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们纷纷站了起来,带头冲了上去。
不少日军侥幸没有死,昏昏沉沉的从泥土中爬出来,却发现中国军人闪着寒光的刺刀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一连无数次的冲锋,中军国人血染疆场,寸步未退。
双方死伤惨重,战场上的每一块土地都被鲜血染红。
委员长和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都在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一消息,电话直接打至罗店司令部。
“死守罗店,虽拼至最后一兵一卒,亦不准后撤半步!”
有时候邵瑞泽真开始质疑,自己能不能守下去。
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没有飞机,没有重型坦克,没有充足的重型武器,掩体和工事被打得支离破碎,用士兵的血肉之
躯苦苦支撑着每一处阵地。
但是他不能去想,他只能告诉自己,我,守得住,绝对守得住!
在苦苦熬过了两天之后,在夜晚例行的战事分析会上,邵瑞泽对罗卓英说:“我,决定反攻!彻底吃掉十八联队。”
身上同样压着巨大压力的罗卓英瞠目结舌,“老兄,你没疯了吧!”
看了一眼说话的罗卓英,邵瑞泽仿佛没听到质疑,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要彻底吃掉十八联队!”
彭善大声说道:“邵司令!你要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敌人,第三师团是日本人最精锐的部队,能够守住就不错了,难
道还想打败日本人?”
一一二师师长霍守义皱起了眉头:“司令,我们都知道你压力很大。但是,越在这个时候,头脑就越是要冷静下来,我
们的力量过于薄弱……”
似乎任何人的话都影响不了邵瑞泽的决心,他铁青着脸说道:“除了没有炮火支援,没有重型武器,我们的力量并不薄
弱!”
邵瑞泽眼睛里透着血丝,伸手一拍地图,“现在,狮子林吴淞月浦一带的交通线被打通,杨行陷落。杨行离罗店不过数
里之遥,是罗店的门户所在。我们失去了这里,日军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向罗店增兵,以我们现在的人手和武器,迟早有
一天都会攻破。”
指挥部里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过了很久,罗卓英才说道:“你的意思我想我懂了,但是,你有多大的把握……”
“如果我罗店官兵上下一心,精诚团结,我就有十分的把握。”他看着指挥部里的所有人,一字一字地说道:“宁愿站
着死!决不跪着生!”
“杨行!”
邵瑞泽指着身后的地图,重重戳在那个地方。
“我要吃掉,第三师团二十九旅团十八联队!”
明白他的意图之后,突如其来地命令让在座的高级军官们精神为之大振。
反击,反击!
被动挨打从来不是能赢的方法,越是在逆境地情况下,越要主动反击!
邵瑞泽深吸一口气,凤目深敛,忽然笑了一下。
“诸位!我已电请委座同意,请求友邻部队对日军突出之山宝宗武第十一师团进行猛攻,集中一切优势兵力打击。这样
一来,最近的第三师团必救无疑,这几日我军不得不放弃数个阵地,日军十八联队已然深入。第三师团扑救十一师团,
十八联队绝不会随之撤出,它将成孤军之势,吃掉它们,完全有可能!”
“用全德械的三十三师、十一师、六十七师的全部主力,配合坦克四个连,炮兵三个团,以绝对优势攻击突出的十八联
队,吃掉它!再用十四师、一一二师、一○九师从侧翼攻击!打掉第三师团的疯狂势头!”
他的眼睛从所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寒气逼人。
“委员长已同意作战计划!此役必须不惜代价,速战速决,在敌人援兵到达之前结束任务!”
“三十三师从杨家宅、陆福桥出击!十四师从施相公庙出击!六十七师从潘泾河出击!”
“此役,由我亲自督战,明晚九时发起总攻,各部务需完成各自任务,无法完成事前制定之任务者,追究各旅、团级长
官责任!我命令!绝不要俘虏!”
他怒吼了起来,“进攻不利者,杀!后退一步者,杀!!动摇军心者,杀!!!”
“是!进攻不利者,杀!后退一步者,杀!!动摇军心者,杀!!!”
