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之歌 第二部 问情钟州 上————枕戈

作者:枕戈  录入:01-19

  微微翕动着鼻子,张远之忽然脸色微变,徐道子往窗户的方向退几步,却发觉对方的目光带着诡异的探究色彩,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视线须臾又转过坑上翻着雪白的肚皮正在酣睡的黄色猫儿,徐道子只觉得脊背阵发冷,本想趁其不备用身法离开此地的徐道子不得不打消念头。

  “你养的猫儿,看上去特殊得很哪。”张远之斜斜勾起嘴角,徐道子心里咯噔一下,故作平静道:“不就是只胖猫,哪里有什么值得太师您如此注意。”

  麒麟之气和天地同一,不管化作什么形态都是天衣无缝的,不可能从气机的异同分辨出来,张远之不可能发现。

  “不要对我这么客气,小皇子。”张远之的声音中似乎潜藏着一股能将人心尽皆融化的魔力,“这些神仙悦,你是哪里来的?”

  徐道子心旌动摇瞬,那阴寒的真元之气被掠夺大半之后,刚才吸纳的天地元气却在体内悄悄运转起来,他的头脑为之一清,暗骂该死的张远之竟然对他用起了迷魂咒,面上却装作迷糊的样子,“蒙王爷赏赐……”

  对方面上微笑恒常不变,若有所思的目光却梭巡而下,拉开距离之后,面上由于刚才的一“吻”而露出带着怒意的酡红的小狐妖,被窗外投入的雪光映得面部轮廓清晰起来。张远之不禁有些恍神,他甚至根本记不得个玉冥生成什么样子,但是以前的他,是这个模样的吗?

  越发清俊细致的五官线条,仅仅用“清秀”两个字来形容已经是有些寒酸。解下那件裘衣之后,冬天的棉衣也遮盖不住微微隆起的腹部,张远之眼神越发深沉,“你进入了化形期?”

  他注视着少年的腰身,一个若隐若现的猜测就要浮出脑海。

  徐道子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偏偏整个屋子似乎被家伙用结界封住,他即使豁出去大声叫喊估计都不会有人听得见。何况还开始下雪了,万籁静寂的,……啊!

  就在凝滞的气氛中,徐道子脑海中却不期然忆起从前的一个小游戏。

  他盯着张远之,对方像是毒蛇研究嘴边猎物般兴味而莫测的神情,令徐道子明明站在窗户旁,缝隙中的丝丝寒风吹在他身上,脊背还是冒出薄薄汗意。

  五郎他……今天也不会来吧。

  ……可是还是不甘心。

  一丝苦笑爬上徐道子的唇角,却听见张远之慢悠悠的声音响起来:“你居然有身孕了……我很好奇,谁是孩子的父亲?”

  ……

  时间拉回前一刻。

  小雪纷纷扬扬下得大,但是以冷伯阳的目力,还是能够清楚瞧见前面站着的那人俊美得带着妖气的侧脸,那深沉莫测的情绪在紫色瞳仁中闪而逝,而后,朝着对面的少年颔首告别。

  那人在这样的隆冬却只穿着件单薄的黑色长袍劲装,领口开襟处枚宝光流转的明珠带扣在雪色中熠熠生辉,背后的厚披风随着他的脚步翻涌之间,冷伯阳分明望见,那披风背面是一匹白狼匍匐、作势欲扑的栩栩如生的图案。

  目光一侧,那人紧窄的袖口刺绣五道绚丽的银边,整个人像是柄锋芒毕露的宝剑,漫不经心地对上冷伯阳的视线之时,他还是被那张由极端的丑陋和俊俏交织融合的诡异脸孔惊得骇下,连忙低下头。

  心里却偷偷嘀咕,那个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得他们从来桀骜不驯的将军这般另眼相待,刚才那眼神,啧啧。

  夏长野将少年目送进屋之后还站片刻,才大步往他个方向走来,冷伯阳连忙躬身,旁边吴旭也一并躬身。

  王爷穿着一件雪白的裘衣站在他们面前,并未束冠,风神俊秀的样子,表情淡淡地望着朝自己走来的心腹大将。

  夏长野在雪地里半跪下去,“参见主子!”

