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亲人。
尤其是朱嫘,她对寒玉的照顾从大到小几乎无微不至,就连辟邪稍微抱怨上寒玉两句,她也会柳眉一挑的冷下脸,毫不
留情面地拉着寒玉离去,任由面色不善的辟邪在身后咆哮。
不过某些方面看来,她俩却又不像是亲友,倒有几分似主仆关系,朱嫘会主动替寒玉倒茶、张罗膳食起居不说,每日更
会亲自端上盆水候在他房门口,待他起床时为他梳洗一番,甚至不避男女有别之嫌的替他着衣,十足十的小厮模样,苍
穹百思不解的是——为什么她对寒玉的态度会如此谦卑和顺?简直与那夜虽狼狈在林间逃窜,却依旧杀气腾腾、带有敌
意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
朱嫘,究竟是谁?
看着面前因寒玉流露出渴望之情,特地挤进人群中买了几串糖葫芦甜甜他嘴的朱嫘对他漾起笑,苍穹心底的困惑益发加
深。
「好甜!」舔了一口糖葫芦的香甜外衣,寒玉像是发现新奇事物般冲向他与颛孙乐天,不等他开口便飞快将两串糖葫芦
分别塞进他俩手中,脸上带着满足的笑靥。「尝尝看,很好吃。」他没吃过这些东西,就连之前与苍穹结伴而行,苍穹
也是以野菜蔬果裹腹,偶尔找着野店客栈时才会奢侈一下的点几道清炒小菜,点心之于掌管金钱调度的苍穹根本毫无意
义,更遑论身无分文的他有机会可以吃上一口,所以,这是新鲜的经验。
「哇,好久没有吃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唷!」同样惊喜的还有颛孙乐天,他记得很小的时候师父有带两串回家,不过,
就那么一次,当时甜甜酸酸的滋味一直萦绕在他脑中,他早就希望可以再吃一回!只是碍于面子、怕被师父师兄取笑净
喜欢些姑娘家才爱的小东西,所以始终没有好意思开过口要求。
一把接过糖葫芦,毫不犹豫地大力咬了一口,感觉酸甜的汁液在口中蔓延开,勾勒出记忆里从未褪色、师父难得展现温
柔笑容的情景,颛孙乐天笑的甜蜜蜜。
或许他没有父母疼爱,或许师父没有将喜欢与牵挂放在嘴边叨念,但从师父每次外出必会替他们带回新衣裳、好吃与热
腾腾的食物这点看来,对情感表达格外别扭的师父真的很爱他们,一个人就大方给了他与苍穹,双亲来不及付出的爱。
「咿——」见颛孙乐天大口咬下,一脸津津有味的模样,寒玉也学起他的动作,却在咬碎糖衣时蓦地皱起眉,一张还算
斯文的脸瞬间皱成包子,「好酸……」糖葫芦糖葫芦……该整个都是甜的呀,怎么咬破了那层琥珀色外皮后却是令人牙
齿发麻的酸味?
