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 下----水蓝微

作者:  录入:01-19

  设局之人是最清楚真相的人。
  可是,设局之人,到底是谁呢?
  之前的卷宗很快调了来,董飞峻坐在自己的屋内仔细的翻开。或许有些什么东西是之前忽略了的,因此,希望可以找出来。
  但一直翻了很久,都不见字里行间表现有什么线索。董飞峻有些失望的合上前几卷。自己主审的时候,的确是都看过了的,此时再看,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唯一没有看过的,就是为齐肖办后事的那一段时间,由另一位同僚朱大人审理的情况。想到此处,他在一堆卷宗里翻了翻,找到由那位朱大人审理而记录下来的卷宗,翻开细看。
  然而,刚刚翻开封面,只从卷宗的目录上,就找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记得昨夜里,杜全义的来访,明明是说过,陈传葛招供出是受定王府指使。可是,卷宗里,根本就没有这一类的东西。没有记录表明陈传葛认罪,也没有陈传葛的认罪画押状。
  杜全义既然声称专为此事而来,那么,就不可能是他说错了。
  如果不是卷宗里装漏了,便是杜全义在说谎。
  董飞峻让身边的一名小吏立时去问那位朱大人,问他当时的具体情况,然后,才定下心来继续想。如果是杜全义说谎,那么,杜全义为何说谎?他向自己透露陈传葛认罪这样的假消息,是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难道说,昨日里苏修明回京来找自己,这样的举动早就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如果是杜全义说谎,那么今日里这一场戏,果然真是监察司做的吗?
  隔了一会儿,那位朱大人已令他自己的心腹跟着派去的小吏回来,表明这一段日子,的确是代董飞峻提审过陈传葛,虽有动刑,可是却都不是重刑,并且,陈传葛也并未招供。那位朱大人最后还特别表示,自己代审,是杜全义的指示,并非有意越过董飞峻,还请他不要介意。不过董飞峻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去关注这些,这样的情况,已经足够证明杜全义在说谎了。
  一点挑破,便豁然开朗。先是杜全义深夜里无来由的到访,设局之人,是利用自己一定会想办法查明真相这一点,甚至伪以陈传葛受刑伤重不能移动为由,诱使自己将苏修明带到牢房,然后再在自己的屋内放一把莫名其妙用以引开自己的大火,最后,再策划了这样一出戏,让苏修明陷入这种毫无人证物证,百口莫辩的境地。
  董飞峻觉得心里压得有些难受。偏偏这样的境地,是自己亲手把他推进去的。
  如果不是信任自己,苏修明绝不会走进这个地方。想起他以前也曾多次表示过感觉到不对劲,甚至刻意的回避着这个案子以免被牵累,自己为什么从来未曾仔细在意过呢?如果真的设身处地的为那人想想,何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但。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董飞峻试图使自己从一种自怨自艾的情绪中解脱出来。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
  然而,这事走到如此地步,虽然可以大约摸出一个线索,却居然,拿不出证据。
  说杜全义说谎?他可是正二品的监察司司正,空口白话的,如何能够证明他说谎?而且,就算证明了他说谎,他还可以称:为什么陈传葛认罪的消息一放出,就发生了这样的事?难道不是因为定王府的人狗急跳墙?所以,这件事情,根本就已经没有查实的必要,而且,也无从查起。
  说有人特意在自己屋内放火?此时正是处理公务的时间,整个监察司来来去去的都是人,从自己门前过的也有许多,难道就为了这一把几乎没什么损失的火,要把大部份监察司的官吏通通审一遍?太不现实。
  说牢狱里有其他人故意发起变故?董飞峻几乎可以肯定,招供说一切是苏修明所为的那人,必定是那设局之人伏下的棋子,但、人已经死了,更不可能找到什么证据。
  那么,真的是毫无办法了吗?
