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方入药。然而眼下展昭虽然摄入量少,但因其没有立竿见影的解药,却是必要经历这番痛苦至极的煎熬,而唯一能减
缓药性的,就是阴凉之物,越冰寒透骨越好。
所以叶昊天才会想到花家少主提过的这处汴京城里唯一纳连百溪的深潭,潭水久旱不涸,终年刻骨,人畜鲜触。
一入清波就是冷彻心肺的寒冷,蛰得伤处宛如又被人横砍一刀,叶昊天猛然倒吸一口凉气,咬牙阖目强忍下来!
但是这番冰寒仿佛并未对展昭有多大影响,他还是一刻不停的挣扎,那身功底本就非凡,加上药性,若非仅是下意识的
反抗,入水便是游龙走蛟,更难掌控。所以叶昊天不敢解开他身上的绳索,生怕以自己现有的体力当真敌他不过!
喘息,呻吟,被泛起的凌乱水花遮饰,然而轻薄的衣衫浸透,近在咫尺的距离,肌肤愈来愈高的温度却是谁也遮掩不住
,以至于贴上的一霎那,就成了对叶昊天最残酷的诱惑!
此刻,所有与展昭有关的一点一滴都如同水映梨花,清澈的浸在心里,每一朵都凄美傲洁,率其本性的开放,观赏与否
,风雨与否,染血与否,皆与花无涉。然隔水立望者,不忍伸手,唯恐入水一瞬,触不到花却扰了香断了念,而万千凌
乱皆存,独独再也拼不起那片青白!
“你冷静点儿!我求求你冷静一点!!”
终于,胸间越聚越多的痛楚让他恐惧,逼得他大吼一声,却似乎并非是对展昭,而是生怕率先忍不住的那个人会是自己
!
没错,展昭,我怕了你!怕你的固执,怕你的刚烈,更怕你那颗如玉之心太过纯粹,救得了世人唯独救不了你自己!!
怀中人闻声极微弱的怔了一下,须臾不到竟更加疯狂,即使叶昊天紧紧的将他搂在怀里,也挡不住那番拼命一般的顶撞
踢打!挣扎触及肋间,是阵阵刻骨剜肉之痛,血源源不断却又无声无息的融进夜墨深潭,失温绛色染红飞溅水花,但丝
毫没有动摇他倔强的坚守,反而更干脆将展昭的头都按压在自己肩头!
然而即便是再隐忍的人,能够承受的悲哀定然也是有极限的。也许心中积怨一旦爆发,就如同天火降世,势不可挡,非
要将之发泄个通彻才能偃息。所以令叶昊天始料未及的是,这个一向谦谦躬厚的男人挣脱不开,满腔怨怒复仇一般,毫
无预警的狠狠一口咬上他的肩膀!
痛楚,袭的他措手不及。但即便眼下就是被生生撕下一片血肉来,他也绝对不准自己逃避!因为他比世上任何人都清楚
,眼前这个永远亏欠自己的男人实在是太需要发泄了!!
我知道你恨我。
在王陵,在上京,在木叶山,在你踏过辽国的每一寸土地上,没有一处不落下我给你的惨痛回忆。所以你怎能不恨我呢
?
