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断无声的笑了,勉强坐起身,许久才说:“我本来是奉命去杀莫舒雨的,可是他的妻子临产,莫舒雨杀了他的妻子,然后又杀了他的母亲,后来跑出来一位蒙面兄,用蛾眉刺把莫舒雨杀了,然后拿风骨剑捅了他几下。”
“你那个蒙面兄用你的风骨剑捅莫舒雨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叶翎潇问道。
“我没有做什么,我只是在坐着。”韩断叹气。
“那后来呢?”
“后来蒙面兄又想杀我,我就让他坐着,我离开了。”韩断淡淡的说。
“哈,你觉得你说的这些,我会相信吗?”叶翎潇拧眉气道。
叹了口气,韩断又躺了下来,说道:“莫说你不信,就是此刻我自己说出来,都觉得难以置信。”
叶翎潇胸怀起伏,怒视着韩断,恨声道:“舒雨是我见过的最纯净最美好的人,他能弹奏出最悠扬的乐曲,能画出最写意的画,能写出最清丽的诗。他有时候像谪仙一样充满忧思,有时又像孩子一样天真快乐。这样的舒雨——你竟然说他杀死自己即将临盆的妻子,你可知他对妻子多尽责,”他为了妻子——拒绝了我的一腔情谊,“你还说他杀死了母亲,”他母慈子孝——为了母亲才不得不娶。“你杀了他不算,竟然还在他的身后抹黑,韩断,你冷血冷心,竟然忍心杀害舒雨,难道你就不怕报应吗!我即便此刻不杀你,也定会叫你生不如死!”
韩断侧过头,望着愤怒到失控的叶翎潇,叹道:“想怎样随你,你现在已经让我生不如死了。我没有侮辱你的智慧,只求你也不要再侮辱我的耳朵。继续听你说下去,恐怕我吐得就不是血了。”
叶翎潇气得摔门离去,韩断抬起右手,望着腕上的伤,笑道:“叶翎潇,其实我是相信报应的。”
所谓萍水相逢的朋友知己,只是命运捉弄自己的又一出小把戏。
想来,那初夏的牡丹楼之约,终是一场梦罢了。
梦未圆,人已醒。
第五章
韩断在偏房躺了半日,看看天色将黑,此间竟是自打叶翎潇负气离开后就再没人来过。韩断知道他是莫舒雨的师兄后,料想再不会践牡丹楼之约,只觉自己不尴不尬留在别人家中实在没趣,要离开却又不知叶翎潇还杀不杀自己报仇,当下披衣起身,只想找叶翎潇问个明白。
“喂!你该不会是想溜吧!”窗户被猛的推开,唐果从外面!的一声跳进来,“我找那个傻大个问明白了,原来你不是盗匪而是个醋坛子啊。”
方才唐果缠着周腾,套问半天,怎奈周腾本就对个中缘由一知半解,言语又夹缠不清,结果一段惨烈的恩怨情仇听到唐果耳中却变了味儿,成了缠绵悱恻的醋海生波。
唐果扑过来,一把托住韩断的下巴,踮起脚尖左看右看,“嗯,皮肤倒是挺白——可惜白的失了血色,眼睛生的不错——可惜是单眼皮,嘴唇看起来水水嫩嫩——可惜未免太薄了。果然,像你长的这般难看,除了把那个什么涤尘公子哢嚓一刀宰了,真真没有一丝胜算。”
“可是就算你把情敌宰了,那个鼻孔朝天的叶大公子也看不上你吧。”唐果扯扯韩断的头发,笑道:“表哥正在前厅设宴招待你的情郎呢,可是你看你,被晒在偏房里,都没人理睬你。”
韩断错愕,暗想这小丫头一向胡言乱语,可竟能说出这般匪夷所思的话,自己还是小觑了她。心中告诫自己万万不可与她争辩,切莫招惹无妄之灾。
