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他的胡思乱想中慢慢度过,夕阳西坠,皎月升起,楚清弋从洞中出来,望望四周,继续向山里走,天亮时便躲起来,天黑时又继续,全然不知目的。
两夜之後他已近全然透明时走入了一片薄雾中,看见前面有微光闪动,便往那里去。
没多久在一株半枯的桃树下看见躺著个人,一手抱著只一动不动的白狐狸。
他在那人身边蹲下来,才看见一颗夜明珠落在一旁,将周围都照亮了。他抬手摸了摸狐狸,硬硬的,原来是没了,又拿手想以微弱的触感去试那人的呼吸,却不想那人突然回过头来,十分美丽苍白的一张脸,此时虽然形容狼狈,却仍是叫人移不开目光。
他有些愣了。
那人反倒笑了:“你挺傻的。不过你做鬼的时间不长吧?怎的不去地府?你看你都快消散了。”
楚清弋不答,心里有些高兴那人与他说话,沈默了一会,问那人:“你怎麽了?”
那人道:“我就是个妖,呵呵,何必关心我?”
他喃喃道:“妖啊,我是鬼呢```你受伤了吗?”
那人道:“是啊,伤了,伤得很重,好不好了。”
他仔细地看了那妖一会,也在他身边躺下来:“你也会消失麽?”
那妖道:“是啊,我便是桃花妖,你看这桃树,一会它最後那些枝条也枯死,那时我便也没了。”
楚清弋指指他怀里的白狐:“它呢?”
桃花妖看著白狐,眼里有楚清弋曾经见过的那种如水的温柔和深情:“他啊,傻著呢,我会跟它在一起。”
楚清弋侧头去看他:“你喜欢它麽?它是不是也喜欢你?我也要消失了,可是没人与我一起。”
桃花妖也看他,看了一会突然笑了:“是啊,他说他喜欢我,我还没告诉他我也喜欢他,可我要陪著他。呵呵,这时候遇到你,算是缘份麽?”他抬手覆在额上,不一会一团淡红光晕自额间发出,他移开手,一颗红色珠子在他手中出现,他一把抓过楚清弋,趁他惊疑时翻身坐起来将珠子一把塞入他口中,楚清弋拉他的手却拉不动,桃花妖捂著他的嘴看逼他吞了下去然後道:“你不会消失了,答应我件事可好?”
楚清弋看看自己不再透明的手,再看看他,点点头。
桃花妖高兴起来,指著狐狸和桃树道:“一会我消失了,你就将它和这桃树一块烧了,然後埋作一处,可好?我不想与他一同被风吹散了。”
楚清弋还是点点头,桃花妖抱著狐狸坐著,一手弹出个光点将脚旁的几段枯枝引燃了,然後往後挪挪靠著桃树,不一会桃树完全枯了,桃花妖化作点点光斑消失不见,地上只余那只白狐。
楚清弋抱起那只白狐让它挨著桃树,然後在周围找来许多干枯的树枝和树叶松针,将他们围起来,把燃著的枯枝放在上面,便烧著了。
等火光熄灭时已是天明,阳光却再带不来痛楚,他拿木棍和石头弄出个大坑,铺了些叶子在里面,将那团灰烬仔细地移过来,拿土掩好了,再移些野花在上面,方才算完了。在那坟前坐了许久,有个老头从林中走来,看看地上那团痕迹,再看看他,便问他:“你是谁?他们呢?”
楚清弋说了,老头摸摸胡子:“也罢,你跟我去南山可好?”