第一百七十六章
九月下旬的天气,其实稍稍已经有点发凉了。
早上凌晨四点,天色还黑漆漆的,只有月亮斜挂在西天。
站在门口的一个哨兵忽然举起了枪,警惕的喝道:“谁!”
哨兵威胁性的端起步枪,刺刀在月色下反射出明晃晃的光,黑暗里匆匆走来了十几个人。手里都端着武器。看清楚来人
穿着的制服,自己人,另一人愣了愣,但还是举着枪拉动了枪栓,冲他们喝道:“口令!”
小昭极其为难的看了一眼身边的上峰,当初是他派遣这个团保护医院,他总该知道口令的吧?
不料上峰也对了他皱眉,做出一个显而易见的“我不知道”的表情。
哨兵明显不认识军衔于是死活不买账,无奈之下,小昭好说歹说,还塞了一盒烟,才请哨兵把团长叫出来。团长魏铁汉
明显还没睡醒,睡眼惺忪的披了衣服出来,拉开嗓门刚问了一句,“哪个半夜……”他就看清楚了来人,顿时吓得立正
敬礼,“司……司令。”
邵瑞泽手一抬回了礼,威严但却低着嗓门:“你的哨兵还有点样子。”
魏铁汉赶紧一脚把哨兵踹到边上去,赔了笑说:“司令,这边走。”
野战医院的驻地里还是静悄悄的,数间仓库和房屋里一片漆黑,偶尔还能听到一起一伏的鼾声,状态明显还算不错。邵
瑞泽微微笑了起来,这种事情托付给南光,倒也让人放心,一瞬他笑容又褪去了,脸色刹那间变得异常严肃。
“司令啊,小方医生这会儿应该起来了,别说啊,看着大家少爷的样子,能吃苦!”魏铁汉使劲点头,“早上第一个起
,伙夫煮好了粥,他都是给那些伤兵们一口一口喂着吃,晚上最后一个睡,里里外外拉着我看上一遍才能安心。好几次
哟,我看见他半夜还起来,提了个灯给伤兵们盖被子。”
魏铁汉一个劲地说着,把他带到一间小屋子前,“喏,就是这儿了,小方医生说他们挤一挤,地方腾出来给伤兵弟兄们
住。”
邵瑞泽点头,正要进去,不料魏铁汉拉住了他,“司令,人家医生护士正睡呢,你进去做啥。这个点儿,小方医生估计
在兄弟们那里。”
夜风吹着,蜡烛忽明忽暗,方振皓随手搁在了窗台上,蹑手蹑脚走在睡着的伤兵中间。前线抬下来的伤员太多,各部的
军医处也在接受,但重伤员几乎就全送了到了这里。屋里气味很不好闻,伤员们躺满了每间房子,或者靠着墙,或者相
互挨着,轻伤员的腿上,枕的是重伤员的头。但他们都睡得很沉呼吸声匀细,方振皓不想打搅他们,小心的从他们身上
一个一个跨过去。
一个伤员翻了个身,把与人合盖的毯子卷到了一边,方振皓弯腰,小心翼翼拉回去,给两个人盖好。
有人在睡梦里发出含糊的唔声,朦胧的嘟哝,“娘,娘……”
脚边一个年轻人手下意识伸出来,含糊不清说,“金子,等我挣下现大洋,就回来娶你……”
方振皓蹲下,轻轻将他的手放回去,然后替他拉上薄毯,却不由得想起了刚来的情景。整个院子里放满了自制的担架,
有些伤员还没有来得及治疗就断气了,满地都是血污、粪便、还有呕吐出来的脏东西……八月下旬天气异常炎热,很多
尸体来不及掩埋爬满了蛆虫,简直不忍卒看。医生和护士手忙脚乱,截肢、止血、取出弹片,送伤员回市区,掩埋尸体
,那真是异常的狼狈。
又前前后后检视了一遍,方振皓轻手轻脚退到门边,微笑起来,还好,现在一切都还好。
明天一部分送回市区,肯定还会有新的伤员,只要战争不结束,他的工作就不会终止,可是,心里却觉得是充实和满足
。
他拿起窗台上的蜡烛,小心翼翼转身,右脚刚踏出门去,肩膀堪堪撞上身后一堵似铁铸的墙。
身后有双大手伸来,稳稳将他扶住。
邵瑞泽眼疾手快将身前人拦腰搂了,瞧见方振皓那双瞪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手放到嘴边“嘘”了声。方振皓丈二和尚
摸不着头脑,手自然搭在他肩上却有点愣愣的,紧接着就被半搂半拽的弄走了。
魏铁汉问身边的小昭,“小方医生什么来头?”
