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统领抱拳谢罪道:“回驸马,皇上有旨让末将今夜务必确保您的安全,必要时对这宋人可以先斩后奏!”
白玉堂闻声自是恨得咬牙切齿,一见展昭转头回视又不死心想要再度开口规劝,谁知这次反倒是展昭先他一步。
“哼!听见没有,你还不走?胆敢再进一步,展某就会让你们陷空岛多出一只刺猬!”说罢他非但没有阻止禁军的续箭
弦上,反而举起手势准备发号施令,随时等着万弩齐发招呼这个几近愕然的昔日同袍!
那张如玉瞻仙子般的脸孔依然清晰俊秀,风采不减,身姿也依然雍容大气,高雅如昔,但那嘴角上挂带的阴冷微笑却为
何与那个契丹暴君如出一辙,一瞬间似乎有重叠之感,看得白玉堂心如刀绞,目瞪口呆!
“展昭,你太狠心了……”白玉堂只觉得脑中懵懵的,四周通明的点点火把顷刻变得恍惚,而中间那个威风八面的熟悉
身影此时仿佛被恶鬼附身,形同陌路!
“爷看错了你——!!”
一百一十七、天道祭心
因为白玉堂的胡闹,天玺不得不进宫来找展昭,可是到了‘轲颐宫’却被告知皇上将他宣走了。这不当不晌的陛下叫他
干嘛?莫不是那老鼠的劣行这么快就传到宫里来了?
她哪敢怠慢,一溜急急的赶到耶律彦和的御书房和寝宫打探,可就是不见这对冤家的影子!无奈之下只得跑回太子府,
谁知也是人去楼空,揪住管家一问才知道,自己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大内禁军,也不多言就将太子和那惹不起的爷给‘
请’走了!
“禁军?那能带到哪去?!”天玺一听就有种不详的预感,更何况陛下两个多月都没问过那白玉堂,突然提人又是几个
同时失踪,实在不似好事!无奈在太子府等到日落都未见人,她再急也只得悻悻回宫。
天玺就这样提心吊胆不吃不睡在‘轲颐宫’溜溜等了一夜,可再次见到展昭的时候让她着实吓了一跳!
他满脸的倦容,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像是人被抽空了似的,连走路都看上去有些恍惚。进了殿门若非天玺叫住,他甚
至连头都不抬就要直直的扎进内室。
“昭,你……怎么啦?”天玺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他,还好,毫发未伤,“这一天一夜你去哪了……?”
展昭与她碰面似乎有些意外,一张英俊的脸庞僵了半天都没能摆出适合的表情。但当天玺幽深的目光对上他那对黑如子
夜的眼眸,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儿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悲哀与凄婉!
那绝对是疾病,能够瞬间传染,令天玺的心也是猛地扎满利箭!这时她才发现展昭的手上居然多出一支外鞘斑驳的长剑
。
“……白玉堂出事了?”她怯生生的问,手心儿冒汗。
听闻她的关心展昭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挤出一丝惨淡的笑容却全无生气,转过身避开天玺那似乎能洞穿一切的
敏锐淡淡的说:“他没事,回中原了——”
原来你是去送他一程的吗?天玺依旧被他的痛感染,但心底却极为出人意料的隐约冒出安慰,后来竟迅速转化为喜悦,
如鸟入清波,激起层层波澜!
那个要带走你的男人终于离开了!一瞬间她如释重负,却又顷刻间倍感羞耻!
熟悉的坚强背影面墙而立,久久没有丝毫的动静,只是手一直不住的紧攥着那斑驳剑鞘,骨节发白。这令天玺想到了天
牢里那个两人独处的时刻。
看来你并不是去送他,而是赶他走的吧?
你总是什么痛都关在心里,丝毫不肯连累他人半分,可又曾想过你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你也会伤心,也会脆弱生病,也
会有隐忍不住的情难以堪!
终于,她向前一步,在他身后无声无息的展开双臂,出其不意将这个不懂得敞开心肺任人宽慰的倔强男人轻轻环住!