楚清弋答应了,便与老头一起去了南山,在那里见到许多妖,有狐狸,有花妖,还有老虎```
後来他以半鬼半妖之体帮老头渡了一次天劫,被雷劈得差点又散了,老头更是护著他。他在那里一直待著,不知岁月流逝,不知红尘几何,许多东西便渐渐地淡了,比如那段情,比如那个人,到後来他甚至再记不起那个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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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来呢?”古云搂著他,一边绕著他的一缕头发,一边问道。
楚清弋笑笑:“後来老头就成仙了,我就下山了```````後来,我在青溪镇见到个古云``````````。”
《忘尘歌》 莫回首 一
诸离回到大殿时被告知主人正在闭关,轻笑了笑,径直往离火窑而去,三月之期已至,那人该出来了吧?一边走一边想著待主人出关要去离火窑的人怕就是自己了,不过,若是给主人看了那段记忆,是不是就能免了这罚呢?呵呵,转念又想到腾蛟在离火窑里被折腾得凄惨的样子,实在有些期待,脚下步子便快了许多。
进得洞口,便被扑面而来的热浪弄得窒了窒,心念一动张开结界护著自己往里行去,在洞中转过一个弯,眼前便是一片炼狱之景,火红炽热的岩浆在脚下几尺处狰狞地翻涌,狠狠地拍打著滚烫的石壁,溅起来的岩浆若落在身上只怕立时就燃了,储离不由得走得更小心了些。
岩浆池子越往里越宽,从洞顶垂下来的巨大石柱连著池底,池中宽阔处有几块突出的石头跟深处连著,储离小心以足尖地点著石头跃过,透过结界传来的炽烫让他他皱了皱眉,有点担心那条蛇会不会已经被烤熟了。
接连几次纵跃之後穿过了那些石柱,前面的岩浆翻滚得更为激烈,弥漫在空气里的热浪让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储离跃上一条石柱的顶端处,找了个突出的位子站著,透过被高热的温度撕裂的空间,静看著前方那片翻涌的岩浆池。
算算时间刚好,就见一条人影蓦地自池中腾空而起,落在离身最近的石柱上方,勉力张开的结界已是脆弱不堪。
储离见他出来笑著跟他打招呼:“我是专程来接你的哦;挺能耐的啊,快三个月了居然没被烤回原形?”
腾蛟也不理他,三个月来他苦苦坚持让他的能量早已消耗贻尽,不想也不能分出心神来应付那个莫明其妙的储离。
储离却不生气:“告诉你吧,我也失败了,说不准过些日子来这里的人就是我;到时候你也来看我吧,或者我罚满的时候你也来接我?”
腾蛟依然不理他,飞身便要向洞外掠去,他忙大叫道:“慢著!”
话音未落腾蛟眼看体力不继便要落下去,储离疾掠过去把他拦腰抱了,再不说话一口气直冲出离火窑外。
落了地腾蛟一掌推开他,转身便走,储离不由得气闷:“我才刚刚才救了你,你就这态度?”
腾蛟闻言顿住,开口却声音暗哑:“我这般狼狈不正是你乐见的?再者承你次情找机会还你便是,你无需换作这般嘴脸”说完不待储离回答又要走。
储离露出个古怪的笑:“正是此意,不对我好点下次我来时你落井下石怎麽办?”
腾蛟不再与他多言,强聚起仅存的力量飞身便走,留下储离在身後扯著唇角自语道:“走那麽急作什麽,我还有话说呢```````。”却也缓步前行,直至一处巨大的庄园外,门外照壁上是流云青鸾;看著庄园外隐有波动的结界,储离不由轻笑:“那家夥气昏头了吧,想是一时忘了规矩又被结界伤了,呵呵,是不是又该去看看呢?”这样自语著他走上石阶推开大门,身影便隐入门内。
这庄园,却正是栖霞峰上唯一的那座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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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云扶著楚清弋坐到桌前,拿著梳子仔细将他的头发梳整齐了,捋了部分在上方挽成髻,拿根木簪别了,将垂下来的散发理了理,然後对楚清弋道:“好了。”
楚清弋笑笑:“谢了。”指指旁边的凳子:“坐坐吧,忙了一早,看你挺累的。”
古云笑著坐下道:“不累,看你恢复得不错,开心都来不及了。”
楚清弋道:“我这样子本来便是如此;当年吞了桃花妖的内丹,後来老松又助我化了内丹的灵力,将魂魄化为身体,成了半妖半鬼,得了琉璃珠後又与常人无异,动用了内丹的力量只需休养便可恢复,所以无需担心。”
古云内心明白,那内丹是桃花妖修炼千年的精魄所在,若是在桃花妖身上,自然会随著他能力的增加而变强,可转到楚清弋身上却不是这般道理,借内丹之力由魂魄凝成躯体本已不易,而楚清弋本身又心魂皆失,一旦过度使用内丹的力量那便是用一份消耗一分,他实不敢想像若没了那内丹的力量楚清弋会如何,便暗暗发誓定要护得他周全!
