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了,便不能再留在梦都。」清明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小文黯然低下头,沉默良久,蓦地正色看去。
「清明,看在我们相识一场,不,相识那么多场的分上,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拜托你,让我和蝴蝶投胎到一个地方,随便什么地方,总之不要太远……」
这辈子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下辈子,若能日日相见,哪怕只是相见不相识,也是好的。
「你的意思我明白。」
清明点点头,「不过,你几时听见我说要让你们去投胎了?」
「呃?」小文错愕,「但是一般不都……」
「你啊你。」清明似叹似嘲,「历经了这么多轮回,我甚至让你带着前世记忆去投胎做人,你怎么还会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咦?」小文越发糊涂,「那我到底是什么人?」
「你么,算是我的人。」
「……」
尚慈的脸色不禁阴了阴,小文却没注意,只顾追问:「那你又是什么人?」
「到你下次再来见我之时,便会知晓。」清明缓缓道,扬起手一挥而过,在空气中划开一道裂口。
漫天蝴蝶飞舞而出,转瞬便将两人淹没。
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总之当两人眼前恢复清醒时,已经身在碧榷派的后山。彼时已是天光。
两人面对着面,相视一笑。随后同去向孟璇道别,就此便该下山去了。孟璇亦不挽留,目送二人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悠悠地叹出一口气。
其实相当意外,他从未听说有人能活着解除骊妖的咒法,原以为尚慈是死定了的,所以他才不愿插手其中。
也不必说他性情未免冷漠,修仙问道之人,有几个是热情的人?何况他曾经给过选择,让尚慈加入他门下,撇开红尘杂念,就此永除妖咒之患。是人家不肯接受罢了。
无论如何,看见尚慈安然归来,他也是为之高兴的。
到底那人还是尘缘未了吧。「缘」这东西,可以造化一个人,也可以摧毁一个人。
得到的结果是前者,真是个幸运儿呢。
离开碧榷派,当夜,两人便在山脚下的城镇中找了间客栈,先歇脚一晚。
不管他们有多幸运,终究都是死了一回的,得好好休养休养。吃过晚饭,便先后去泡个热水澡,再暖暖和和地钻进被窝,最是舒坦。
小文回到房间时,看见尚慈立在窗前,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便好奇地过去问道:「想什么?」
尚慈这才侧眼过来,唇角一勾:「我在想,或许你上辈子真是一只蚊子。」
从前压根不信的荒唐事,在历经这么多事之后,再回头一想,便觉得也不算多么荒唐。
「我本来就是啊。」小文歪头,「干嘛,你歧视蚊子?」
「怎会?说不定来世我就变成一只蚊子。」尚慈半真半假地叹道。
一听,小文立即摆手:「不要不要,千万不要!万一你变成蚊子,还要来吸我的血可怎么办?这辈子我的血都给你喝得差不多了,下辈子再给你吸,那我太亏了。」
「……」尚慈骤然脸色一沉。说到这个——
「以后不许再做那种事。」他严厉道,「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许你伤害自己,记住么?」
「那不是担心你嘛……」
小文无辜地撇撇嘴,「再说要不是我给你血,说不定你就死掉了呢。」不过,后来这人还是死掉了……虽然不晓得是怎么死的。
「总之你要听我的。」
尚慈不愿多费口舌争辩,只坚定道,「你相信我,这次的事今后再不会发生,我会好好的,你更要为了我而好好的,这样我们两个才都能好,你懂了么?你信不信我?」
「嗯,嗯,当然信啊……」小文点点头,有些羞涩。
这个蝴蝶,还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让人家小心肝扑腾乱跳的话啊!而且他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看起来怎么就这么美呢?唉唉,美死个人了……
对面,尚慈盯着他那可疑地红起来的面颊,不知他是想到了什么东西,不过,看样子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双眼深邃地眯起,唇角也挑起来,一手揽过人的腰肢抱入怀中,低头便吻了下去。
小文还愣了一下,才闭上眼生涩地回应着,脸红得更厉害。
外头街上不知何方传来响动,小文突然扭动着身体挣脱开来,结结巴巴地说:「到、到床上去,别在这里,会、会有人看见……」
「……」想的还真多。
不过,倒也挺识趣。尚慈暧昧一笑,在小文的惊呼声中将之打横抱起,走到床边放了下去。
之后的事就应该说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了。
日夜相对几十天,却连手指都不能真正碰一下,这空虚这焦灼哪里是言语说得清的?
