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韩断情愿牺牲自己,将尸毒血蛊换到自己的身上,奈何那人一心求死,自己赔了性命不要,却还是救不得天下无双的岚山公子。也救不得痴情的卫血衣……
现在,就连北北……
可笑自己一直自作聪明,明明什么都做不到,可偏偏还是死命的想把重要的人都护在身边。
终是一场空。
如今什么都失去了,只剩这肮脏的身体,想来就是死了,连畜生道也无法轮回吧。
韩断一桶一桶的往头上淋着冰冷的水,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那日后,韩断就一病不起,夏天过去,秋天来临,然后在这年的除夕,北北与燕帝在蒹葭山的离宫成了亲。时光如梭,转眼春暖花开,这一天北北和慕容非正在忘川前指挥人修建燕陵,有人禀报韩断求见。
北北此时已经身怀有孕,从前少女装束也换成了宫装少妇的打扮。听说韩断来了,心下有些惴惴有些欢喜,更多的却是茫然,只是微微颌首,让下人带他进来。
韩断大病未愈,体内还不时受食蛊虫和异种真气的侵扰,此刻人越发显得苍白可怜,只有一双春水般的眸子依旧波光流转,竟衬得那张平凡的脸楚楚动人起来。
北北这半年有意对他避而不见,只是偶尔派人照顾他的起居,时隔了数月再见到他,见他憔悴如斯,竟不觉有些痴了。
慕容非自觉不喜欢韩断,可每次见到他都想将他按在身下好好蹂躏一番,今日见他前来,一股热气直窜小腹,要不是有北北在旁,早就将他那身布衣一件件剥掉,就像那年的人日一样,在这忘川的草地上将他啃咬的体无完肤,只想着,似乎都能回味到他血液的香甜。慕容非对这样的自己很是不屑,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为韩断拥有燕岚山的血之故。
韩断病了这几个月,昏昏沉沉之际,终是对一切心灰意冷了,只觉得就这么死了倒也不失为一种解脱。那日从昏睡中醒来,听到院中柳树上小鸟的鸣叫,不知道为何就心中一动,循声走到院中,那柳树上的新芽在春风中轻拂,明净跳脱的点点嫩绿直直的沁入眼底,忽然就想到了那件被自己收在箱底的和柳芽一样颜色的衣服。然后赠给他衣服的青衫公子明朗年少的脸就清清楚楚的浮现在眼前。
他说:“明年初夏,牡丹楼,我还请你喝酒。”
自己说:“好,一言为定。”
想着想着,不由就笑了。
“义父,你好些了吗。”北北满腔愁绪梗在胸口,沉吟半晌只能吐出这几个字。
韩断深深的看着北北,忽然单膝跪在了地上。
“你!你做什么。”北北惊得退后一步,立刻又抢步上前想要拉他起来。
“韩断恐怕大限已到,今日打算离开冥狱,从此浪迹天涯了此残生。求鬼主恩准。”
“不准!”北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怒道:“你离开冥狱又能去哪里?我不准你离开,就是不准!”
韩断一笑,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剑,放在颈上。“鬼主既然不允,韩断不敢强求,只能立刻死在鬼主眼前,免得鬼主为难。”
“你敢!”北北凤眼圆睁,咬牙道。
闭上眼睛,韩断手腕用力,短剑切入喉咙一分有余,血还没流下来,持剑的手却被人一把抓住。那手死死握着韩断的手腕,韩断睁开眼,看到慕容非俯身盯着自己,乖戾的脸上写满了算计。
“明妃,既然韩断脱离冥狱之志已决,你又何必强留他在身边。只不过,我记得当年你爹岚山公子掌管冥狱之时,似乎定下过什么规矩,这冥狱并非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吧。”
北北冷冷的瞥了慕容非一眼,漫声道:“想离开冥狱者,从鬼变成人,必要施那脱胎换骨之刑。”
“何谓脱胎换骨之刑?”慕容非明知故问。
北北张大眼睛,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她狠狠瞪着韩断,一字一句的说:“自毁丹田,断绝筋脉,废去武功,还要留下惯用的那只手。”
一直远远站着的蔷薇和雷五闻言猛的抬头,蔷薇想说不可,却想起三十三被斩断的右手,千言万语都阻在口中,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韩断你听明白了?”慕容非松开韩断的手,“要想离开冥狱,就自己动手吧。”
听说习武之人看重内力和武功远甚于生命,韩断,你敢废去武功离开冥狱?曾经杀人无数的你,就不怕江湖之上那些所谓大侠义士取你性命?就不怕慕容薄的党羽生生活剥了你?
