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剂汤药收效甚微,加上年纪大了身体不如其他染病的宫妃,才不过两日就恶化严重,已经高烧不退,神志不清。
那老鼠随即想起数日前大嫂替包大人见诊时说起的症状,不禁在旁嘟囔自语道:“莫非也是高热而后憎寒,咳嗽目眩,
周身疼痛,呕吐不止?”
谁知德妃一听立刻惊喜的连连点头:“对对,难道你懂得这病症?!”
白玉堂一愣,立刻把头摇的跟不浪鼓似的,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可不会看病问诊!”但立刻就见赵祯眉头一簇,
目光犀利的瞪着他,片刻之后忿忿一哼。
“……如果你知道就快说,若真能治愈太后的病,朕就算你将功折罪!”
此言一出,那一直认为自己走背字儿的家伙立刻精神大振!他花了须臾时间判断是不是作梦,而后才相信古人所言‘塞
翁失马焉知非福’绝对不假。原来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天命,柳暗花明又一村,今日爷这祸闯得实在太对时候了!
于是他也不隐瞒,立刻将嫂嫂说过的话细讲给赵祯;而这皇帝听完眉头一皱,沉默的开始思考眼前这个一直不服管教的
浪子嘴里的江湖到底有多少可信的地方。但是思来想去,眼下除了信他似乎又没有多少退路可言,反正碰上的是稀世罕
见的难症,御医院束手无策,却保不准市井江湖里就藏着救命良方。
何况北有契丹虎视眈眈蠢蠢欲动,这场瘟症能不能早日偃息,已经不止是悲天悯人那般简单了……
一百六十、怎么可能?!
一日三书,翘首以盼,四鼠终于在白玉堂放光了所有鸽子的当日傍晚迈进了开封府大门。带回一个天大的坏消息。
因为柳寒阳没来。死了。
“死了?!她怎么会死了?!”
为了忍住再惹祸的欲望,这两天白玉堂一回府就把自己关在屋中不敢出来,所以这次他反倒是府里最后一个才知道消息
,然而却毫不影响他第一个蹿起来吃惊大叫,声音大的足以盖过窗外作雨的雷公。其他人也是呼啦一下子围拢过来,紧
张的像是末世来临。
其实这锦毛鼠真正想吼的是‘她怎么能死’,至于是为什么,除了那日见他一身落汤鸡模样溜回屋子而心眼儿奇多跑去
‘逼供’的公孙策,开封府上下还没人知道。
卢方的眼睛从每张脸上横扫一遍,深叹口气说道:“十九年前一场江湖恩怨,仇家趁花青枫外出之际偷袭了花家堡,伤
了怀有身孕的柳寒阳,三日不到她就因血崩过世了。”
沉默顿时笼罩了在场的所有人,个个面若死灰,但脸色青的最透彻的莫过于那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锦毛鼠。一想到那
夜的胡闹可能会牵连陷空岛甚至是开封府,他脑子里就空白一瞬,而后又马上充满恐惧,没错,绝对是恐惧!在此之前
他从未如此强烈的感觉到,眼睁睁看着希望从手心里溜走是这般恐怖无奈的事!
就在这白老鼠再也忍不住怨气,马上就要把自己恨得四分五裂时,突然听见身后的二哥灌下一满杯茶水,痛快的长出口
气,很满意的问迎他们进来的张龙赵虎:“客人安顿好了?”
客人?
听者‘噌’的扭过头,眼中闪过意外,怎么没人跟爷讲还有外人?
赵虎底气十足的回答道:“韩少侠放心,王朝已经送他先回客房更换湿衣,应该很快就来了。”
“府里来了何人?”白玉堂满脸疑惑,看得出所有人都知道,独独漏了他。
蒋平揪下已经被水泡到走形的扁帽,漫不经心的顺口答道:“郎中啊,花堡主推荐的,听说当年花夫人病危还请他出手
相救,只是耽搁太久,到底回天乏术。”
结果半个开封府都响彻白玉堂气愤难平的呐喊,一句‘你们怎么都不早说’吼得所有人面面相觑,唯独那个一向不怎么
会开玩笑的师爷大人反倒是出人意料险些笑岔了气!
