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对寒玉负责的方式欺骗自己,当是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对被自己爬上床的寒玉好,理所当然宠着和自己暧昧不清的寒玉,就像天经地义般,他应该把这只妖捧在掌心
哄。
如果有机会,我们一定要再一起看一次人间的烟花。
只要是你的心愿,我一定替你完成,哪怕是百次千次,我也会陪着你。
烟花尖啸的风里夹杂阵阵低沉的耳语,清晰的像是在耳畔响起,一次又一次重复着承诺,提醒听闻者不能忘记当初的应
允。
苍穹忽然因为近的像在身旁的轻喃而迷惘,下意识回首寻找却只看见紧挨着自己身旁坐,正为照亮了夜空的烟花而兴奋
惊叫不已的妖,眼里泛起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暖意。
或许专宠只妖,没有那么难。
(三十二)
「真是糟糕,居然和师兄失散了……」颛孙乐天尴尬地搔搔发,望着面前山人海到寸步难行的景象只能摇头兴叹,一块
垂在胸前、上头雕琢兽形的白羊脂玉佩就这么左右晃着,「惨了,八成又要挨师兄骂了……」
不过他真的没想到师兄会忽然冲出去追寒玉呀,才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居然就消失在人海中,连他也看傻了,向来讨厌
与人有所瓜葛的师兄因为个朋友,居然会卸下多年冷凝的面容,难得失去理智?
但,总觉得是件好事。
自有记忆以来,他的师兄总一直远远将自己隔绝在尘世之外,不喜与人接触、不爱和人有所牵连,直到寒玉出现,他才
慢慢的改变,慢慢开始正视起这片他们辗转了许多年的红尘。
人间,很可爱。许多年前他就想告诉苍穹,除去有恶心的魑魅魍魉、山妖精怪不说,其他众生都是值得深交的,只要有
心,为何不能打破界与界的限制,坦承自己的心情呢?
蓦地,掌心传来一阵沁凉,颛孙乐天这才忆起自己正牢牢抓着只柔嫩嫩的小手,连忙回过头冲着一脸惶惶不安的朱嫘笑
。
「你担心他们吗?没关系的,要对师兄有信心——」见一旁有登徒子趁着人挤人的混乱栖近朱嫘、准备对她上下其手,
颛孙乐天立刻态度从容的旋身,一把将朱嫘推至身前护着,替她挡下那只不安分的手,顺道不着痕迹踩了那人一脚。「
人多不好找他们……还是你也想上女儿桥去看看烟花?」
伴随尖锐蜂鸣而来的是爆裂声,只见红的黄的各色烟花点亮了夜空,七彩耀眼的绚烂令人叹为观止,大家都鼓噪着想要
更接近开在天际的灿烂,直往前冲挤,为了争看那瞬的绝美闹得沸沸扬扬。
摇摇头,朱嫘扯了扯他的衣摆示意他往反方向的偏僻巷道前行。
她和赋予她生命的主子一样不爱热闹,只喜欢远远看着耀眼璀璨却不爱沾染,他们只求感同身受而非投身其中。
想起过去澹然的人,她眼底多了几分哀愁。
她的主子对每个人、每样生物都温柔至极,认识他的众生无一不喜欢他,可偏偏他却将心交给了最不懂得珍惜的人,不
仅换来彻心扉的心碎之痛,更换来一身洗不去的恶名;只可惜道行浅的她不会说话、无法上达天听,不然她一定拼了这
条命去诅咒那些安逸的神只,要他们擦亮眼看看,那只被他们踩在脚下欺负、罪无可赦的妖,本质体贴的多么令人心折
。
她长达千年的生命是他所给予的,如果可以,她情愿以千年的愿与岁月换回自家主子最浅最淡却沁人心脾的笑容,让这
如沐春风的和煦笑靥取代所有悲伤,即使要她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她宁愿用自己不足以道、沧海微尘的性命去换回伤
他最深最痛的过往,使他拥有可以得到幸福的机会,不要再次残忍的让他爱不得其人、居不得其所,只能将一颗残破的
心囚困在那片冰天雪地,将自己的神魂自我放逐。
为什么爱一个人如此辛苦?
为什么爱一个人非得让自己伤痕累累?