  “嗯。”杨轩微微笑,他的眼神黝黑深沉,像是带着什么暗涌的浪潮,夏长野只觉得心里跳,刚才他完全没有感觉到王爷过来,回过神来才看见对方站在院门那棵松树下,不知道朝着他的方向看多久。

  “你最近做的不错。”杨轩颔首,“到今天为止,辛苦了。”

  先前被派来守着一个小男宠,确实不是很情愿的。但是到现在,夏长野却有些再也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年轻王爷那淡淡的一句夸赞,一下子令他情绪平复不少,抬头望见对方真挚微笑的眼睛,夏长野言不发地将头贴在雪地上,时又心潮起伏起来。

  “为主子办事是属下的本份。”夏长野这句话出自肺腑。

  冷伯阳带着莫名的敬畏偷偷望着那位主子,这座府里,能令夏将军只猛兽俯首帖耳的,果然只有王爷啊。

  斜眼再看一眼吴旭,人高马大的家伙咧着嘴傻笑,冷伯阳只希望次他可千万不要在新主子手下再惹麻烦。

  “长野,你从来没有令我失望过。”杨轩和声道,“起来吧。”

  抬起头,夏长野犹豫道:“主子,宁王那边……”

  “嗯,精锐尽出,来了百人。”杨轩道,“现在在城门外驻扎,明天应该就能到城里。”

  夏长野紫瞳一瞬:“长野必不让黑骑卫蒙羞。”

  杨轩笑:“我要说的就是这话。你去吧,朱寒朱夏他们也有事情汇报呢。”

  语毕,杨轩忽然心底掀起一阵怪异的烦躁之感,他注视着曦园的方向,忽然浑身震,迈开大步朝着那座小雪覆盖下越发显得清幽的屋舍走过去。

  夏长野望着他的背影,伸手阻止正要尾随的冷、吴二人,“你们等会儿听主子指示,现在先姑且在里候着。”

  冷伯阳厚着面皮道:“头儿,好久不见。”

  “哼,”夏长野瞥他眼,“先前可没见过来边看过。行了,我去了,你们等着吧。”

  吴旭傻呵呵道:“头儿,那玉公子是个好人不?”

  夏长野纳闷:“你们刚才没看见?”

  冷伯阳先前听多府内风言风语,惊叫:“那个少年就是玉公子?!”

  他先前还以为是多么魅惑众生、颠倒城池的绝美妖精,不想这位却大异其趣,刚才远远的没怎么注意他的相貌,但是从感觉来,只是一个颇有几分雅致的清秀少年而已。

  夏长野哼笑一声,定定地望着杨轩消失在门口,才转身走开。

  杨轩此刻不得不承认,他开始心急如焚。

  缩地成寸的功夫他第一次在人前用出来,无声无息地掠入厅中,却感觉得到一个坚固的无形的结界将里间整个牢牢围住,他左手握拳,淡淡的金色光芒浮现出来,轰然拳朝着结界的界眼重重击去。

  下结界的人似乎并未想过能有人破解,因此功力高明,但手法其实很随便,就像是临时起意样。杨轩一拳下去,宛如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那结界从被他击毁的那个界眼起缝隙,哗的声犹如海浪厉啸,立刻刮起结界损毁的风压。

  杨轩夷然不惧,从已经坍塌的门口掠入,却见一人将徐道子压制在窗户旁边,徐道子转头望见他,惊叫道:“五郎!你……”

  那黝黑水润的瞳孔,明显是红过一次眼眶。一眼就看出那背影是属于谁,杨轩一股无名业火烧的震高,左手“啪”的一下轻响,虚空中被扭曲的气旋中凭空出现把长剑,那锐利剑气逼得张远之下子回头,身形一顿,就像是徐道子方才用铁罐子扔他一样,使出同样莫测诡异的身法,身体竟凭空在原地消失,而后出现在另一处。

  杨轩却“哈”的冷笑一声,那柄长剑发出淡淡金色光芒,犹如目见般以神鬼莫测之势朝着身后反手刺出,只听一下闷哼,却是张远之出现在那里,直直被刺中左肩。

  杨轩眼睛闪动着琥珀一般鬼魅的色泽,一丝杀意掠过,他手腕一震,那将对方已经刺个对穿的剑刃却在伤口里狠狠搅动起来,之后一下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竟将张远之的身体顺着那个伤口劈成两半。

  张远之睁大着眼睛似乎不敢置信,血液溅起,杨轩冠玉一般无瑕的脸孔溅上几滴血红,却面不改色地直直盯着他,长剑剑芒暴涨,竟要生生剑砍下他的头颅!

