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侍女,段巧依才明白是那男人身陷囹圄时开的方子起了大作用。
望着院中已经不再声嘶力竭上蹿下跳的太上皇,她迷惑犹豫起来。因为猜不透皇上的心思,耶律元洪令人心惊肉跳的一
番话如阴冷的迷雾在心中久久回荡。
她不知所措,踌躇再三决定冒险一试,趁着夜深悄悄去了趟魈樊将军府,将来龙去脉与辽太子的一番猜想毫无隐瞒的统
统告诉了这个曾经放自己一条生路的男人。
在她眼里,至少这个稳重的男人在任何时候都异于常人的冷静。他救过自己一命,应该不能算是敌人吧?
但是魈樊听后好像一点儿都不意外,只是淡淡的说:“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作为忠告,你最好不要再管皇上的家务
事!”
“什么?”段巧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魈樊嘴角挂着隐约的笑意看着这个娇小的访客:“皇上为什么要把太上皇关在宫里与世隔绝,明眼人不会看不出来。且
不管到底是不是辽王下的手,这却是个堂而皇之整合朝野上下一致对外的借口!”
他微停一下,确定门外没有人才继续说道:“我也不认为是辽王所为,但事已至此,顺水推舟也没有什么不好!”
“你——!太上皇待你不薄,你居然一点也不感念他的恩德,竟然说出这样不管不顾的话来?!”段巧依听完顿时头嗡
嗡响,当下就认为自己找错了人!
“至少他现在疯疯癫癫的没有性命之忧!”魈樊依旧罕见的笑看被激怒的她,言语间带着凌厉,“你没有听说辽王颁布
诏书直指皇上勾结宋廷下毒谋反?下没下毒,勾没勾结你我都很清楚,这是辽王的处心积虑还是另有隐情还未可知,一
切结论都为时过早!”
段巧依眨着眼睛瞪着这个男人,感觉烛火下他的黑眸深邃莫测。还有人在等着夏辽两方鹬蚌相争?
“你怀疑是那个宋室皇帝?”
“这的确是一种可能。”魈樊眉头微蹙,脸上挂带出少有的疑惑踌躇,“但也有可能是辽国内部有人想要假借我大夏,
祸起萧墙!”
这——段巧依愣了一下,隐约想起那白玉堂曾经唠叨过辽太子祸事连连,每个都是直取他嫡位来的之类的话。难道是为
了储君之争?!?
“依我之见你还是任其自然的好。”
魈樊临走时送给自己的这句忠告久久在脑中回响,令段巧依甩都甩不开,可是心里却再也放不下那个谦谦有礼的辽国太
子,觉得他仿佛被虎狼盯上的羔羊。而她在短短数日后就惊觉自己的直觉何以如此敏锐,简直像是冥冥之中被人引导进
永无止境的宫阙漩涡!
十日后的西夏皇宫。
书案上一只小巧的掐丝金瓶,李元昊却凝眉而视了许久。这个西夏的皇帝脸上挂着阴郁的笑意,在寂静中冥想不久以后
的风生水起。
哼,你终于还是沉不住气,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是先来兴师问罪了么?若不是我劫了那辽太子,恐怕你还不知要拖到
何时!耶律彦和的孬种儿子,你竟反倒如此上心!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潢水岸边得手,朕自会助他一臂之力!只不过时候一到,朕要的必会讨回!”李元昊说完猛
地一拍案几,文房四宝连带精美的瓶子一并腾空,随即拂袖一扫便将瓶射向殿门口等待已久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纵身取之,复又单膝跪地答道:“小的自当如实以报!”说完便鬼影般消失在如墨的漆黑子夜里。
除了李元昊,段巧依恐怕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那瓶中所盛何物的人。当皇上吩咐她准备无人可解之毒的时候,她第一
个想起的就是这种产自西域罕有人知的天残蛾毒粉!