为什么爱一个人,在被伤的体无完肤后依然无怨无悔?
为什么他的爱,会给了那个人、给了那个不值得的人……
「你该是饿了吧,填饱了肚子就会快乐些。」
深怕松手朱嫘就会走丢,一直牢牢握着她柔荑的颛孙乐天在护着她离开那些因为烟花而情绪高昂的人群后,不知何时又
买了几块雪花糕,趁着她怔愣的片刻塞进她怀里。
「每次见着你,你总皱着眉。」见她一脸困惑,他笑笑揉开她深锁的眉心,「像这样,不由自主就会蹙起眉。」
他不晓得与寒玉有着相同容貌的朱嫘是谁,也或许,他根本不在意。
自那夜带回朱嫘后,他就把她当成朋友在关怀,嘘寒问暖、三不五时对不会言语的她自顾自说上些废话;她也是个很称
职的聆听者,脸上从未显露过不悦,偶尔,还会因他的话而绽放朵淡雅笑靥。
他知道自家师兄的直觉很灵,却不了解自己的直觉准确度有多高,只是打从心底不排斥朱嫘,总觉得师兄的话有欠公允
,在迷蒙夜里被人追逐的她不是个恶徒,只是个被无辜牵连的人。
说不上认识朱嫘——因为她不会说话,无法与他沟通,但是朝夕相处下来,他却觉得她是个单纯可爱的人。
她对修道者与看上去仙风道骨、一副与世无争的和平者都怀抱莫名敌意,却常常忽略那些不安好心眼想吃她豆腐、看起
来狎邪的纨裤子弟,每每都是他或内掌柜替她解围,她才会明白自己险些被人轻薄。
也许因为不大爱笑,所以她看起来不是很好亲近,但也不主动与人为敌,可偏偏对她的师父及师兄存有强烈反感意识。
他可以明白她避着自家师父、甚至不给其好脸色的原由——他师父实在太爱欺负那只与她拥有相同容颜的妖了!三天两
头吓他恐吓他不说,更是日日喊上几回要收了他的话,这当然会让和寒玉交情好得不得了的朱嫘生气呀!他完全可以理
解。
不过,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对总冷着张脸的师兄也心存芥蒂?就算苍穹真的一张脸黑到不行、面色冰冻三尺,他总是个好
人啊,只是比较死板、顽固、不近人情而已,他的心地还是不错的——为什么每次见到苍穹,她就像见到仇人一样憎恶
?
听出他话里的其它意涵,朱嫘微撇过头,不敢直视那双在夜里份外晶亮的眼,只是默默摇着螓首。
一直都知道颛孙乐天是个体贴的人,却没想过他会看出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的忧虑,大概是因为他和自家主子同样温柔
吧!所以她才常常在他面前失神,让他看清了最真实的自己。
是她重叠了颛孙乐天与寒玉,还是寒玉吸引了无法爱上他的她去迷恋另一个活脱脱自家主子翻版的人?
同样风一般随和,同样不吝于传达最真切的关怀,同样体贴的叫人想起他俩的好就心疼。
总想看着一个人,总想待在那个人身旁,总在夜阑人静时想起对方与自己互动时的点点滴滴,小心翼翼将所有与那人的
记忆珍藏,涓滴倒流回心坎里,化作一坛陈年佳酿,任由时间的流逝而让回忆中的美好益发芳馥……
「或许这话由我来说不大合宜,」颛孙乐天略带腼腆的轻笑,将她带至距离女儿桥有一段路却仍可以看清楚烟花盛放时
绝美的石阶上,与她并肩坐着,「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得到属于你的幸福。」
见她取出块雪花糕交至自己手中的动作稍显停顿,他脸上的困赧加深。
「我将近二十年的人生里,都和师父、师兄一起度过,我不知道对个姑娘家来说,有哪些话不该讲,但我从没把你当外
人看,我将你当朋友,所以也不怕冒犯了你,」感觉朱嫘正认真听着自己说话,深怕她气跑了的颛孙乐天这才松口气,
拍了拍胸脯,「我知道你对寒玉有一种执念,所以你才待他比亲人还亲,也总为了他的事东奔西跑地将他照顾的无微不
至,但是,你并不快乐。」
嘴里正感受雪花糕松甜与他关怀之心的朱嫘因为他的话而颦眉,银灰色的眼瞳瞬间冷上几分。
他在胡说什么?她怎么可能不快乐?终于见到追寻了千年的主子,她比谁都来的高兴,他怎么可以这么说她?快乐不快
乐只有她本人最清楚,用不着一个跟她相比、生命短暂的犹如昙花一现的人来对她说教!