看来这个开封府还真的不同寻常——
行至厅外,隔着门板,来人都觉得被那白老鼠的叫喊震得耳鼓疼,虽然觉得好笑嘴角也挑了起来,但是心里却突然冒出
不安。这愣头小子,不会坏事吧?
侧面看见领路的侍卫五大三粗,满脸尴尬冲自己一笑,比哭还难看,八成是觉得刚刚那番争执家丑被初次到访的人看个
满眼有失天朝衙门的脸面。见其赔笑客气的示意自己屋里请,来人微微点头也就走了进去。
众人见他进来纷纷起身招呼,只有屋中的白衣之人眉头一皱,当下就怔住了,直到卢方逐一介绍轮到他时,白玉堂还是
盯着那人的脸不发一语,目光怪异带寒。
“诶,五弟,怎能这般失礼?还不快见过叶先生?”卢方见他直勾勾发愣不解其意,赶紧上来再次招呼,这才令白玉堂
回过神儿来。
“……你是什么人?”
其实这个高大英挺的男人一进门,白玉堂就莫名其妙的紧张,好像身体本能的起了感应。倒不是因为那器宇轩昂的颜面
看着有多疑惑,而是因为他那双根本不属于中原的眼睛,浅湖一般,让这老鼠不由自主的想起一个人来,不,准确的说
是一家人——那对呼风唤雨的父子!
所以他问的冰冷,极为戒备,甚至透着淡淡的杀气,令在场的所有人一愣。卢方看出老五眼神不睦的非比寻常,立刻猜
到了缘由。谁让他那两趟契丹之行次次都闹出天大的祸事,一定是与自己一样,初见就把眼前的客当作了辽国人!
“五弟,不得无理!这位是来替包大人看诊的郎中,江湖十大神医之一……”
“叶昊天。”
不等卢方说完,来人就自报家门,毫不避讳直直的对上白玉堂神挡杀神的目光,眼中一闪而过的神采,洞悉乾坤般高深
莫测,顿时就如天响五雷,将那老鼠瞠目结舌的钉在了原地!
——是、是、是他?!?
白玉堂只觉得自己脑袋里‘嗡嗡’乱响,意识就像被生生揪离了躯体,四周的兄嫂近在咫尺,与来人的寒暄他却一句都
没听见!
可……可怎么可能?这里是中原,是大宋,是天朝帝都!!!他、他一个契丹人,怎么敢这般肆无忌惮的就只身闯了来
?!
而且他的容貌,难道是——
这白老鼠眯着眼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脸色铁青冰冷如霜,死死剜着来人在公孙策与卢夫人的引领下穿堂向后苑走去。
易容之术……
他这般敌意弄得见者尴尬,然而那人好像完全不在意如此不友好的冒犯,与白玉堂擦身之际,反倒是主动朝那周身僵备
之人略微点一下头,大度含笑的圆场道:“久闻陷空岛白少侠年轻有为,俊秀潇洒,今日有幸结识,果然是气宇不凡,
日后还仰赖少侠多多照应!”
那抹诡桀的笑意,那放肆的眼神,那嚣张的态度——!!
白玉堂一瞬间觉得自己浑身发抖,终于快要领悟‘活活气死’到底所谓何事!!!
当夜,开封府的灯火彻夜未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围在自家大人屋外来回绕圈儿,随着时间流逝,话语不多,担忧更
盛,气氛沉闷却暗潮云涌,令人扼喉。
而白玉堂的暴躁更是明目张胆,不但寸步不离那房门边的倚栏,怀里还搂着画影,一脸肃杀,仿佛随时要冲进去宰了那
神医。四鼠与开封府的门柱们都看在眼里,搞不懂这厮又是搭错了哪根筋,怎么跟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般过节,众人互
相望了望,最后一齐用目光逼着蒋平去捅那响雷。
“咳咳,嗯,五弟呀,这天色已经快亮了,你白天还有公职,不如先回房休息一下,哥哥们都心疼你了!”
