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谁说蚊子不能成仙?他可是要成为蚊子大仙的厉害蚊子呢!
谁料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蚊子泪满襟,
他血没喝到一口,反倒被一巴掌拍去了轮回——
可恶的蝴蝶男!他一定要报仇!
虽然哀怨他蚊子大仙的美梦幻灭,
重生后他倒也脚踏实地努力做人,
没想到竟然又遇见那欠他一条命的蝴蝶男!
什么断月山庄他没听过,
他只知道如今遇见那个断绝他成仙之路的凶手,他定要报仇!
第一章
谁说只有人啊花啊狐啊的才能修炼成仙?
他也能。他就是一只注定要成仙的蚊子,这是他在还未投胎成蚊之前就已知道的事。
他,来到这个人世间,已经整整十天。每天他无所事事地在林子里飞舞,饿了吸吸草汁,困了便打个盹,轻松逍遥地等待着得道升仙的那一天。
直到这天,他看见了一个东西。这东西以前他见过,他知道,这个有着两手两脚、直立行走的东西,是人。
瞬间,他产生了一个念想。他想开荤。
作为一只公蚊子,他都是吃吃花草的汁液,他挺喜欢吃的,也从未对此有不满。但是此时此刻,当他看着这个人,他便想起那些母蚊子每次吸了血之后心满意足的画面。
血真的有那么好喝?他也想试试。
他当然知道,公蚊子是不能吸血的,一般而言。但,他是不一般的嘛。他是未来的蚊子大仙,现在要从凡人身上吸那么一两滴血,有何不可?
于是扑闪着翅膀飞了过去。那人站在百年老树前,一手轻覆树干上,就那样静静站着,许久不动。
很快,他飞到那人的手背,不意间却看见一只……大蝴蝶!?
再仔细看看,哪是什么蝴蝶?原来只是深褐色的印子,嵌在人的虎口处,如蝶翼般伸开在手背上,但却只有左半边。仿佛只要人展开手掌,还会从掌心里伸出另外半边蝶翼。
不过,他已知道蝴蝶是假的,便不会再怕了。于是气定神闲地在那人手背上落脚,左右看看,决定将下口处落在那「假蝴蝶」上,谁教它方才吓到了他。
一切就绪,他吸——
「啪。」极轻极轻一声响。
那瞬间,他便整个飘然起来,身子好像云一样轻,越飞越高。
咦,难道他是在升仙?难道他就要成仙了?可是,这升仙的感觉,为何他会觉得这么熟悉?似乎以前经历过很多次……
他垂目望去,看到那个人的脸,嫌恶的表情在脸上展露无遗。那人曲起食指,从手背上弹下了什么,还用袖子擦擦手,生怕留下什么脏东西般。
……他明白了。他并没有升仙。
他死了。从前他就死过很多次,他认得死亡的感觉。
可是……他不明白啊!这是为什么呢?他不是注定要成仙的么,怎会被凡人一巴掌给拍死了呢?他明明是未来的蚊子大仙,他怎么能死呢?
清明,你骗我——!