见韩断一脸惊讶望着自己,唐果只以为他被自己道破心事,难得的兴起侠义心肠,豪气干云的说道:“你坐在这里自怨自艾又有何用,走,我带你去找你的叶大公子去。”大咧咧一把抓住韩断的手腕,也没看到腕上刚刚结疤的伤口。
韩断武功尽失,伤腕被抓,只觉眼前一黑,竟身不由己被她拖出房门直奔大厅。
韩断一生际遇坎坷,早就养成恬淡的性情,可这一年来接连发生的变故,远远超乎他的想象,让他只觉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错,平白惹人轻贱。不料此时又被唐果安上吃醋杀人的罪名,若是这样被拖去人前,岂不是徒增笑柄。心中气恼,想道:“那叶翎潇虽然看人眼力不行,说的话倒有一句极为在理。对付这种肆意妄为的小丫头,果然是不能心慈手软,定要给她一点教训。”
自己内力不在,可是伸手戳上一指的力气终是有的。见唐果在前面生拉活拽毫无防备,韩断伸出左手食指,向她后颈点去。
这指即便点实也不过是让唐果身上一麻放手而已,哪知一道暗风袭来,韩断只觉手指一凉然后是入骨的钝痛。
影青瓷的精致酒盅落在脚边,滴溜溜转了几圈,完好无损。
“叶少侠好武功,好一招飞那个叶摘什么花。”李快一拍大腿连声叫好,“唐果,你快过来,快来谢过叶少侠救命之恩。”
“啊?”唐果不明就里,转头看到韩断敛眉静立,举起的左手一片青紫。
“你做什么!干嘛伤他!”唐果心头大怒,宛如自己最心爱的玩具被人弄乱了般气恼。
叶翎潇负手而立,许久才冷声道:“对付偷袭暗算的卑鄙小人,原是不需要手下留情的。”
“你才是卑鄙小人,”唐果跳脚骂道:“即便你不喜欢他,也不能这般随性折辱他。他喜欢你又不是他的错,如果自己能控制,那还叫什么喜欢。”
叶翎潇被她的话惊得呆了,目光如电望向韩断。
这人喜欢——我?
一时间厅里十几道视线齐刷刷落在了韩断的身上。
“唐果姑娘,我是上辈子欠你的么。”韩断回过神来,脸上阵红阵白,最后重归清明。挣开唐果的手,韩断望着叶翎潇宛如被雷劈了的表情,自嘲道:“你可千万莫要听她乱讲,我韩断再是卑微,也做不出此等惊天地泣鬼神之事。”
“韩断!你现在还否认!若不是你一直暗恋叶翎潇,做什么杀他的亲亲师弟!敢做不敢认的懦夫窝囊废,本少爷鄙视你!”唐果怒道,“要不是看你相思入骨形销骨立积毁销骨骨瘦如柴,我才懒得管你!”
桃李擦擦头上的汗,拦道:“那啥,唐姑娘,你……你误会了。”
周腾喝得醉醺醺,摸着脑袋,完全不知道此中曲折,全是自己多嘴惹的祸。
李快尴尬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直觉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不知——会不会被这个天山派的高徒——灭口?
叶翎潇好半天才缓过气来,虽只见过几面,却也知唐果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此番说辞多半是胡说八道。想是这么想,可还是不由将视线移到那人身上。
眉目如画风采出尘的师弟莫舒雨,平淡无奇病病歪歪的废人韩断。
可笑!这人即便真的喜欢自己,自己还能动心不成?
这人……即使给舒雨提鞋也不配!