可是皇上好端端的突然要剧毒做什么?段巧依自不敢问,只是心里一直耿耿于怀。但她甩了甩头,表面上还是平静如水
的进了太上皇的寝宫。
药没费什么劲儿就喝下去了,相比长久以来笼罩这院落的疯狂,这位痴癫的老人已经很久没有再肆无忌惮的哭闹,只是
喜欢自顾自的在院子里闲晃。毕竟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看他恢复段巧依倍感欣慰。
但是就在她起身离开的时候,无意中听到老主子自言自语道:“你的野心不要害吾儿……恨他就把那女人给他,什么‘
御天之玺’,妖物……”
女人?‘御天之玺’?段巧依一愣,突然想起数月前独自闯宫如入无人之境的那个辽国公主好像就叫‘天玺’。可太上
皇是如何知道那个女人的?
她边走边琢磨,的确,自那公主一出现皇上的决断便一再的出人意料。不但对她奉若上宾,而且居然答应将自己的性命
交到宿敌手里。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那个心狠手辣杀戮嗜血的辽王也居然为了她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眼睁睁看叛乱的臣子全身而退,放虎归山?!
段巧依脑中天玺那张明丽的脸庞瞬间闪过——不对,这一切都巧合的太诡异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女人绝非她表
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若非深藏不露,便是掌握着什么重要的隐情!
一百一十四、巨厥再现
对于展昭来说,长久以来披荆斩棘飞檐走壁的日子就像是呼吸一样习以为常。
自幼习武,得了师傅近百年的真气,让一个不到弱冠之年的少年武艺高深的不似凡人。这般惊世功夫初现江湖的时候着
实招惹了不少的麻烦,特别是投在开封府包大人麾下,一个‘御猫’之名就莫名其妙的结下许多梁子。但凭着展昭谦逊
躬卑的儒雅性格和潇洒大度的雍容气魄,这些人中大部分后来都成了朋友。
尤其是陷空岛的一家五口,跟展昭的交情铁的简直令开封府的人嫉妒发疯。若不是因为展昭比白玉堂年长,桃园结拜会
令这个‘白五爷’降格成‘白六爷’,恐怕还真保不准会多出个‘猫兄鼠弟’的千古奇闻。
五年了,这一切都遥远的像场梦。从王陵的采石场到这辽国的深宫大内,展昭没有一天不盼着梦醒时分。
但是眼下,一切来的汹涌突然,他惊讶诧异,毫无准备,猝不及防。
“怎么了,那帮奴才弄错了吗?”
辽王见他瞪着眼前的剑盒久久僵立,不禁也把目光再次投射到那静静躺着的剑身上。
又见面了。
展昭仿佛听见这柄随自己行走江湖刃敌无数的宝剑轻声低语。它的剑套已经因为多年的风沙侵袭变得狰狞,原本金光闪
闪的剑饰也是锈迹斑驳。但它是巨厥没错,展昭从一进门就感觉到,听说神器与主人是心有灵犀的。
即使现在已不再有那身傲人的武功,还能有如此深切的感应,这一点连展昭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还承认我是你的主人吗……?
宝刃出鞘的一霎,满屋寒光,恍然若水。‘穿铜釜,绝铁粝,胥中决如粢米’,对这柄上古神剑的威力展昭深有体会,
可此时却由衷的感到悲哀。
“哼,朕替你寻回了剑,你就一句话也不讲?”身后响起辽王的不满,话中带着挑衅。展昭握着巨厥抬头而望,满眼的
警惕。
“……陛下这是何意?”他很清楚,这个契丹君王不会因为那日应了与公主的婚事就相信自己已经臣服,而这剑突如其
来的出现令他冥冥之中有不详的预感。
果然,辽王嘴角笑的诡异,就像是天边的云雨。
“你答应朕与公主的事,还未兑现!”
“这点陛下放心,凡出言,信为先。展某一言既出就定会对公主负责!”展昭听了并不意外,但是有些迷惑。完婚与巨
厥有何关系?
