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塞进一个小巧的物件儿。低头一看,居然是一颗雕工精美的白玉牌,正面一只玉鼠,仰首翘望,晶莹剔透,栩栩如生
。
“我特意传旨让工匠赶制,六百里急报从上京一路送来的,还喜欢么?”
“嗯……很精巧。”
“我知道你只喜白,也替画影配了一条新的银丝剑穗,一会儿命人给你穿挂起来,可好?”
“……好啊。”白玉堂有些心不在焉的答,然而见他美滋滋的取了画影却突然一怔,随即冲上去一把夺了过来,弄得耶
律元洪瞠目结舌,不明就里。白玉堂见状心生愧疚,眉头紧簇望着他尴尬的说道:“这根穗子上的玉是猫儿送给爷的,
爷……不想取下来。”
细腻的花纹嵌入掌心,手中攥着的那个有些夸张的小玉老鼠是自己与展昭弃嫌之初,于汴京上元灯会时买的,花了那猫
儿十两银子订制。他一向简朴不乱花钱,可是那次却是主动送了给爷。想到这儿,白玉堂突然心如刀绞,感觉记忆中那
猫儿的笑明明那样暖人,距离明明那般亲近,何意如今再看竟像是隔了层纱幕一般?
耶律元洪呆愣的望着白玉堂,从他紧握剑绥的紧张猜出了八分,心间也是无约而至的寒战一下。但片刻之后他大度的微
微一笑,随手扯下自己腰间香囊,将那玉鼠一塞,亲手拴在白玉堂腰佩上道:“这玉鼠牌子是用那两块双龙碎玉中的一
块雕成的,当时就是它才引领我又回到你身边,如此有灵性的物件儿,我希望你能带着,关键时刻它能佑你平安!”
原来是那块碎裂的双龙玉佩……白玉堂暗叹,居然将爷与他的命运牢牢拴在一起,的确是个钟灵隽秀的宝物。可是就算
带着又能如何,明日之后,这次北国奇遇只能是场瑰丽神奇的梦,永远不得昭世,再念着又有何益?
“耶律,明日一入关,你就把爷忘了吧!”许久,沉默终于被白玉堂打破,落入听者的耳朵却是陡然心惊!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耶律元洪感觉血管冲冲的跳动,震得自己脑仁疼。就算世间万事我都能依着你的性子妥协,但
如今这般无理之求又置我于何地?此番惊天动地刻骨铭心的经历,定是刻在三途河边三生石上的前缘,又岂是你白玉堂
一句忘了就能舍得掉的?!
一想到这翩然俊秀之人明日就要从自己身边流云般的飘逝而去,耶律元洪心中顿时一片惨云愁雾。帐内烛火摇曳,惹乱
人心,目光一恍,不由分说就伸手拥了那人,力道甚重,生怕他逃了去。但是这般突然白玉堂却没有一丝反抗,老老实
实让他环住,微垂眼睑,连叹息都悄无声息,玉雕般的脸孔更似悲天悯人的菩萨。
“玉堂……我知道你有你想做的事,我不拦你,也不强留。但我只想知道,回了中原,你还会否记得这番情意,会记得
吗?”他语丝轻柔,呵护稀世珍宝一般,脸颊婆娑擦蹭着那老鼠的颈项,感觉得到细致肌肤的温度不由自主的泛出热量
。
白玉堂深吸口气,心不由自主的加快,耳边酥麻不绝,听得见对方不怎么均匀的喘息和轻薄单衣下铿锵有力的心跳,嗅
得到一国之君即便出行也不曾怠慢的用苓香熏染衣襟留下的余韵。
“五爷不会忘,也不准自己忘。”须臾,他微微抬头,越过这个比自己高出小半头的契丹人的肩膀仰视虚空,“但爷却
还是希望你能忘了!”
“为什么?”对方没舍得将下巴从他肩膀上挪开,依旧拥着,但听的出绝对抗拒这个提议。
“因为你不是我,身为一国之君,你的心里不能自私的只有一个白玉堂,而要装下你的整座江山,所有的子民。如若一
直顾虑,总有一日我会成了你的灾祸!”
