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弋低笑:“这便是你园中那处水榭的源头了吧。”
原沧道:“不错。如何,此处风景可好?”
楚清弋抬眼四顾,树丛之外延峰而上,除无数常绿灌木,又有奇石突出,经千百年风吹雨打,形态各异,却峥嵘嶙峋,端的是奇秀皆有,便道:“极美。谢谢你。”
原沧伸手却捏他脸颊道:“怎的还是跟我如此说话?”
楚清弋侧身躲过,扔下他走去潭边,寻到大石旁在浅水处坐下,伸手去掬水,冰冷澈骨,原沧走过来坐在他身旁,他忽地觉得有些困,便靠在他肩上迷糊地睡了过去。
原沧看著靠在肩头的人,脸上的笑渐渐隐了去;轻轻把楚清弋放在石头上,然後右手食中二指抵在楚清弋额间,当手指缓缓离开时一缕白影自楚清弋额间被缓缓抽了出来,原沧掏出一只白玉瓶将那白影装入其中,再抽出金针刺破楚清弋右手食指指尖,将血滴在玉瓶上,立时没入其中;然後将白玉瓶装入一只刻有繁复咒纹的紫金盒内,转身面向深潭左手一挥袖袍,沈喝一声“起!”,数道繁复咒印组成的法印自潭中升起,待法印升上半空,自潭底泛出一片碧光,潭水中心慢慢出现旋涡,愈转愈急,不一时便现出潭底,一只碧玉盒散著朦朦青光躺在潭底,原沧将手中紫金盒抛於其上,玉盒青光更盛,原沧心喜,却又摇摇头,时机未至,双掌一翻,再喝声“封!”半空的法印又缓缓降下来,潭水瞬时停止旋转,一时便盖了玉盒。待法印完全沈入水中,那深潭又如先前一般,再无异状。
回头看看楚清弋的面色稍显苍白,坐下来将人扶起来又靠在自己肩头,解了法术,楚清弋便醒转过来,原沧看他双眼迷朦,不知何谓便道:“累了麽?方才你睡著了。”
楚清弋只觉心中有些空,有些沈,抬起有些疼的右手瞧了一会,并无不妥,便用力摇摇头,对原沧道:“我,我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困,怎的就睡著了。”
原沧轻笑:“此处风凉,想是吹得久了,先回去休息可好?”
楚清弋看看四周,有些不舍,原沧又道:“你若想来,我下次再带你上来。”
楚清弋终是点点头,原沧便带了他复回了园中。
楚清弋躺在榻上睡了一会又醒过来,看见原沧正坐在一旁盯著他看,脸色微赧,忽地想起一事,拉著原沧道:“坐著别动,煮茶给你喝。”不顾原沧阻止下得榻来,搬出放在壁柜里的茶具茶叶,又提著小壶飞快地去打了水回来,然後在小炉上升了火,仔仔细细地捣腾起来。
原沧看了一会笑著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跟银月学的?”
楚清弋点点头,摆好紫砂的杯子,掐著时间将茶壶提起来,倒好了双手递给原沧道:“试试。”
原沧接过闻了闻然後轻啜一口道:“其香清氛,入口润厚,犹有余甘。”冲楚清弋招招手,待他走过来直接揽进怀里道:“可是用了许多心思?”
楚清弋点点头:“能为你做的不多,只想更用心些``唔```。”话未完唇已被封住,犹有清茶余香的味道在两人辰齿间交汇,让索取者索要更多,被索取者没多时便失了心神``````
几日之後原沧著人备齐了物品携了楚清弋出门游玩。两人且走且看,将凌州及相邻州县几处
名山走了个遍,楚清弋也不知所到之处皆原沧设阵之处,只时常昏睡,原沧便趁时取他之血养阵,楚清弋全然不知。
待到入秋,楚清弋醒起秋试将至,原沧便问他可是要回七坊镇,楚清弋默然;原沧也不再问,只带了他回栖霞山的庄园中。
园中一切未变,只是楚清弋觉得银月总不似先前那般活泼了,问他总咬了唇瞪大眼不说话。
回到庄园後的几日原沧都不在,楚清弋心中踌躇,思及离开七坊镇那日原沧说的话,知是自己那日的沈默让原沧著了恼,却又不知要如何才能将这件事圆了,又不让原沧再生气。
却不想这日晚间他正在房中抄著书,听得门外脚步声,抬头时正见原沧自外间进来,双手负在背後,脸上也无表情。楚清弋连著几日都想著他,一见他立时站起来朝他走了几步,又因著他的表情停了下来,犹豫著要如何开口,原沧也只是看著他,亦不说话。
楚清弋终还是道:“沧,你,可是恼了我?”