“公主……?”他自然是被吓了一跳,天玺能清楚的听见他的心跳瞬时铿锵。但是她没放手,而是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
背上。
“没关系,在我们契丹,家人是可以这样的……”天玺话未说完就哽在喉里,刻意挑选的那个字眼儿蛰得她禁不住要泪
流满面。可是她不敢出声,不敢让展昭察觉,生怕一转过身来他还要再安慰自己,令原本就不堪重负的那颗心里再装填
进天玺的苦痛!
但当天玺温热的体温穿透被寒风浸透的衣衫,她还是感到了展昭身上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撼!
的确,这世上有些人即使内心波澜也还是可以强迫自己装出暂时的冷漠,只不过铁石心肠的后果是事后百倍千倍的铭心
之痛。
地角天涯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终于,这个历经磨难都义无反顾的男人身心俱疲。长久以来一直坚忍守护的希望与情意在眼前碎的七零八落。绿杨芳草
长亭路,每一片记忆都化作一把双刃的刀剑,生生剜在耿直清澈的心上,让他鲜血淋漓,再也无力承受,头脑里木木的
只剩下那张不羁开朗的笑脸!
很长一段时间,整个屋里死一般沉寂。天玺紧紧的附在他身后,清晰的感受他最大限度的克制,遮掩他情不自禁的颤抖
,以及那若有若无的哽咽。
你心里的苦天玺从第一眼就能感觉出来,可是除了静静守在你身边,却真的什么也不能再替你分担。你的心胸明明那么
宽广,大的可以装进整个天地,可为什么满满的都是他人,就唯独那么吝啬舍不得留给自己一方角落呢?
天玺想着想着就要哭出来,拼了命才忍住泪,死死的坚守在展昭与周遭残酷的现实之间,祈祷上苍垂怜,让自己能够有
勇气有能力,为这个从今往后只能孤身奋战的坚忍灵魂提供一个暂避的港湾,哪怕只有一瞬间的安慰也好!
一百一十八、潢水祭祖(一)
‘古昔相传,有男子乘白马浮土河而下,复有一妇人乘小车驾灰牛浮潢河而下,遇于木叶之山,顾合流之水,与为夫妇
,此其始祖也。’
这段在契丹妇孺皆知的开祖传说,展昭是再次前呼后拥离开上京时才听说的。这时他才察觉,玉堂走后变得对一切都不
再关心的自己,居然完全没有问起辽王为何会突然心血来潮大张旗鼓的御驾出京。
“……你傻了吗?古之有训,我们契丹皇族凡有大事必先刑白马,杀青牛,祭始祖庙于木叶。这次祭祖是为了你们俩的
婚事啊!”
耶律元洪与展昭策马而行,一路没话找话的闲聊至此终于不可置信的挑眉白了他一眼,犹豫须臾将脸凑到展昭耳边小声
嘟囔道,“我说你心不在焉也该有个限度吧?天玺这丫头都脸红心跳多久了,念叨也不下十几遍,你居然一句都没听进
去?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她呀?”
展昭一听脸上有些泛热,不自觉的转脸瞟他一眼,嘴唇抽动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哼,都快完婚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对这男女之事真的一点儿经验都没有?”谁知耶律元洪问得更加光明正大,
满眼的戏谑像是在故意调戏。
“……展某没本事生在豪门,不像太子你这般闲在,有的是时间风花雪月!”展昭蹙眉说的清淡避讳,但抽回剜着太子
的目光时却出人意料的含着些许嘲笑之意。
耶律元洪见了心中一动,想自白玉堂走后一晃月余,这猫脸上除了对天玺还能挂点儿笑意,平时一直冷冷淡淡,郁郁寡
欢的样子是人都能看的出来。唉,可事已至此,你也不能真的就这样一辈子耿耿于怀,人总得学会为自己活着啊!就算
是嘲笑也好,你总该换换脑子戒些愁事。
“行!谁让你是我妹夫呢?既然你不开窍,本太子就做回好人,好好的开导你一下……”
“不敢有劳!”
