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是真实存在。
心头涌上莫名的情绪,她只觉得一颗心被异样的情感涨得满满,紧紧压迫着。
「臭丫头,别以为我不打女人!」将玉带缠回腰侧,黑衣男子踩着稳健的步伐,老神在在的朝她走去,边走边咒。「我
警告你,不要再乱来了,吃个东西还要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嫌我日子过得太安稳啊?」不就是顿夜宵而已,有必要搞成
这样吗?逼他和食物大打出手——这也太污辱他了吧!凭他,哪需要亲自费神去张罗些什么呀,真要是想,只要在人间
走那么一遭就可以填饱肚子,何必为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大费周章?早知道方才就该一口吞了她,一了百了!
月影残光下,她看见他所经过的地面留有一个又一个深陷的鞋廓。
实力,相差悬殊。
揪绞着眉,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毫无胜算,正欲赶在他靠近前起身,却发现无法动弹。
背着光,一身黑衣的他如鬼魅般出现,只脚踏上倒卧在地上、犹不止挣扎的她孱弱的身躯,弯下腰栖近她。
「丫头,你就不能安份点,让我一口吃下腹吗?你本来就不该存在的,被我吃了又没有什么损失!」
他很仁慈的,就是为了解决不该生于世的她,才特意披星戴月,自遥远的异域赶来,她该感激他的!
「别挣扎了,省省力气吧。」他莫可奈何的耸耸肩,轻叹了口气,「就算正主儿来也不一定打得过我,更何况是冒牌的
你?再回去修练个几千年吧。」一把揪住她的发,逼她与自己对望,他细细审着她。
好不容易止住恼人痛楚的苍穹直到她扬首这瞬才发现,身穿白衣、不断被人戏弄般追着的人是名纤弱女子。
——什么样的女子会在如此黯淡的月色里被个男人追逐?
他想着,却不打算出手。
就如他对颛孙乐天说过的话一般,黎民百姓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他不需要一肩扛下所有重担。
尤其,她还是……
「我喜欢你的双眼——虽然你不是正主儿,但眼神却一样清澈。」黑衣人笑着,舔吻上她的面颊,她浑身一颤,侧首狠
狠咬上他的鼻尖,闪避不及的他恼羞成怒,毫不留情的大掌一挥,重重赏了她一耳刮。
被那巴掌打得头昏眼花的她因那股怪力而整个人甩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几十尺外,落在刻意隐匿起自己气息的苍穹面前
,几步之遥的距离。
苍穹没有反应,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用一贯冷淡的态度旁观着一切。
「给你几分颜色倒开起染坊了!」抚着自己留下一圈齿痕的鼻尖,男子咬牙切齿的飞身来到她面前,伸手扼住她白皙的
颈项。「你看看!你留下的是什么鬼印子!传出去还得了?分明是要我挂不住这张老脸!」
该死!千算万算没算到她会来这么一口,这下可好,要他怎么出去见人?不过这只冒牌的也和正主儿差太多了吧?撇开
外表不说,光是那不入流的应对方法就是南辕北辙——她真是他久寻不遇却在各界掀起偌大风波,众生争夺的对象吗?
再次抚着自己鼻尖上的清晰齿痕,他不由得怀疑了起来。
(五)
他不由得怀疑了起来。
如果可以,苍穹只希望是自己眼花,而不是又得替颛孙某人收拾善后。
就在黑衣人两手同时勒住女子纤细的颈、随时可能会捏断那一瞬,一道带着火焰的黄符不知自何处射向他,当场在他袖
袍上燃起火花。
「这什么——」他怪叫着,一把扔下脸色经由他掐握颈项后益发苍白的女子,连忙抬手拍去袖上惹他生厌的烈焰,狭长
的眼因怒气而闪烁着两簇荧绿色光亮,脸上笼罩阴影。
这可好,他吃顿夜宵,好不容易甩开捣乱的各路妖魔鬼怪也就罢,现下还多了个——眯起眼,他极其认真地看着手中灰
烬——黄符?该死的道士也来搅和!敢情是见不得他好、有机会可以平白多出千年道行吗?她是他的!谁也不许抢走他
的食物!
