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回原形——巫索

白梦飞这才放心下来，看向墨啸的一双眼也终于卸下了防备。

然而石床上始终清醒的狐王素轩却只觉情况有些不对，心头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担忧。他费力地朝那人看去，却只隐隐的看到一个轮廓，那人站在那里又重新开始施法。

这次没出差错，抬手间结界布成。几近透明的结界将墨啸，白梦飞和齐宣三人护在里面，却独独将石床上的素轩排除在外。

心中的预感越发的明显，素轩急急地朝紫阳仙人看去，听到那边白梦飞，“仙君，这可是要开始了？”

这时，他看到紫阳仙人朝他这边望了一眼。

短短的一眼，便移了开去。

快得素轩根本无法在那一眼中看出什么来，却听那边墨啸低沉的声音响起：“嗯，这就开始了。”

接着，却听到蛇王尖利的笑声：“哈哈哈哈，紫阳仙人你真是爱开玩笑。你以为这定身咒能将我定多久？你们又能否能安然逃离这里？”

心头一紧，听到那人淡淡的回道：“不需要多久，只要能将蛇王定住一会儿就好。”

说完，低沉而持续的声音渐渐想起，那人开始念着一段冗长又繁复的咒语。

那咒语素轩未曾听过，但心头却莫名的开始恐慌。

他要做什么？

还未待素轩缕出个头绪来，屋内忽然金光大盛，居然是从墨啸那个方向传来的。

素轩朝那人看去，却见那人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晕内。紫色的长发随着术法的力量肆意纷飞，那张自己看了上千年的英俊容颜在这一刻，忽然变得神圣又尊贵，仿若天神降临一般。

“……焚仙咒？”他听到白梦飞震惊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尖锐的笑声：“好啊紫阳仙人，本王说你怎么这么好说话，原来是存了同归于尽的念头！好！如今我白梦飞能和天界数一数二的美人做一对儿亡命鸳鸯，也算是一桩妙事！”

焚仙咒……

素轩只觉通体冰凉，再看向那笼罩在金光中的人，那人的身影在光芒的笼罩下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渐渐的，竟似要跟那一片金光融为一体。

狐王素轩看着那人越发模糊的身影，心知那人的身影若是就这般消失了，便是真的没有了。就此消逝在这苍茫世界中，魂飞魄散，生生世世再也无法相见。素轩心头百感交集，说不出个什么滋味来。

千年的记忆光影般纷纷在眼前呈现，素轩忽然觉得心头仿佛被一只大手猝然攥紧，随即剥离出来，呈现在这满室的金光之下。这金光仿佛变得炽热异常，整颗心都要被灼得遍体鳞伤，万劫不复。

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招惹了千年，纠缠了千年，然后就此撒手不管？

既是如此，当初又何必苦苦追缠。

然而这样的问题，也许就此永远都得不到回答。

一时间，素轩只觉心头悲喜交加，巨浪翻腾。最后，万般情绪化作心头一阵尖锐的痛楚，素轩绝望地望着那人即将消失的身影，用尽全身的气力发出一声嘶吼。然后，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失去了意识。

25.失而复得

待素轩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自己钟灵山的宫殿中了。

素轩怔怔地看着高高的床帐，回想自己昏倒前所发生的一切，忽然觉得非常的不真实。

因为太过惨烈，倒像是梦一般了。

焚仙……

素轩回想着那一瞬的灿烂芳华，觉得眼睛依旧有些刺痛。然后他忽然想起在自己昏倒前的那一刻，看到了太乙真人赶来。

狐王素轩抬起手来扶了扶额头，掩下眼梢的那一抹笑意。太乙真人法力无边，想来那人自焚怕是不成了。

果然，派了人去打听，得到的回答是紫阳仙人被太乙真人救回了仙山，已无大恙，静心修养些时日便好。而且太乙真人顺便将圣允仙人和那凡人齐宣一并救了去，现在都在太乙真人的仙山那处养着。

