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在厕所里有时会臭气冲天的。”工程师把报表整理出来,站到我面前,说:“警卫工作……在这儿除了几只钻石
戒指需要格外留神外,你的工作能有多大意义?你整天呆在这儿好无聊。”他说完,还是僵直地站在我面前。他的意思
没人需要去弄明白。他还有没有别的意思要跟我说?好的东西总像被摆在柜台玻璃罩内的那排红宝石戒指,放在哪儿都
是有意义的,任何好东西都可能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深刻印象,“笼统地讲,是这么回事。有价值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在你们的庇护下。”我等他说完,耸耸肩膀,反而走进了刚才他呆着的财务工作室里,在里面小心翼翼翻看那一叠新
填制的报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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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师不论晚上睡得多早,睡得多沉多香,早上起来仍然是一脸疲惫相。我让他先去盥洗间冲个冷水脸,让脸被冷水冻
一冻,多用毛巾擦,狠命揉揉,我对他说,像我一样,每天睡觉起来,都得用自来水擦一遍脸,等脸上皮肤感到火烫才
算好,他留心我翻看报表,怕我把表格弄乱,更怕我把其中某些项目的内容看透(不能看得太透,以免影响店里某些人
的切身利益),(我不怕别的,但如果因为几个我根本不感兴趣的财务问题,同店里聘请的业务人员发生矛盾,那也太
不值了)(这其实也太不上算了,如果发生了矛盾,矛盾出现了,我还得花大力气去化解矛盾,在矛盾面前,我们大家
都会感到很害怕、很被动的,在精神上会十分困顿,常常要暗自苦恼)我已做了决定,从自己的衣服领圈开始,终日把
自己弄得松松垮垮,生活没有规律,谁都可以接近我,谁都可以挤垮我,工程师注视着我,他此时大概认为我还不是一
个危险人物,在财务室里,我除了随意走动以外,不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来。窗上的卷帘被向上收紧,下垂的拉线往
窗框两边靠拢,窗后有一条隔弄,建店时,在弄里安了两个化粪池,由于土坑挖得太浅,(坑深没超过一尺),开窗后
老有一股粪便的恶臭味传进店内,(我被店门上白花花的闪光点剌得眼痛,眼珠子看东西总觉得有点迷迷糊糊)要把那
两个粪池用泥土填了,这间房子……在这间财务工作室里,(就说是坐半天吧,工程师在里面一呆就是半天)(完成这
些报表,仅用半天时间,那他一定是个快手)又是破房子,又是气闷,坐着的人又气短,就算是他气短吧,坐了半天下
来,我看他也差不多了,他做事也从来没有什么着落的,尤其在工作方面,与我这个警卫在这爿金店里一起找活干,(
又不是在美国、日本那些店里,在那儿卖金银珠宝首饰,据说也算得上是高级职业了,警卫也是高级警卫,反正,据他
们说,在那儿干这行业,不管怎样,算得上是人中姣姣者了)一起干活,一起上下班,他写报表、测试首饰成份,我呢
,在店前按揿电钮,保证铁门能按时卷起按时放下,(高明之处就在这儿:老干同一件事,还要做到乐此不疲,保持高
度热情。二十四小时值日班、夜班,狗娘养的:尽折磨好人,放纵坏人。)狗娘养的。
“你现在还在银行做事?”他在我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问。
“在财政局干。”
“有几年你是在那儿干的。”
“在哪?”
“银行。”
我皱了皱眉头,“是在银行。”
“离这儿不远吧,高明就高明在这儿,一身兼数职。”
“那是以前的情况。当时我既在银行工作,又在财政局帮人找档案,保管档案,还在医院里跟人学开刀。”
“医生现在不就是在你家里养病吗?”