原沧负手走到窗边,眼看著窗外,仍是不著声。
楚清弋恐他恼的厉害,伸手去拉他道:“我不是想离开你,可知``可知与你相处这些时日,我已是``将心许了你,怎的还会想著离开。只是苦读这许多年,又因父亲的期望,这秋试不可不参加,你不要气,好不好?”
原沧才回过头来看著他,自袖中取出个信封递与他道:“慌什麽呢?我已替你在凌州傅恒书院落了名,并著人去七坊镇取了你童生及院试卷宗,你只要到时应该考便好。”
楚清弋不想原沧已为自己做了这许多,实不知要如何回报他才好,倒是原沧见他脸红红双目蕴泪的样子心中一动,一把将人抱到卧房直接给压到了床上````````
原沧醒来时楚清弋仍在睡,夜里欢好之後抱著他睡时他便时缩在自己怀中的样子,此时仍是乖乖的没有动过,双唇微启,呼吸绵长,一脸安然纯净,原沧伸手用指腹去摩挲他的脸,柔滑温软,心里突然有些舍不得。转念又暗笑自己如何是著了魔了会有这般想法,楚清弋这样貌与往间的那些男子和妖全然不及,有何不舍?思及近来山庄周围愈来愈重的诡异气氛及愈来愈多的精怪魔物,原沧冷笑,抽离了一魂一魄竟然还能引来觊觎,果然不能大意。於是放开手臂起身穿衣,这些响动依然没有惊醒楚清弋,原沧当然知道原因,却没有回头再看床上的人,理好衣物自出了门去。
《忘尘歌》 前尘 十一
楚清弋自那日之後除与原沧偶或到水榭或花园中走走之外只在书房中埋头苦读,只是不知为何精神总也不济,时常头晕困顿,闷头想了许久他觉得大概是晚间情事之故,又羞於启齿同原沧说,只得日日强打了精神。
饶是如此,楚清弋仍是觉出银月好似换了个人般不再笑不再与他多说话,每次只把他所需之物入在房中便走,任他再唤也只问他还有何事,问其他问题一概低头不语,待他说完便行礼退下,楚清弋心中疑惑,觉得大概是上次之事原沧罚了他不开心,在闹著脾气,偏原沧这些日子又不知为何事十分繁忙,有时晚间也忙得过不来,来了便哄著他欢好,总也找不到时间说银月的事;再问那偶然来送送点心的绿杉的杏儿姑娘,她亦说不知;楚清弋便想著找个时候却逗逗银月,像他现在这般模样实在让人心里难受。
这晚刚吃过晚饭楚清弋便昏昏欲睡,不多时银月来向楚清弋告知原沧不来东暖阁,说完全便又要离开,楚清弋一把拉住他:“别忙,有事说呢。”
银月一把挣开垂头恭敬道:“公子还有何事?”
楚清弋心中郁闷,极力让自己清醒些,伸手去捏著他双颊道:“你个小孩子跟谁赌气呢?这麽久了还是这个样儿,都不可爱了。”
银月被他扯出个鬼脸说话就有些!牙:“公子,银月没有赌气。”
楚清弋放了手撑著额头道:“不是让你叫我哥哥麽?都不愿意叫了还说不生气?这些时日也不爱笑也不说话,可是因那日我扰了你修习?後来原沧可是罚了你?”
银月依然道:“没有。”
楚清弋道:“别生气了,那日是我不好,若他真罚了你我向你赔罪可好?来,笑笑,叫声哥哥”
银月沈默了一会摇摇头道:“楚```哥哥``真的没事,只是在修习的时候有些不懂,你别多想。”
楚清弋点点头,睡意愈浓,低声嘟嚷道:“这些日子不用功,又无事做,人都惫了,总想著睡觉。银月你没事也去休息吧,我睡了。”说完有些跌撞地行到床前,一头栽下去睡著了。
银月咬著唇走过来仔细地替他把被子盖好,一双眼愣愣地瞧了他许久,低声道:“哥哥麽,你真的十分像他,可是,为什麽你却是```````我不敢``不能````。”话未完一把扯下床帐上的银钩,床上人的容颜便被重重掩盖了,银月转身奔出屋子,直到花园杏森中才停下来。
他拿出引出那颗黯淡的珠子攥在手中扑在杏树上大哭:“哥哥,哥哥,我怎麽办?我怎麽办?”