北北紧咬下唇,她不信韩断会狠心离自己而去。这辈子除了冥狱这个地方,韩断、三十三、蔷薇、雷五,还有自己,明明早就无处可去了。
那么疼爱自己的韩断,岂忍心丢下自己。
北北神色一凝,暗道,韩断只是气自己嫁给了慕容非,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刚才割颈的一刀似乎伤到了他的嗓子,北北看韩断想要对自己说什么,却捂着血淋淋的咽喉作不得声,最后所有的努力只化作唇边一抹决绝的惨笑。
“不要!”北北伸出手,泪眼朦胧中,只看到满眼的血光。
韩断唇边漾出鲜血,点破气海丹田、截断全身筋脉之后,手中的短剑已然拿不稳。右手撑在白玉铺就的地面上,左手持剑狠狠斩下去,右腕应声露出森森白骨,却并未断落下来。惨笑着举剑,宛如不知疼痛般待要再砍,只听北北哽咽道:“够了,够了,你走,我再也不要见你。”手中的短剑玎玲落在地上,韩断遥望北北梨花带雨的容颜,见她泪光盈盈的大眼睛里似有无数的哀怨缠绵,这目光痴痴投在他的身上,让韩断脑中轰然一响,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似更加想不明白。
慕容非故意挡住北北的视线,拿起韩断的左手直探脉门,入手果然经脉寸断,一丝内力全无,又拿起他已然废了的右手,左看右看不禁勃然大怒,一甩袖子,将他推倒在脚边。
韩断韩断……
慕容非不知道自己的心头为何涌起这么强烈的挫败感,这人悍不畏死,自己竟是能耐他何?
“来人,把这废物给我拖出去。”抬腿将韩断踢到一旁,慕容非怒道:“把他丢在道旁,我倒要看看他会落得什么下场。”
韩断伏在地上,任由两个侍卫把自己拖到了外面。
春风轻拂芳草茜茜的日子里被扔到山路旁,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韩断心想,真好,自己居然还能感受到轻拂面颊的风是这么温和,铺在身下的芳草是这么的柔软。
北北坐在幽冥殿,掩面低声哭泣。雷五站在她的身旁,沉默不语。
“我是不是做错了。”北北抬起头,倾国倾城的容颜上满是泪痕,“我只是不想让他为了附骨丸的解药受那奇耻大辱,我委身慕容老贼,不惜怀上慕容家的子嗣,只是想套出解药的药方。可是……他一定以为我是为了……雷五……你说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可知道,前年的七夕……我看到慕容老贼在忘川旁对你……那时我燕北北就发下毒誓,一定要让慕容老贼尝尝失去一切、生不如死的滋味。
“雷五,去找韩断,替我照顾他,不要再让人欺辱他,等我计划成功之日,他一定会明白我的。”北北的纤纤玉指,拉住了雷五的衣袖,“我现在能信任的只有你了,请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面对泪眼婆娑的北北,雷五只能去找韩断。
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雷五看到韩断伏在青青的草地上,身上的血污被细雨洗净,融入泥土,他的身上虽然伤痕累累,远远看去皮肤却还是像美玉一样洁白,被水打湿的头发微微卷起,披在脸颊上,紧闭的眼帘下,光是想象也能回忆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泛起的温柔水光。
就是这个人……北北眼中的,从来只有这个人。
雷五踏过青草,径直走到韩断身边,提起手中的剑,心潮翻滚。
如果这一剑刺下去,北北就再也不会哭了吧。
北北的眼中,可会有我的影子?