清明,是他的好朋友,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每次他死后第一个见到、也是唯一见到的人,总是清明。
清明的样子长得与人一模一样,但当然不会是人。至于清明到底是什么,他其实也不知道,清明说他不需要知道。
每次他们相见都是在这个院子里,清明坐在院中央的那块大石头上,仿佛在专程等着他来。
这次也不例外。
「清明,你骗我!」他飞到清明的鼻尖前,一肚子的气愤和委屈,「你说过我会成仙,可是你看,我又死了,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骗了我?你怎么可以骗我?我一直都那么相信你!」
「不管我有没有骗你,既然你死了,那也没办法。」清明不负责任地说。
「我不管!是你说我会成仙,是你跟我说好的!」他叫嚷,小小蚊身被气胀得圆滚滚,「现在我没能成仙,你要赔我,赔我!」
「好,我赔你。」清明似笑非笑,「下一世,便让你做人吧。」
「做人?」
至今为止他从未投胎做人,他不了解做人是不是有什么好,总之一定不如做仙人来得好。
「我不要做人,我要成仙!」
「你又怎知做仙人比做凡人好?其实若真的让你做仙人,将来你必定后悔。」
「我一定不会后悔!我不管,我……」
全然不理会他的抗议,清明将他捉进掌心,轻轻一握,待松开手掌时,一口气吹了过去。
于是乎,未来的蚊子大仙,不单成不了仙,连蚊子也做不了啦。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话是这么说,小文终究只是个小小裁缝,缝的还是专给死人穿的寿衣。
十八年前他出生在文家,上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家里困难,吃不饱饭,没两年又闹了一场大旱,他差点活活饿死。也是因此,自小他的身子便虚了,尤其畏寒。
后来,他的爹娘知道自己养不活这小儿子,只得将他托付给过路的商人,跋涉迢迢千里,来到了这个小镇上。寿衣铺子的杨氏夫妇生不出孩子,便收养小文,将他当作自己的亲儿一样照看。
多亏了杨氏夫妇的善待,小文安安稳稳长到十八岁,四肢健全,无病无患,每天在铺子里帮忙做活,日子过得还算顺遂。但要说是完全无忧无虑,却又不尽然。
小文时而会想,尤其是刚出生那会儿他想得最多,他想——若当年他没有一时起意,跑去吸那个人的血,如今他会是怎样?是不是已经成了仙,每天逍遥得意着呢?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对于升仙这档子事,小文早已不再执着。只是偶尔想起时,难免遗憾。当然,还有怨怼。
怨谁?当然是怨那将他一巴掌拍死的「蝴蝶男」。想想,那时他其实连那人一滴血都还没吸着,就被活活拍死……冤!太冤了!
若是老天有眼,让他遇见那个断绝了他成仙之路的凶手,他定要报仇!
这天,杨氏两老去了王家喝喜酒,留小文独自守店。下午,有两人来到店里。
那个身材瘦高、面带微笑的男子,小文后来知道他名叫项恩。而另外那位个子更高、面无表情的男子,小文后来知道他名叫薛世。
两人在铺子里四下看了看,项恩拈起一件乌漆抹黑的寿衣,看向薛世,似叹似谑地道:「你能想像他穿上这种东西么?」
薛世并不作声。
这时的小文还听不懂项恩那话是什么寓意,有些茫然,也有些好奇。
从前那些走进铺子的人,身上总是带着沉重紧张的气氛。而这两人身上却完全没有,甚至显得悠然闲适,小文禁不住想,他们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直到他们的目光投向了他,他不自觉地身体一绷。说不上是为什么,那个笑吟吟的人打量他的眼神,让他头皮发麻。而且那人还反复打量他好几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仿佛将他也当作是店里出售的商品似的。
「小兄弟。」终于,那人开口问话,「你是这里的老板还是伙计?」
「我是老板的养子。」小文答道。
「喔?我想问问,你会做衣裳么?」
「会。」
「做得好不好?」
「挺好的。」大家都是这么说,小文不觉得自己需要谦虚。
「那就好。」项恩满意一笑,「我们有个活要给你做,需要你跟我们走一趟。」
「跟你们走?」小文犹豫,「你们住的是不是很远?」他记得以前没在镇上见过这两个人。
「是有一点远,要紧么?」
「呃,其实你们只要把那人的尺寸给我,再定一个期限,我保证在期限之前把东西做好,到时你们来拿就可以了。」
「这样不行。」项恩断然否决,「必须要小兄弟你亲自跟我们走一趟,还请劳驾。」
「这是为什么?」小文不解。
「呵呵,抱歉,自有我们的原因。」项恩无奈似地笑了笑,抬手伸进衣襟里摸索。
小文看见他从衣襟中拿出的银锭,不禁一愣。这么大锭银子,若只买一件寿衣,铺子里的钱还找不了零呢。
然而他却听见项恩说:「这是预付金。等你完工之后,我再付你一枚银锭,如何?」
「啊……」小文简直讲不出话来。两枚大银锭,买一件死人穿的衣服?