“你哭什麽?”背後有人喝他。
银月蓦地住了声,回头却见是杏儿站在那,於是拿袖子擦了眼泪道:“没什麽。”
杏儿望著月光下茂密婆娑的杏树道:“别当我看不出来,对那个楚公子的事你别去过问。”
银月看著她道:“杏儿,你说,主人抽取他的魂魄做什麽呢?看他现在恍恍惚惚自己却什麽都不知道的样子`````他人很好,为什麽,主人要```”
杏儿打断他的话:“你可仔细些,主人要做什麽我们不能猜度不能妄言,惹怒了主人莫说让主人放过你兄长,只怕你自己也被主人打个精魄消散,上次的教训还不够麽?这些日子结界外的妖氛渐重,你可别出错。”
银月知她说得没错,只得点点头,杏儿见他难过,过来牵了他道:“别再想了,来,回去吧。”说罢拉著银月回了花园後的小屋。
楚清弋醒来只觉身上有些沈,动了动没动得了,睁开眼却见原沧的脸在面前,自己被他搂在怀里,脑中清醒起来,把头凑过去亲他的唇,还没离开就被搂得紧了,愣神间原沧的舌已钻入口中,没多时便被夺去心神,任他施为。
许久原沧才放开他,抿唇笑道:“怎麽了?你先亲我怎的还不好意思?”
楚清弋把头枕在他臂上:“就是醒来就看见你十分欢喜。”伸手去抚他的脸道:“你瘦了些。”
原沧捉住他的手:“不过忙了些,无妨。对了,今日十五,晚上我带你去栖霞峰顶看观月可好?”
楚清弋点头:“要再去那潭边麽?潭水凝碧,不知在月光下是何等光景?”
原沧笑:“好,你想去便一同去。”
楚清弋听得他说完,笑著爬起来把被子给原沧掖上,原沧奇道:“你做什麽?”
楚清弋道:“先去将今日要看的书看完。最近不知为何总也觉得困,不知不觉会睡著,已是荒废了许多时日;今晚有事,现下自然要将晚间要读的书补上。”
原沧笑道:“多睡也好,你近来可比我刚遇到你那时看上去好多了,喏,这可是我的功劳。”
楚清弋笑笑:“是了,多谢原公子,小生这厢有礼了。”抬手一揖。
原沧撑起身来回礼:“不敢不敢,折煞我也。”
楚清弋大笑:“不与你多说了,你躺下再睡会,我去洗漱。”
走到外间看见银月早将早点与水盆摆好,便打了水洗漱,然後端了碗粥到床前坐下道:“来,先吃些粥再睡。”
原沧睁开眼坐起来,楚清弋已将一勺粥递到嘴边,张口含了,一不会又是一勺,喂饭的和吃的都十分认真,等碗见底楚清弋拿帕子替他擦了嘴角道:“继续睡吧,我去看书了。”
原沧依言躺下,闭了眼,听得他走出去,脑中不由得想起初见他时的情形,也是这般光景,一切都按自己算计的来,却不知为何,心底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作怪。狠狠将那些念头撇了,坐起身来盘膝运功,不一时便入忘我之境,再无杂念。
《忘尘歌》 前尘 十二
月如银盘,散发清辉,映得峰顶积雪也笼上一层朦朦白光。
看看脚下迷离的云雾,又望望似是离自己近了许多的明月,楚清弋裹著原沧的大氅坐在他身边长呼了一口气道:“若是仙境,也不过如此吧。”
原沧去捏著他耳垂轻笑道:“你个不知足的,如此美景竟还想著仙境?嗯?”
楚清弋紧了紧大氅往他身边挤了挤:“在你身边何处不是仙境。”这话说完脸就发烫。
原沧轻笑:“冷麽?去潭边可好?”