挽了剑花,摆出幽冥剑法的第一式,忽然下意识的想到,原来自己的剑法,全是这个人教的啊。
想到这里,雷五的剑,说什么也刺不下去了。
“也罢,既然你拼死也要离开冥狱,那你就死的远一些吧。”雷五心里有些难过,却还是蹲在韩断的身边,将无知无觉的这人搂在怀里,撬开他紧闭的牙关,喂他服下了三颗烈焰蛊。
雷五回到幽冥殿的时候,北北正在梳头,满头的青丝比最上等的绸缎还要华美。北北手挽青丝转过头,笑吟吟充满希冀的望着雷五。
“我已经找到了师父,鬼主请放心,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雷五垂着眼睛,心底有些发冷。
还不错,脸不发烧心不乱跳,气息很平和,雷五第一次发现自己很有说谎的天赋。
北北点点头,对雷五所说竟然没有半点怀疑。
“三师弟五天前给我飞鸽传书,说被冥狱的贼人追杀,我日夜兼程,可惜来不及接应。”
“大师兄,节哀顺变。”
“弟妹即将临盆,也无辜被杀。”
“莫老夫人为救三师弟,死于贼人之手。”
“三师弟被人偷袭,死于短剑之下。”
“剑长一尺二寸,剑身宽9分。”
“剑名风骨。”
“杀人者韩断。”
“哎呀大师兄,你这把剑从何而来。”
“大师兄,这就是风骨剑。”
“大师兄,你怎么了。”
“不好了,大师兄昏倒了。”
“大师兄……”
……
好吵,吵死了!
蓦地睁开眼睛,一骨碌爬起来,脚下的酒坛子被踢得碎成几块,头疼得快要裂开,叶翎潇这才发现,在春日的下午,自己又做了一场噩梦。
窗外桃花开的娇艳,叶翎潇颓然坐倒,惊觉原来莫舒雨已经死去大半年了。
“公子——”听到屋里的响动,桃李连忙推门进来,看到自家公子又坐在一堆酒坛子中发呆,心下又是气恼又是难过。
“桃李啊,你说舒雨为什么宁愿传信给苍柏,却不肯向我求援呢。”叶翎潇喃喃道,“他定然是恼了我,不然怎么会撇下我说走就走了呢。”
那日看到莫舒雨的尸体,夏日炎热,即使被独孤苍柏一直保存在冰窖中,可也早变得肿胀不堪面目全非了。
竟是,连最后一面,也没见成。
“公子,莫公子去了都快一年了,你总这样子,莫公子泉下有知也不会开心的。你赶紧振作起来,莫公子还等你给他报仇呢。”
“报仇?”
“啊,对了公子,你说那个人真的是韩断吗?就是他杀了莫公子?可是公子你不是说他武功低微、连个十来岁的小丫头都打不过吗?我觉得那人又蠢又笨,怎会是冥狱的杀手呢?也许那人只是个小贼,听你说他不是被怀疑偷马和金叶子吗,也许这把剑也是他偷的。”桃李劈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直觉这里面有好大的误会,那个与公子对饮一夜的傻子,一定不是那名叫韩断的冷血恶贼。
武功低微?叶翎潇冷笑。
独孤苍柏不是说了吗,舒雨是死于偷袭。
可是——
偷袭……
想到莫舒雨腐烂的尸身背后,那被苍蝇蛆虫啃咬得露出脊骨的伤口,叶翎潇心痛如绞。
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力。那人即便真是杀手,也不会做出从背后偷袭这种事,更不会留下那可怕到近乎暴虐的伤口。
那个人,眼中有着温柔。
即使不得不去戕害生命,他大概只会停下被杀者的呼吸,而不会留给被杀者多余的痛苦。
叶翎潇一遍一遍的回想着那人的一举一动,想到他穿着自己的长衫却挽起袖口的笨拙样子,想到他将风骨剑赠给自己时眼里流露的寂寞与不舍,想到从他那被香甜的桂花酒染上红晕的眼角流下的泪……
这样的你竟是杀我挚爱的凶手,你让我如何相信?可风骨剑就在自己手中,清冷的剑身至今依稀能感觉到舒雨喷薄而出的血痕,证据确凿,你又让我如何不信!