小昭百无聊赖的坐在石头上,上下眼皮不住的打架,大大的打了个哈欠,“司令家的表少爷。”
魏铁汉嘴角一抽,“你糊弄谁呢你,大半夜的来看表兄弟?瞧那模样,小方医生要是个女的,司令那就是看媳妇。”
毕竟还是在战时,邵瑞泽不敢走太远,两个人走到伙房边靠墙坐下来。
“怎么突然过来,有事么?受伤么?”方振皓像被猛地烫了一下,站起盯着他上上下下看。
“没事。”邵瑞泽径自坐下,将领口随意一解,一面漫不经心应他:“就来看看你。”
方振皓看着他,不说话,呼吸骤然急促。
邵瑞泽笑,拉着他的手攥在自己掌心,叫他坐自己旁边,手从背后绕过去,轻轻搂住。
他从方振皓手里拿过早就灭了的蜡烛,放在一边,抬手又摸了摸他的脸颊,“半夜不睡,瞧瞧你的黑眼圈。”
说着他心里涌上一丝心疼。环在他腰间的手臂不由收紧,将他紧紧地拥住。
方振皓愣愣的没有回过神来,嘴里却反驳回去:“那你干嘛半夜不睡,跑来这里发什么疯?”
仰首之间,清辉都落进他眼底,闪动盈盈碎芒。邵瑞泽微微一笑,冲他眨眨眼,却不说话。他一手环住他肩膀抚着头发
,另一手伸进衣兜里掏着什么。方振皓先还盯着他看,随后头一偏很自然的倚在他肩上,将头枕了他肩膀,拉过他的手
,握在自己手里。
衣下透来暖意,和着一下下有力心跳,更是十指相缠,方振皓神色疲乏的闭上眼睛,嘴边却不觉泛起一丝微笑。
“南光,这里吃得饱吗?有没有犯病?”邵瑞泽贴着他耳畔,低声问。
“没。”方振皓闭眼摇头,淡淡应了他一声,摩挲着他的手指,握紧了。
“现在饿不饿,想不想吃什么?”邵瑞泽又问,袖口上两粒铜扣闪烁,如他目中的淡淡温柔。
方振皓仿若没听见,握紧他的手,良久轻声说:“衍之,不要烦,坏事都会过去的,事情总是可以解决的,你不要先累
垮了自己才好。”
两人一时都静了,月色下是模糊的影子,依稀可见两个相依傍的轮廓。
方振皓一瞬间有点迷迷糊糊,靠着的臂弯坚实有力,衣服下透出暖暖体温,他紧绷的身体不自觉松缓下来,心间如海潮
初定、月轮清照,是异样的宁静。
呼吸声一起一伏,平缓悠长。
他觉得自己似乎睡了一会儿,又似乎很清醒,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现实,衍之的味道春暖花开一般包围着自己,哪怕他的
身上早已沾满了硝烟的气息。
“衍之。”迷迷糊糊间,方振皓说着,全身心倚靠上去。
邵瑞泽没回应,只是侧头看着他。看他两肩越显瘦削,脸庞也苍白;看他衣衫单薄,白大褂也扫上污迹,一身的狼狈憔
悴。他抬起手,用手背贴了贴他有点发凉的脸颊,叹口气,将他抱得更紧,低头在耳际轻轻一吻,“南光,来,张嘴。
”
什么?方振皓睡得迷糊没听明白,正欲探问,嘴里却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一下子没了睡意,方振皓想坐起来却被邵瑞泽牢牢搂在怀里,挣扎了半天无果,他试着咬了咬嘴里的东西,有点软,有
点干干的,非常意外,他嗅到了牛肉的香味。
“牛肉干。”邵瑞泽微微笑着,眉梢眼角都是温柔,把纸袋子塞到他手里,“刚给我们送来的补给,你吃吧,多吃点。
”
的确是饿了,方振皓含着一条牛肉干,闷头只顾咀嚼。牛肉干,以前还真没觉得这么香……他听见耳畔的笑声,一下子
