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佗再造只能,稀世罕见,若是游于山野而不纳为朝廷所用,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圣所哀!
“神医不但医术精湛,胆子也大,却不知为何不愿入朝为官,让这一身救世奇术流芳百世,济世于民呢?”
叶昊天听了轻声一叹,复而垂目淡泊言道:“莫说叶某为人轻狂根本入不得庙堂,就算入得也万无这番打算。太后莫怪
叶某无礼,若不是此次阴错阳差不得不来,叶某这辈子都不打算再跟皇家扯上关系!”
太后与德妃互看一眼追问道:“那又为何?”
对方自嘲似地笑答:“世人都说‘伴君如伴虎’,早年叶某不谙世事差点儿将命丢在契丹,而今连替太后诊脉都要先挨
上一刀,若是万一有点闪失,太后以为叶某还能从这宫城全身出去么?”
他说完依然面带微笑,但是那份无奈清清楚楚透着不满,任人都听得出来。太后虽没见到当日灵蛇测谎与血溅金殿,然
而数日前叶昊天进宫问诊,伤口突然迸裂,在这里血流满地的惊险她可是亲眼所见,自是对赵祯这番小心过度深感歉疚
,便也不好再开口挽留。
就在这时,殿外一阵脚步声,随即就是一个幼小的身影顶着晨光精灵一般闪了进来!
“皇祖母——”
叶昊天背对来人,等他闻声转身视去,那人却早已似蝴蝶一般轻快的略过身边。
“菡儿来给皇祖母请安啦!”
进来的孩子豆蔻年华,梳着简约精巧的蝶髻,黛眉朱唇,玉脂肌肤玲珑剔透,水汪汪的一对大眼睛透着灵气,虽然年幼
,却看得出是个如假包换的美人坯子。
太后与德妃见了她颇为高兴,几句闲聊,叶昊天就听出眉目,原来她就是那个赵祯捧着含着都怕慢待的掌上明珠,也就
是被元洪指定出塞和亲的大宋福安公主赵雪菡。
当真还是个孩子。他暗想。
看着她缠在太后身边笑脸盈人的撒娇,那番精致灵动的性情天真无邪,眉眼间透着喜幸,周身散发出天之娇女特有的那
股超脱清雅,让人不由自主回想起曾经围在自己身边那段温馨甜蜜的亲情。
难怪赵祯舍不得,换做自己,定然也会当即拒绝,甚至不惜兵戈一战吧?他蹙眉,心下反倒是安稳,哼,看来这步和亲
的险棋还是又押对了。
思绪未断,殿门外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叶昊天抬眼一望,出现的女人他并不认识,但从那身华贵风韵与铁青的脸色
倒是能猜出个十之八九,恐怕就是庞吉那老狐狸嫁进宫来的女儿。
没想到人都来齐了,这机会也来的太快太唐突了点儿吧?叶昊天垂目静坐,与世无争的等着接下来的好戏登场,寻思着
怎么把握此等天赐良机。
果不其然,庞妃是来找太后求情的,为了庞家被指派代嫁和亲的庞琳儿。谁知一进门居然看见事主九公主也在,脸色顿
时难堪的吓人,草草行了礼便戳在原地徘徊,不知该如何开口,紧张,久久撕拧手中的凤纹绣帕!
那番欲盖弥彰的应付回话太后哪能看不出来,几句下来,庞妃就心急火燎的全都讲明了。谁知一听‘和亲’两字,一旁
的赵雪菡当即就哭得梨花带雨,德妃自是向着这被皇上太后宝贝成眼珠子的九公主,见状连忙出来圆场,不想你来我往
的竟同庞妃争执起来!
太后在旁听了个全场,眉头也是越拧越紧,而这个死里逃生的老太太还算心善,觉得庞妃说的也有道理,别说是将公主
送去取悦辽主,就是真送庞家之后出塞,也的确颇为令人心疼。正在为难,一个不经意的环视,目光落在一旁静看热闹
的叶昊天身上,这才想起此人曾经到过辽上京,当算对契丹人多少有些了解。
“都说辽国契丹是黄沙戈壁,茹毛饮血的荒蛮之地,神医既去过,可曾见到当真如此?”