真是皆大欢喜。

素轩便也放心修养，族中也无大事，三界之内一片安详宁静。

是久违了的宁静了。

狐王素轩慢慢地在宫殿中踱着。狐族之王的宫殿修缮得自是富贵华丽，可是这样的宫殿似乎并不那么适合居住。

似乎，一个人居住的话，有些过分的大了。

素轩这日在殿中踱了半晌，才堪堪将这正殿走完一遍。狐王素轩抬头望了望高挂正空的日头，转过身去，打算又将这宫殿重新逛一遍，算来差不多也就该是晚膳时分了。

狐王素轩不知为何这个时候莫名的想起了一个凡间的故事来。凡间有一个寡妇，每到入夜时分便将一把铜钱抛散开来，无数钱币散落在屋中各处，那寡妇再一处处将钱币找出，收起，待那一把钱币都找到了，差不多也就天亮了。

这个故事，他本不该感同身受才是，可是此刻，狐王素轩却真真正正的感到那妇人的凄然来。

“大王？”

狐王回过神来，发现是自己殿里的小丫鬟，“玲儿，什么事？”

玲儿有些担忧的眨了眨她的一双大眼，“大王是身体没有恢复吗？怎么脸色这般不好？”

狐王没有回话，半晌，那个小丫头却了然的笑了笑，故意拖长了语调说：“哎呀要我说人啊就是这样，以前总能看见吧，看着觉得心烦，这一下子又见不着人了，反倒还挺招人想的。大王，你说对不对？”

“什么？”

狐王表情有那么一瞬的不自然，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问。这一句不是疑问，更像是下意识的否认了。

那丫头也没拆穿他，敛了表情道：“大王，紫阳仙人的伤到底重不重啊，这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恢复吗？不会有什么事吧？”

狐王心头忽然一跳，却是冷声哼道：“出什么事，跟我们有何干系。”

玲儿吐了吐舌头，她见自家大王脸色着实不怎么样，赶紧福了一礼便找借口跑走了。心里头念叨着那个笨仙人，还是自求多福吧……

玲儿这一走，狐王素轩的眉不禁皱起。那焚仙咒法力了得，自己怎么这般疏忽，竟轻易信了太乙真人的话。这些日子里，也没听闻天界有任何关于紫阳仙人的言语，按理说本不该如此。

素轩不禁暗恼，怎么连一个丫头都看出来的事，自己竟这般疏忽。随即抬手便想唤人再去仙山问问，可是转念一想，派下人去问，可能得到的还是同一答复，不如自己亲自去问。

况且，那人……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这般想着，已经念了术语，接着眼前一阵恍惚，再凝过神来，已是身在仙山脚下。

仿佛算好他要来一般，此时已有一名童子在仙山脚下恭迎，看到自己便迎了上来，“师父已经算到狐王殿下要来，特令小童在此恭候，请殿下随我来。”

“有劳仙童。”

二人依山而行，一路上仙山精致片刻便来到一处别致的宅子，宅子不大，依山而建，却是十分写意。

那仙童领着狐王素轩来到一处院落，在屋子门口停下了脚步，对狐王施了一礼，“家师就在屋内，殿下请进。”

素轩朝仙童点了点头，走进去。谁料一进屋，便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喊从屋内传来：“你这死猫崽，养不熟的小畜生！看我老头子今天不拔了你的毛炖肉吃！”

紧接着，又是一声尖利的猫叫，屋子里一时乱作一团。

然而狐王素轩听着那声猫叫，却只觉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他怔怔地看着屋中围着太乙真人上窜下跳的一小团白色身影，怔怔说不出话来。

半晌过去，那老仙人仿佛才注意到来客，有些尴尬地捋了捋胡须，朝素轩道：“狐王，你来了，请坐吧。”

素轩却置若未闻，怔怔地看着被太乙真人按在身后的一小团毛绒绒的物体，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问道：“太乙真人，敢问紫阳仙人的灵力还未恢复，才又现了原形吗？”

“额……这，这个嘛……”