颛孙乐天因他的逗趣表情不由发笑,笑岔了气,抓着糖葫芦串就猛烈咳了起来;看他扁着嘴,眉头绕上几十个结,朱嫘
笑了笑,抬手替他揉去眉间绉痕;苍穹只是挑挑眉,扫了一眼他手上与自己手中的糖葫芦后,选择继续拿着而不开动。
等等那两人中总有一个会来找他讨的。他笃定。
果不其然,又跟着人潮走了一段路后,吃出个中美味的寒玉舔了舔唇边残屑,一双眼开始直直盯着他手里玲珑剔透的山
楂糖葫芦瞧。
「那个……可以给我吗?」看样子苍穹对这东西没兴趣,可是不吃好可惜的。对还咬着最后半个李子糖葫芦,在发现他
企图后就拼命想吞下口中食物好一道瓜分苍穹那份的颛孙乐天视若无睹,寒玉脸上写满对糖葫芦的热切。
「喇有倰遮样的……要溜几葛给窝……咳咳……」颛孙乐天嘴里塞满食物,话里尽是对寒玉抢先一步的严厉指控,不过
话说的太急被糖渣呛到,又引发一连串的狂咳,看得朱嫘好笑又好气,索性撩袖替他拍拍背顺气。
「说过多少次吃东西时不要说话,有没有听进去?」瞪着好不容易才渐渐喘过气的颛孙乐天,苍穹用空出的手挥开朱嫘
,语气中有着责备却动作轻缓地拍起他的背,「想吃就拿去。」又瞥了一脸期待的寒玉一眼,苍穹将糖葫芦递到他面前
,等待他接过。
「那个……我不贪心,只要一个就好,你也该尝尝的。」寒玉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灿烂却没伸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
已偏过头,就着他举糖葫芦的姿势咬下一颗。
「……」望着面前嘴里含着山楂、因为粒糖葫芦就很高兴的妖,苍穹忽然觉得很无力。
他只刁了一颗走,其它的呢?这种亲腻与男人共食的行为,笨妖不觉得奇怪吗?他们应该还没有熟识到一切可以众享的
地步吧,笨妖怎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想归想,但是他,不讨厌这种感觉。
他不知道笨妖是怎么看他的,可是他想他比较喜欢现在的寒玉,不像以前那样惧怕自己、不再对自己大吼大叫甚至三天
两头爆一下脾气,连带使他火气也很大。
不过……喜欢?他为什么要去喜欢一只妖?为什么要把那只妖当成颛孙乐天一样照顾?
看着同样巴望着自己手中糖葫芦却不好开口,正与炫耀般含着颗山楂比手画脚的寒玉斗嘴的颛孙乐天一眼,苍穹只觉得
自己的情绪似乎越来越复杂,向来极少泛起涟漪的心湖也馀波荡漾。
他希望日子能就这么过下去,和同样不善言词却视他们为己出的辟邪,专捅娄子但生性善良的颛孙乐天以及傻呼呼且率
直天真的寒玉一起过,他想就这样和大家一道生活下去。
(三十一)
远处传来的嘹亮声响,适时打断了寒玉及颛孙乐天毫无内容的拌嘴,也让第一次发现自己有着欲望的人回过神,顺着声
源处望去。
只见漆黑夜空里绽放出一朵烟花,鲜红的,洋溢着喜气的盛开,然后是第二朵,第三朵,点亮了夜幕。
「哇——」仰着头,寒玉看的痴傻,目不转睛,脚不由自主朝人群汇聚处走去,希望能离美得令他眩惑的烟花更近些、
看更仔细些。
「等等!」乞巧节的另一波高潮——烟花庆典成功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大批人潮纷纷往能看见它的最好视角走去,原
先就稍显拥挤的大街更在顷刻间插针不入都是人,四人转眼间也被人海给冲散开,等苍穹追上那只眼里只看得见夺目烟
花的妖时,他们早已和颛孙乐天、朱嫘失散在人海中。
「你看,烟花!烟花!」寒玉兴奋的像个孩子,扯着追上他的苍穹衣摆又叫又跳,天真烂漫的动作让原先想责怪他乱跑
的人到口的冷言又吞回去。
笨妖似乎很高兴。自师父与凡天去了迷藏祆界后,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么灿烂的笑靥了,每天看见他都只是坐在窗边
数着日子,天天等着盼着跟他订下约定的凡天回来,那望眼欲穿的模样就像被人抛弃的小狗,可怜兮兮地叫人生怜,甚
至不觉想埋怨让他面露失望的凡天。
想起寒玉巴望着凡天、日日夜夜将凡天挂在嘴边的神情,苍穹总觉得胸口有点闷却又不知是何缘故。
旧伤还没复原吗?想起寒玉谈起凡天与烟花时的笑颜,苍穹发现自己的胸口似被大石压住、难受的无法喘息,不禁皱起
了眉。
等看完烟花后就回客栈吧,请略通歧黄之术的掌柜看看自己的情况,看是要抓几帖药还是运气自行调理,他记得还欠师
父两只妖,他记得自己还欠颛孙乐天一个心愿。
没有回忆、没有过去,好可怜的。
颛孙乐天想让他牢牢握住眼前所有、忆起过往的心情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的执念,但他却一直记得那时的颛孙乐天,眼神
有多认真。
大概是这份单纯的执着让他感动,与颛孙乐天一道收妖、行遍四方时,他发现自己慢慢改变,冷眼旁观世间事的时间越
来越短不说,他更替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比起颛孙乐天,闯祸功夫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寒玉。
要是在从前,他绝不会隐忍没啥脑袋的寒玉对自己莫名吼叫,不出三天定会收了专惹麻烦的他,哪还容得下他与自己结
伴而行?
