和泉小姐,拜托你别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好吗~伊、伊万里的眼神好可怕啊!
「你叫做吾妻吧?你好,敝姓柳田。」
「你好……」
柳田拍了拍我的肩膀,态度就像对待小孩子一样。
「我也该回去准备了。今天的重头戏是里拉的精灵,尤其在大跳跃时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哦。祝你们看得尽兴,我先走了。」
目送着从容离去的背影,伊万里脸上带着几分怒气和狼狈。他撩超额头上几根散落的浏海,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有满腔的疑问。好想抓住他问个清楚。
刚刚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跟你那么亲密?而且你还直呼他的名字。我发誓自己没有听错,你确实是叫他「櫂里」。
唔唔,偏偏我又不能问。我的脑浆都快沸腾了。
「伊万里,你怎么会认识柳田?
好耶,王子泽!问得太棒了!
「主要是因为家父的关系。我跟他是在美国认识的。」
「伯父是做哪一行的?」
「芭蕾舞老师。」
伊万里百般不愿地说出实情。
王子泽瞪大眼睛失声叫着「不会吧」,我也同样瞠目结舌。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跟我想像中的职业南辕北辙。伊万里的父亲居然是个舞者……。
「什么啊!?跟我老妈同行?」
「他目前在华盛顿开舞蹈教室,专收日裔幼童。有很多在当地工作的父母,把小孩也带了过去。」
「等一下……伊万里……伊万里……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伯父是不是也有做编舞的工作?」
「在纽约的时候有。大都是一些二流的地下芭蕾舞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