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护卫留出两碗,腿脚一慢只剩舔锅的份。
白玉堂也爱喝,而且每次都还惦记着猫的那碗。可如今看到包夫人居然是替那个蒙骗世人的家伙忙碌辛苦,这心火就跟
锅灶里的粥一般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所以他几乎是憋了一整日,好不容易熬到完了公差,片刻不敢耽误就直接奔回开封
府,躲开众人视线闪进了客房厢院。
府里人刚用过午饭,没人瞎溜达,所以院中清净,只有细雨淅淅沥沥敲打石阶。白玉堂轻车熟路顺着回廊直到门前,毫
无预警一脚将房门踢开!
“你给爷滚出来——!!”他大喝一声,仿佛要把一口恶气都吼干净,画影攥得都咯手。
然而出人意料的,屋里安安静静。没人。
这老鼠眉头皱的更紧,心里‘咯噔’一下,这厮果然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难道已经跑去图谋不轨了!?!正想着,
突然觉得背后汗毛一竖有人近前,急急的回转身子,手根本不用大脑下令,单凭剑客的本能就已破鞘抽剑!
但是白光闪亮寸余,呼之欲出的宝刃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死死摁在了鞘中!白玉堂大吃一惊,咫尺之遥,叶昊天不知何
时已经近身站在后面,而且自己还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他攥住了腕子!
“你——”这老鼠颜面泛白,瞪着那对清冽带寒的眼眸一时无措。然而叶昊天居高临下的扫他一眼,面无表情吐出句“
有话进屋再说”就甩开了他的手腕。
合了房门,叶昊天径自择了个位落了座,抬眼看见白玉堂那憋得通红的脸,抬手一指圆凳:“坐。”
什么?你叫爷坐爷就坐?白玉堂一听心火更旺,眉峰竖立刚要开骂,却见那人冷冷一笑又讽刺道:“不过站着回话倒是
更合规矩!”
白玉堂一听差点背过气去!废话,爷凭什么站着回你的话!?!他二话不说,咬牙切齿气鼓鼓的把画影往桌上一拍砸,
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嗯,这才听话。”
叶昊天嘴角轻妙一笑,犀利目光带着满满得手的戏谑得意,落在对方脸上,着着实实欣赏着一张稀世罕见的俊俏脸孔从
失算震惊到恼羞成怒的整个过程!
“暴君,你到底想怎么样?!”终于,他开口就骂,气势汹涌,“易容乔装欺瞒天下混进我天朝东京,又在耍何阴谋?
!”
“易容乔装不假,欺瞒天下又从何谈起?”对方故意详装惊讶,“我在中原的名字就是叶昊天!”
白玉堂见他不承认,狠狠瞪着逼问道:“叶昊天是我中原享有盛誉的十大神医之一,你莫不是杀了他才假扮他的模样?
!”
“哼,你也未免太小瞧了我!”那人轻蔑一笑,冷眼应对他的追逼,“当年于惠州南昆,我可是一路过关斩将才入得钟
恒门下。”
“什么?你师从钟老神医?!”白玉堂一听就惊住,难怪这契丹蛮子医术神奇,宛如天赐,原来是得了中原‘南昆医仙
’的真传?!如此说来,自习成才的公孙策与御医院那帮科班书虫般的郎中们还当真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你是一国之君,十几年前就到过中原,还拜师学医?”老鼠挑眉,满脸狐疑不敌更多的惊诧。
叶昊天冷哼一声:“当时我还是皇子,听说汉人的医术神奇就来领教。”
他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习得那身无人能及的医术不费吹灰之力,是人想做谁都能成似的,听得白玉堂一阵阵的拱火。
一瞬之间他突然觉得,眼前之人指点江山时运筹帷幄,霸气十足,摧枯拉朽神鬼莫敌;可没了帝王的光环照映,竟还是
同样的手段高明,沉浮自如,高深似海万夫莫及。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北疆张凝遣杨家老么千里迢迢跑来求助的奏折。难道他亲自前来是为了搅乱朝野,趁我大宋天灾兴兵
作乱?!