“他每天都要人服侍的。”
“你,不是你,这是我个人的想法。”工程师闻着粪便的臭味说,表明他还能忍受下去。
“这谁都不能怪。”我猜到了他会有苦恼。
“把池子填了,就谁也不怪谁了。”
“不,这化粪池只会折磨好人,放走坏人。”
“填了就没事了,不用多想别的事情。”他闻臭气闻到这会儿,恐怕在他肺里已经没有了正常的气体。
“就是这样,二十四小时值班。”
“照你这么说,”工程师情绪平稳了一些,“你已经扫清了那些障碍。”
“话不能像你这样讲。”
“难道你同医生之间现在还存在着什么隔阂不成?”
“你说话越来越让人难以接受。”
我同意这样的说法:人有时会像呆子一样,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进取精神。“我也只能在银行里做一名警卫,不管是谁
进入,我都得瞪着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去吓唬他几下。”
他转了个话题,
“你是不是认为与我交谈,把握不住分寸?明明说的是这儿,忽然又转到别的方面去了,是不是?”
我在头脑里想着某些呆子的所作所为,和他们与一般聪明人相比,在行为上存在的差别,(我这么想,是有具体对象的
)。
我对他说:
“单独与你相处,确实有时很难避免碰到像你刚才所说的那种情况。一不经意,事儿就没了,跑了好远的地方,结果发
现自己在别的地方站好了队,只是为了准备钻进你设置的一座牢笼中去。”
“你这种思想令人费解,除了无休无止地进行假设,你能不能不落入自己所设的圈套内?该歇手了,我说。”
“在第一次与你的接触中,我就发现自己已经旧得掉了牙,干什么事都掉身价,根本不能由着性子来。”
我冲了杯热水后,电水瓶又开始自动加温,水在瓶里吱吱咕咕响。
我嘴巴噙着水向外吐气,话说到这儿,好像应该知道我现在的位置是在哪儿了,
“明摆着的事,我在这儿当一名警卫,是被人害的。”
“老掉了牙。”他无法理解。他是个外聘人员,业务上的顾问。
“害了人,害了人。”我根本不想怀疑自己这一念头是否会有错。
“呆子,”我朝四周墙壁叫屈,“在房子里面的一具枯骨,一堆发酸的老面团。”他三步并作两步朝店前走来,一只手
重重捶着大柜台,我不知自己在他耳边咕哝了些什么,就是这不清不楚的说话声音使我们两人逐步明白过来,今天的上
班时间也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显得那么牢靠那么不可更改,好像我们每天只有准时上班下班,我们的生活才能继续维
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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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那条夹弄一共只有二、三十米长,这时在夹弄里挤了五个身穿黄马夹的清洁工人,她们正在清扫地面,一个清洁工
从夹弄上首往下扫,其余四人把垃圾集中起来扫入畚箕里。跨过夹弄,有幢大楼正干巴巴皱巴巴伫立在街对面。在楼的
正面,在一扇扇窗户中间,住客们正在将隔夜洗出来的衣服晾晒出来,在有的窗内还有人影晃动,但房间里面的其它摆
设处于暗光中,让人难辨它们的模样。在楼底有一排车库,库房门被打开的那几间车库,因汽车都已经开出去,不在了
,里面显得空荡荡的,房内修车子用的地面凹槽像是在那儿等着某具棺材移入,凹槽对着房顶张开阴森恐怖的大口。前