这些人的钱是不是多到没处花啊!
「这个……」小文吞了吞唾沫,「你是说真的么?」
「当然。」项恩笑眯眯道,转头看向身边的男子,「薛世你告诉他,我是很认真的,是不是?」
薛世仍然没有开口说话,只点了点头。
或许因为他那看上去就很可靠的样子,小文心中五分的迟疑立时又散了三分。
像这种做死人生意的行当,至多只能养活这一家子三口人。要说吃香的喝辣的,那是想也不要想。
小文并不贪图优渥,只是在他心中,一直有个小小的愿望。他想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裁缝铺子。若说他投胎为人后有什么喜欢的事,便是将普通的布料做成不同的衣裳,那一针一线间万千变化的事。
但他并不甘心只给死人做衣裳,他想看见活人穿着他做的好看衣裳,高高兴兴走在路上。而要实现这个愿望,资金必不可少。偏偏,寿衣铺子能进的钱又太有限。
倘若眼下赚到这两枚银锭,那么距离实现他的愿望,可说是迈进了很大一步。
这样好的机会,真是千载难逢——想及此,小文心里最后的两分犹豫也彻底散去。
离开铺子之前,小文不忘在桌上留字条,交代了情况,然后关紧店门,与那两个神秘的有钱人一道走了。
这趟路程比小文原先想的还要难走。先是乘马车到达邻镇,邻镇有个渡口,他们就在那儿上了船。
「项公子,这是要去哪儿?」小文好奇地问道。
「断月山庄。」项恩笑答。
「断月山庄?」没听过。
小文想再问多些,但再一想,反正马上就要去那儿了,不问也罢。
数个时辰后,船在江心小岛的栈桥边靠岸。
小文坐船坐得头晕脑胀,不禁佩服那山庄里的人,每次出门都得在江上如此飘摇,真不容易。而且在这茫茫大江上,能找得到这样一座孤岛,也实在有本事。
山庄,自然是建在山上。至于断月这名字,听来有点怪异,仿佛在凄美中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但是断月山庄本身却壮美大气,教小文看得合不拢嘴。他从未想过,世上有人可以住在这么大这么美的地方。
住在这里的人,果真不是一般两般的有钱。
难怪,死一个人就给他赚两枚银锭。要是再多死几个,他的裁缝铺子不就开起来了?……啊,这样想可不厚道。
小文暗暗忏悔,思绪收回时,发现自己已被领到一间房屋前,房门紧闭。
先前往庄里走时,薛世便被人喊去,此刻带着小文的人只有项恩。
项恩推开房门,示意小文跟着进去。门里是一个偌大房间,布置得很好,简单大方,当中又不失经典雅致。
怎么说呢?典型的有钱人的房间吧,小文心想。
房间左边墙下抵着一副罗汉榻,前方正对着大床的床脚。
床上躺着一个人。白衣整洁,乌丝如瀑,在枕头上散开好大一片,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但小文心知肚明,这种感觉是虚假。因为死人是不会温柔的。
他见过很多死人,面前这人只是其中一个。同其他人相比,这个死人给小文的最大感想是——原来死人也可以死得这么美。
只可惜了,美人已故,将要入土,终化作一堆白骨。
小文叹了口气,不经意地想起先前项恩说过的——你能想像他穿上这种东西么?