  董飞峻默然的盯着桌上的一堆卷宗的封皮看了半晌,头脑里这时候一片空白,有些纷乱的头绪慢慢的浮动着,然后又慢慢的隐去。渐渐的,却有些什么念头,从一片朦胧中被剥开,变得越来越清晰了起来。
  不管是杜全义也好,还是在监察司放火的人也好,或者是在牢狱里发起变动的人也好,都是监察司的人。要在监察司的地盘里动这么多手脚,只有监察司自己内部的人才可以做得到。那么,这一场戏,几乎可以肯定,是自己这边的人演出来的。
  如果说,连杜全义这样重量级的人物都可以参与,并且,连自己也敢于利用的话……有一个人一定知情。
  父亲。
  他绝对会知情。甚至说不定,他就是那设局之人。
  董飞峻将双手轻轻的交握,放在桌案之上。这种事情,虽然潜意识里想过,迟早都要面对的,但,绝没想过会这么快。其实,一直以来,几派之间互相倾轧的现象,时有发生,并不鲜见,也许只是自己刻意逃避,没有去想罢了。
  临水国的几大势力派系,虽说总体上几乎可以算是不相上下,但其实也是有其具体的势力划分的。丞相这一系,因为掌管着主官员升降的监察司,所以,京城里属于这一系的官员数量要相对多一点;定王这一系,掌管兵工司,则把握着临水国除青军以外的其他两大主力军,于京城这一块,相对弱一点,这大约也是定王非要将苏修明安在京城里的原因之一;而平王一系,上一代的平王虽然渐渐有些势弱,但因为掌管户政司,所以,管理着全国的人口钱粮,倒也不容小视。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这件事情,在京城里请百官上书各自表达意见,那么,自己这一系的官员数量,占绝对的优势,而定王的势力范围不在京城,反应起来会相对慢一些。
  所以,现在应该怎么办?自己回京不久,并没有建立起属于自己可用的人脉,所有的一切,暂时还仰仗的父亲。若是父亲出手设局对付苏修明,那么,自己现在,根本就没有可用之人可以相助。
  于是,一切只有靠自己了。
  想想也是,为什么非要想着靠别人呢?董飞峻放开交握的双手,想道。其实要做这件事,无关政治,无关派系,甚至无关自己坚持着的想要找到真相的信仰。
  景轩。仅仅只是,我、想帮你。
  从出事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天了,此时已是午间。目前虽然理清了一个大概的头绪,但仍然打听不到苏修明在哪。不过,就算打听到他在哪,甚至见了他,也没用。就算苏修明能够告诉自己当时的情形,但毫无证据,于公堂之上半分用也没有。
  唯今之计,或许莫如直接去找父亲。
  今日里,父亲并不轮值,所以此时,应当在家。董飞峻一路向相府走去,心中却显得十分为难。这种事,当如何问起?
  记得以前曾经试探性的问过父亲关于陈传葛的案子,但父亲当时的表现,是不太知情。那么,是自己想偏了,误会了父亲,还是,从那个时候,或者更早的时候开始,父亲已经对自己有所隐瞒?
  想到这种可能性,不由得又有些心冷。
  这样的变化太快,太复杂了,一时间觉得有些不能接受。如果说,连一直敬爱着的父亲,也这样隐瞒自己的话,身为人子,真的是觉得寒心了。
  跨入丞相府,向仆人问明了父亲的所在之后,便向书房走去。
  敲开门,董伦正坐在书案前看一些公文。他身为丞相,虽然今日里不轮值,但也还是有很多公务需要处理,因此将一些不太重要的,可以带走的公文带回了家来,见到董飞峻进来,他很随意的问了一句:“有事?”
  董飞峻立在门边,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董伦见他不说话,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
  “父亲听说过今晨发生的事吗?”不知道从何问起,但,却不得不问。
  董伦放下手中的笔,坐正身体道:“你是说牢里的那事?”见董飞峻点头,于是说下去道:“我知道,有人过来禀过。”
  董飞峻看着他的面容,表情很自然,毫无意外的神色,看不出丝毫端倪。似乎身边的人,全都是这样,该正经的时候正经,该和善的时候和善,随心所欲,一点儿也不困难。可见,从表情上,是别想看出什么来了。
  但,可是问些什么呢?犹豫了很久,看着父亲的脸,还是问不出口,好半晌,终于深吸了一口气,道:“此事,毕竟是因陈传葛案而起……我可以主审这个案子吗?”
  “这是你们监察司内部的事吧。”董伦似乎并不在意这个话题,重新提起了笔,埋头于公文中道:“你应该找的人是杜司正。”
  董飞峻心情复杂的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是。”这个话题,到底应该如何问起?
  董伦看了一会儿公文,忽然发现他还没走,抬起头来道:“还有事?”他见董飞峻沉默着,于是略为思索了一下,问:“我听说你跟那定王世子,在离城的时候结下了一些交情?”
  董飞峻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你来求此案的主审,难道是想偏帮于他?”董伦看着他的眼睛问,见他不答,继续说下去道:“子础,你这孩子,太过重情了……无论如何,你自己好好把握吧,不过,切不可因私废公,置国家的律法于不顾。”
  董飞峻听到此处,又觉得先前怀疑父亲有些不该。但,这一番话,却正是一个可以交谈下去的切入点。“是。父亲平素里,都是痛恨因私废公这样的做法的,子础自当以父亲为榜样。所以,有些事情,正想向父亲您请教。”
  董伦似乎有些感兴趣,放下笔,微笑问道:“说来听听。”
  董飞峻道:“我以为,国家大义,当是以民为先,以正义为先,而个人私利,当远排其后。可是这个案子,以我的看法,却是某些人以私利为重,罗织构陷,意欲打压政敌,好从中渔利。如此做法,一定会造成朝局动荡,于国家,于正义,都全无好处。所以,拨开这些私利绕成的罗网,查明实情,这才是尊崇国家律法的行为。不知道父亲以为然否?”
  他说话的时候,董伦一直面带微笑的听着他说,中间偶尔点头,却一直不打断,直到他把这一段话说完了,才用指尖轻敲着桌案道:“打压政敌?”