「不许伤害她!」颛孙乐天自竹林另一端窜出,手持桃木剑与黄符,向来爱笑的脸染上肃杀之气。
他是来找自家师兄的。睡得迷糊间,他听见重物倒地、接着便是纸糊户牖破裂的声响,待他张开眼欲寻声源时,只见身
旁空无一人的竹枕及垂挂在那、摇摇欲坠的窗扇,当下心凉了一半,赶忙带着随身的行囊与桃木剑跃出窗外,心急如焚
的找着不告而别的苍穹。
在他的记忆中,苍穹很有责任心,或许总看起来冷冷淡淡,却是个一诺千金的人,就像他曾答应过辟邪会好好照顾他一
样,苍穹也确实尽到一个师兄的责任,叮嘱他、管束他、张罗他的食宿、照料他的起居,大大小小的琐事苍穹都一个人
揽下——甚至替他收拾烂摊子。
他很喜欢苍穹、很喜欢这个师兄,不只因为他是们是一道长大、一同受过的同门师兄弟,同时也因为苍穹幽遂的眼看起
来好空洞,空洞的哀伤,让他看了好难受,只想将属于人的温暖分一点给他、将这花花世界的热闹带给他。
他只有这个师兄呢,就像师父一样,唯一而且绝对珍贵的存在。
「该死!哪来的小虫!」一把捻熄转眼烧去大半袖角上的馀火,男子目光凛冽地来回逡巡着颛孙乐天,却在看见他手中
的桃木剑后笑弯了眼角。「小家伙,你以为单凭手中那把破烂东西就赢得了我吗?」
笑死人了!光靠一柄他一掌就可以劈来当柴烧的桃木剑和几张画给鬼看的黄符就想拿下他?这小家伙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吧!也不掂掂他的斤两!
「赢不了。」颛孙乐天对于自己能力差到有辱师门的程度倒也坦言不讳,点点头附议他的话,这让黑衣男子瞪大了眼。
怎么?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吗?什么样的世代,居然还有这种为了陌路人而不怕死的?
他一脸兴味。
「小家伙,你挺有骨气的。」黑衣人一脸嘉许,只差没扑过来拍拍颛孙乐天的头,好好赞赏一下他。「不过我还是要这
丫——死丫头,你又准备去哪!」再次抬起腿、完全不怜香惜玉的踏上趁着空隙要溜,在地上匍伏着女子的背脊,补上
两脚。
老想着要跑!她是怎么一回事!给他吃了又没什么不好!
「唔……」血咕嘟嘟自口中涌了出来,白衣被赤血与黄土染上了色,点点斑斓,他那脚,结结实实把她踩进了土堆里,
深陷几寸。
胸口传来碎裂的声响,她可以感觉到自己肋骨断了,腔内正不断冒着血,疼痛难忍的窒塞。
意志开始涣散,她的视线白蒙蒙模糊了一片,但仍抵抗着,双手笨拙的在地上胡乱抓着,十根青葱纤指上的甲断的乱、
裂的裂,却像是没事儿人一样,重复着挣揣的动作。
她不能被擒,在见到那人之前,她不能死。
他是她活下去唯一的希望。他是她命的依归。
这么多年,她就是为了见他一面而残喘至今,她怎么可以被人逮着呢?