楚清弋点头道:“嗯。”
将头脸都藏进大氅中被原沧带到潭边,露出脸来一看,这月下一片蒙胧,潭水晚著明月银辉如冰晶般嵌在林中,数丈外的飞瀑如白练,落入潭中激起水花却没有白日的张扬,溅到空中的水珠宛如被抛散开的明珠,璀璨夺目。
楚清弋被眼前的美景惊得呆了,原沧抱著他坐下,让他枕在自己臂弯,在他耳边道:“美吗?”
楚清弋一双眼星子似的亮:“嗯,美,我只愿一世与你同看这美景。”
原沧低笑:“那待会送我一件物事可好?”
楚清弋笑了:“我身无长物,心都许了你,还能送你什麽?”
原沧只是不语。
楚清弋再转头去看水中那轮明白,蓦地惊叫一声拉著原沧衣襟指著水中道:“沧,你看,这``这```。”
再望望天上,那轮圆月自东开始似被蚕食一般慢慢亏负,原沧将楚清弋抱在怀中坐下在他耳边道:“清弋,蚀月之景,难得一遇,可看仔细了。”
听得他的声音楚清弋心中安静下来,仍是有些惶恐地看著那明月一点点被黑影吞噬,直至完全被吞没,只余一圈光晕。此时原沧将手放在他胸口十分温柔地道:“清弋,将心送我可好。”
楚清弋正想笑自己方才不是刚说过麽?胸中却猛地一阵剧痛,极度的痛苦中只感觉原沧的手一点点没入自己的血肉中,睁开的双眼因著被蚀尽的月光,看不见眼前的人,为什麽三个字还不及出口,便因那只手攥住了心脏,随後陷入无尽黑暗。
黑暗一点点将圆月吐了出来,冰冷的月光重又慢慢洒在人间,亦照著原沧怀中人的脸庞,未及闭上的眼中尽是不信,明明是爱人,明明前一刻还如斯温柔,为何会如此?
原沧把人放在石上,一手握著尚在滴血的心脏,一手覆上他的双眼,拿开时眼已闭上,黑睫
如蝶翼,双唇微张,一如熟睡。
片後有光影欲窜出那身体,原沧一挥衣袖五指成爪,那光影便被他翻手握在掌中,他轻笑道:“清弋,如此著急做什麽?”一挥手将光影抛进半空早已置好的封印内,进入封印後那光影便化为人形扑倒在繁复的咒纹上一动不动,却正是楚清弋。
原沧也不去管他,只等石上楚清弋身体中的血顺著石头的斜度流入潭中,待原本泛著碧影的潭水逐渐被染红而楚清弋身体中亦流不出血液的时候,他便如上次一般施为,将潭底的碧玉盒现出来,先收了装有早先抽出的楚清弋的一魂一魂的玉瓶在怀中,纵身跳入潭中。
脚踏之处全部化为红色咒印,潭水中的血液慢慢被咒印吸取,原沧将手中的心脏放在玉盒上,化为红光的血液又缓缓自四方的咒印中流向碧玉盒,一道道红色咒纹将碧玉盒覆了起来,不多时玉盒青光大盛。
原沧心喜,却察觉水潭外围自己布下的封印正被攻击,他冷哼一声,一手成爪将楚清弋的身体吸向半空,喝声起,又有一道封印出现在半空,这一切刚完成,便有无数妖鬼魔物自林外冲进来扑向水潭,原沧一跃而起,暗道声蠢物,大喝一声“收!”无数咒印凭空浮现,数道紫电凭空而起,将扑进来的妖鬼等尽数劈作粉碎,化为点点灵光散在空中,原沧一挥袖,那些灵光尽数飞入楚清弋体内。可怜无数被楚清弋身上灵力及玉盒内的东西所引来的妖物尽数入了原沧彀中。
封印内楚清弋的魂魄醒来时看见的便是对面无数的灵光进入自己身体景像,光是对著自己的身体已使他回不过神,再加上眼前所见,他完全无法言语。
原沧又手捏诀再次布下封印,也不理呆愣的楚清弋,只回了潭底,眼前玉盒上的青光已突破红影,那颗心脏在青光的包围中慢慢化为一粒红珠,原沧一掌挥下将它嵌入玉盒上的花纹中央,玉盒应势而启,一道光华射由月中而出,直与盒中那粒碧珠相接,那粒碧珠立时光华大盛,等月光消退,原沧将碧珠取出纳入口中吞入,一声长啸跃入半空,整个人发出一阵耀目光华,不输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