“……你亲自出马是来坐镇的?”话到嘴边挡都挡不住,一双大眼瞪得跟铃铛似的,拂在画影上的手也瞬时绷紧!
谁知叶昊天冷眼盯着这极度紧张的老鼠怪诞一笑:“哼,赵祯的御前侍卫还真是好眼力。”
“莫非你还真要行刺皇上?!”白玉堂大叫一声腾的蹿起来,翘首抬剑,干净利落的将画影抵上叶昊天的前胸!
那人被剑所指依旧面无表情,久久之后突然抬起眼帘瞪着白玉堂,目光犀利如刀似剑,须臾不到居然竟看得这老鼠脊背
泛凉,那股当初在他寝宫里领教过的帝王霸气瞬间蓄满了整个空间!
“……若要杀他,你拦我不住!”
淡泊一句,冰寒透骨,叶昊天目光一转,丝毫不屑那近在咫尺的冷光宝刃。这般鄙视惹得白玉堂英目瞬聚,剑尖却在此
时不由自主微颤一下,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眼前之人如此冷静让他突然想到,其实自己还欠这男人一条人命。
那个大辽真命储君的性命。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然而爷一辈子都忘不了,这男人当时处置自己的时候,毫无迟疑,平静镇定的不似凡人。
没错,此人的心思幽深如海却包裹的严丝合缝,几乎不给任何人小窥一斑的机会!缜密如他,若真要行刺,三日前的祭
天那般机会又怎会放过,更何必亲自来开封府知会爷呢?他是个呼啸沧桑的枭雄,心狠手辣嗜血如命,走到哪里都注定
尸横遍野,这般有恃无恐的登堂入室,定然蓄谋已久……
三伏盛夏,屋内气氛却一下就降至冰点,只余喘息声诡异的浮漂于室,撕扯神经,直到外面廊厅里响起突如其来的脚步
声。白玉堂没有做贼,可也挡不住心里一惊,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叶昊天依旧淡定,但也不由的微微朝门侧目一瞄。
“说!你到底意欲何为?”这老鼠心有不甘,画影不但没撤反而更逼几寸,然而却依旧不敌那目空一切的沉着气魄。对
方不答,白玉堂反倒心里没底,眼前这契丹帝王的倔强与视死如归,他早在木叶山就着实领教过了。
“你可以把我交给赵祯,也可以守口如瓶,但不管你如何抉择,有一点我倒是十分肯定……”
终于,叶昊天微微扬起头,盯着白玉堂饱含怒气疑惑的眸子说的一字一顿:“你一定会后悔。”
“耶律彦和你——!!!”
“叶先生,三黄汤已煎好,给您端进来吗?”门外突然响起包夫人侍女晓云的声音,白玉堂眉头拧成麻花却还是不得不
在最后关头逼着自己作个抉择。室内须臾的沉默,侍女疑惑一下推门进来查看,而画影也终是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候全身
入鞘!
得知白玉堂独自一人跑去找叶昊天,开封府上下不亚于被雷劈中的震撼!四鼠急急忙忙奔向后院,生怕这火爆的愣头青
又干出祸事,得罪了神医,谁来替包大人医治?!而当卢方见到两人都在屋里极为不睦的对坐着,一颗心才算多少落回
了肚子里,不管三七二十一,进门就先赔笑,反正礼多人不怪嘛!
然而这次叶昊天见了也爱答不理,依旧是寒着颜面,淡泊的扫了一眼刚进门的四只老鼠半天才冷冷说道:“卢大侠来的
好呀,叶某听不懂白少侠说的什么梦话!”
八道目光带着锋刃齐刷刷落在一旁的那袭白衣身上,蒋平把嘴一咧表情怪诞的拽着白玉堂的袖子劈头就问:“我说我的
小祖宗,你这是抽哪家风呢?怎么才结识的朋友就让你给得罪了?做官没几年呀,不会这般健忘吧?江湖岂是如此混的
?”
