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不快,自从西安出事一直到今天,每个角落都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的,所有人都在准备偷偷地看他地笑话,连同他话
语,都是看笑话的哂笑。
他翘了翘嘴角,面上半分多余的表情都没有。流露伤心有什么用?既哭不回少帅,还给人看笑话。
熊世斌在他们身前停下,彼此敬礼,而后望了飞机前的随从们一眼,拍了拍邵瑞泽肩膀,笑得很是神秘,“这可都是老
兄的家当?一架运输机,多很的嘛。”
他说着看了看陈维业手中的箱子,自来熟的拍拍,似乎是很好奇,“这么宝贝,什么呀?”邵瑞泽脸上表情顿了顿,而
后微笑着拦住他手,用手背拍上他胸口,“自叹不如自叹不如,熊司令前段日子新置下的地产和房产,真叫一个金碧辉
煌,我这辈子都是望尘莫及呀。”
熊世斌眼光闪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收回手指着他,“话可不能这么说。”
“嗯?愿闻其详。”邵瑞泽拿出银质烟盒,抽出一支递了过去。两个人背了风凑在一起点着烟,悠悠吸了一口,熊世斌
这才说:“我哪能跟邵主任比,我那拖家带口的,老婆孩子要养活,置点地产房产的,将来局势糟糕起来,大不了回乡
下去当个土财主。倒是邵主任你呀,养个会花钱的情妇,又是首饰衣服又是进口化妆品,一掷千金的,图个痛快开心就
行了,什么家啊的,那都是靠边站的东西。”
邵瑞泽含着烟抽了一口,一边弹了弹烟灰一边笑,“老兄把话都说得这么透,我也就不好再分辩。这钱嘛,现在给情妇
用,将来给老婆用,怎么着是用来花的,花完了再挣。”
“听你这话,怎么,不把那小娘们儿带回去?”
“老兄你不厚道呀。”邵瑞泽眨眨眼,“这个节骨眼上,总得收敛点吧。”
两个人对视一瞬,随即心照不宣的大笑。
熊世斌注意到身边的陈维业,打量了几眼,半真半假叹道,“我就奇了怪了,大家都是穿这衣服干这行的,怎么你们东
北军里的汉子就一个个都长得顺眼,跟那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似地,也难怪姐儿们喜欢。”
邵瑞泽含着烟笑,也不答话,陈维业笑笑:“熊司令,您谬赞了。要说招姐儿们喜欢,那还得我们司令和副司令出马才
行啊。想当年刚刚易帜,司令和副司令两个人就跑来上海寻乐子,也不知哪个混蛋记者大笔一挥,火车站台下的大多都
是女人,那堆太太呀、小姐呀、学生呀、交际花呀,呵……全是看美男来的。”
邵瑞泽就势要踹他一脚,“寻乐子?我们那是正儿八经来开会,少说几句不拿你当哑巴!”
陈维业跟泥鳅一样刺溜一躲,熊世斌拦住他奇道,“快讲讲,这种热闹事儿,肯定是要听的。”
陈维业将箱子递给身后随从,比划着双手说:“我们司令同人去会面,副司令好不容易到了下榻的饭店,才进大门,不
知是个哪个喊了声“邵副司令来了”,都没等卫队反映过来,那些女的一个劲往上挤,最后都被挤倒了。”他神秘兮兮
说,“熊司令,您猜猜后来怎么样。”
熊世斌连忙追问,邵瑞泽哭笑不得抽烟,看着他夸张叫了一声,“后来我们才发现,副司令和一个女的被挤得摔倒了,
那个女的扑在副司令身上,占便宜不说,两个人还结结实实亲了个嘴儿!”
“这种风流事……也就你干得出来。”熊世斌听完了咂咂嘴。
“熊司令您是有所不知啊,那个女的,说不定要做我们嫂子呢。”陈维业挤挤眼,“就看什么时候副司令心情好,直接
把人家从情妇提拔成老婆。”
“秋海棠?”