“哎,怕什么?这种事不能等着女孩子主动,其实嘛——”
“罢了,展昭胃痛,先走一步!”
“哦,是吗?你忘了本太子可是比得御医的手艺!来来来,我们边诊脉边聊!诀窍在于顺水推舟……”
“……你!”
展昭挡开他马上就要拂上腕的手,拧起眉头一时语塞,但抬眼却清楚的看见耶律元洪那淡琥珀色的眼眸里虽有成心却并
非使坏,而嘴角的微笑有些夸张,似乎是刻意想要暖热眼前的冷漠。
原来他也和公主一样,只是想让展某能活的轻松一些。
一丝温热潺潺流过冰寒的心底,原本升起的不悦迅速浅淡。终于,对耶律元洪这种有病乱投医却又实在不怎么高明的劝
慰之术,展昭慷慨的和煦一笑。
“……走吧,我没事。”
耶律元洪盼了半天见他笑了却喜不起来。他记得,很久以前他们也曾有过这般类似的同行,只是这次他笑的比从前还要
更勉强更艰辛。
潢水是契丹人的圣河。孕育了气冲山河,豪迈铁血的征战民族,可这河却竟然如此宁静安详,蜿蜒柔美,初见的时候令
展昭颇感惊讶。
河岸边牧草早就覆满了厚厚的积雪,冰雪天地一片苍莽。阳光照射下的白色晃得眼睛刺痛,展昭看了没多久就禁不住垂
下眼睑。
“驸马爷,内侍府来人请您回帐,说是要量试喜服!”身后的宫人打远处跑来通禀。他是个新人,似是好奇,说罢还偷
着打量一下这个被司宫大人们喻为传奇的中原男子。
展昭没有在意他看后有些冒犯的目瞪口呆,只是神态自若转身朝行帐走去。倒是跟在展昭身后的随扈在那宫人背后猛拍
一下,狠狠的瞪他一眼。
帐内的长几上放着两套礼服,一黑一白。
契丹人敬天尚黑,以黑衣为上服,除了不同于中原的左衽,喜服的衣料就如大多常服一样,主要还是以布帛缂丝更胜传
统的皮毛,只是领口上嵌入两寸豹皮作为装饰,在腰上加覆虎皮腰巾,外配华贵雍容的纯黑拖地狐裘。
第一次见到辽王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一身威武的黑色,冷酷的令人不寒而栗。展昭轻叹一声,既无奈又不甘。结果自己
辛苦卓绝的撑过来,最终居然竟是要裹进这相同的宛如地狱修罗般的黑色华服中去。
但是他很快就被旁边的那身几乎纯白的衣袍吸引。听太子提过,祭祖告天自是少不了契丹人神佛礼教中最为崇尚的白色
。他们相信白衣神人是上天的使者,圣洁而至高无上。手拂上那温暖的雪白貂裘,展昭欲哭无泪。这本是只有你才配穿
的颜色,展昭如今又怎当得起?
“驸马爷,奴才伺候您更衣。”身后的两个宫人见他久久出神不得不上来催促。
“不必了!”展昭回过神来冷淡的拒绝,“告诉他们一切甚好!”
两个宫人嘀咕一阵,使个眼色让侍从又奉上几个托盘。展昭扫一眼,里面是极尽奢华的金冠玉带,珠宝戒饰。
“请驸马爷赐话。”
展昭眉头微皱,阖目叹道:“这些做戏的东西实无一用,免了吧!”
谁知众宫人听闻均跪了一地,一旁的侍卫见了赶紧上前一步解释道:“驸马爷,大婚祭天这般大礼,佩冠胯带,盛装出
席是祖训,您即使不喜欢也……”
展昭听了满心酸楚,无奈的苦笑一下道:“既是这样,麻烦你替我选一套就是了!”说完丢下一干张口结舌的侍从,头
也不回又走向帐外的冰天雪地!