白玉堂休的瞟他,瞄着那双比自己小上数倍的眼睛,毫不领情道:“不困!”
“唉,我说你这又是跟谁怄气呢?是我们请人家来帮忙的,你这么个态度算得哪门子待客之道呀!”
听他如是一说白玉堂倒是来了精神,噌的蹿起来,两步赶到卢方身旁一本正经的质问道:“叶昊天这人到底是何来历,
可是与我们陷空岛有过来往的么?大哥你怎么就会相信如此来路不明的外人?!”
他有理,自然嗓门就大,然而卢方一听就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因为他那长相吧?是,初见时我们也吃惊不小,
堂堂中原神医怎么会是个异族呢?可花青枫说他们与叶家是世交,叶昊天的祖母是白山女直人,他那相貌自然就与众不
同。何况你嫂嫂在十几年前就见过他,不会有错。”
“嫂嫂见过此人?”
“对,当年中原推举十大神医,这人年纪轻轻就在备选之列,听说医术出神入化,尤擅针灸,连上一代的钟老神医都对
他赞不绝口。”
“他还认识钟老神医?”白玉堂眉头一皱。听说那个常年隐于山野的老神医是中原武林里德高望重的前辈,各门各派都
受过他的恩惠,地位崇高,所以驾鹤归西之时,武林路众摒除嫌隙纷纷同檐吊唁,传为佳话。
这契丹蛮子,人面儿还挺广——
韩彰见他咬牙切齿脸色颇为不好,就过来揽住他的手臂安抚道:“哎哎,老五,眼下情势危急你紧张我们都理解,所以
今日这样无礼哥哥们谁也不怪你,生的晚又不是你的错——”
“二哥你——”白玉堂被他一噎,脸却‘呼’的红了,急忙把头扭背过去,努力平息泛起的热量。而韩彰见状顺势接了
他手上的画影,偷偷递给一旁的老三示意他赶紧拿开藏好。
就在这时,房门终于开启,众人苍蝇一般涌了过去。
埋在书堆里熬了一夜,出来的公孙策与叶昊天眼中都布满血丝,沉默的合了房门就示意众人借一步说话。一群人不明所
以陡然紧张,跟着进了侧厅,这才见公孙策紧绷了数日的脸上神色和缓了许多。
开封府四大门柱性子一个赛一个的性子直,一见这般立刻围上他们师爷问道:“公孙先生,可是有好消息么?”
公孙策微笑的拍拍赵虎的肩膀,安慰紧张兮兮的众人道:“有,已有大起色。这要多亏叶先生胆大心细,发现我们用的
方剂,根本就是南辕北辙了!”
众人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一旁端盏欲饮的叶昊天身上,谁知他就跟没见着似的,完全忽略大家的焦急,照旧自顾自的将满
杯茶水喝个干净,这才落了盏,大气一笑。
“公孙先生抬举,叶某只不过是运气好些,先一步想到了前人书中的线索。”
卢方心喜,欠身一揖:“敢问叶先生是如何克制瘟病的?”
事值精华,所有人见状顿时屏息静言凑近过来,连一旁戒备森严的白老鼠也拉长了耳朵。
“隋巢元方有言,疫疠病与时气、温、热有关,寒暑乖侯,或有暴风疾雨,雾露不散,都可以发病但并非主因,真正致
病当源起感染了乖戾之气。而寒热交替,头痛呕吐,神昏谵语的确是与淫寒有关又并非是伤寒所独有;且包大人身上已
经出疹而非斑,触之碍手,但并非溃破成片,红活不戚,当属火邪内积。”
他扫视众人,微微一笑接着说道:“若是疫疠之症,病气必相传,不察,则延及外人,乃至灭门。而大人染病卧床已近
十日,莫说贵府上没有其他官人染病,就是每日与之接触的公孙先生与卢夫人都没有寒热症状,故大人所患并非水疫伤
寒,而是温病。”
“废话,谁不知道是瘟病?!”谁知白玉堂听到这里突然插话,一对墨黑眸子满是鄙视不屑,气鼓鼓的模样一看就知道
这句骂憋了好久。
“五弟!”