邵瑞泽板了脸看陈维业嬉皮笑脸,夹着烟狠狠抽了口,无奈笑着点头。
听完了熊世斌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良缘呐良缘,用那外国佬的话说,叫什么……浪……对,浪漫!”
狐领飞行服的洋驾驶员跳下机舱,一摘帽子,精神抖擞的走过来,对着邵瑞泽敬礼,随后用熟练地中文问:“尊敬的副
司令阁下,飞机一切正常,请问可否起飞。”
邵瑞泽回礼,点头表示同意,又拍拍陈维业的肩膀,看着他拎起小箱子消失在机舱内。
飞机从跑道滑起,带起一阵劲风,随即变成小黑点消失,只留下一道长长的尾线横在天际。
邵瑞泽手搭在额头看着那飞机渐渐的消失。
“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熊世斌抽完最后一口烟,扔下了用脚碾灭,“你们东北军现在还用的是洋飞行员
,还有那架飞机,哪怕在中央航空委员会里,都是数得上的好玩意儿吧。”
许珩跟在两人身后一步之遥,听出弦外之音却没说话。
邵瑞泽吐出一口烟圈,忽然笑起来。
“飞机就是个铁鸟,这话还是大帅说过的。我十五岁生日,壮起胆子去纠缠了大帅跟他讨一架飞机当生日礼物。”他笑
笑,随手将烟蒂扔在地上,学了当年的样子惟妙惟肖的说:“他说啊,你小子,要什么不好要那铁鸟做什么?赶明儿老
子拿粗纸给你糊个风筝,咱们放上天去把那铁鸟给刮下来。”
浓浓的东北口音夹杂风趣的言辞,一下子就将话题不着痕迹岔开。
两个人并肩往回走,谈起话来不多时,又转到邵瑞泽回西安的事上。
熊世斌问:“听说老兄你推辞了专列,要搭飞机回去?”
“是啊,飞机快一点,个把小时就回去了。”邵瑞泽拢紧衣领,“一年半,在上海也多亏熊司令照应。”
“谬赞,邵主任不也是关照在下吗。”
“呵……马上也不是什么主任了。我姐姐一家人还在上海,姐夫是个生意人,熊司令若是给我薄面,时不时照应一下,
我在这里就先谢过。”
“哪里的话呀,邵主任将来可就是邵主席,甘肃的封疆大吏,我才要多多仰仗。”
邵瑞泽哼笑了一声,“甘肃那儿还有马家军呢,照样闹心。”
熊世斌笑笑又说:“你我共事一年半,现在老兄要奔着你大好前程去了,我这践行宴,你可别不给面子。”
“那是那是,熊司令的面子。”邵瑞泽点了点头,眯起眼望着远处,“不过明晚不行,我得去姐姐家,家中大姐那就是
只河东狮,什么主任和主席,在她眼里统统是鬼扯淡。”
熊世斌一脸同情,伸出手拍他肩膀,“说实话,你那海棠也是个带刺儿的,老兄可要好好调教呀,将来的邵太太,可不
能是个母老虎。”说着又笑:“走吧,南京来人了,带了委任状和调令,现在可就在司令部里等着你。”
邵瑞泽笑笑,坐进车里。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向警备司令,许珩冷不丁听邵瑞泽问他:“小许,恒社那里……”
知道他要问什么,许珩点头回答说:“五爷都办妥了,叫您放心。”
“昨晚在杜府,杜月笙先生亲口应承下,我也就放心了。上海滩,只要是他发话想保的人,就是日本人,也动不了一根
汗毛。”邵瑞泽笑着叹气,“小许啊,你知不知道,我还想跟戴老板借两个女特工,伪装成护士在医院上班呢。”