我本以为我并不介意你恨着我,就如同我不介意天下人恨我一样。
然而浅水寺外,你那绝情绝义的一句真心话,才让我明白我错了。
原来我根本不介意天下人恨我,却唯独希望你会是个例外。
所以我来中原,只是想帮帮你。
就算你永远也不可能原谅我,我却只想尽我所能的离你近些,哪怕只是替你抵挡一刀一剑,前路漫漫凶险无常,至少不
要再让你独自一人,不要再走的如此让人心疼……
血,溢出齿间唇角,顺着那宽阔坚强的肩背融入水中,点起朵朵血色莲荷。
那份腥甜,浓烈的滑过咽喉,滚烫霸道,直取魂魄,令疯狂的放纵迟疑,令碎裂的意识凝聚,以至于连叶昊天都有些吃
惊,居然能清晰地感觉展昭拼命一般的挣扎怵然减缓,取而代之的是阵阵极度的隐忍与沉重喘息。
药力未退,但展昭似乎已经开始缓慢恢复,即便还是神志不清,但他与生俱来的善良率先苏醒,下意识就不再伤害周遭
的一切,只是倚在他怀里战栗依旧,强忍着为难自己,不松紧咬的双唇,弄得血迹斑斑。
叶昊天看在眼里,心痛欲碎,恨不得现在就返去将那罪魁祸首千刀万剐!但是他很清楚,眼下一旦那么做了,除却出一
口恶气,只会令赵祯生疑,给展昭更添凶险。当务之急,脱身为上,而且要干净利落,不能落人口实,否则后患无穷。
想到这里,他拂上展昭透湿的凌乱长发,将脸轻轻贴在他的额前。
“你忍一忍,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
当展昭头痛欲裂的苏醒过来,天色大亮。脑子懵懵的,以至于他半天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绳索已经解开,周身浸在冰冷的
水中,偎在一个人怀里。
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
这般亲近的距离,听得见对方沉稳的心跳,展昭陡然尴尬,条件反射的一撑就要逃去!
然而下一瞬间他却凝住了,因为映入眼帘的那两排浓密的褐色睫毛,自然卷曲,是一种不太可能与主人的刚毅沾边儿的
柔和。
而这种刚韧的温柔他曾经见过,而且铭心刻骨,就在那个春花初现的北国,在那座幽深似海的契丹宫殿,在那张出人意
料给过他另一次生命的雕花龙床上。
难道——
他震惊,目瞪口呆,连大气都不敢喘,视线顺着陌生的脸庞细细打量,落在其左肩浸透了衣衫的浓浓血色上,心潮不止
。前夜碎裂成片的记忆混乱却还是能随着时间慢慢黏贴些许片段,不多,但足以肯定那是自己留下的伤害。
“醒了……感觉好些吗?”
懵懵思绪被一句尽带磁性的声音打断,展昭抬眼,额头上方鼻息可及之处,果然是一湖让他刻骨铭心终生不忘的浅色,
以及只有在卸甲江山后才慢慢学会的那抹和煦微笑。
脑中一闪而过当时自己被人下流的算计,展昭抿着嘴,尴尬的点点头。对方微笑不断,见他面红耳赤甚至忘记修整狼狈
的衣衫,便从水中抽手出来,替他拉齐滑脱至肩膀的破碎单衣。
“这张脸没有吓着你吧?”他问,与印象中一贯的强扞不同,显得有些虚弱,但看得出刻意挂带着生涩的顽劣。展昭闻
言赶紧摇头,明明是张极为陌生的面孔,心里却是前所未有过的安全。
叶昊天深吸口气,感觉全身冻僵似的不听使唤,估计就算试也爬不起来,只得无奈的阖上眼,眉峰不松。而没了药性,
展昭也觉得冰寒刺骨,所以一眼就看出他的尴尬,急忙搀扶他起身。可才刚出水就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低头一看,淡
紫色的丝绢长袍一侧已经被血染红,经水久泡,泛着始料不及的缁色!
展昭大吃一惊,周身一震,但几乎于此同时,身边之人就像能读懂他的所有心思,先他一步开口宽慰道:“没事,不是
你伤的……”
潭水一侧就是座精致的花园,湖石假山,花草芳树,依旧挂带着晨露。于石凳落了座,展昭犹豫一下,随即俯下身去,
问也不问就想替叶昊天解开腰带看看伤势,但手才碰上衣襟,就被他握住!
“……真的不要紧。”他拒绝,其实是怕他看了担心,甚至会害怕。
不要紧?在这潭中浸了一夜,别说是伤痕累累,就是好人都能泡出毛病啊!展昭心里顿时乱的翻江倒海,愧疚后怕一应
俱全翻涌上来,但良久以后才赫然顿悟,其实那抹最深最炽热的感觉竟然会是心疼!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沉默,气氛婉约透着淡淡的凄凉,直到紫衣之人长叹口气,抬手一指不远处一间规制的厢房道:“进
去换件衣服,然后你就走吧。”
经他一提醒,展昭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已经踏出了大理寺!!他脑子里轰的一乱,心里却清清楚楚的意识到自己这辈子
都再也甭想洗清投敌叛国的滔天大罪!!