楚清弋见他发呆便去推他,推了两下才见他回过神来,不禁有些担忧:“云鹏,怎麽了?”
古云忙道:“没,没什麽;只是清弋,你仍要去寻回你的心魂麽?”
楚清弋点点头:“我无法转生,想来便是因了这个原因,而我,也不愿```将自己遗失在那个人那里。”
古云想了想道:“可是清弋,若他不肯交还又当如何?”
楚清弋笑笑:“怎麽会?百年过去,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什麽,都淡了;无论成仙成魔,在他来说想是早已成功,哪里还缺了那份力量;而我於他,不过``````````````是个游戏罢了;若有一天,桃花妖那内丹的灵力用尽了,我便不存在这天地间,我```总还是不甘心的```````````只是,若他将它们毁了``````````其实我一直抱著侥幸来的,下山之初便是这样,我曾经想过,若是要不回来,或是他毁了它们,我该怎样``我却是从没认真去想过```或许,我只是想要个结局吧。”
古云坐得离他近些,伸手去揽他道:“别担心,这既是你的心愿,我便陪你完成;若是````我也要想尽办法保住你````我```我``那个```”他吱唔了半天,才下定决心般又开口道:“清弋,我,我喜欢``那个``喜欢你!啊`不~~是``是````````爱````爱你!跟我在一起好麽?”
《忘尘歌》 莫回首 二
一直有些蒙胧的那层薄雾被古云这结巴的一句话给抹去了,面对古云的明白楚清弋心中纷乱,他相信古云,也明白自己心里那些萌动的情绪,却发现自己没有勇气再去爱一次,爱过一次,落得这般模样,现在如若应了古云,自己能给得了古云所期待的情感麽?他没有把握以他现在状况,能与古云走到什麽时候```````````
古云紧张地看了他半天,见他睑目不语,心中了然,将他的手拉起来放到桌上握著,让他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这里来,然後有些紧张地缓缓道:“那麽,清弋,你不必现在回答我,只让我陪著你,试著相信我,看著我,可好?”
楚清弋闻言愣怔道:“我```本就是信你的``````````。”
古云轻笑:“不是你那样对谁都相信的,是相信我爱你,要陪著你,一直一直走下去的那种相信;慢慢的,一点点的,相信我的爱,直到你愿意把自己交给我,好麽?”
楚清弋看著他眼里的认真,那双眼宛如阳光般明朗,清透,看不到半分深邃,只有能看见的真实,於是他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只轻轻道了声“好。”
古云的心立时放了下来,有些忘形地一把抱住楚清弋,话也不说,只那麽紧紧抱著。
楚清弋察觉了他的情绪,犹豫了一会,慢慢把手也放到他背上,还拍了拍,古云有些哭笑不得,将他放开些看著他道:“这是安慰?”
楚清弋道:“是回礼。”
古云:“`````````唉。”顿了顿他又道:“对了清弋,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楚清弋点头:“已经完全恢复了,明日便出发吧。”
古云也点点头问他:“清弋,从清溪镇开始你是不是就觉得那些个手法很是眼熟?在杭州时也是?”
楚清弋道:“没错,那时本是要往凌州,想著能寻到他,索回自己的心魂便好,却又久离人间,便慢走慢看;在清溪镇那次看到尹之华的时候我便如同看到当初的自己一般,送了天奇到苏州後却没想到会继续与你同行,著实乱了好一阵子;在杭州时沈家旧宅内的气息亦是熟悉,不过,那次,我是想,若跟著你,或许````````会有把握一些,因那时我们已算是朋友```却又不敢让你知道自己的秘密,又想让你帮我```````实是在想利用你,你可怨我?”