些日子,这儿快要下雪了,可从大楼外表上丝毫找不到落雪的阴冷迹象,大楼干枯的外部形象在后来的漫天大雪中,仍
然给人以十分突出的印象,它冒冒失失就把连成一体的空间给割裂开来,人们伸手抚摸大楼,虽然摸不着什么特别的东
西,但往回收缩手指时,却能明确感到在大楼四周空间中,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可用于衡量物体深浅和框定物体身材的尺
寸与界线,(能够被抽缩回来的手,才是真正获得了自由的手)。楼的整个外沿,我想就物体的本意而言,是不愿意被
路人抚摸来抚摸去的,人们态度越殷勤,越不容易被楼接受,除了它自己……已经害怕成这样了,风格拘谨,到那时(
就算挨到下雪天吧)(干燥的和潮湿的雪花一片片落下,干燥的大楼在风雪中挺直身躯,它在受潮时,水汪汪的形象有
点像水肿病人,其实我们都不明白在楼里的情况究竟有了什么变化)我会同意的,所有对大楼的见解都不应该在这儿分
庭抗礼,分成两派,外面的气候同这儿(到了忘记什么是楼什么不是楼的时候,我同所有人一样,我们的想变得一致的
)的市区气候在这座建筑物周围应当是相互调和并行不悖的,这一点我懂,它们也必须懂,人与砖块接近,他们相互接
受对方,其实这事跟人们的社会经历、学历、道德、成就等各类因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来这儿,用不着每天去想在楼
前的树上结的是什么果实,楼上楼下关着哪些市民,这么一来,还会有谁能与它们发生关系?整个一幢楼只是供人办事
或消遣的公寓式建筑物,根本不能与我们的大院子多比什么的,比如现在,雪下了半天,扫雪队伍在大街小巷中,正从
头至尾慢慢蠕动,我同意,今天的气候成色很正,(只有欢乐,没有悲伤),可供人们扫雪的地域十分宽广,雪堆里的
水分充足,人的思想老实巴交,我同意,一切事物都符合标准,我坐在(脑子)……中,八小时工作制应该得到维护,
工程师说:“假的,”他对我有点吃不透,抖抖自己一条袖管,像是已经掩饰过了,“而且一点休息时间都不会多给你
的。”
我说:“连续二十四个小时上班,睡在店里,一个夜晚,两头夹着两个半天的白天工作日,这有点像当年在大学里一边
烧锅炉,一边写小说的福克纳先生(从晚上六点上班,到明晨八点收工)。”“不过,”我又说,“福克纳实际上只干
了两个小时的活儿,晚上八时过后,大学锅炉即告停火。”
他说:“有空了,他有空了。”
“那才是有助于写小说的好差事呢。”
大楼内的红宝石是我着重需要守卫的商品,我当警卫,长时间站在摆放红宝石的柜台前,我(怎么说呢,总不能排斥异
己,一个人把这份工作做到底)首先要驱逐胆怯心理,我登上电梯,等电梯停稳,摁了去三楼的键钮,登上电梯的不会
是我一个人,可管电梯的服务员认识我,他知道在这幢楼里要数三楼的黄金首饰最为珍贵,其它层次的楼面都是客房,
客人们今天来,明天走,我在电梯里也不能忘了我的警卫职责,比如在电梯一角挂着电话,在另一角挂着红色灭火器,
电梯里的呼救系统、指示灯,还有手指般粗细的钢缆、扣子环,等等,作为一名大楼警卫,在登上电梯后,在电梯里呆
着,等着上升,在这几分钟里,必须注意这些设施的安全使用,(繁忙时替电脑控制中心传递信息,帮电梯服务员解解
围,既要处理具体业务,又要担任珠宝首饰的保卫工作)哎,听见电梯缆绳牵引滚动,发出吱咛吱咛的声音,我的神经
系统立即进入了保店卫楼的敏感状态,服务员不像是在感谢我,他眼看一批批外来人员登楼,心里似乎一点都不慌乱,