耶律元洪闻声心肺揪扯着巨痛,抬头直视着那对星眸皓目半晌,脸色失控的都有些发青,无言以对憋得他额角冒汗。白
玉堂见状微微蹙眉,破天荒伸手撩拨开他额前的发梢,仔细打量这个器宇不凡的契丹人,谦谦君子之气逐渐成熟为如今
大气雍容的帝王之姿,风采傲人更胜初见之时。
现在想来,其实住在太子府的时候不就盼着他能登临帝位,用那番厚德恩泽天下么?无论是不是天意,但这的确是自己
所愿。爷一向不信天命鬼神,也不像猫儿那样忧国忧民,然而如今老天爷不但让这个误打误撞余荫世人的梦想成真,居
然还给了这般奇缘,此番厚爱又如何能不说一个谢字?
思绪被一个轻曼温润的吻打断,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那双唇碰触,身体还是极为敏感反射的一怔,随即能觉察腰上缠
着的手臂愈发收紧。不习惯的尴尬还是有的,白玉堂犹豫一下,终于还是缓缓将手臂拢上了对方结实的脊背。这般安全
温暖的感觉,自己喜欢,相信他也应该不讨厌才对吧?
也许是感应到了白玉堂的微妙改变,耶律元洪整个人都为之一振,手立刻顺着腰背滑去,所到之处隔着衣衫都能酥麻成
片。终于,他猛然一推,那老鼠没有防备绊了一跤,仰倒在帐内丝绸铺就的华丽被褥上。
顺着低矮的视线,白玉堂清楚地看到行帐帘缝间透出的浓浓火霞,似曾相识的一抹悲伤掠过心间。每每见到这般血色夕
阳,都是一番生离死别么?他侧过脸,于旁落着片刻之前还束于自己腰际的衣带,脸色当即一绯。
“耶律你干嘛?现在还未天黑……”风流倜傥的他本已花月无数,但从来都以为当是男女才顺理成章。如今长了见识,
每每面对此人却还是屡屡忍不住赤子般的羞涩心跳。然而听者不睬,依然利落的将纱绢外袍滑脱在地,只着单衣俯下身
,不由分说也顺手揭落了挡在白玉堂肩头的缎袍!
“来时朕就留下过旨意,今天就是沈国卿闯进来,也立斩不怠!”
耶律元洪微笑,特意挑选的那个称谓足显势在必得的霸道。
手指拂上精健结实的肩膀,酥痒难耐惹得皮肤颤巍巍抖,让人不由自主联想起了初遇时太子府的一番闹剧,白玉堂当时
理亏至极,如今嘴不承认却也心下尴尬,眉头一蹙合了眼,却出乎意料的紊乱了呼吸。距离近的连睫毛都数的一清二楚
,这一向温润细致的男人看在眼里,坏心眼的一笑,随即捻起那尖翘的下巴。
“此去万里,玉堂,要我如何才能分毫不差的记你一生一世?”
一句喃语入耳,听者心下一慌急忙挣脱他的手别过脸去!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若是能飞连玉帝的天宫恐怕都敢跳上去
揭瓦!但是自从遇了这个人经了那一夜,白玉堂就怕了。不是别的,而是怕自己哪时隐忍不住迷了心智,会不顾一切应
下这男人的所求!
可这是在辽国的最后一夜,今生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如是一想白玉堂定了定神,也就鼓足勇气转脸直面那人的血脉澎湃,皓目一弯,嘴角轻挑言道:“一生无期,今夜可好
?”
这番慷慨自是要有相应的心理准备,但接二连三急雨不断还是让这老鼠有些暗叫失算!帐内红烛残灭之际,数度放纵喘
息不止,然而还未等他平复,就见耶律元洪拨亮新烛,转身返了回来。
白玉堂下意识向后闪去,眉头一蹙:“你。。。还来?!”
那人毫不避讳轻描一笑:“这才几更?你许给我的‘今夜’还长呢!”见那老鼠脸上闪过意外与震惊,耶律元洪顺手取
了一旁的丝毯绕上他的臂膀,“别担心,我又不会使强,你好好休息就是了。”
这小子其实……心机着实不浅呢。白玉堂倚靠屏蔽坐着,心里默念。欲火退却,他才开始琢磨出个味道,一直以为是爷
欺负他,结果歉疚了半天,他居然竟是打算攒在一起找爷讨要了去!