窘了,抬起头双眼圆瞪,愣了愣,含糊不清的说:“那……你怎么……不……”
南光闷头吃着东西,跟家里那只兔子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差不到哪去,那样子傻傻的,神色却认真满足。邵瑞泽侧头看着
他,不觉笑出声来,心中又蓦然生出别样温柔,他的傻媳妇儿,真是……他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尖,“我啊,看媳妇吃。
”
方振皓费力咽下去,飞快又拿出一根不顾形象塞进嘴里,使劲咬了几下,满足的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邵瑞泽身上。邵瑞
泽故意盯了,悠悠笑着抬眸看他,目光变幻,温柔神色敛进深不见底的眼瞳里。
方振皓被看得顿时有些觉得失态,他耳朵微微发红,看看他,又看着手中纸袋里的牛肉干,举到他手边,嘴里含着半根
说:“你也吃啊。”
邵瑞泽一愣,随即失笑,目光温柔流连于他脸庞,眼底有不易察觉的光芒掠过,忽然低头,凑到他嘴边。
他舌尖舔了舔他嘴唇,描绘着嘴唇的形状,热气呵了上去,然后,是嘴唇与嘴唇的温柔相贴。
方振皓顿时怔住。
衍之舌尖凑上来舔一舔,又舔一舔,痒痒的,牙齿触到了他的嘴唇,咬住了他含在嘴里的那根牛肉干,缓缓的,轻轻的
,咬下去一半。
“其实我觉得,媳妇儿的味道,可能更好些。”邵瑞泽手抚上他脸颊,桃花眼里光彩灼灼。他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
温热的吻落在他嘴唇上。
像是春天的微风吹过水面,带起了甜美的气息,还有说不出的缱绻味道,压下了战火的硝烟。他身上温暖的体温,灼热
的嘴唇,湿润的亲吻,都撩掀了起阵阵波纹,那样轻飘飘地来,又那样轻飘飘地去,令人沉浸在那久违的呼吸和味道的
环绕里。
方振皓屏住呼吸,脑袋一阵眩晕,就像是第一次接吻一样愣住,但是他很自然的抬起了胳膊,已经勾住了邵瑞泽的脖颈
。他睁着眼,看着衍之的脸,黑暗把他的轮廊模糊柔和了,被太阳晒黑的脸庞,翘起来的嘴角,深情幽黑的眼睛,还有
密而长的睫毛,近在咫尺。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看衍之熟悉的面容,嗅着衍之身上残留的硝烟气息,然后直起身,微微抬头,双手抚上他的脸颊
,再度把嘴唇覆了上去。
轻轻的吐气声靠着他的耳朵,邵瑞泽不敢动弹,在月光的阴影里,他清晰地看到南光的脸近在咫尺。那张清瘦苍白的脸
上,修眉浓睫,眼睛又深又亮,眼却底氤氲,雾茫茫似笼上烟霭。静静地、温柔地、带着一点水汽,看着他。
这是他珍之惜之,原该捧在掌心的爱人。
这是他立下誓言,愿为之遮风蔽雨,使之幸福的爱人。
有那么一瞬,他在怀疑,同意他的要求,让他身处在战争的漩涡里,究竟是对是错。
但这一刻,他想不出答案,甚至连思绪都凝住了。
他只知道,负担在他身上的压力,缠绕心头的那些忧、那些虑,都在这一刻沉下去。只因这一人,有他的地方,一切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