  却是徐道子喊声“五郎”,杨轩手上一顿,张远之面上神情诡异地露出笑,似乎根本没有痛楚的扭曲表情,那源源不绝从口角溢出的鲜血奇迹般止住,他柔声道:“王爷何必如此发怒?不欢迎我,我走就是了。”

  就像是一场幻觉一样,“了”字一落下,那已经被刺得残破的躯体像是冰雪消融样,无声无息从房中消失。甚至就连刚才身躯断裂的那刹那喷溅而出的血液也连带着一并消失,宛如一个噩梦,醒来的时候烟消云散。

  徐道子惊魂甫定,脚软地一下子坐倒。

  杨轩一下子回转身体,朝他走来,将他有些发冷的身体把拥在怀里,紧得像要将他嵌入怀里,再也不要分离。

  被他那样紧紧地抱住,熟悉的温暖气息将自己紧紧包围,徐道子茫茫然抬起双手,有些迟疑地想要抱住他的背部,却又不敢十分使力。只虚虚拥着,踌躇而又畏怯。

  刚才张远之像是噩梦一样消失,他忽然害怕起来,五郎会不会只是他接下来做的一场美梦,只要他碰实,一样毫不留情地幻灭在隆冬的细雪中,不留一丝痕迹。

  第二十一章 两心(中)

  此刻的元洛城太师府。

  正在入定的张远之忽然身躯一震,双目睁开,一口乌血吐了出来。

  端着茶盏推门而入的少女动作轻柔,一身雪白的纱裙看上去犹如仙子般雅致可人,五官细巧的样子,虽非绝色却令人怜爱,眼望见榻上猛然吐出鲜血的张远之,不禁大惊失色,放下托盘掠过去:“师父!您怎么了?”

  接过少女给他擦拭嘴角的巾帕,摇头止住要给自己输气的举动,“小妖,我没事。”

  张远之声音依旧轻柔,不急不缓,少女小妖才放下心来,嘟起嘴巴:“师父,你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吐出血来呢?”

  “呵呵。”张远之伸手接过少奉上的茶盏,缓缓喝了一口,“我没事,死不了就是。秦扬呢?”

  “秦师兄还在琢磨那套惊鸿手呢。”小妖樱唇嘟得更高,嘴里嘀咕一声“那个笨蛋”,从来不喊他二师兄,也只会在这个师父面前勉强尊称他一句“秦师兄”,事实上对从来就有些驽钝的那位师哥有些蔑视,说起他来总带些不愉快的色彩。

  张远之虽然心知肚明,却漫不经心地道:“小妖,比他灵活伶俐,你做师妹的,能为师兄尽份心力也是好的。既然现在闲着,就去指点他几手如何?”

  ……我可是情愿为师父鞍前马后啊!

  小妖瞪着眼睛,脚尖在地面蹭了几下,耳边又听得那低沉绚丽的动听音轻柔道:“惊鸿手你会不是吗?小妖冰雪聪明,从来不需要为师操心的。”

  少女一下子芳心荡漾,面上不豫神色尽皆退却,“既……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

  望着少女轻盈地退出门外的身影,一个柔媚的声音缓缓响起:“太师,您哄孩子开心的手段真是不比四王爷逊色多少呢。”

  张远之慢条斯理将茶盏放到边,没有再动口。莲馨顺手拿起,喝了一口,赞道:“这是绝顶?味道很正啊,看不出小妖那刁蛮丫头手艺这好?”

  “绝顶?”张远之哼笑,“这是神仙悦。”

  莲馨一愣:“明明是绝顶嘛,神仙悦?没有听说过……嗯,不过细尝起来,香气似乎比以前喝过的绝顶要好很多……真的不是绝顶?”