谁知一通数落,那只向来嘴不饶人,吃亏不能的锦毛鼠居然只说了个‘我’字就住了嘴,把头一偏犹豫起来。嗬,这可
是绝对不正常,难不成生病了?四人对视一圈,结果还是卢方不得不硬着头皮对叶昊天浅浅一礼道:“在下家教不严,
五弟他少不更事,有哪里得罪叶先生的地方,还望先生海涵。”
叶昊天抬眼一瞟这个难为的一家之长,语带微愠的责问道:“卢大侠请我来时可是说只为开封府的一位朋友诊治?”
“这……正是。”卢方一听眉头微蹙,的确,当初是说只为包大人看诊来着。
“那就是令弟求功心切,想瞒着诸位把叶某强押进宫了?”
进宫?众人听闻大吃一惊,他要叶昊天进宫干什么?!?
“老五,你到底又在搞什么诡计?”韩彰第一个跳出来质问,一想起当初这个神医深居淡世的天大架子,若非花堡主亲
自登门根本就不屑与外人见面。可这般不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有多贵的坐享其成也就罢了,还愣以为自己有多大脸
面,当全天下的人都像哥哥嫂子这般让着捧着你?!
“我看这小子是骑虎难下喽!”身后响起一个带着嘲戏愠怒的声音,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卢家嫂嫂与公孙策也闻声赶
来。
“嫂嫂此言何意?”蒋平小眼儿一眯,隐隐觉得不是善事。
常言道‘长嫂比母’,结果自然可想而知,那风流倜傥胆大包天的白老鼠,可以天不怕地不怕的跑去拽‘御猫’的胡子
,却是偏偏畏惧着这命中注定能避尽所有鼠中英杰的嫂嫂!而眼下即便当着众人,这位鲜少踏足开封府的女中豪杰还是
丝毫不留情面,将白玉堂没轻没重夜探大理寺,更跑去将一朝天子从榻上揪起来当面对质的大逆不道全都公诸于众,外
加这通劈头盖脸的数落!
普天之下那白老鼠恐怕也只有被她骂才不敢还嘴,一直侧着脸倔强硬挺不接众人目光,室内一时像死了人似的安静,除
了那个早就领教过一次大闹天宫的昔日帝君,初次听闻的所有人没有不冒汗的。
难怪他那般紧张柳寒阳的生死,原来还有这么个天大的漏子要修补……
卢方觉得自己心力交瘁,天灵蹦跳一定都快要冒出青筋;环视一圈,蒋平正挡在脸色灰青的韩彰前面戒备森严,就连一
直认为天塌下来有哥哥们先顶着的老三都咧嘴挠头,察觉到这次的确需要自己花点儿力气过过脑子。
而即便是那个完全于此无关,打出娘胎就定性非凡的帝王,听闻了大理寺里那只猫的境遇,也毫不遮蔽的拧紧了眉头。
原来这白衣小子是气愤难平才去闯赵祯的寝宫。哼!庞吉老儿,这次是你逼我,既要过招,可别再像十几年前灵州一役
那般没有担当!
“叶先生,让您见笑,这实在是……”思绪被人打断,抬头就见到即便脸色极为难看,却依然没忘家长职责出来圆场的
卢方,“家弟莽撞,但先生尽可放心,我陷空岛一向是言出必行,既然先生出山允诺只医一人,卢方绝不会勉强先生。
只要包大人的身体康复,我亲自送先生回去!”
叶昊天嘲讽一笑:“只怕包大人好起来第一个要治罪的就是你卢大侠吧?”
淡淡一句说的在场所有人心底落霜。是啊,老五闯出天大祸事,就算不是诛灭九族到底还是自己管教不严,罪在连坐,
罚是天经地义的。包大人秉公执法,先不说犯上,单单请不到为太后医治的郎中,欺君之罪一降,陷空岛就在劫难逃。
又是一阵沉默,落针可闻。
可片刻不到,叶昊天突然从椅凳上起身,漠视众人的疑惑眼光独自走到窗前良久而立。长久以来,这一直是最能令他冷
静思考的方式,即使身处异域,风堰皆非,这习惯依旧不会轻易改变了去。
雨好不容易止住了,却仍挡不住真真潮湿闷热挑逗的人心烦躁。室外尚且如此,那地牢之中定然更加闷湿难耐。他深深
叹口气,心中却是狠狠一痛,是我失算,早知就不该毫无准备的狠心放你离开辽国!