“老五!”
“白护卫!”抢在四鼠前面教训的是公孙策,“不懂就不要乱说,此温症非彼瘟症!”
见那老鼠把头一歪满脸意外,他皱眉摇头,上前一步挡在白玉堂与叶昊天之间,埋怨的口气难以遮掩:“‘瘟’,疫疠
之邪,来者无方,表象不一;而叶先生口中的‘温症’乃人受温热之气而发病,由口鼻而入,首先犯肺顺传于胃,逆传
于心包,由卫、气而入营血。而当表症侵入内里,就与伤寒之象极为相类,但不伤人只伤己。”
话说到这儿,公孙策突然转身对叶昊天郑重其事的拱手相拜,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也令叶昊天另眼一怔:“先生这是何
意?”
“不才医术浅薄,错断伤寒,误去发汗解表,导致汗多王阳,津枯液竭,引病入里。若非先生仗义出手,明察病因,怕
是要生生害了我家大人!这一拜,拜先生悬壶济世的医术神奇,谢先生保我大宋朗朗青天!”
叶昊天听了微垂双目,心下却嘀咕一句,自己这实在是误打误撞了,怎么正事没干反倒先帮了赵祯的臣子。然而他莞尔
一笑,淡然道:“公孙先生过奖了,神奇怎当的起,叶某不过是有幸在医典里读到过些许病例。”
公孙策闻言紧接一句:“瘟疫之殇古之不绝,但病因繁复各异,传世医书也众说纷纭,而将疫症与温病之表象相较者,
据在下所知尚无一书。何况御医院数度来为大人看诊,定然也查阅过大内珍籍,从未察觉异样,可见罕有提及。不知叶
先生是从何处得见,可否赐教一二?”
对方高深一笑:“花家堡柳氏手札。”
“‘小华佗’柳寒阳的笔记?”
“正是。”
公孙策一向见贤思齐,闻言心中惊喜一动,赶忙上前一步挂满笑颜的问道:“如果方便,不知在下是否有幸……”
“这恐怕不太可能了。当年柳氏病危,叶某受花堡主之托却回天乏术。花堡主痛失爱妻,万哀至极,将柳氏一生所注的
医药笔记全部陪葬,叶某只是在大丧期间看过几眼而已。”
寥寥几语,彻底断了今后的麻烦才好,他心里默念,悠然自斟一杯清茶,入口还是那般淡然无味,真不知这些宋人到底
喜在何处。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解释一番,厅内短暂宁静的落针可闻,站着的一群人顶多算是锯末掉渣似懂非懂。
但结论还是听明白了,终归是找到了病根,而这都要归功于眼前这胆大心细的神医。
居然能让比猴还精的公孙策佩服的五体投地,这该死的蛮子还真是好手段!
白玉堂被训了个理亏,恨得牙根痒痒,两记眼刀毫不犹豫死死剜在叶昊天的身上,不曾想反倒是被他先人一步,已经居
高临下示威般端着杯子冲自己微笑!
挑衅!绝对是挑衅!你这该死的暴君,看爷怎么撕烂你那张假惺惺的嘴脸!!
一百六十一、百尔所思
天色大亮之时,叶昊天书下医方就被众人供神似的送回客房补觉去了。
而带着鼓舞人心的好消息,开封府上下洋溢着重生般的喜悦,包夫人喜极而泣,一大早就钻进厨房亲自熬煮那香飘十里
的祖传八宝粥,细火慢炖等着救命恩人起来尝鲜。在她看来,老包这种不恋外物的老顽固都爱不释手的,天下人都会喜
欢。而经验证明,这的确是事实,因为每次她煲粥,平时客气谦让的开封府就算乱了套,若是不提前给老包与那厚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