「看样子我还是惹你生气了,抱歉呢……」见她敛去笑意,他一脸歉意,双手环抱在膝前地望向远方光彩夺目的烟花,
「我并不是自负地向你说教,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活的自在些、快活些,我真的这么想。」
他想朱嫘没有发现,当她跟在寒玉身旁时,脸上的表情有多复杂,眼底是赤条条的哀伤、嘴角却弯着笑,那笑看在他眼
里却比哭还要难看,就像汇聚了千年的悲伤痛苦却无法藉由哭泣宣泄,只剩下绝望、苦涩到令人窒息,凄美的笑。
执起他的手,朱嫘以青葱指尖在他掌心写下四字:
人各有命。
看她霍地起身,面色冷淡,连原先平放在丝裙上的雪花糕都摔在地上也无知觉,颛孙乐天只能无奈苦笑。
「看来我这张笨嘴又说错话了……」他不知道自己哪根筋又不对劲,直想把满腹关于她的话全数说出,彷佛过了今夜就
再没有见面的机会,让他就算得罪了她也欲说之后快。
想着,身体也动了起来,一把握住她的纤纤皓腕,他只手抱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照顾寒玉也要照顾自己,不要做
出会让自己懊恼的事情,很多决定下了就无法回头,不容后悔。」
素腕闻言挣了挣后停止动作,她似无声叹息。
是她反应过度了,颛孙乐天的出发点还是为了她好,也许她有一部分在迁怒——她害怕现在的颛孙乐天,将她看的太清
、太透,她怕再待在看穿一切的他身旁,即使稍作停留也会无法遏抑自己的心绪而投入他的温暖怀抱中,将千年来的闷
与苦在他怀里全数发泄,她知道自己已经动摇了,无法割舍这片人间的原因就在自己面前。
所以她才懦弱的想逃,像那人一样,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卑劣的方式自寒玉身边逃离,让寒玉从此陷入绵绵无绝的悔恨
中;可是她同时却又矛盾地不想踏上与那人相同的道路,她不愿与他一般自私。
「还生气吗?」好半天没等到她铺天盖地而来的怒气,颛孙乐天自怀中微扬起首偷觑着她,在确定她的火气一阵风般来
了又去之后才转作一脸眼巴巴的张望。
低头瞥见绣鞋边碎了满地的雪花糕,闭了闭眼沉静思绪,朱嫘睁开一双银的发亮的眼凝视他,先是牢牢反握住仍坐在石
阶上的人的手,接着又以指腹在他掌上写字:
对不起。我坏了你的一片心意。
她不该如此用恶劣的态度对真心待她好的颛孙乐天,他是她重要的人,如同寒玉一样,是她想永远守护的人。
不过永远有多远?她看不穿无尽岁月或者下一场轮回,于是只能用一种如履薄冰的心情,战战兢兢藏着这份变了质的情
。
开了眼界的她有这么一个憧憬,希望现在寄居客栈,镇日与寒玉、颛孙乐天作伴,偶尔听听凡天和辟邪、掌柜的斗嘴,
看看相视两相厌的苍穹责怪他口中的笨妖与笨师弟却又放不下他俩、老跟在后头收烂摊子时的冷脸,陪陪挺个大肚子却
不改侠义本色的内掌柜上街逛逛的美梦能一直作下去。
——她和主子孤独了千年,都不愿再回去当时的寂寞。
(三十三)
烟花点缀天幕,在火雨纷落时交织成一幅织锦绘,镶嵌红的橙的青的黄的各色花蕊,引人无限赞叹。
又待了好一阵,见夜渐深,人潮逐渐散去,颛孙乐天这才又牵起朱嫘的手,说说笑笑的往由女儿桥要回客栈的必经之路
走去,依照他对爱看热闹的寒玉的性子来推,他定拉着追上他的自家师兄朝视野最好的地方去,只要在岔口上等着,铁
能碰上他俩。
为了节省时间,颛孙乐天扶着朱嫘翻越一座废弃无灯火的破旧宅府,将她护在身后,自己则是以随身黄符点起灯火,顺
便画了道无形风刃带头前行,一路上替她举着明晃晃的光亮并斩去丛生比人高的杂草。
好黑……