韩断终于明白唐果就是自己命中的魔星,当真是遇到一次就倒霉一次。感受到叶翎潇投来鄙夷的目光,韩断苦笑道:“我知道在你的眼中,韩断给涤尘公子提鞋都不配——只求你莫要再说那些琴棋书法母慈子孝的话了。我腹内空空,可不想受那吐无可吐的痛苦。”
“……”你这粗鄙低贱的杀手,又怎知舒雨的好处。
叶翎潇只是冷笑。
“喂,你是不是饿了,快来吃饭吧,都凉了。”唐果对韩断做了个鬼脸,“那位叶大公子不疼你不爱你,你干嘛非得在歪脖树上吊死,天下好男人多的是,本少爷随手抓一个,呐,就算我这呆头呆脑的表哥也比劳什子的叶大公子好许多。”
暗暗打定主意今后无论唐果说什么都直接无视,韩断心想既然已经受了这莫名其妙痴缠男人的委屈,干脆不要再委屈肚子。想罢坐在不知谁坐过的桌边,自己动手盛了一碗米饭。
桃李想:“这个韩断是脸皮奇厚呢,还是城府太深,又或者是快修炼成仙了,这种古怪的情景下居然不管不问坐在公子的位置上,还有心思吃饭,当真是个有趣的人。”不由多看了他两眼。他左手握了汤匙,虎口处青肿一片,桃李暗道公子出手多少是留了情,不然他的左手定然断了。见他只是低头默默吃白饭,也没多想就捞起筷子帮他夹了一块醋溜白菜。
“臭丫头你干什么,无事献殷勤!他的脸色都像白菜了,你还给他吃白菜!”
唐果推开侍立桌旁的桃李,一屁股坐在韩断旁边的锦凳上,伸手揪下一只鸡爪杵到他面前。“呐呐,你的手受伤了,应该吃鸡爪,吃爪补爪嘛。”
吃爪……补爪……
韩断望着缩成一团的鸡爪,犹豫再三,怕唐果废话还是接了过来。
“这个也给你。”唐果自己最喜欢望月居的泡椒凤爪,直觉人人都和她一般,将鸡爪当成美味。当下将另一个鸡爪也扯下来啪的放到韩断的碗里。
韩断早年因为服食大量蛊虫毒药,几乎不沾荤腥,就连饮酒也只饮最为温和甜美的桂花酒。此时见两个油腻腻的鸡爪就在眼前,不由呆住。
“很好吃的,快吃啊,真的很好吃。”唐果忽闪着大眼睛,满怀期待的望着韩断。这样的唐果,不知怎的就让韩断想到了年幼时的北北。心口剧痛之下,将鸡爪放入口中,默默的咬下,一滴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果然失去武功,人也变得异常脆弱了。
“喂!你这么大人,吃个卤煮鸡爪都能感动的流猫尿,那要是吃到望月居的泡椒凤爪该幸福成什么样啊。”唐果拍手道,“好,明天本少爷就去买给你吃。”
桃李擦擦头上的汗,只觉得韩断招惹上这个奇怪的小姑娘,远比得罪自家公子更危险更麻烦。
叶翎潇站在厅口,远远看着,若有所思。
转眼到了第二日,那十天期限已到,李快连犯人的影子都没抓到,硬着头皮将这“擅长黑虎掏心的赫连一族”报了上去,虽然挨了知府大人好一通板子,却将追捕日期又宽限了三天。
李快一瘸一拐回到李字世家,才走到花厅,就听到唐果在大声呵斥下人。听到她的声音李快就觉头疼,只想赶快过去千万别被她发现,可在听到“赫连一族”的时候不觉停下脚步。
“你这呆子,我让你去准备妓院花娘的衣服,你却拿这劳什子的鬼裙子糊弄我。你当本少爷没去嫖过妓吗!这种死白死白的破衣服,怎么会引起那赫连一族的注意!笨蛋!白痴!这点事都做不好。”
那下人只是个十六七的孩子,手里捧着一套白色的衣裙,被唐果连踹了几脚,想是被欺负惯了,哆哆嗦嗦不敢躲闪。李快这才明白唐果是想扮成妓女引诱赫连一族现身,心里大翻白眼,城中女子无数,那赫连一族的人就是跑去奸尸也断不会看上你这平板一块的黄毛丫头。不过这话李快只敢腹诽,却是万万不敢让唐果听见的。
“表少爷,饶命啊,表少爷,小的确实是去问了成衣铺掌柜的,掌柜说这个是今年勾栏中最为流行的款式,小的绝不敢糊弄表少爷。”见唐果打的凶了,那下人扑通跪在地上,不住求饶。
“胡说胡说!我一看到这衣服,就心头厌烦!定是你拿来骗我!”