叶昊天被问到便顺水推舟笑答曰:“太后见闻深广,的确不假。”
德妃见状也紧张的跟了一句:“听说那些契丹人都野蛮残暴,可也是真的?”
他点头,故意的危言耸听:“嗜血成性,甚至当街杀人。叶某当年见过那前一代辽主,为人阴晴不定,瞬息生杀,轻取
人命面不改色。”
淡泊几句结果极佳,赵雪菡哭的凄凄切切委屈惊吓不少,扑在太后怀里死活不起来,而庞妃也早已吓得颜面煞白,泪湿
衣襟。太后左右为难,德妃也是束手无策,最后随口安慰一句道:“臣妾听皇上日前提起过,说那个辽国新君好像为人
还算温和,难道就不能遣使再议?”
“可听说辽国陈兵于关下,虎视眈眈,如何去同那辽使开口?”庞妃抽泣一声,复又泪眼盈盈。
都说两个女人一台戏,看这一班冤家个个成精就知道赵祯平时也省不了心!叶昊天心里嘲讽一笑,侧目一眼急的手脚无
措的德妃,便干脆随口接个话茬道:“好在听说那个嗜血枭雄已经死于非命,如今若真是当年那个太子即了位,倒也值
得一试。”
话语一出,便如救命稻草,整间寝宫寂静瞬时,随即就洋溢着惊喜!众人互看一眼,老太后便忍不住追问道:“神医此
话怎讲?”
“当年在契丹多少听闻过那位辽国太子虽不讨君父欢心,但为人厚德。叶某虽然不懂国是,但总觉得此次中原天灾他未
起战事而要和亲,恐怕也只是要试探大宋的议和诚意。若果真如此,只要诚意到了,兴许和亲之事还可商榷。”
他说的不疼不痒,一副事不关己的惬意,仿佛只是在讨论病患的症结所在,然而对听者可是一记当头警醒,顿时觉得实
在是很在理,大有重生希望!于是众人又一阵不找边际的嘀嘀咕咕,最终还是没有直接利害关系的德妃心思平和些,向
太后谏言干脆死马当成活马医,请皇上着人与辽遣使再行商议,看看能否还有回旋余地。
太后听了一想也对,再糟,死马也不过再死一回。而能但此重任者,一群孤陋寡闻的后宫女人左思右想,除了皇上常提
及的红人太师,似乎也就信得过那靠着招牌冷脸与满腹经纶自立威望的开封府尹包龙图了。而要议暂缓和亲,太师作为
当事之人自然极不合适出面。
“包大人身体欠安恐怕难当重任。”谁知道叶昊天在旁听了她们的结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立刻将一群老少全都说愣。
庞妃虽然记恨包拯铡了自己的亲弟弟,但眼下万般无奈总不能怔怔看着这唯一救侄女的机会再白白溜掉,遂心急的问道
:“不是说已经痊愈了么?难道又复发了?”
德妃也从旁附和一句:“神医不是就住在开封府吗?怎么会治不好包大人的病呢?”
叶昊天摇摇头:“包大人是为民伸冤的青天,如今碰上旷世奇案却无从下手,抑郁成疾,又岂是叶某一介凡夫俗子能治
得好的?”
“奇案?”太后一听心下一怔,驸马他都铡了,天底下还有连那敢同皇上叫板的包黑子也办不了的案?
八道目光瞬间落在叶昊天的身上,而这个一向高傲的神医似乎也觉得有些语失,本想推脱,却更加勾起那心想事成惯了
的老太婆的好奇,推脱不开便也就‘勉为其难’的道出原委。
“哦,神医说的这事哀家知道,不就是那个开封府的四品侍卫吗?”太后竖着耳朵听完,用极为不屑的语气说道,“虽
说当年兵败并非他的罪过,但毕竟是在辽六载再回来的人,又是个御前护卫,涉及圣驾安危,故才格外小心谨慎!”
叶昊天微微一笑:“太后说的极是,但世间万事,巧就巧在叶某与此人曾在辽国谋过面。”
惊讶一下子蹿走在在场所有人的眼眸中,熠熠发光。
“神医见过他?”