辽王见他答得干脆也未露欣喜,琥珀色的眼中目光如钜,盯着那张刚从病痛中略微恢复过来的脸许久才轻哼一声:“朕
担心何事你不会猜不到!”
“陛下是担心展某大婚之后利用驸马的身份伺机再逃回大宋,负了公主一生。”
“哼,你还算有自知之明!”辽王冷笑一声,没有丝毫的和善可言,是展昭久违的那份残忍。
当然,你势必会跟展某要个说法。展昭垂下眼,表情漠然:“……请君明示!”
“如果你肯在朕的麾下效力,朕便信你,而且还可以将那一身的绝世武艺再还给你,你看如何?”
什么——!?!
辽王的话说的轻描淡写,但的确如同惊雷般在展昭的脑海里炸开,彻底翻搅起他心底那最深最痛的伤疤!他脸色惨白久
久而立,感受着只有自己才能察觉的颤抖和眩晕,不发一语。
怎么就忘了呢,这男人是神医更是帝王,世间的解毒灵药,只要存在他就一定能找到。
‘虽死尤闻侠骨香’,被死亡威胁而无动于衷的侠客本再也不可能被利诱,更何况是展昭。他根本不必思考就清楚地知
道自己的回答,只不过与梦想惜别的逝心之言,还是稍微花了他一点儿时间。
“展某留下并非是为了一己之私,所以陛下也不用再花费这等心思。就算永世无法提剑,也断不会做出半点儿有悖皇恩
忠义的事来!”
言语一出便看到眼前这个君主果不其然阴冷一笑。是啊,他肯定早就料到了,但不舒服的感觉还是令展昭犹如芒刺在背
,不安的仿佛鬼魅环身。说实话展昭心里有些怵,不是因为害怕这男人的淫威,而是人在无法掌控世事与命运时的本能
。
“很好。带上剑随朕来吧!”辽王听后居然没有动怒,只是冷冷说完就转身朝校场走去。展昭被带到这城外的兵营本就
有些意外,眼下更是不明所以只得一路紧跟。
校场人头林立。展昭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白衣胜雪之人被一伙禁军团团围住,心里顿时猛地一沉!
“猫儿——!!”白玉堂杀气腾腾,清秀俊美的脸庞裹着浓厚的怒火,剑眉树立。见展昭现身他整个人为之一振,猛烈
的挣扎,却还是被无数只契丹人的手按在原地,只能叫骂!
展昭心疼的看着他疯狂,但是却不敢有任何表露,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等着两人的会是什么。但凭着行走江湖多年积累
的经验,他知道自己此时任何的袒护担心恐怕都只能更增加这个暴君的筹码。
辽王径直走到椅旁坐了,太子就在那里候着,见展昭来难掩愧疚。
“展昭你看好了,这个人可是那日在朕寝宫里胡闹的刺客?”辽王问得轻蔑,甚至透着一丝戏谑。
“陛下,玉堂他已经如约送太子还朝,君言无戏,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展昭横眉立目,情不自禁的攥紧手中的巨厥
。即使事隔多年,剑客的习惯依旧。
“放肆!朕还没有杀了他,何来出尔反尔?”辽王斥责的语气并不凶狠却很诡异,连太子都满是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这
时宫人呈上一只铜盘,递到展昭面前揭开帕子,露出两只一模一样的杯,里面居然分别盛的是半寸长的红白蛆虫!
“父皇,这……?”耶律元洪见了心里一颤,这不是蛊毒吗?
辽王扫了一眼惊诧的儿子和眉头紧锁的展昭冷笑着说:“你不是说这只猫有九条命吗?朕今日倒要看看与他投缘的老鼠
是不是也能成仙!”