奇怪,即便这样爷也没火气?
白玉堂撇撇嘴有些恍然,好奇疑惑尴尬都涌上心头,一时复杂的翻江倒海,呆呆的盯着地面出神儿。耶律元洪见他突然
沉默,便笑脸盈盈的挨过来,如同那日在‘宝鞨殿’金顶上拼酒时一样,把头枕在白玉堂盘曲的腿上,仰面朝天的躺着
,举目就是这几乎媲美玉瞻仙子一般的俊秀脸庞,顺便挽起那老鼠的手放在自己心窝位置。
“这里,只有玉堂你!”他说的极为认真,深褐色的发卷曲相间于隽永的白衣白袍间,甚为乍眼。然而他又很快目光忧
郁,眉峰微蹙,将手缓缓上推抵触到白玉堂胸口,“这里。。。可有我的一席之地么?”
心思明锐的白玉堂又何尝不知他所指是谁,抿抿嘴,心底升腾浓浓的愧意。
的确,爷自己都汗颜承认,平生最恨口是心非之人,没想到事到如今自己竟还是无法割舍心中那一抹幽蓝的影子!那些
与之相关的记忆,一颦一笑,一茶一酒,宛如附上就不会枯萎的千年藤蔓,蜿蜒于心,根深蒂固的扎着,结结实实融进
血脉,动辄扯痛每根神经,拔起哪寸恐怕都会带走一片淋漓的血肉!
两个男人这般亲近生情,在中原,于理不合。是不是就因为爷与猫儿同样生长于中原,这般固执受礼多年,才迟迟徘徊
进退维谷?结果酒后的玩笑终归只是个玩笑,说久了,没人在意,猫儿不会当真,连爷自己最后也再辨不清真假了。
想到这白玉堂微微俯首视去,那对琥珀色的眸子期待已久,但此刻除了回报一个有些应付的尴尬微笑再也给不了其他。
那夜何以就会鬼使神差的应许了这人呢?
他是个异族,即便不是皇帝,也不屑顾及中原人的世俗,这样的放纵对他们契丹人无伤大雅。难道就因为不必担心伤害
,爷才会将那份不敢昭示的感情放纵在他身上吗?
平心而论,他,的确跟猫儿有点儿像……
也许就是那份隐忍执着吸引了爷?都说日久生情,但爷到底是何时开始在意他的?东胜州,木叶山,还是太子府?抑或
更早,在西夏贺兰山的茫茫林海中?
思绪延绵,白玉堂想不通,理更乱。余光所及看见自己如墨长发垂下面颊,耶律元洪正卷起一撮有心无心的绕在指尖把
玩,但那神情颇为无聊,一看就知道因为意中人的走神有些扰了兴致。
但他不过问也不打断,一如既往由着爷的性子放肆。而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他也明明知道的一清二楚,却屈就的只求
一隅。
世间除了猫儿,恐怕再也不会有人像他这般真心实意不顾一切的待爷好了吧?但如今他既然可以呼风唤雨,何以依旧这
般迁就着爷呢?为了一个‘情’字,当真值得你这般委曲求全么?可这对你太不公平啊,此番情意爷受之有愧,今生到
底还能不能补还了你?
“耶律,爷求你件事。。。”不知为何,那个煞风景的念头居然在此时一闪而过,结果连拦都来不及就脱口而出。
“你说就是了,何用一个‘求’字?”听者不满,但是抬眸甚为专注的静待下文。
白玉堂看在眼里淡淡一笑:“若是皇上真应了和亲将九公主许配给你,她才不过豆蔻之年,日后到了契丹你可不能真的
冷待了她!”
耶律元洪听完冷颜挑眉看他一眼,目光没有多少停留就转向一侧,貌似赌气的轻哼道:“那就不只是她,后宫的女人我
谁也不碰!”
“耶律,你这又是何必呢?”白玉堂听了心里懵懵一动,但还是蹙了眉头有些着急,“她又什么都没做,是无辜的!”