因为不想继续孤单一人吗?他不晓得,但随着与寒玉、朱嫘等人相处的时间越长,他发现自己越拿他们没辄,甚至会放
任他们超越自己底限的亲近,彷佛春风拂面般自然,他可以对他们无限包容。
「苍穹!我们去那看!」不等他回答,寒玉已经拉住他的手往人满为患的女儿桥奔去,又拽又扯的动作让苍穹眉头深锁
却没推开,只是任由他连跑带拖的抓着自己。
这头有他跟着笨妖,那头呢?颛孙合该是和朱嫘在一块儿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很大,苍穹因与他俩分散开而浮躁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颛孙乐天也许术法不济、粗枝大叶,但他
知道,其实他的心思比谁都细腻,善良体贴的他绝不会让朱嫘一个姑娘家落单,就算不合礼,颛孙乐天也会如寒玉拉着
他般牢牢牵着朱嫘、守着她——这就是他所认识的自家师弟,一个总把别人事情放在第一位的人。
「……你走慢点。」在见粗鲁迈开步狂奔的寒玉第三次撞到人而踉跄后,苍穹挑起眉,只手稳稳撑住他的身避免他摔跤
,「横冲直撞,你是想自己受伤还是让别人受伤?」
被念了句的人嘟起嘴,孩子气地鼓起腮颊抱怨:「我想看烟花,迟了就看不见了!」自他在书上发现有种名为烟花的绚
烂后,日思夜盼的全是可以转上百种颜色,慑人心魂的七彩缤纷,当他终于有机会亲睹比梦中花还要美的光灿时,他怎
么可能轻易放过?
他似乎在半梦半醒间见过烟花,不是很真切却再真实不过的感觉,就像曾在咫尺的距离看过那场光彩所交织出的盛宴,
凄艳的让他想起就会心疼却无法磨灭深嵌心底的震撼,所以苦苦追寻,目光无法挪移。
「……我只觉得吵。」烟花的叫嚣声在风中震荡,向来对风音格外敏感的苍穹只觉得耳朵快要聋了,哪有什么心思去看
那一闪而逝的华美?
寒玉闻言皱皱鼻子,在确信无法再挤上桥后,他先是在原地蹦蹦跳跳想看清河面上不断下坠的烟花,映在水面上的七彩
磷乱,但尝试了几次却依旧只看到一片黑压压的头颅而非夺目光采,于是又左顾右盼的东张西望了起来。
「在找什么?」一直跟在他身侧的苍穹在他锁定目标转身后,一脸困惑。
刚不是还嚷着要看烟花吗?怎么又走了?终于发现无趣之处吗?
「扶我一把,」来到同样高挂着彩灯的路旁大树下,寒玉朝仍有些呆愣的他招招手,示意他帮个忙,「帮我爬上去。」
越接近穹苍,应该可以看得越清楚吧?他才不要白白走这么一遭。
「……下来。」瞥见身穿白衣、带了几分出尘气质的他,姿势笨拙地以两手环抱住树干,两脚踩在树瘤上使劲蛮力想攀
上树顶,苍穹只觉得挫折。
是他低估了笨妖的决心,是他小看了笨妖对烟花的执着。
「不要,我要爬上去看个仔细!」瞧他只是凉凉晾在一旁,弯着唇角等看自己好戏,寒玉忍不住咕哝:「小气!」他爬
得很累耶,苍穹怎么还可以这样取笑他!不过微微扬起嘴角的苍穹,很好看。
「你等等摔下来,我绝不会理你。」站在树下瞅着不断努力的他的苍穹态度极其冷淡,嘴边却上扬出一抹不自觉的弧度
。光是寒玉笨手笨脚的模样,他就可以想见不消片刻便会摔下树的人将跌得多惨——但是他却不乐见。
一想到那只妖可能摔个四脚朝天、头晕眼花,他就觉得心阵阵抽痛,连带衍伸出不舍的心情。
「你好没良心!」费了半天功夫却还站在地上与他大眼瞪小眼的寒玉在瞥见又有几朵亮丽的赤橘色烟花在天际迸落后,
又呱啦啦怪叫了起来:「啊!我的烟花!」不可以就这样放光光,他还没有看个够呀!