许珩笑笑,转过身去没说话。
晚上是己丑年的腊月初八,也是弟弟三十岁生日,邵宜卿从中午就开始忙活,指挥了厨娘和老妈子,一直在厨房里忙得
脚不沾地。等两人一起进了家门,喷香的饭菜味儿就扑鼻而来。
入冬天色暗得早,厅里早早亮起灯来,一家人守着锅腊八粥过节,入目一派暖意融融。
桌上菜肴颜色搭配得漂亮,味道如鼻喷香,还特意做了四样东北的炖菜,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鲇鱼炖茄子,德莫
利炖鱼,欢欢喜喜的过起生日。邵宜卿给弟弟夹菜,絮絮叨叨数落脸色不好又不注意身体云云,邵瑞泽笑,拿筷子有一
下无一下搅着碗里的炖菜,不说话只吃饭。
“南光呀,你大嫂今天难得下厨,尝尝这炖菜的味儿怎么样?”方振德招呼叫弟弟吃菜,一边顺手拍了巴掌摇头晃脑的
兆哲。
“好吃。”方振皓吃了一口,就觉得入口味道浓郁,连汤带水把扒拉到碗里,然后拌着大米饭一起吃,真是香。
“现在倒是不挑食了。”邵宜卿给女儿盛了一勺蚕豆,“我就寻思着怎么小孩子都不爱吃菜。你看看,这俩兄弟死活不
爱吃青菜,南光你小时候呀,想叫你吃点绿的玩意,只怕比登天还难。”
“对,还非要乳娘端了碗满院子追着跑。”方振德接上妻子的话。
兆言抢先了嚷嚷,“天天吃菜叶子,又不是兔子投胎!”
方振皓放了碗摸他的头,已经笑得闭不上嘴,又说:“我现在什么样的菜叶子都能吃了,哪怕是生的也能。初去美国读
书时,美国人吃三明治,要我们看,就是些吃菜叶子蘸蛋黄酱,凉面包里夹酸酪,闻起来酸酸臭臭,做梦都是老家的黄
蘑鸡汤。”
“那可不是?你给家里寄回来的照片,瘦的让顾妈妈那个心疼,说那洋饭哪里有她做的好吃。美国佬那玩意都不是人吃
的。”
说着邵宜卿戳了戳兆哲脑门儿,“这死小子倒好,天天跟我要吃洋饭,你又不出国,学洋人那套作甚!”
“洋饭的牛排好吃!”兆哲舞着筷子,根本不怕母亲的责备。
方振皓无奈笑笑摇头,再度给自己盛菜,“那饭吃起来就是受罪,后来我们就干脆自己做饭打牙祭。”闻言敏敏睁大眼
睛好奇发问,叔叔便回答说:“同三四个中国留学生一块,用铝制饭盒,医用的酒精炉子,还有做实验养的兔子,等做
完实验死了,拿来做清炖兔肉吃。后来还炖鸽子汤。”
说着还忍不住笑:“开始,还是吃做完实验死掉的,自然没事,但后来馋得不行就把活的抓来,教授觉察到不对劲把我
们当场抓了个现行,发火教训了好半天。”
兆哲追问:“叔叔,那兔子肉呢,你们吃没吃到啊?”
方振皓回想起来就忍俊不禁,“教授骂完了,说,诸位,你们吃了好几次兔子了,老师也要吃一次……于是,兔子肉都
被没收走了。”
一番话说得活灵活现,众人都是笑得不行。方振皓抬眼瞧见邵瑞泽眉峰一扬,嘴角漾出几丝笑意。知道他最近一段时间
兴致都不怎么高,他暗自叹口气,随后一笑回应。
方振德和颜悦色的接过话题说:“上次衍之提醒我说,若是生意不好做,国内太乱,便不如去国外避避风头。我想来想
去,觉得听南光的建议去美国,现在也渐渐有了些头绪,到时候,可一定要带个好厨子去。”
邵宜卿静了一刻,转头问弟弟,“衍之呀,这……合适么?现在连政府都说要举国抗日呢,你这把全家老小都送出国去
,不会招惹闲话?”