倒不是展昭喜欢帐外塞上的刺骨寒风,而是这一片银装素裹干净纯洁,荡涤人心,可以帮他最大限度的驱散心底的阴霾
。何况经过一个月的调养,心肺武功均恢复神速,如今有真气护体,他已经可以在这常人避之不及的寒冷中呆上相当久
的时间了。
玉堂应该回到开封府了吧?或许已经咬牙跺脚将展某骂的一塌糊涂了。话从他嘴里说出去,包大人他们一定也不得不信
。展昭想到这儿心里充满浓浓的愧疚,悲哀铺天盖地,久久望天无语。唉,这一副皮囊,一世骂名,背负起来居然比想
象的还要沉重。‘展昭’你这个名字到底能不能换回世间的些许太平啊?
突然,冲破呼啸的风声响起令展昭有些惊诧的细碎响动!他机警的转身环顾,除了天地白雪苍茫一片和远处成天跟着自
己的四名侍卫,再没半个人影。
难道是幻觉?可刚刚明明就有人靠近!展昭习惯性的握拳,这时才想起来并没有带着巨厥。为了抑制自己心底的那份呼
之欲出的冲动,它一直静静的躺在剑盒里。
一百一十八、潢水祭祖(二)
公主肯定不是凡人!
这一点凡是在祭祀大典当天见过她的人,不管是敌是友,没有不默念的!一向嫉妒她快要发疯的南仙公主脸色从始至终
难堪的不似活人,连差点儿要了她命的二皇子耶律尧音都数度发呆,无法自已!
而最惊诧的莫过于展昭。
那天他极不情愿的套上那身似雪白服,任由侍从们手忙脚乱的上下装备,从始至终厌恶至极。然而当他在庙门口碰上同
样盛装的天玺之时,脑子里竟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她同样一身拖地雪裘,边沿嵌缀大小无数的绯红玛瑙。贴身着一套契丹国服,绣满吉祥云海样的金丝白底万字锦,雍容
华贵,高雅文安,与颈上头上遍饰的金簪花钿遥相呼应,恍然若仙。这一身价值连城的妆饰即使皇后大婚也不过如此,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皇上替她精心订制,再加上如今这般大张旗鼓在祖庙操办,这个‘捡来的公主’在圣心中有多重要
几乎无人可辩。
“……怎么,不好看吗?”发觉展昭打见面就瞪着自己不发一语,从五更就忙乎的天玺顿时紧张起来。自己这一头抢眼
的红发根本遮都遮不住,平时顶多就是扎几根缎带,别根簪子,如今这流光溢彩金珠宝翠的一挂,难怪他看着别扭!
“我就说我不适合这多花饰,可是她们……”她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低头不自觉的摩挲起手指上的錾金戒指。
“……展某从没见过像公主这般美丽的女子,一时冒犯,还望公主见谅。”天地良心,这可是展昭的真心话!即使听着
连自己都愧疚别扭,他还是禁不住脱口而出。
天玺听见脸色更是红的通透,女为悦己者容是世间不变的真理,何况是这般来之不易的旷古奇缘!就算是天命难违一路
艰辛,其实这一瞬间的震撼连展昭自己都不得不怀疑反省,肯冒尽天下之大不为忍辱负重的留在辽国作内应,难道自己
真的就没有动过半点儿私心?
“展昭,我大辽祥瑞的公主是否名不虚传?”这时身后响起了令所有人都为之一振的声音,辽王步履矫健大步而来,众
人立刻转身接驾。
“参见陛下。”展昭毫无挑剔的行礼,但是思绪显然已从刚才的片刻欣悦中抽退的干净。
辽王见他没有答话心里当然不悦,朕替你们操持下来,这执拗的小子还是如此不懂事!你最好当着朝臣皇戚的面给朕老
实点儿,否则搅出事来,就算变回那只大宋‘御猫’,朕也照样可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庙堂之上,一派肃穆。
礼官宣仪,卦喜,献祭与坛,辽王亲奉,众人附随,庄严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