叶翎潇呲目欲裂,一拳重重的打上窗棱,怒吼道:“韩断!如果真是你杀了舒雨,我定让你后悔来过这个世间!”
第四章
洛阳城最近出了几件大案,城南布庄老板一家六口被杀,五十二岁的老妻和十一岁的幼女被奸杀,被劫贡缎一匹,黄金五十两;城东钱庄老板和小妾被杀,被劫银票三十万两;城北赌坊被抢,加上赌客的财物共损失白银三万一千五百二十两;城西勾栏院深夜失火,灭火后发现全院女妓男娼共十一人,全被奸杀。
洛阳知府责令下属十日内破案。
今日已是第九日。
捕快班头李快却还是头绪全无。唯一的线索,只是这四起案子是同一伙人所为。
之所以如此判断,是因为在每个案发现场,都有人被一把奇形怪状的兵器开膛破肚,斩断四肢。就连衙门口最有经验的仵作,也判断不出那似乎有五个刃尖的兵器到底为何物。
本就被案子急的焦头烂额,可硬是有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愣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粘在身边,李快恨不得直接找棵歪脖树吊死自己算了。
“表哥,我猜这犯人肯定是邪派的高手,呐,就是那种练武练到疯魔的虬髯大汉,你干脆不要找那什么劳什子的奇门兵器了,呐呐,你看,这凶手一定是这样这样这样,一个黑虎掏心,又一个猴子偷桃,赤手空拳把受害人的肚子掏开,然后把肠子揪出来,对吧对吧,一定是这样的。”还是一身男装的唐果忽闪着大眼睛,异常兴奋的比比划划,在李快的面前跳来跳去,丝毫没看到李快想要一把掐死她的郁闷表情。
撇撇嘴,黑虎掏心……你当那些说书人讲的故事是真的?李快活这么大,打死也不信有人能赤手空拳摘人心肝。
“你的调查方向也是错的,如果我是犯人抢了这些金银,早就跑了,要不就去城里花天酒地了,怎么会在郊外逗留。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哎?对了,有个地方表哥你没有调查哦,那个那个,我觉得那个犯人很可能跑去牡丹楼了。牡丹楼的绿豆糕最好吃,他抢了那么多的金银,定会去吃牡丹楼的绿豆糕。”
根本是你想吃牡丹楼的绿豆糕了吧。李快暗念好男人绝不殴打女人的九字真言,堪堪忍下想一拳打飞这倒霉孩子的冲动。
偏偏唐果会这会那就是学不会察言观色,还在李快跟前指手画脚,“对了对了,表哥,听说勾栏院的妓女相公都是被奸杀而死,可是难道行周公之礼也会死人吗?难道那人是怪物不成?”
奸……杀……周公……之礼……
混蛋!这是能从小姑娘家家的嘴里说出来的话吗?李快忍无可忍,一把揪住唐果的脖子,怒道:“闭嘴,我带你去吃牡丹楼的绿豆糕!”我就不信买十两银子的绿豆糕噎不死你。
“可是可是——”唐果被李快一路拖着走,还是不住唠叨:“啊,表哥,你是明白自己的疏漏了吧,你想去牡丹楼查案,也不必用这么没水准的藉口吧。”
李快脚下加紧,决定一会儿还是买二十两银子的绿豆糕好了。
此时已是初夏时分,牡丹楼外百亩花田郁郁葱葱,娇嫩的花苞凝聚在枝头,有些性急的花儿已经半带羞怯的绽开了娇颜。
李快拽着唐果走过门前大道,一直喋喋不休的唐果忽然咦了一声,猛的挣脱开他的手,大喊一声:“啊!淫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