然而叶昊天立刻察觉了他的脸色有异,马上补了一句道:“我是说你可以回开封府了。”
毫无意外,一对墨黑眸子几乎满盈盈的只剩下惊讶疑惑,展昭目瞪口呆,心里却自语,虽说自己每次都有被骗的感觉,
但没有一次不是因为这男人的用心良苦,所以眼下这应该不是假话……
见他盯着自己发愣,叶昊天眉头一挑,突然伸手轻轻扯了一下展昭有些僵硬的脸庞,甚为明丽的对着他微微一笑,戏谑
言道:“又不是做梦,难道你这死猫还是不肯相信我说的话?”
如果我这次再不信你,恐怕就真该被天打五雷轰了吧?展昭蹙眉以对,尴尬,最终回报一个天作精致的笑颜,脸上被触
碰过的地方留着温存的余热,让人无限依恋。
见他释怀,叶昊天也甚感欣慰,淡淡的吐了口气嘱咐道:“再给我些时间,我自会想办法还你公道。记着,回去什么都
不要急着解释,也不要让人看出你我相识,否则就是横生枝节,那样的话我这一刀就算是白挨了!”
一百六十八、峰回路转
大理寺失火,烧了刑狱。
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包拯是在金殿上听说的,而开封府众人也几乎是与此同时见到一大早就堵着门押送来的上百人犯。
急需安置。
白玉堂赶到时,前厅里满满的都是人。四鼠与四大门柱正要把大理寺那个押送管事一通修理,见那火药桶来了,反倒知
趣的后退,等着看这混世魔王怎么将那满口胡言乱语的家伙生吞活剥。
“胡说八道!!什么叫你不知道?!?”白玉堂一听押送来的人里果然没有展昭,雷霆天火瞬间降世,一把揪住管事的
领子,拎小鸡似的揪离了地皮儿!
“我、我、我真的不知道!昨夜乱的一塌糊涂,死了人也跑了人,展护卫武功高强,小、小的哪看的住——”
“放屁!!案子没了结他怎么会跑?!说!是不是邱鹤人那混蛋又耍了手段?猫儿是不是出事了?!他们把猫儿弄哪儿
去了?!?”白玉堂怒火山起,按捺不住,一把将来人仰面按倒在花厅方桌上,剑穗一晃,白刃便滑鞘三分,直直的抵
上那家伙的脖颈,寒光熠熠,吓得他大呼救命!
众人暗叫不好,连忙上来拉劝,白玉堂哪里肯依,死活非要将他扒皮抽筋问个明白,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突然听见身
后有人大喊一声:“展大人?!”
厅内所有声响戛然而止,挤成一堆儿的人花了须臾怵愣,随即就跟被雷击散了似的‘轰’的蹿起来!转身一看,那个让
所有人揪心扯肺,牵肠挂肚的清秀之人就站在厅外檐下,一如既往谦和温润的冲着众人微笑!
“猫儿——”
“展大人——”
“展护卫——”
整整一个上午,开封府里连丫鬟下人都来巴望问安,整个花厅与院子满满庭庭,热闹非凡,每个人脸色都是喜之不尽的
欢乐,着着实实让陷空岛一家见识了展昭在以铁面无私闻名天下的衙门里,居然有着如此令人羡慕甚至嫉妒的好人缘!
待包拯退朝回来,包夫人喜极而泣拉着展昭的手走到他面前,好像亲生儿子失而复得似的。
其实包拯在朝堂上听说此次大火烧死了人犯,不祥当即就激出一身冷汗,一向注重举证的他,这次仅凭感觉就断定是有
人作手脚!可细听发现,即便龙颜大怒贬罚了邱鹤人,那个平时无风都起浪的太师居然一反常态,决口不提半句展昭的
不是,还竟然主动提出将大理寺人犯暂时交由开封府代押。回程一路琢磨不透,难道他们真的这般轻易就放过展昭?