  董飞峻知道父亲听出了自己疑他之意,觉得自己有些不孝。但,这些话,如果不问清楚,却无论如何也安心不了,所以他忍住了下意识想说出口的解释,静等着董伦的回答。
  然而董伦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于是一时间,书房里的气氛沉静得可怕。
  “有些事……”董伦忽然开口说了一半,又停住了。董飞峻屏息的等着他后面的话。却听得董伦继续道:“官场这些事,你还太稚嫩了。很多事,并不是非黑即白如此分明。听你的口气,你觉得那定王世子是无辜被冤的了?你感觉不对,有疑问,怀疑我,也属正常。不过,你为何单只偏信一方?子础,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你现在的心态,已经很偏颇了。”
  董飞峻觉得有些混乱,父亲并未说明此事到底与他有没有关系,却又意有的指的想将他的思维引到怀疑定王府自身这上面去,这到底,是父亲真心实意的教诲,还是别有用意?
  “公堂之上,当以证据为主。”董伦继续道:“你身为监察司副主事,若连这最基本的一点也理不清,又让别人如何信服你?就更别谈什么查明实情了。”
  证据,又是证据。所有的证据,当然对苏修明不利。董飞峻觉得有些无力。自己回家的时候,带回来满腔质问之意,但在父亲这一番言语之下,竟然不知道如何问下去了。这一番言语,听起来如此真切,却又丝毫不着边际,自己想要得知的事情一点儿也没有进展,却显得更是复杂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董伦似乎已经把要说的话说完了,重新埋首于公文之中。董飞峻见状,也自觉不好再待下去,只得告辞出了书房。
  偏听则暗,兼听则明。真的是因为自己对苏修明过于偏颇了吗。不对,今天发生的事,明明就不合情理。那人不会做这么手法拙劣的事。董飞峻对自己道,要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可,相信归相信,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从父亲这里也问不出什么,感觉所有的头绪都没有了。事情似乎千头万绪,但一条也抓不到。那么,现在,又可以从哪里下手呢?
  午后回到监察司,忽然听到消息说,这个案子下午就要开审。
  好快。上午才发生的事情,这才多少时间?就已经积累起了很多证据,可以开堂了。时间太短了。这么短时间之内,董飞峻就算想要找出此什么,也无从找起。而且,这么短的时候之内就开堂,想来也是算准了定王一系在京城里相对薄弱的势力。
  董飞峻有些焦急,但一时之间想不到其他办法,只得走向杜全义办公的地方,想要求这件案子的主审。至少不让其他人在公堂之上作一些更为荒谬的推测,由自己来主审,才好掌握一些。他走到杜全义的门口,刚要推门,忽然又定住了。
  也许……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自然。“杜大人。”在门口轻敲了一下,董飞峻跨步进去。
  杜全义脸色如常的跟他打招呼 ,就像完全没发生过什么事。
  董飞峻定了定神,然后笑道:“杜大人太不厚道了,连我也骗。”他虽然说得随意,但却一丝不放的盯住了杜全义的表情。只见杜全义微滞了一下,打哈哈道:“董大人何如此言?”董飞峻笑道:“杜大人就不要跟我装了。”他让自己语带暗示的道,“我刚刚才从相府过来。”
  只见杜全义听了此话,表情似乎有些放松了下去,笑道:“原来如此。董大人还请不要介意。相爷怎么说?”
  他的表情虽然放松了,董飞峻的心却猛然收紧了。他本是走到门口,临时起意,以自己身为董伦儿子这样至亲的身份诈杜全义一诈,但是真的没想过会诈出什么来。可是,听杜全义这个语气,分明……“我跟父亲求此案的主审。”他试图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父亲说,此事得找杜大人。”说到这里,他轻轻的压低了声音道:“杜大人,你也知道,陈传葛这个案子,是我回京以来办的第一件案子,出了这样的事,总是不好交待。正想借着这个案子将功补过一下,还望杜大人行个方便。”
  杜全义沉吟道:“这……”
  董飞峻接着问:“杜大人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杜全义道:“倒也没什么。不过此案惊动太大,到时候相爷、三司的主官都会来听审,甚至,说不定还有宫里的人,那定王世子,也并且善与之辈,万一他在公堂之上闹将开来……董大人有把握吗?”
  董飞峻道:“离开审还有一段时间,现在多看看这些情况,也就没多大问题了。”想了想,他又继续道:“好歹这个案子,是出在陈传葛案之上的,我也推不脱这个责任。要不,我请父亲来跟你说这个情?”
  他有些刻意的抬出董伦来,就见杜全义笑道:“董大人说笑了。也好,那我再给你配两名副审吧。”
  董飞峻见基本上达到目的,也不强求,道:“劳杜大人费心了。”
  直到走出杜全义的屋子,董飞峻还是觉得有些不实在。刚刚自己……是在使诈吗?原来,自己也学会了使诈吗?一直以来,都讲求平平实实的做事,此时,就像是做了一件什么亏心事的感觉。原来,这种就是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心情吗?
推书 20234-01-18 :逐心(第一、二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