才刚翻进矮墙里的偌大荒园,颛孙乐天就后悔了。
天晓得院里院外两个光景!明明才一墙之隔,大街上灯火通明、晃亮如白昼不说;里头却伸手不见五指、阴寒刺骨的吓
人,现在要是闯出牛头马面或者舌头垂在地板的吊死鬼,他也不会觉得奇怪!早知道就不偷鸡了,现下可好,怕黑的他
为了让朱嫘安心,不但得硬着头皮带头走在前面,更得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害他一颗心因为这过于荒凉的旧苑噗通通
直跳。
突地,一阵冷风吹过,颛孙乐天手中也顺势符火摇晃了下,在荒烟漫草的旧石版地上拉出两道颀长身影。
天……他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千万不要真冲出来些牛鬼蛇神,手里的符火千万不可以熄……
太过专注于在心底暗暗祈求,颛孙乐天一时没注意到前方有障碍物,朱嫘也还没来得及抓住他衣摆提醒,他已然撞上断
垣。
「疼……」反射性蹲下身捂着被撞痛的额角,颛孙乐天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当他想起两手不该空空如也时,因他被撞
得头昏眼花而松手坠地的符火早已熄灭,过于阒黑的环境让他自脚底升起一股直窜脑门的恶寒。
「噢……为什么要有昼夜之分啊……」朱嫘才蹲在他身旁要探看他的情况,就听见他带着任性与耍赖口吻的话,「天天
夜夜都明耀如白昼不好吗?为什么自浑沌中还要产生这种阴晦啊……」
讨厌死无光的黑暗了,总觉得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会在无月无风的夜里发生,就像现在,他浑身寒毛倒竖一般……
朱嫘只觉频频孩子气抱怨的他有那么些可爱又好笑,抬手揉了揉他被撞痛的额际,用另一手凭空自夜色里拉出一缕耀眼
银丝,凝聚在掌心,登时光灿荧荧,照亮了一园辉煌。
「原来你也会术法呀!」见她所捻出的亮源既持久又稳定、丝毫不受阵阵莫名冷风干扰的发着光,颛孙乐天眼里写满惊
叹,「有空教教我吗?不过这事儿可别让师兄知道,不然他又要说我净学些乱七八糟的鬼东西而不务正业了。」
朱嫘笑,主动拉起他的手朝废园另一端走去。
颛孙乐天的手给她一种向往多年的热度,很暖,就像当时依偎在风神身边的寒玉一样,胸口满溢着说不出的感动与满足
,恨不得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让她作一场不会醒的梦。
别老宠顺着他俩,好歹男女授受不亲,既然幻化成人,学什么要像什么。
掌柜的话蓦地在耳畔响起,惊醒了些许出神的她,却仍不愿放开暖烘烘的掌心。或许吧,她既然为了替寒玉圆不会成真
的梦而化作女儿身,就该有姑娘家的样子,而且她的主子给人感觉是高雅绝俗,哪像她成天逾矩的东拉一个男人、西扯
一个男子?不过也仅止于此,有个把月的相处该满足了,她该放下不该萌生的想望,放下他了。
是颛孙乐天满溢的关心让她想起千年等待是为了什么,除去寒玉的事不说,她或许也自私的有个愿,但她更明白的是,
那个触碰不到的愿里没有她自己的身影。
来自虚无的她不该有任何一段人生或者经历,她的命是寒玉给的,是寒玉让她有舞动四肢、红尘走一回的机会,是寒玉
让她能如此贴近这些曾与他有过缘份情谊的人,让她对所谓的牵挂与羁绊有深刻体验的。
现在,是还给他的时候了。
想起时,也许还是会感到悲伤难过,但她相信他,她相信自己的主子看似柔弱却刚强坚忍,痛过一次的他不会再做出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