“那我们什么都做了,岂不是就更加罪有应得?”谁知耶律元洪毫不犹豫脱口反驳。
帐内顿时陷入沉默,气氛浮躁。眼看白玉堂不语,眸子里却开始溢出平时那种死不服输的神色,耶律元洪深叹一声,翻
身搂住那对男子而言似乎有些纤细的腰,将脸紧紧的贴附上依旧燥热的细腻肌肤。
“你知道吗,当初我完全不知你的心思,写那道折子的本意只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盼着你若有心,到时候就会护送来
人入辽和亲。至于大宋皇帝点谁出塞,我根本就不关心!”他说的甚是委屈,不舍与留恋丝丝缕缕弥漫在空气中,如无
形的蛇,缠绕人心。
“但是玉堂,我后来终于想明白,既然你不愿害那公主,和亲之事就算被你家皇帝应下,我以她年幼婉拒就是了。但除
却和亲,要想保得两国边界太平,每年照例入夏递送和书,入冬榷场纳岁必不可少。作为回报,泛使身边就更万万少不
得你白护卫了吧?”
原来——!!你这家伙早就算计好了,只为了憋着耍爷?!?
白玉堂听闻恍然大悟,低头一看那人果然一副胸有成竹甚至是得手后的洋洋喜色,正趴在一旁眯着眼欣赏他无与伦比的
震惊!
“你——欠揍!”
不知是喜是怒,总之心火就似沾了红莲的火药腾的燃着!如此被人牵着鼻子走,白玉堂只花了一瞬间尴尬,随即立刻恼
羞成怒,抬掌就朝那个嬉皮笑脸的阴谋家劈去!耶律元洪机灵的翻身,披着夹被跳下地去逃命,乐不可支的任由这老鼠
打着转儿追撵!
“哎,玉堂!你莫不是要谋杀亲夫?!”
“你、你、你——给我住嘴!!”
“呵呵,玉、玉堂!哎呀呀,我错了~~~”
“你给我站住!!!”
一百五十六、又起风硝
雨后,暑气消退了不少,偌大的‘赤峒殿’里人迹稀少,只有北院大王的亲卫把持在外,不是亲信,莫说宫人侍女,就
是‘赤峒殿’的司宫都休想进去。
这番森严自从新皇继位平息内乱后就甚为罕见,而北院大王在皇城里这般嚣张,也是前所未有的。司宫每日都来叩门问
安,但日日都是一个否定的答案。唉,这位高权重的王爷一向守礼自持,如今皇上偶染风寒命他辅政,为了方便还特准
他住进皇城里这座最豪华的外戚之所,可人怎么一下子就跋扈起来了呢?
殿内,院中花锦秀丽,挂着甜怡的潮气,偶尔滚下一颗水珠。翠暖莺歌间,琴音未绝,深奥飘渺,禅意悠扬。
“皇兄,您的琴瑟真是造诣非凡呀!”北院大王一跨进门就由衷赞道,向那个起身离了内室的威严身影恭敬的行礼。
耶律彦和含笑与之擦肩而过:“可惜你错过了今日这曲。”
来人微微一笑躬身敬让,依旧习惯的随着兄长身后向大厅走去。除却龙袍,眼前这个熟悉的背影还是一成不变的伟岸,
周身散发的王者之气依旧深刻的穿透空间渗入骨髓,让所有于他一侧的人肃然起敬。
“脸色颇差,是未睡好还是朝中有事?”他落了座问道,淡泊,完全与世无争。
面对昔日生涩冷傲的帝王这般毫不掩饰的体贴关心,时过半载,耶律信德已经不再感觉别扭忐忑。如今的相聚,更像是
在重温他们身为皇子时的惬意,随性轻松,毫无猜忌。
而手足本该如此。
“果然逃不过皇兄法眼。昨夜枢密院进了密诏,析津府戒护皇上的人马已返,禁军都统所帅三千兵马正护卫銮驾回京,
相信再有四五日就该到了。”他挠挠头,有些顾虑的看了兄长一眼,“但诏书里还说,疆界一带近来起了瘟疫,而皇上
回程途中一直茶饭不思,恐是龙体迁安,故知会臣弟遣御医迎驾。但臣弟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八成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