然而此时见老伴儿老泪纵横,让这个不食人间烟火似的铁面判官都感觉眼眶发涩。唉,不管他们以后打的什么主意,至
少眼下他是平安的回来了啊……
展昭也是眼圈泛红,见自家大人激动地有些表情僵硬,想到他年事已高,还要这般替自己操心劳神,心中愧疚非常,于
是当即俯首三叩,见者动容。
然而,等到开封府衙役进来呈递转押清点的人犯名册之时,展昭的名字毫无疑问赫然在目。包拯见了心里顿时一沉,花
厅里的气氛也是一瞬骤降!谁心里都明镜似的清楚,能回来是好事,可以后呢?
展昭知道众人为难,收敛脸上从进门就没断过的微笑,复又跪倒在包拯面前。一时间,偌大个厅堂鸦雀无声。而即便言
语无声,那一双坦荡无尘的眼眸中的决绝坚定众人看得一清二楚,自是在求这位铁面判官秉公断案,万无徇私。这般无
怨无悔看得多人暗自落泪,连白玉堂都是喉间微哽,咬牙把眼一闭,扭过脸去。
许久,包拯深深叹气,突然扶起展昭言道:“你随本府来。”
众人面面相觑,展昭也是不明所以,但不敢怠慢,鱼贯尾随着出了厅堂。本以为包拯定是要亲自送他到开封府大牢,谁
知这操尽心思的老人头也不回,领着众人直奔府中那间尘封已久的南厢房——那对展昭而言已近六年没再踏进过的属于
自己的一小方天地!
院中一切安然,花草都被修剪的精细,于中的那棵多年前从夜市上买来的芭蕉长得郁郁葱葱,青翠欲滴,看得出即便主
人不在,也被人很好的爱护着。
房门开启,展昭心湖激荡。
一桌一案,一榻一琴,没有丝毫改变。
桌上还是那套玉堂送的浮梁茶具,青白耀世,不染毫尘。床上被褥蚊帐一丝不苟的整齐码放,一看就是经常有人进来整
理更换。还有那只被擦拭的油光锃亮的古琴,是师父当年的最爱,也是自己身边儿除了巨厥外唯一一件值钱的宝贝,只
是时隔多年,不知它那清音是否还绕梁不绝。
原来不止是玉堂,这么多年,大家一直没有忘记展昭,一直都当展昭还在,一直都在盼着展昭回来吗?
“展护卫……”
思绪回转,转头的瞬间差点儿将眼眶中的泪水挤落下来。展昭微蹙眉头,紧紧抿着唇看着自家大人,五味杂陈,翻涌不
绝。
“本府相信你为人忠义耿直,绝不会做出一丝一毫投敌叛国之事,也知道你不辩解,定是不愿再回首那些不堪往事。所
以本府一定尽力替你洗刷冤屈,还你一世清白!但眼下你还是戴罪之身,本府不得不限制你的自由……”
展昭无怨微笑,自是点头。无论如何,开封府大牢总比那不见天日的地牢好啊!
然而包拯突然话锋一转道:“从现在起,本府画地为牢,将你留在这间厢房关押,你可愿意?”
所有人眼中都是神光一闪,没想到自家大人这般铁面竟愿意为展昭如此法外开恩,喜悦在心中火苗般噌噌跳跃。白玉堂
更是心里高兴,脸上开花,一个箭步窜上来握住那猫的手叫道:“愿意!他当然愿意!!多谢大人!!”
然而展昭反倒是担心,眉头皱的更紧,嘴唇喃动两下似是有话要说。包拯知人甚微怎会不知他忧心何事。平心而论,连
自己都多少自知其实有些徇私嫌疑,但无论如何,相比无力保护眼前这个历尽磨难的年轻人,这黑脸老人由衷的心疼,
于是反倒摇头宽慰,希望他能接受此番好意:“本府这不是徇私,而是无奈之举,因为眼下开封府牢里实在是人满为患
。相较其他人犯,本府也只信得过你。”
于是,开封府南厢房的院子又恢复了多年未见的生气,一个下午都进进出出人来人往,但最常闪过的还是那只赶都赶不
走的白耗子,而消耗最多的,除了舟桥王婆婆的女儿红,就是洪文阁的纸张了。
‘玉堂,你该去巡街了’一笔清秀。
“不必,今日跟大人告了假!”白玉堂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