仿佛要将之前累积的不满全都补回来,两具身体上再不留一丝阻碍,紧密相贴,尽情摩擦着,让火苗在彼此皮肤上迅猛燃烧。
「呃……」
当那硬硬的触感探进自己身体里时,小文的喉咙收缩几下,小声嘀咕,「这种感觉,好奇怪……」
明明那里是不该由外来的东西进入的,可是怎么能放行那个人的手指,非但不觉排斥,反而还挺欢喜似的呢……
「奇怪?」尚慈挑了挑眉,眼里闪过光芒,「不会啊,你应该早就习惯了吧。在冥界时,你不是经常与那个『我』这样做么?」
小文顿时大窘:「那、那不是因为……那个是……」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干脆耍赖,「那时候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
「喔?」尚慈冷哼。不记得?好啊,不记得更好。
「那从现在开始的事,你都要给我好好记住。」
一如这霸道的宣告,这之后发生的一切,小文的确记住了,就算不想记住也不行。皮肤上、身体里,都被那人打下烙印,牢牢地深深地,抹灭不去,也不想抹去。
「蝴蝶,蝴蝶……」意乱情迷之时忍不住连声唤着。
「嗯……」对方也回应着,不厌其烦。
「蝴蝶……啊!」
那一瞬,神志仿佛腾空而起,脱离身体,飞到了不知名的远方去。
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喘着气翻了个身,趴到对方胸膛上,闭上眼睛一边休息着,一边却还在回味方才留下的余韵。
原来,当蝴蝶的夫人真的会这么舒服……
可是他已经把蝴蝶休掉了,还让蝴蝶跟自己做这种舒服的事,没关系么?而且还有很多很多事……呜呜,真糟糕,他越来越后悔,要是没写过那封休书就好了。
「小文,同你说件事。」尚慈忽然开口。
小文被打断了思绪,抬头望去:「什么?」
「我要你跟我回山庄,然后,我们重办一场婚事。」
「……嘎?」
小文一下子呆住,没等他接得上话,对方又道,「我也会将聘礼送到你家中,这一次,我要明媒正娶让你成为我的夫人。」
「……」
「怎么,不愿意?」尚慈挑眉斜睨过去。
小文这才回过神,连忙摇头:「啊?不是啊,当然不是!」
不愿意?这三个字压根没在他脑子里出现过!
他不过是太惊喜,惊喜得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而已。
想想,做蝴蝶的夫人,也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可以天天看见蝴蝶对他笑,可以经常抱着蝴蝶取暖,可以做好多好多漂亮衣裳帮蝴蝶打扮,还可以天天……呃,或者隔个几天,做那种很舒服的事。
美啊,简直太美啦!
「又不说话了,在想什么?」尚慈在小文鼻尖上轻捏一把。
「啊?嗯……」小文嘟起嘴巴,「我在想,上次成亲我穿的那衣裳其实挺不合身,样子也不好,这次的衣裳,我想自己做。」
「……」这小子的思路未免跳太快了吧?
「啊,还有你的那件,也交给我来做,好不好?」
「好,好,你怎么说就怎么好。」尚慈无谓应道,双手穿过小文腋下将人往上一提,凑上前,在人锁骨上一下下噬咬起来。
那反正是几个月后的事了,眼下,他要好好教导他这位准夫人该怎么服侍夫君。
「嘻嘻……」小呆子哪知道对方在盘算什么,美滋滋地构想着,不时发出傻笑。
成亲啊……这应该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成亲了,他一定要做出天底下最最漂亮的新装,嗯!
正如之前所言,回到断月山庄后,尚慈便送了一份大大的聘礼到杨氏夫妇手中。
可怜两位老人家,从未见过如此多的珍奇宝贝放在一堆,更从未想过自己一手养大的乖儿子竟要嫁给一个男子……
真是如遭雷击,任那位贵公子怎么说,都只知呆呆应了,允了,就这样糊里糊涂的,从此有了一位身分尊贵的俊美「儿婿」。
而后便是拜堂成亲,依旧是在断月山庄中进行。比起上回那诡异的冥婚,这回的婚礼自然要认真欢庆得多。
热热闹闹到了大半夜,人都乏了,便该散了。至于两位新人?当然是入洞房了。
多亏有尚大庄主坐镇,没人敢逗弄庄主夫人多喝酒,小文便只因应气氛喝了几口,稍有些醉意,但基本上还是清醒的。
回到房里,在桌边坐下准备喝水,留意到桌上有个盘子里放着两枚果实,一枚是深紫色,另一枚的颜色稍微浅些。
小文便记起来,先前项恩告诉他说,房里有两枚紫色的果子,是特意给他们准备的,对身体很好很有益,叫他记得跟庄主一人吃一枚。
此外项恩还反复叮嘱,颜色深的那枚他来吃,颜色浅的那枚则要给庄主吃,一定不能弄错。
小文不解这当中有什么玄机,但看项恩那么认真的样子,总不会有错吧。于是一手拿起一枚果子,将尚慈唤过来,把浅的的那枚果子递过去。
从小文手上接过的东西,尚慈不疑有他,张口便咬了下去。
小文也咬了两口自己的果子,酸酸甜甜,味道挺好。就不知道两枚果子颜色不同,味道会不会也有啥不同呢?
便凑过去,在对方果子上咬了几口,还将自己的果子往对方嘴里喂,就这么一口一口交换来吃。结果,倒是将这两枚果子当成是交杯酒一样吃完了。
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只有一件。
洞房!