“对,而且印象极深,终生难忘!”
太后好奇,德妃与庞妃也是面面相觑,便眉头不松,一齐静等下文。
“当时叶某只知道他是个大宋俘虏,因为不降惹怒了辽主,见他之时受尽折磨命垂一线。但辽主不肯作罢,便命叶某救
治,然而威逼不成又是几次三番的折腾,连累叶某隔不了几日就要鬼门关前寻他回来,稍有差池连自己的脑袋都要搬家
!”
他说的极为不满,好像根本没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功德,反而是被逼无奈的旷世奇冤,完了还重重的吐了口气,
像是要将不堪回首的往事全都赶出脑海去。
原来那个护卫这么些年当真是忠贞不降?太后听完心里‘咯噔’一下,细想起来,当初也的确没凭没据的,只是听了太
师的几句言语就起了疑心。而眼下皇上没有草率定罪,八成也是觉得他有些冤枉。
哀婉的气氛一时像是阴冷的雾气,裹挟人心,抬眼再看,众人已是唏嘘不止。这老太太想想自己才刚捡回条命来,自是
知道生的可贵,顿起悲怜之心,眉头皱紧不禁开口问道:“神医既然认出他来,何以不去替他堂上作证?”
谁知叶昊天眼睑一垂反倒轻笑:“非亲非故又不再是叶某的病人,生死荣辱本就自有天命,与叶某何干?”
德妃在旁听了,立刻极为挑衅的俏眉一蹙责备道:“神医既是知情,自当挺身而出还他忠义清白,就算不是你的病人也
是关系人命,怎么反倒如此怕事起来?”
叶昊天听了貌似十分不满,冷眼一瞥反驳道:“还他忠义清白本该是官府衙门的差事,何况叶某再没记性,这伤疤还没
好,跟官家打交道的事今生都未必再做,更何苦没事儿趟他这道浑水?”
太后一听他倒是推得一干二净,心里反而更不是滋味。不知也就罢了,既是听闻,是明主又岂能这般亏待一个忠心耿耿
的臣子?都说‘尘世不平,天道昭雪’,堂堂盛世天朝若连这等忠良之士都不得善终,莫不是早晚遭天谴报应,以后还
怎么广纳贤士为国效力?
如是一想她气性骤盛,也不知是哪般的心血来潮,总归发号施令,大有明察秋毫一番的壮志雄心。
“也罢,神医不愿出面哀家自然不能强人所难。但是既已知道了实情,也定然不能看着忠良蒙冤枉死。哀家会向皇上当
面陈情,将此事澄清才是!”
一百七十、天道昭雪
禁军来提人的时候,开封府就跟死了人一样哀戚肃惋。若不是陷空岛全窝上阵,连拖带拽,那白耗子差点儿要冲去把大
内金顶给掀了!
展昭不怕死,更何况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即便如是,领教过天命的苛刻难为却着实令他无奈至极,跨出府门的一瞬间便
也有了此去不归的觉悟。
那条进宫的路已经不知走过多少遍,即便时隔六载,一切都纹丝不动,风尘莫改甚至有种时空交叠的错觉。但他终是自
嘲一笑,想不到唯一改变的竟是自己,那一身侍卫官服变成了囚服,而寸步不离的巨厥宝剑也换成了枷锁。仅此而已。
前路吉凶莫卜,毋庸置疑是场考验。而人在这般绝境中飘摇的久了,心也就自然而然慢慢僵死了去。
如果没有他那日清晨的一句承诺,大概也就认命了吧?他想。
谁知就那淡淡一语,经他之口,不知怎么竟有了如此强悍的生力,硬是唤起了心底那份沉沦湮灭的希望,以至于自己至
今依然妄想着还能有朝一日沉冤得雪。
展昭边走边暗暗叹气。
想来实在是汗颜,长久以来自己一再漠视错怪那男人用心良苦的加护,结果竟非要弄成这般田地才肯信了他么?
延绵的道路就像没有尽头的迷宫,展昭跟着内侍一路盲目前行,良久,才明白自己要去的地方竟然是太后的寝宫。他眉
头微蹙心里纳闷,审问不去御书房或垂拱殿,来这儿何故?