白发白须的老仙人有些无措地摆弄着胡子，一个分神又被那小东西挠了一爪子，疼的直咧嘴，索性将那小东西放了开去。

失去了束缚，那白色的小猫“噌”的一下跳出好远，竖着毛发朝太乙真人“喵喵”地叫着，十分敌意的样子。

师徒二人这般情状，着实奇怪。

狐王素轩看着太乙真人，等待着他的解释。那老头憋了半天，最后终于放弃隐瞒，朝素轩说道：“狐王啊，我老头子也不瞒你，没错，那小畜生就是墨啸那臭小子。”

素轩没有意外，紫阳仙人原身的样子，他再清楚不过。他要的，是一个解释，一个自己也许并不是那般想知道的解释。

太乙真人被他盯得彻底没了辙，叹了口气说道：“我方才说他现在现了原形，是也不是。”

“仙君此话怎讲？”

“墨啸他中了焚仙咒，那咒法虽然厉害，却也不至如此。棘手的不是那焚仙咒，而是他身上中的蛊毒。”

素轩一怔，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蛊毒？紫阳仙人先前并未中毒，又怎会……”

“他是没有中毒，可是你中了毒。”太乙真人打断了他，接着道：“他用术法，将你身上的蛊毒过到了自己身上，要不然你以为你怎可完好地回到你的钟灵山的。”

素轩心头巨震，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他是仙体，中了那蛊毒，经我所救虽不致命，但因为又中了焚仙咒，最后仙力受损，差点堕入魔道。还好我极力护住了，他却因此失了心智，现了原形，与寻常牲畜无异了。”

素轩握紧了拳头，心头狂跳起来，转头看着角落里的那只小白猫，片刻，才重新开口问道：“……是否有方可医？”

却听太乙真人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要是有法子，我也不会让那小畜生抓了我这么多下！没办法，这小畜生是仙体，形神不灭。只不过，若是无法唤回心智，这墨啸小子……怕是几千年都要这样下去了。”

话音一落，屋内是久久的宁静。室内的两个大人都是面色凝重，偶尔，能听到角落里的小猫微弱的叫唤两声，这室内的气氛便也更加沉重了。

不知过了多久，狐王素轩心头惊涛骇浪之后，终于云开月明，一个声音渐渐清晰。

只见狐王素轩重整精神，抬起头来朝太乙真人正色道：“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仙君成全，仙君的这份恩情，我们狐族全族上下感激不尽。”

对狐王的这个反应，太乙真人仿佛十分满意一般，一双炯然的眼中此刻也有了几分笑意，“殿下请讲。”

只闻狐王朗声道：“还请仙君将紫阳仙人交付与我，本王素轩在此立誓，就算寻遍天涯海角，也要寻出医治的方法来，就算不能，也定护他周全！”

太乙真人闻言捏了捏他花白的眉毛，问道：“哦？就算他医治不好了，之后的几千年内都只是只普通的小畜生，你也要把他带在身边？不会反悔？”

狐王素轩神色泰然：“决不后悔。”

太乙真人此刻算是真的笑了，指了指角落里的小家伙道：“本君是真的没了办法，才让你过来，本君想，兴许他跟在你身边，还能有恢复的可能。就算不能……”

太乙真人走过去将那小东西抱起来，递到了素轩的怀里：“他能跟在你身边，也算是了了他的心愿了。”

26.结局

红霞漫天，钟灵山笼罩在这一片火红的残霞中。

是难得的片刻宁静。

可是，这份宁静很快就被一声尖锐的叫声打破了。狐王素轩不得不扶着额头回头对玲儿那小丫头说：“玲儿，都说了不要这般吵闹。”

那身着一身翠裙的小丫头听了这话便忿忿的顶了回去：“大王！这小东西不肯好好吃饭不说，还把阎王送的那个花瓶给打碎了！”

玲儿当真是在气头上，圆圆的脸蛋儿气的通红。旁边的小东西此刻倒仿佛无辜的很，跳到素轩的餐桌上悠然的漫步。

自从把这小东西领回来，钟灵山上上下下便没个清闲，这小东西也着实太能惹事。弄得狐王素轩索性闭门谢客，对外宣称自己闭关修炼。

“好了，先下去吧。”