不可以,不可以的……
「别再伤害她!」看不下去的颛孙乐天发出低吼,话语方落,已熟练地将木剑甩回肩上,举起左手,以两指夹住一叠黄
符,平摊成扇状朝他射去,右手则不断在空中就着气流,龙飞凤舞的书写了起来。说也奇怪,黄符就像有了生命一般,
在空中形成强而有力的风刃朝黑衣人扫去,随着颛孙乐天越写越快、越来越急促的动作,风压也逐渐加剧,甚至轻易削
去法阵中央泰半的竹林。「或许无法全身而退,但我不能见你伤人却选择视若无睹。」
他是修道者,权势财富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仁心。
他是为了芸芸众生才走上这条路,他以守护色变的天底下的无辜百姓为己任。
「啊?」唬人的吧!这小家伙怎么会——黑衣人双眼暴突,显然因颛孙乐天与外表不符的戾气及过于凌厉的攻势而惊诧
不已,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先是一个旋身避过前几道风刃,接着抽出腰际玉带朝女子挥去,在将她卷入怀中后又狠狠
往地上一鞭,登时只见飞沙走石尽起,空中掀起滚滚黄土,遮蔽了视线,让人睁不开眼。
「这什么——声东击西!」颛孙乐天没反应过来,沙尘中已然探出一道黑色玉带,直往他所在的方向攻去,夹杂着欲置
他于死地的杀气。
正当颛孙乐天呆怔在当场、脑中还在思索应对方法时,突地身侧传来一记猛烈撞击,让他整个人狼狈的摔跌在地却也适
巧闪过了那道如黑龙般悠游在天的玉带。
「走。」被撞的头晕眼花的人还没搞清楚自己被何方神圣奇袭成功,一道清冷熟悉的嗓音已在他身畔响起,然后是一只
紧扣住他左手腕的手,拉扯着,不带任何感情。
「师、师兄?」眨眨眼,被硬拖着、强迫迈开步伐的颛孙乐天以为自己眼花,正要伸出右手掐上向来面无表情的峻颜,
却被来人轻易闪过,侧首投以森冷的一瞪。
「还不走?」攫住他手腕,苍穹忍住又犯起的头疼拖着他在竹林中飞驰,边跑边留意后头不知何时会窜出的黑龙,整个
人紧绷如弦。
「师兄!等、等等!」颛孙乐天被他拉着,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一颗心却留在原地,留在那一幕,女子被施以暴行那瞬
。
怎么会有人如此残虐?那是名女子呀,是个楚楚纤巧的女儿家呀,一个大男人怎么舍得如此欺凌她?
更令他气愤的是苍穹的态度。
由苍穹撞开他的时机算来,他应该一直都在吧?他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那名女子被人施暴而无动于衷?怵惕恻隐之心不
是与生俱来吗?就算无心也不该这般冷情啊!
「放开我!」忽地,他一股脑火上来,奋力甩脱了苍穹紧扣着的温热掌心,这举动让苍穹停下了脚步,用一双漆黑漠然
的眼望着他。
「师兄!你又打算见死不救吗?」颛孙乐天哮着,两人相识多年以来,第一次失去理智地对向来又爱又敬的他嘶吼。「
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她不是我的责任。」苍穹揉着不断涔冷汗的额际,试图用两指祛除异样的痛楚。
很难受,不知怎地,他一见到那女子便觉看不见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头也阵阵发疼,这样陌生的
感觉让他一阵慌乱。
对,慌乱。他想了很久才明白胸口躁动不安所代表的意义为何,那是一种预料外的惊惶——这样的认知让他惊愕万分。
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情绪的,不懂情、不识爱,更无心,可见着她,他却觉得一颗心涨得满满,有种不曾出现过的心绪
在翻腾,彷佛随时会将他吞噬。
厘不清,他也不想厘清,现下只想带着颛孙乐天走得远远,远的避开那人,远的忘了胸口烧灼般的痛苦。
「师兄……这么说来,我也只是你的责任而已吗?」颛孙乐天不晓得自己在使什么样性子,只是乍闻那句「责任」,让
他觉得心口很闷、很疼,他不想只是苍穹的责任而已,他要的,不是他一句「责任」。
「……你要我怎么回答?」苍穹神情淡然地瞅着他,眼中清楚映着颛孙乐天难掩失望的落寞表情。
他是他师弟,世上绝无仅有的师弟,不管辟邪有没有交代他好好照料颛孙乐天,他都会把他顾好,因为他是重要而且特
别的。
苍穹偶尔也会想,人与人的羁绊真是奇妙,明明他是寡情的人,但在有了名为师父与师弟的束缚后,他却开始慢慢习惯
,习惯多两个人的繁闹生活、习惯什么都多张罗两份、习惯什么麻烦都增加两成……习惯淡漠的心充填两倍浓郁的情谊
。
或许,真的是缘分。
「……」颛孙乐天沉默着。他能对向来冷淡的师兄要求什么?他没有忘记天降火羽那夜,苍穹脸上闪过一丝的困惑与失
落。
「……关于这个问题,我同样想知道答案。」
对于连自己有没有心都不明白的苍穹,他还能多要求些什么?倒不如顺其自然。
「师兄……」一手搭上苍穹的肩,颛孙乐天莫可奈何的扯出一抹苦笑,「让我回去吧。你懂我的,我不可能见死不救,
我不要求你跟我一道去,让我自己去吧。」
这是他的问题,他看不惯不平事的个性使然,他不能让苍穹陪他一块儿蹚浑水,要怎么样,都冲着他来吧。
「……」苍穹忽然发现,转身折回去的颛孙乐天背影看起来是那样沉重,与他差不多高的身形看起来多了几分沧桑,肩
膀压的低低、沉沉的——那个傻呼呼的师弟究竟是将什么样的担子往自己身上揽?