于是春宵一度,春宵二度……到第三度时,小文发话:「蝴蝶,每次都是你让我舒服,是不是对你有点不公平?」
「你是我夫人,我让你舒服是应该的。」
「可是,我也想让你很舒服……」
「你已经让我很舒服。」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想让你也像我这样子的舒服。」
「这就不用了。」
「为什么?是不是我不行,我不能让你也像我这样舒服?」
「这倒不是……」
「那到底为什么?蝴蝶,虽然说我是你夫人,但其实你有的东西我也有啊。所以我想,我应该也能让你像我这样子舒服吧?这样真的很舒服的,你不知道么?你也会想知道吧?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
「蝴蝶,蝴蝶啊……」
「好,那你……便试试吧。」
「嗯嗯!好蝴蝶,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很舒服很舒服的!」
「……」
于是——
这之后,准确来说是两个月后,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呢?
大概连瑶山上的神仙都没想过吧。
——正文完——
番外:缘起
大殿。阶梯之上,阔椅之中,慵懒地坐着那个黑衣男子,一手托腮,漫不经心的视线往下而去。
方才进殿的两名鬼差如是报告:「王上,我们把他带来了。」
「带上来。」
顷刻后。一名男子被带到大殿中央,面如沉水,目如星芒,若忽略掉一左一右那两个押解他的鬼差,别人一定会以为这人是到此做客来的。
「听说你将本王派去找你的人打跑好几拨?」冥王问。
「是么?」那人想了想,「似乎有这么回事。」
「你很能打,很喜欢打么?」
「不喜欢,只是习惯如此。」
听了这话,冥王兴味似地抚着下巴。
自古狐妖以媚术为生,但这其中也有例外。譬如眼前的,就是一只戾狐。
戾狐不善媚术,或者说是根本不稀罕。有的戾狐很强,强到可以撕碎一只虎妖,或是将那些前去擒拿他的鬼差打得落花流水。
只不过,死了就是死了,妖又如何,仙又如何?终究要下来这阴曹地府,来世前程交由冥王手中,任随发落。
「若本王让你选择下辈子投胎做什么,你会如何选?」冥王说。
「我选什么,你便让我做什么?」戾狐挑起眉。
「那倒不一定。」冥王笑了笑……也许那是笑。
「呵。」戾狐双手抱怀,「那,我选做人。」
「为何?」
「凡人生命短暂,才会加倍努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样挺拔的身形,傲然之气仿佛从头顶一直蔓延到脚下,却也掩盖不去话语中淡淡的厌世之情。
「好。」冥王颔首,「便由我送你一程。」
「不胜荣幸。」
出了大殿,走在蜿蜿蜒蜒的长廊上,经过院子,戾狐不经意地偏头,看见院落中央的大石头上趴着一只四足之兽,体积庞大,模样却似虎非虎,似狼非狼,竟是从未见过。
而更为奇异的是,围绕着它的脖子长满浓密的鬃毛,而就在它头顶的一缕毛发上,居然别着一只蝴蝶形状的发饰。
「是我给它戴上的。」
仿佛读到对方此时所想,冥王缓缓道,「这小东西将它那死气沉沉的样子改观许多,不是么?」
「……」分明是怪诞才对吧。
「它叫什么?」戾狐问。
「无名。」冥王说,「我本欲拿它为坐骑,谁想它原先那般彪悍好斗,成了冥滕之后却一改从前,对万事都失了兴致,整日在这石头上扮死尸。」
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向戾狐一眯眼,「说来,与你倒是截然不同。」
一是争斗到至死不休,一却是半死不活地弃了世。
这时,那无名的眼睛忽然张开,往这边瞥了一眼,许是觉得无趣,旋即又闭上眼。
戾狐却蓦然来了兴趣,术法一动,狐火呼啸而去,瞬间将无名脑袋上的鬃毛烧个精光,却唯独别着蝴蝶发饰的那一缕毛发还安然无恙。
猝不及防地遭袭,无名勃然大怒,纵身便扑了过来。
戾狐一把按住无名的脑袋,无名头顶上那枚被狐火烧得灼烫的蝴蝶发饰,火辣辣地烙在他手背上,留下了半块印子。他却浑然不觉,在无名头上揉搓几下,微微一笑:「这不还挺有干劲么,嗯?」
不期然地,无名怔在那里,瞪着这陌生妖,再瞥眼看看他身边的冥王,又看回他,大口一张咬住他的手。
而他的手腕,却恰恰好卡在那两只尖利的獠牙之间。
「别闹了,人家赶着去投胎。」冥王在旁道。
无名没有听见,或许听见了也不愿理睬。
戾狐蹲下身,笑着眨了眨眼:「我要走了,或许他日有缘再相见,你可不要再失了防备。记着,要精神点啊。」说罢凑上前去,以鼻尖蹭了蹭无名的鼻尖。
无名大惊,一步步往后退去,那目瞪口呆的模样,竟像是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戾狐离去了。
整整一个月后。
冥王路过院落,看见无名一如往常趴在石头上,头顶那只发饰仍紧紧箍着那一缕毛发不放,看来有些可笑,又有些孤零零的可怜。
便迈步走过去,在无名身旁坐下。
自从那日之后,无名趴在此处时便再没闭过眼,仿佛随时都在提防着有谁会向他偷袭,又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