李快知道唐果就是这种心性,不管她闹上一会儿就过去了,可要是阻拦只会越闹越凶,最后注定鸡飞狗跳一日不得安生。
拔腿想溜,却听到一旁有人道:“天下竟有你这般刁蛮的臭丫头。”李快咧嘴,心道:“坏了。”
唐果恶狠狠的抬头,见叶翎潇手抚折扇站在廊下冷笑,不由怒道:“本少爷自来管教下人,要你这寡情薄义不知羞耻的叶大公子来多言!”
桃李见叶翎潇剑眉一挑,似要发作,忙拉着他的衣袖,劝道:“公子,咱们走吧,别管闲事。”
叶翎潇冷哼一声,举步想走,却听到耳畔恶风不善。偏头躲开唐果一拳,正想出手教训她,却见身边的周腾大喝一声,迎了上去。
“敢打我大师兄!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妖精!看拳——”
“你个废柴敢骂本少爷,我掐死你。”
周腾本是粗笨之人,力气颇大可武功不行。唐果仗着身法巧妙,转到周腾身后,一把扑上去,两只手狠狠揪住了周腾的耳朵。
手下根本不知控制力道,只拧的周腾惨叫连连,漫声求饶。
“呆头鹅,踹死你,踹死你!”唐果见周腾求饶,手下反而更加用力,“叫祖宗,叫祖宗就饶你!”
“祖宗,祖宗——我打死你祖宗。”周腾怒吼一声,将唐果甩在身前,却被一脚踢到了下面。
“哇!”
“混蛋!想打我的祖宗,我先操死你祖宗!”唐果见周腾捂着下身疼得脸都绿了,不由哈哈大笑,“就你这两下还想和我斗,本少爷和人打架的时候,你还趴你娘肚子上吃奶呢!”
叶翎潇眼见这情景,耳听唐果的污言秽语,嘴角不住抽搐,恨不得将这两个堵上嘴绑起来直接扔到房上去。
“唉,唐果从小父母双亡没人管教,我爹把她寻回来的时候就已这样了。”李快凑到叶翎潇身边,一脸唏嘘道:“大夫说她受了什么刺激,早年的经历都忘光了。叶少侠大人大量,别和这小疯子一般见识。”
桃李听唐果身世可怜,心中很是同情,再看向她时目中已有宽容之色。
叶翎潇不以为然的冷哼道:“若因为可怜就由着性子肆意妄为,那还要国法家规作甚。”
“叶公子的话总是这么有理,国法家规本就是用来管束那些可怜人的。”韩断站在走廊那头,手里捏了一片绿叶轻笑道。
“韩断!”唐果一见韩断,当下抛开周腾,扑了上来,摇着他的胳膊道,“我让你教我吹树叶,你怎么去那么久。”
“府上太大,种的又多是松柏柳树,好不容易找到这个,”韩断苦笑道,“还被你揉皱了。”
唐果从韩断手上抢过树叶,随手丢到地上,“先别管这些,我昨夜想到个好主意,可以抓到赫连一族的人渣。”
韩断眉心一跳。
不单是他,除了兀自在那跳脚呼疼的周腾,在场每个人心中都升起不好的预感——
“我想让你扮成花娘,引赫连一族出来。”
“让我?!”
不等吓坏的韩断说话,唐果居然难得耐心的解释道:“我是堂堂表少爷,自是不能穿女装,桃李那丫头不会武功,让她冒险不是大丈夫所为,周腾那傻子就是一头熊,可以无视,表哥又是人人认得的捕快头,那个叶大公子貌似武功不错,可惜面目可憎,死木头一块。你说,咱们这些人,除了你,还有谁合适?”
“唐果姑娘,我的武功已经废了。”
“没关系,你以前不是杀手吗,没有武功,总有毒药暗器之类的用来傍身吧。”
“可是你觉得我这副长相,扮成女人还能看吗?”
“那就更没问题了,那个赫连一族不但男女通吃,而且连五十多岁的老太婆都不放过,你再不济,总比五十多岁的老太婆能看吧。”
“可既然男人也行,为何你还让我扮成女人?”
“我当然有理由了,你想,被奸杀的女人共十人,可男人只有三人,当然是扮女人赢面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