「给我逮着了吧!」尾随而来的黑衣人一手将被他劈昏的女子扛在肩头,另一手则不断舞动着黑龙似的玉带,在竹林间
灵巧的东跃西跳,三两下便追上他俩。「小家伙,你还有什么能耐,尽管使出来!」妙,真是妙,没想到一个凡人竟有
这种破坏力,这让他产生浓浓的好奇心。
——就不晓得这小家伙师出何门?
「颛孙。」苍穹轻唤了声,颛孙乐天下意识回头,迎上的是苍穹深邃坚定的眼神。「我去。」
如果这是颛孙乐天所期望的,他希望能替他实现。因为他们是比有血缘关系却不要了他们的亲人还要亲的师兄弟。
颛孙乐天双眼睁的老大,压根儿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但见到苍穹真如阵疾风般朝黑衣人奔去,才相信自己没有听
错。
他的师兄……为了他去救一个毫无瓜葛的人?
「啧!你又是哪来的?那小家伙呢——咦!」原先讪笑着的黑衣人蓦地止住了戏谑的话,因苍穹突如其来的一拳而闪了
神,慌忙找地方躲。
他刚刚不是还在他面前吗?怎么一瞬间消失在原地就罢,居然还有时间朝他挥拳?
——难道又看走了眼!
赶在苍穹第二拳挥来之际闪身一跃,黑衣人虽轻轻松松登上竹林,却为了避开苍穹用黄符连发轰出的弯月形风镰而震了
下身,重心一个不稳,将背上早就因他先前疾驰而半垂在肩的女子摔落地面。
「啊?」
「啊!」
两道惊呼几乎同时响起,男子正准备回头俯身接住她,却不料苍穹动作更迅速,又利用黄符飞快劈出几道刀风朝他袭去
,逼他不得不打消念头以护住自己为先,继续往竹林顶端登去。
颛孙乐天惊叫着,在想不出应急方法后选择徒手接住她,却没料到力道太过猛烈,硬接下坠落的她的结果是两人摔成一
团。
「颛孙!」同样追上树颠的苍穹因地面传来巨响而分神,男子则就着他分心这瞬停下窜逃的步伐,回头给了他一鞭黑玉
带。
「师兄!当心!」弄得灰头土脸的颛孙乐天刚爬起来审视过女子、见她并无大碍,正扬首准备告诉在林颠与男子追逐的
苍穹这个好消息时,不经意看见黑衣人的突袭动作,赶忙出声提醒。
苍穹因他的咆叫而回头,只见能力不差却刻意隐藏实力、拿他们当乐子玩的人收起玩心,挥了结实的一记玉带。原以为
自己闪不过骤来的攻势,不意身体却比思路还要快有了反应,随风势一个侧身,苍穹硬是避开大半攻击,但脸上还是被
无法闪躲的无形风压划出一道口。
「臭小子!你挺有两下子的……!」不知何时被浮云掩去光辉的残月露出了头,洒了遍地馀晖,就着迷茫光耀,黑衣人
瞪突了眼,张大嘴,宛如看见生了角的恶鬼般,用一种骇人的眼神瞪着他。「你……怎么会是……」不可能的!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