  张远之不语,脑海中浮起了儿时情景。

  他那总是像冰雪样恒常高洁而冷漠的师父盘腿而坐,永远身像是一尘不染样的白衣,长长的广袖随风飘飞的样子,淡淡的神情,目下无尘,没有人能在他明亮而又寒冷的瞳中留下任何痕迹。

  ……不,也是有例外的。

  那人飞扬跳脱,放荡不羁,是迥异于师父的另外种意义上的修仙人。张远之记得自己从前温良谦恭,乖顺地在师父面前俯首帖耳,兢兢业业做个任劳任怨、资聪颖的好徒弟,终于好不容易在入门三个月内筑基,博得那从来七情不动的师父都给予个难得见的赞美的时候,这个当时带他上山的师叔却眼也懒得多瞄他了一下,只半开玩笑地对师父说了那么一句:“还是有办法。我就不太喜欢样太过‘听话’的孩子。”

  他站在一旁听得这话,也只能付之一笑。

  回想起来,只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和那个师叔,似乎是在一个燥热的季节相识的。只依稀记得那年好像是12岁,气热的让他几乎难以呼吸,蝉鸣声大到令人震耳欲聋的地步,耳边回响着挑着担子的货郎有气无力的叫卖声。余下只记得心里烦闷欲死,每寸皮肤都残留着焦躁和有气无力。

  只是具体什么样的情况下见到他那师叔,就再也记不太清楚。他从来自负记性目十行过目不忘,回忆中却缺这么一块,确实有些奇异。

  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忘了就忘了罢。

  只不过,就算是过那么多年,他也可以断言,不管是现在,还是在不知道何时会消逝的将来,他都不可能会忘记初次见到那个人的那个瞬间,整颗心脏都为之紧缩的那种晕眩般的感觉。

  那个人的名字,叫做流远,他应该称其为“师父”的那个人。

  那是宛如从真正的冰雪神话中走出来的仙人,七情六欲似乎恒常地和他扯不上任何关系。他曾经以为师父辈子如果不升仙,就只有孤身人渐渐在仙云山那座麒麟峰修炼寒冰诀直到自身也化为冰雪途。听起来像个笑话,但真正见过那人的人,就知道断不是戏言。

  因此,偶然见得师叔与师父相对盘腿而坐的时候,他那从来不修边幅的师叔十分罕有地以相当有法度的姿势泡茶的动作看得他一怔。举动难得地透出端方优雅的味道,叫他几乎以为人出身贵不可言,而不是先前那个有时笑骂由人有时疯疯癫癫,连一件新衣都懒得换的贫穷道士。

  如果足以令他吃惊,那么让他平静的面皮下涌起惊涛骇浪的事实便是,师父接过那人递来的茶盏,品茗的时候虽然面无表情,可是身上那叫人不敢接近的清冷氛围居然淡下来,放下杯子的时候,嘴角少有的扬起个微微的弧度。

  那日师叔似乎情绪很高,顺手递杯过来给他,清幽雅淡的香气,就像要沁入骨髓、深入魂灵般回味无穷。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采自仙云山大罗峰的黑色茶叶叫做“神仙悦”,确然,浓艳甘冽幽香搭配妙至巅峰手法,即使是大罗金仙,怕也难以得尝绝妙无双的手艺。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对那个师叔刮目相看吧?

  为了讨好他,小妖的手艺已经算是绝,元洛城内坊间难有敌手。只不过,品尝过珍馐的人再去吃糟糠小菜,就算只是偶尔尝鲜,也不会有持久的兴头。

  略带遗憾地望着那一杯茶,小妖只怕也把它当做绝顶去泡,难为他保留两年多的茶叶。

  莲馨那厢喝得陶醉轻叹,半晌才想到要问他:“用分神术去邹王府,可探出什么有趣的?”

  “宁王明天就到,如果算得上是有趣的话。”张远之的表情却不像是如此,莲馨好奇心一下子刷的冒出头来:“不就是去看看宁王到没有?怎么了,还有什么额外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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