古云笑道:“怎麽会?我是高兴也来不及,呵呵,我摆在这里,你尽管利用吧。”
楚清弋无言,推开他去开门道:“去购置物品吧,别耽误了时间。”
古云立身上前便与他一同出了门。
邑城往凌州,千里之遥,行程月余。
官道上不疾不缓行进著一辆马车,古云与楚清弋同那时一样都坐在车前,一人一边靠在身後的马车上,看看风景,不时说说话,累了便轮流赶会马车,路过村镇便停下来歇息一晚,行了半月,路程已近一半。却不想後面几日所行之处尽是山林荒地,许多地方的官道都快被草地遮没了,两人在前面镇上所备干粮所剩无多,楚清弋倒无妨,只是担忧古云。
这日天色已晚,两人赶著马车望著被逐渐被浓云遮蔽的夜空,眼看著将要下雨,两人却又要露宿野外时却看到前方隐有灯光,皆是心中一喜,往那处赶去。
过了几株柏树,近了便发现那是一处不大的宅子,却修成个小楼,外面围著篱笆,上面不知道缠了些什麽草藤或是瓜藤;柴门上挂著盏灯笼,古云扯著缰绳将马车停下来,走近前去看见灯笼上面写著个朱字,想必这户人家便是姓朱了;透过篱笆朝里望了望,窗户上还透著光亮,想必人家也还未休息,古云心中一喜,张口大声喊道:“请问有人在吗?”
等了一会无人响应,他又喊了几声,才听见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自屋内传来:“谁呀?”
古云赶紧大声道:“老人家,我们是路过此地,找不到宿地,方才望见这边灯光,便寻了来,请借住一晚,能行个方便吗?”
那便久久没有应声,古云又唤了声老人家,过了好一会才听到里面门开的声音,伴随著有些迟缓的脚步声和两声咳嗽,他面前的门便被打开了,门上有些惨白的灯光照出开门之人满头的白发和一张满是皱纹树皮一般苍老的脸,有些耷拉著的眼皮下是一双混浊的眼,上上下下瞅了古云半天问他道:“年轻人,喊什麽呢?我在屋子里一句也没听清楚。”
古云忙施了礼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後指指身後的马上,楚清弋见状也急忙跳下马车走了过来对那老人行礼,那老人又看了看楚清弋,这时他身後又传来个有些苍老吃力的声音:“老头子,什麽事啊?”话音落後一个干瘦的老妇人出现在老人身後,亦满头白发,一脸皱纹。
老人忙转过身对她道:“这两个年轻人想借住在咱们家一晚。”
老妇人眯缝著双眼看了看他们,两人忙对老妇人也抱以一笑,老妇人一笑,又有些缓慢地说道:“两个挺好的年青人,老头子,让他们住下吧。”她嘴里豁了牙,是以说话有些吃力,声音还有些颤抖。
老人听了她的话大开了柴门,让两人将马车拉了进来卸了,待马拴好後老妇人颤微微地端来一盆子和了大麦粉和谷皮的水喂马,两人感激不已。
进了屋後古云掏出几两银子硬塞给了两位老人,老两口先是不收,古云与楚清弋又说了许久,他两方才收了,然後举著油灯将两人引到楼上一间收拾打整得十分干净的房间,老人将屋内的灯盏点燃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家只这间房能住,这是我儿子以前住的房间,简陋了些,你们别嫌弃才好。”
楚清弋去放包袱,古云忙拱手道:“哪里哪里,这已是十分好了,我二人感激不尽。”
说话间老妇人却摸黑端了热水上来,楚清弋正好走过来,慌忙去接了,老妇人对他们笑道:“累了吧,洗洗脸早些歇著吧。”
两人应声是,送两位老人到楼梯口看他们到了一楼,才回转来关上房门。
洗了脸後两人并躺在床上,楚清弋对古云道:“两位老人家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