那小丫头闻言只得应了，临走前不忘回头狠狠瞪那小猫一眼。

狐王来到桌旁坐下，看那小猫本能的向后缩了缩身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警惕的看着自己。

素轩向它伸过手去，摸了摸那小东西颈后的容貌，“你不用这般惧我，那人送的东西看着本就阴森森的，碎了也罢。”

那小猫仿佛听懂，也仿佛没有。狐疑的看了看自己，片刻后才靠近来，吃素轩碗中的食物。

这宫殿中的新奇摆设，如今都被这小东西糟蹋的差不多了，难怪玲儿要生气。狐王看着眼前这团白色的小身影，想着这人当初年轻的时候好像也是这般能惹事的性子，据说当时都闹到了玉帝那里去，跟斗战胜佛闹天宫那次有得一比。

狐王这样想着不禁笑了笑，伸手想去摸摸那小东西。谁料那小猫挥手就是一抓，素轩疼的一躲，将旁边的碗碟打翻，盘里的食物滚落一地。

素轩怔怔的有点回不过神来，却见那小猫冷冷的看了自己一眼，然后跳下桌去，凑到滚落在地的食物那里吃了起来。

看着那小猫很理所应当的吃着散落在地上的食物，也不知为何心底就燃起了一股火来，素轩当即冷下脸来，“不许吃！”

说着，抬手对着那小东西便是一掌。

虽是一掌，到底下手还是敛了分寸。那小东西受了这一下，身子向后滚了滚，倒无大恙。但许是看出了狐王的怒气，圆溜溜的眼睛朝素轩这边看了看，不明所以的叫了一声，随即扭身，一溜烟的朝宫殿外头跑了去。

狐王素轩听了这叫声也是怔仲，好久才仿佛回过神来。

是了，他现在不过是只普通的小畜生了。对人冷淡戒备，吃地上受了脏的食物，这些都是天性。以后的几千年里，可能，也都是这样了。

这些他都知道，到如今，也没什么不能接受。

可是，到底意难平。

看着这一屋的狼藉，素轩不知为何，心头分外的沉重。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他感觉殿外漫天的残云都笼罩下来，压得自己透不过起来。以至于许久，他才回过神来，看着敞开的殿门，看着殿外的夜色，才想起那人已不是当初威震三界的紫阳仙人，那人现在不过是只小猫而已。

而一只普通的小猫，离了家，也许，就不会再回来了。

想到这，狐王素轩一跃而起，施了法力便向殿外冲去。片刻之间，已将整座钟灵山寻了个遍，可是依旧不见那小东西的踪影。

待他重新返回寝殿，这座钟灵山已被他翻了个底朝天。此刻，狐王素轩鬓发凌乱，雪白的衣衫上已是斑驳不堪。独自从夜色中走来，看上去霎时可怜。

许是连平凡的小畜生也看着不忍，当他走过殿外的一处草丛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微弱的叫声。紧接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出现在了这片无尽的夜色中，那双微弱的光，在此刻，仿佛能将这片夜色都照亮。

狐王素轩看着那小东西还是有些提防的看着自己，无奈的笑了，朝那小东西摆了摆手：“过来吧，再不说你了就是。”

随后，又从怀中用术法变出了个小绒球来，几番逗弄，才将那小东西抱回殿中来。

张忙了半晌，此刻已是中夜，明月悬起，满地银辉。

那小东西折腾了一天，许是也乏了，所在角落里打着哈欠。狐王素轩也没有燃灯，拎了壶酒，就着月色一个人喝起来。

一时间，落得一室的安静。

角落里的小猫瞌睡了一会儿醒来，那狐王喝了半晌，许是也有些醉了，脸颊上都泛起了酡红，嘴角更是噙着淡淡的笑。若是紫阳仙人此刻见了，定是又要好一番的脸红心跳了，可惜此刻他只是一只普通的猫了，只懂得拿一双猫眼不明所以的看着那微醺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