“没事没事。”邵瑞泽扒拉着饭菜,笑了一笑,“姐夫尽管去做吧,万一局势乱起来,谁还晓得能不能出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邵宜卿疑惑问,“莫不是日本小鬼子又要怎么样了?”说完异常紧张的盯了弟弟。邵瑞泽笑一笑
,筷子挑起米饭,对了姐姐满不在乎的笑,“姐,没事。干我这行,什么事都习惯往最坏处想。”
“个乌鸦嘴!”邵宜卿嗔怪一声,“说的人一惊一乍,好像明个儿起来小鬼子就又打上门了。”
方振德听了直瞪妻子,“看看你这嘴,好话怎么就没句好听。”说完转开话题,“这腊八一过,没几天就该到大年了。
一家人先去庙里上香求个好彩头,然后一块儿过大年夜,守岁吃饺子,不管怎么样,咱中国人的三十儿总是要好好的过
。”
“就是就是。再说今儿是你的生日,那正月十五还要给南光过生日,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凑到一块去了。”邵宜卿说着
对女佣说了什么,女佣马上咯噔咯噔上楼,不一会又咯噔咯噔的下来,把什么东西交在太太手里。
邵宜卿笑着张开双臂,把东西展开,有几分孩子气的炫耀,“衍之呀,这是姐姐给你织的围巾。咱也学一回洋人的做派
,给你送个生日礼物。”
一条毛围巾,那颜色淡雅的十分别致,邵瑞泽心中感动,赶忙搁下筷子,恭恭敬敬接过给姐姐道谢。邵宜卿又笑嘻嘻对
方振皓说,“南光也有一条,不过我可要等到正月十五再给你,可别埋怨嫂嫂。”
“哪里敢。”
一顿饭吃的众人兴致都很高,最后女佣端上来热气腾腾的腊八粥,方振皓拿起勺子,偷眼看到邵瑞泽正用勺子搅着热粥
,脸上表情还带着丝凝重,趁着大哥大嫂谈事情不注意,他微微侧身过去,“衍之。”
邵瑞泽抬眼看他,嗯了一声,等着他说话。
方振皓挑了挑眉,压低声音说:“知道你心情不好,今天毕竟是你生日,大嫂用心良苦,你别老沉着脸。”
闻言邵瑞泽深深凝视他,嘴角一翘微笑,放下手中勺子,右手探到桌下,悄悄地捏住他的左手,握在掌心里摩挲。
他静了片刻,语声柔软,“待会儿我要跟姐姐说件事情,一直在考虑怎么和她开口。”
方振皓刚喝进去一口腊八粥,以目光无声询问。
像是觉察到他眼中的担忧,邵瑞泽笑着摇了摇头,捏捏他的手指,收回手重新拿起勺子。
那股微妙的表情没逃过方振皓的眼睛,他迟疑一下子,心里顿时生出些不好的感觉。
邵宜卿转过脸来,对了弟弟说:“快过年了,你把你那公务什么的都放一放,平时忙姐姐不说,知道你的干大事的。过
年可不能总是忙,都是要放假的呀,记住了啊。”
方振皓瞧见邵瑞泽拿着勺子的手一滞,而后他抿起嘴,垂下眼。
那边大哥和大嫂还在谈论着哪座寺庙近一些,哪座寺庙最灵,要去许些什么来年的愿望,去求菩萨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
,还有要买些什么年货,一家人怎么在大年三十守岁。
邵瑞泽不言不语听着,静了一刻,缓缓抬起头,目光已然恢复冷静。
“姐姐,姐夫。”他缓缓开口。
邵宜卿和方振德转过脸,方振皓捏紧勺子,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
“我……也许,不能在家里跟你们过年了。”
第九十七章
这话一出口,桌上的气氛瞬间就僵住了。
方振德诧异抬头,听出话里蹊跷,众人目光全投给邵瑞泽。
“砰”的一声,邵宜卿放下碗筷,直直盯住弟弟,皱了皱眉,沉下脸嗔怪说:“这话怎么说。”
邵瑞泽话一出口就知道说错了,再想后悔已经来不及。面对姐姐逼人的话语,他也只能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开口,“
我接到了南京的调令和委任状。”
闻言方振皓怔住,敏锐地抬眸看他一眼,目光清冽,旋即回复了若无其事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