“这里两条‘噘心虫’长相相似可功用大不相同,雄谓‘夔’雌谓‘燮’,皆是毒王的心爱之物。其中一条不但无毒还
可打通一切滞阻血脉,还你一代‘南侠’的绝世武功;而另一条是致命毒虫,噬心嚼肺三天三夜后会七窍流血,万无生
机!”
“如果你今日归降我大辽,朕就将能疗伤的‘燮’赐给你;否则嘛——”他说罢残酷的看着面无表情的展昭笑的阴冷。
“你可以随意选一杯饮了。若是运气好,朕就将另外那杯赏给你的好兄弟;若是运气不好,朕就看在他千里迢迢来此寻
你的情意上,将这锦毛鼠活着锁到墓里陪你。无论如何朕都替你把他留下,给你在我大辽做个伴儿,也算圆了他的愿,
你意下如何?”
这个男人不愧是‘北国鬼刹’,嗜血暴戾才使他名扬天下。一瞬间展昭只有这个想法。
“父皇——!!”耶律元洪还未等展昭回复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白玉堂就算有犯上之举,但恳请父皇念在他救过儿
臣一命的份上,饶过他吧!”
白玉堂站的远,听不见那三个男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可是一见耶律元洪跪倒在地就知道绝非善事!难道那个契丹皇帝又
要对猫儿不利?!只是老天保佑,千万别让这傻猫作出蠢事来才好!他急啊,猛地一用力就将一个侍卫撞翻,使劲朝前
跑了几步,却还是被绳索冽倒在地,引得三人不约而同的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陛下此话当真?”但此时展昭问的出其不意,以至于耶律元洪惊讶的猛然抬头望他。
辽王残忍一笑:“金口玉言!”
这有什么可选的?
面对世间最挂念的挚友声嘶力竭的挣扎,展昭惊讶的发现自己心里居然出奇的静若止水。随后他苦笑,低头看了一眼手
中的巨厥。委屈你了,跟了个如此窝囊的主人。
但有过刑堂惨痛经验的展昭知道是不能犹豫的,怕的就是夜长梦多,须臾之间眼前这个枭戾的男人不知还会想出什么阴
损的计谋。与之相处了这么久,对他的城府禀性却连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想到这儿,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端了杯盏一饮而尽!
“展昭——”“猫儿——”
两声铜杯掷地,随后是整个广场短暂的死寂。跪在展昭咫尺之遥的耶律元洪看着他表情痛苦的咽下两条恶心至极的蛆虫
,惊得下巴颤抖却发不出声音。远处的白玉堂见了也不知道展昭到底喝下了什么,但是本能的后背发凉,愤怒的狂喊:
“你们——!!你们到底又要干什么?!?”
只有辽王不动神色,安静的等着他手捂胸口痛苦的跪倒在地!
“展、展昭……,展昭你,你…………”没想到他会一口气将两条毒虫咽下肚去,耶律元洪手脚并用的爬到展昭身边,
发现他已经双唇紧咬,大汗淋漓,周身痛的颤抖不已,急忙替他把脉,惊觉毒虫在他的筋脉中乱窜。莫非真像传闻的那
样会噬心嚼肺,至死方休?!
“父皇……父皇您这到底是何意啊?展昭是皇妹心爱的人,既已替他们指婚,何苦还要折磨他?这般痛下杀手,天玺要
是知道了会伤心欲绝的,父皇!”
耶律元洪惊慌失措的看着杀戮无数的帝王面无表情,恐惧由心而生。他自然知道对于不肯降服的人,自己以嗜血征服为
乐的父亲是绝对不会心怀仁慈,手下留情的!但他又怔怔的想不明白,对天玺一向疼爱的这个男人何以突然又变成了十
一年前那个冷血的人间恶鬼?!
白玉堂远远地一怔,却只见辽王抛下太子和倒地的展昭头也不回进了大营。他急火攻心,不顾一切的破口大骂,过了许
久才见耶律元洪差了身边的侍卫将重镣加身的他带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