转进雕花漆门,就见到太后倚靠在厅堂的红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皇上于旁正襟危坐,周围侍立几位妃嫔和稀稀落落的宫
人,还有一个显得有些惊慌的幼女,当是哪位公主,但展昭却已经记认不出容貌来。
这是回朝之后的首次面君,谁成想居然还附带这么一帮皇亲贵戚,不知到底演的哪出。展昭自己心里嘟囔,却没敢怠慢
,严谨的行那君臣之礼,而后安静的跪在地上。
太后毕竟上了年纪,六年未见的人若非碰面还真的不太记得姓甚名谁。然而眼下展昭一闪进殿里,她才将印象里那个模
糊的红衣侍卫与这一连串的人事物联系起来,不禁心里有些惊讶。
原来是他呀……
久居深宫,即便是大内侍卫,能进后宫与太后妃嫔见面的机会也不算多,所以留下印象的更是罕有。但展昭那张脸孔稀
世罕见的俊朗,于男人而言的确过于出类拔萃,所以这老太太不但记得见过,而且还颇有好感。因为她多少记得这个侍
卫其实气质不俗,举手投足总是泛着温文尔雅的风度,实为武官中所少见。
而作为御前侍卫,展昭与赵祯抬头不见低头见,实是极为熟识的,所以这一国之君亲历耳闻久了,对他的人品所为可以
称得上相当了解。也正因为如此,平心而论,赵祯几乎从未信过这个舍了江湖快意报效国家的一代南侠真会投敌,甚至
还对他能够生还归宋颇感欣慰。
然而无奈金殿社稷不比江湖义气,朝里朝外对他议论纷纷,太师说的有板有眼,开封府又拿不出个像样的证据替他脱罪
,若是稀里糊涂就放了,莫说无法服众,以后真要再有以此为榜样让朕法外开恩的,不仅难办而且危险。
所以朕欲取故予将之交由大理寺审押,其实也无非是想让他避避风头,空穴无影之事,过个把月相安无事也算好歹有个
放人的借口。赵祯想到这儿蹙蹙眉头,不禁一晃而过被白玉堂从床上揪起来质问的情景。哼,结果朕就是有些大意了那
只要替御猫两肋插刀的乍毛老鼠,一片好心反倒差点儿成了驴肝肺……
余光所及,一旁就是等着过把为民洗冤瘾头的自家老太,以及周遭一干大眼儿瞪小眼儿的老婆孩子。赵祯心里叹,连连
暗叫失算。唉,这人算到底不如天算,明明不是什么大事,竟然还能阴错阳差的惊动到泰清宫里来!不过也好,既是太
后找到证据要还他清白,想来朝里朝外多半也就该知趣的闭嘴,虽说早先听闻的确有些意外,但也觉得顺水推舟了结此
事实属求之不得,省了以后更加麻烦!
戏还是要作一下的,他想,而且朕的确也很久没见这只御猫了。
“展昭,听说你在契丹失了言语,可是事实?”赵祯肃颜开问。
来人听了点点头,一脸荣辱不惊的淡定,眼眸坦荡。
“你可知罪么?”他复问,口气极为随意,不带怒愠。
展昭听了安静的摇摇头,并非不知,而是不认。
赵祯眯起眼睛审视,故弄玄虚的拖了许久,却没从展昭脸上看出半点儿慌乱的神色,还是那般心湖宁静,的确不似做了
亏心事。这九五至尊嘴角不明显的轻提一分,抬手将身旁一封奏折丢到展昭面前。
“大理寺审问后呈给朕的折子,你不想看看安的什么罪名?”
目光一落,冷笑就泛了上来。还能是什么,无非是那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的罪过。
见他不答,赵祯反而笑了,因为他原本就不记得这个不苟言笑的御前侍卫在自己面前有过什么大悲大喜。而六年了,他
果然还是丝毫未变,跟他那上司一样刻板固执,本性难移。而这般置生死于度外的倔强本就是天生的剑风傲骨,非要夺
了他的忠义之名冠个叛国之罪,实在是牵强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