他说我是靠空想来做警卫工作的,他说,在电梯里,要火没火,要坏人没坏人,装着急救设施、灭火器,怎么能叫人理
解?电梯从一楼升起,途中通过梯间的厚玻璃,可以俯瞰大街景色,缓缓流动的风围着电梯外壳旋转,缆绳上偶尔有美
丽的火花蹦出来,没人想阻止电梯往上一层楼升去,登楼的人每次有四、五个之多,我将他们连同一些电梯设备迅速环
视一遍说算了事,这时三楼的首饰店到了,服务员等我走下电梯,临了向我做了个手势,算是打招呼,我也用慈祥关心
的眼光告诫他,让他注意电梯内的人员安全,“你老来这儿,真叫我无以回报。”服务员隔着即将并拢的铁门,对我说
。他对我的关照根本不领情,方圆两三米大的一个电梯,他自己一个人可以应付得过去。我在心里惦念着红宝石专卖柜
台的事儿,在转弯处整整警卫制服,走过轻便扶梯,从侧门走入店堂,在斜坡形的防弹玻璃罩内,摆放着几颗名贵的宝
石展品,在柜台周围地面,安装了无数踩踏灯,随着我在灯上走动,这些灯不断闪光,在稍高一点的地方也悬着吊着许
多灯儿,在这十三天里,这儿突然多出了不少黑白素描画,只是在店堂左面还留下一堵空白墙壁,
柜台里面那些红宝石好像刚刚被人扔过似的,我也好像正在对捣乱双方进行安抚规劝,“别扔了,别扔了。”我说着,
走过女服务员身边,在她耳畔嘱咐了几句,意思是让她把呢帽子戴戴正,……什么新呀旧呀的,双方在柜台里争论不休
,整个商店正处于装修结尾时期,营业的日子是早了点,从商店吊顶上(新呀旧呀的)往下悬挂着几根软绵绵的丝状物
,我附耳对女服务员轻轻说:“你们别乱扔宝石了,只要你这方先放手,那一方就会没事的。”她对着镜子端详头上的
呢帽子,左手把帽子往一边推过去,右手再把帽子推回来。浅蓝色的帽子今天被她戴得有点灰溜溜,我给她的银行存款
留了一个密码,她把密码(六个黑体小字)写在一张小纸片上,纸片又被装入了帽子的衬里间。我仍然沉浸在与她低首
耳语的温馨气氛中,她忽然骚动起来,接着小声叫唤着将我推开,与此同时,隔着她不远处,也有一个人被人强行推开
,我想那人一定是医生,医生被推向后面,倒在了踩踏灯群之中,地面上的灯光顿时闪了又灭灭了又闪一阵胡来。我对
她说:“别扔了,双方扔来扔去,不把宝石当回事情。”“这是你当警卫的事。”她也不推我,也不拉我,当我是个不
好不坏的人。地上的灯在医生踩踏下慢慢趋于平静,最后一盏灯灭了大约有五分钟,他站了起来,走到轻便扶梯口挡着
不让任何人通过。“淡淡的隐痛胜过指关节里的剧痛,”医生离开扶梯,走过来,说,“疼痛的感觉总是一样的,相同
的感觉会影响人什么呢?”可是没人理他。在这以后,医生的腹部越来越快地朝内收缩,样子么,连刚才同他扔过宝石
的几个服务员都比划不上来。我要他俩先下去,到店内酒吧找个位子,也帮我占一个位子。他俩听从了,医生走在头里
,来到酒吧,他拣了只高脚圆椅,自顾自坐着,服务员拎了两把靠背木椅,自己坐一把,另一把暂时被放在她与医生之
间的空档内。我叫了单子,让别的服务员送给他俩。从远处看,他俩缩腿盘绕,身背显得特别僵直。医生同服务员相互
传递着单子,表示认可。等我从红宝石展品柜来到酒吧间,见医生一人呆着,才知道楼下同楼上一样,也只有一间并不
怎么热闹的酒吧。“她说现在是上班时间,喝了几口就离开了。”医生呷着饮料对我说。我在医生身边坐下,稍稍适应
了一会儿,又挑剌似的挪到医生侧面背后,对医生说:“你把帽子戴戴正,好不好,这儿是大雅之堂,谁像您这样戴帽
子,歪歪扭扭的,叫人看了难受。”医生伸出纤纤十指,稳稳托住饮料杯子,使它对准自己眼皮底下的鼻梁。我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