这才终于明白了。这个好似仙人一样容貌俊美、气质高雅的人,穿上那么草根的寿衣,真是难以想像的事。
看来这就是项恩执意要他亲自跑这一趟的原因所在?要做出一件与这人相配的寿衣,的确有难度。
唉,那两枚银锭果然不是白给他的……
这时,门外有人进来唤道:「项大夫。」
项恩点头应了,对小文道:「先前你不是说要有尺寸什么的?接下来你便看着办吧。我很快回来,你且稍待。」
「喔,好。」
项恩离去时顺手关上了房门。
小文想来想去,便按照项恩说的,先把人的尺寸量了,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美……公子,我一定给你做一身漂亮的衣裳,为此我得先碰你一碰,你可千万莫怪啊。」
说这话不过是出于礼貌,其实小文并不怕鬼,好歹他自己也做过那么多次的鬼。
给人量尺寸,小文很早以前就学会用两手量测,比尺子量得还准。先比了肩宽,再是胸围,还有腰围,接下来要看臂长。
这人的双手是叠放于胸前,小文将放在上面的那只手握住,拉直了放在身侧。而后他移开手,指尖不意间勾住了那人的衣袖,他瞥眼,倏地目光一定,定在那人手背上。
一只蝴蝶……准确来说是半只蝴蝶,落在那白皙的肌肤上,仿佛要用力将另外半边身子从人的虎口内侧挣脱而出,振翅欲飞。
小文死死盯着这只「蝴蝶」,许久,才将眼皮往上抬起,盯着这人的脸看了半天,复又收回来盯着「蝴蝶」……
是的,他不会认错。这蝴蝶,他绝对绝对不会认错!
这是天意么?居然让他在此时此地,遇见他上辈子不共戴天的仇人——
十八年了,当年那小小男童,早已经长大成人,这是自然的。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人竟成了死人?
小文咬着牙关直喘粗气,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在这人还活着的时候遇上?现在人已死了,为什么却还要让他遇上?仇人就躺在面前,可他却已报不了仇……呜,可恨,好可恨!
小文缓缓蹲下,浓浓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眼泪便掉了下来。
其实这十八年来,他偶尔想想报仇的事,但并不真的那么在意。能报仇固然好,如果不能,也没什么了不起,他从来不是为了报仇而生。
可是像现在这样,未免让他太不甘心。人都躺倒在他眼皮底下了,可他却什么也不能做。
就算不说报仇,至少让他告上一状也好啊!让他亲口告诉这个人,他曾经对自己做了多么过分的事!
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受过的委屈永远都只有他自己知道……
「呜呜……」
小文哭得伤心,整张脸埋在床褥里,手里还紧握着对方的手,好像可以借此将自己的委屈让那个已死的人也来分担一点。
他这份心思有没有传达给那个人,不大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哭声确实传达给对方了。
英挺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眼皮隐隐抽动几下,倏然睁眼,视线第一个跑去的地方,就是那扰人的哭声传来的方向。
虽说是魔音穿脑,扰人心烦,但是眼见一个人在自己床榻前哭成这样,却也不禁生出几丝兴味来。
「你哭得这么惨烈,我『生前』莫不是欠你很多钱?」
「嘎……」
骤闻人语,小文迅速抬头,对上一双斜瞥而来的修长眼眸,眼珠黑如点墨,深邃中带着玩味的目光似星辰般闪亮。
啊,好美,啊……啊啊?诈尸啦?
小文眨眨眼,又眨了眨眼,直到确认自己真的没有眼花。于是整个糊涂了,呆呆与那人对视片刻,不自觉般脱口而出:「僵尸?」
那人剑眉一抬,答曰:「似乎不是。」
「妖怪?」
「似乎也不是。」
「那你是……鬼?」
「难道你有阴阳眼?」那人笑了,却感觉不到多少笑意。
小文一想,他的确没有阴阳眼,是看不见鬼的。而这人又否认了自己是僵尸或者妖怪,那么他就只能是——
「人?」小文瞪大眼,「你是人?」
那人起身下了床,走到罗汉榻前坐下去,从台子上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才抬眼看向小文,慢悠悠地回了句:「你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