“既是瘟疫,必是疫疠淫邪侵袭所致。不知公孙先生与卢夫人除却自家大人之疾,可还见过市井病症?”
众人听其口气有缓,心下惊喜,连那执拗蛮横的白老鼠都蹙眉侧目过来。公孙策与卢夫人对视一眼回道:“不才几次去
得市井街巷,问过为疫民看诊的郎中,其症与水疫极为相似,大多也是高热憎寒,头痛眩晕,胸膈膨胀,胁痛心疼,但
用过麻黄荆芥等诸多发汗皆不解其热。”
谁知叶昊天听后摇摇头道:“瘟疫染于口鼻,着于三焦,虽说种种不一,象形而名,不可执一而论,但实皆火热之毒不
宣,郁而成之。即便是阴湿憎寒,也并非一定是水疫伤寒,可有人试过金方火疫之法?”
“的确听闻有人用过厚朴大黄,也试过白虎汤一类泻下健脾古方,但病患脉洪尤甚;药停,则气脉如平,故不敢再贸然
轻试。而在下与来替大人诊脉的御医请教过,按症状脉理,无法解释何以会在染病初期高热不退,而后又出现寒热交替
之象……”
“若释之湿温疟症不就顺理成章吗?”叶昊天听至此处突然打断横插一句,然后冷眼侧目看着这个面带惊异的刑名师爷
,“难道你们就没听过先伤于风,后伤于寒,故先热而后寒?”
“可是疟疾必有弦脉之象……”
“火疫之后,杂症迭出,不可一概而论,也未必是一种病源所致。而疫症强势为上时,则疟症伏而不扬;一旦得控,则
反之。而温疟即便发病,也并非绝对会现弦脉。”
公孙策与卢夫人眼中光华一闪,顿悟似的怔住。
“难道叶先生所指,此瘟疫即便是火疫也并非单纯出于热淫而是风邪并入?”
叶昊天高深一笑,将目光又转回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却不再作答。
这南国阴雨沉闷的恐怕真能把人逼疯,你却竟然心甘情愿一忍再忍?展昭,你这个撩拨人心顽固透顶的傻瓜,何时才能
不再让人如此费心伤神呢?
一百六十二、铤而走险
朝中得知包拯患的不是瘟疫,开封府第二日就来了客。
白玉堂闻讯比所有人都急,不是因为担心来的这位皇叔为了太后的药方找自己兴师问罪,而是因为马汉耳朵尖,隔着门
板就听见他于包大人房内提到了展昭。所以这锦毛鼠上蹿下跳,终于在花厅等到了奉旨探病出来的八贤王。
“王爷,您说展昭怎么了?!”他脸色煞白,手心儿冒汗,一句问话将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因为那夜皇上亲口御
言警告过这个一再无法无天的锦毛鼠,若是再敢有一分一毫的逾越,大理寺里的那只猫就会立刻身首异处!
八贤王余光落在自己被白玉堂揪着的朝服一角,眉头挑挑倒没说什么,反正与皇上夜半三更比起来,这恐怕连九牛一毛
都算不上。于是这位和善的白发老人依旧笑容可掬,拍拍这个作他孙子都嫌小点儿的白衣少侠笑道:“白护卫还真是消
息灵通呀,老夫才刚讲与包大人,隔这么远花厅就听到了!”
身后数声异样轻咳,白玉堂却连计较都顾不上,一对星眸皓目急的要蹿出火苗儿。
“不过你们莫急,白护卫这祸算是闯的立竿见影,邱鹤人次日早朝后被皇上叫到御书房一通训斥,现在就是再借他个胆
子也不敢耍何手段!老夫昨日请旨去大理寺看过展护卫,人已无碍。”
老王爷话语未余,白玉堂就觉得一颗心重重落回原位,砸的生烟,扯得肺腑都疼。再看众人也是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