「……」发现这只老爱摆出无辜神情的妖真的特别难搞定后,苍穹以近乎不可闻的声轻叹,一脚踏上老树盘根,足一蹬
便麻俐地翻身上了树旁矮墙,再一踢的借力使力,转眼间他已登上屋宇飞檐。
站在下头看呆了的寒玉连眼睛都忘了眨,虽然知道苍穹比恶鬼还凶猛,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施展画符与降服妖魔之外
的能耐,让他不由得怔愣。
一直以为苍穹只是跑得快、动如脱兔,没想到居然连爬墙速度都过人?
「……上来。」俯身只手扣在房檐边,苍穹伸出另一只手要拉他一道,却不意下头那只笨到要丢光妖界脸的妖居然在来
回跳了几次后仍构不着他的手,只能与他一上一下的乾瞪眼。
「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明明就在眼前,为什么他老抓不到苍穹的手?八成是苍穹整他,悄悄拉开了距离,让
他只可以远观!
苍穹不以为意的睐了他一眼,「……你身手真差。」这只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打算让我看就直说,为什么还要给我一个希望?」好一阵子没与他呕气的寒玉气恼低吼,所幸烟花在天空炸开来的
音量远比他的嗓门响亮,也因此附近没有人注意到爬上别人房檐的他俩。
讨厌、讨厌、讨厌死苍穹了!老爱欺负他,就这么好玩吗?亏他刚刚还觉得大方分给自己糖葫芦的苍穹是个好人!
「……我有这么说吗?」觉得问题不出在自己身上的苍穹跃下翘檐立在他身旁,直直望着他,「我没有说不让你看,是
你自己上不去。」他都已经翻上屋檐愿意拉他一把了,这只妖还想怎么样?
「……」被戳中罩门的寒玉顿了顿,一脸哀怨,「我又没有爬过,怎么知道怎么上去……」他以为他在山上闲着没事就
爬爬树,所以该有属于猴子的灵动吗?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那就站在这看。」斜倚着浓密枝叶遮去大半天顶的古木,苍穹老神在在。
「我不要!」看了眼远方的烟花又看了眼视野明显好上一截的飞檐,寒玉银灰色的眼滴溜溜转,下一刻却探手紧紧攀住
苍穹肩头,惊得某人差点下意识一掌打飞他。
「你做什么?」语气异常平静,苍穹眼底却是一片深黯。
这只妖越来越超过了,方才拉着他不说,现下更是直接吊挂在他身上?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功夫这么好就不要藏私,出一点力帮帮我、带我上去。」嗯,好像没有其它方法了唷?既然单靠一己之力无法登上
高檐,他只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苍穹身上 ——希望能赶得上多看几眼烟花。「我知道你面恶心善的,就答应我……」
笨妖学坏了。阿谀奉承外加谄词令色。
挑挑眉,不爱与人亲近、一晚上却被迫与寒玉肢体接触,本想拒绝的苍穹在看见他眼里深深的期待后,撇过头,沉思了
半晌才动作生涩地伸手拥抱住他,带着他飞蹬上一旁的房檐。
寒玉,是他的责任。
辟邪、凡天与掌柜的话萦绕在他脑中,搅和在一起成了漩涡,一道以寒玉为中心、高速打转的漩涡,在他心湖上恶意肆
虐,捣毁平静。
好像自遇见寒玉后,他的心就不曾平静了?最少,不再波澜不兴。
以前,只有颛孙乐天一个人时,他至多是无法放下他不管,想替为自己争取了许多的颛孙乐天做些什么,来回应他待自
己好的那片真心;可碰上寒玉后,他不仅一再打破自己的容忍度,甚至冷漠到近乎无情的他还愿意为了不相干的寒玉牺
牲性命,只求保全笨妖的性命。
他,很矛盾。
他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对只妖好,把他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他找不到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只能用床事悬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