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才说完,对方整张脸都亮起来了。
「啊,好厉害。那我如果卡关可以问你吗?」
「……」
正常人,会问一个只见过几次面、只讲过一次话、连对方姓啥都不知道的家伙,「如果我的十八禁游戏卡关可以问你吗
」?
「我知道你是谁啊,你是孙伯仁,对吧。」
「嗄?!」没想到自己又再度泄底,一把掩住嘴巴,这下孙伯仁真的狼狈地向后退了好几步。「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
「什么怎么知道……」
像在想什么似的皱起眉头,青年沉默数秒后,忽然讲了句很奇怪的话。
「欸,你说说看……「去你老师」,好吗?」
不晓得是不是多心,那双到刚刚为止看起来还是充满睿智光芒的双眼,现在似乎填满了不怀好意的气息。
虽然这个要求实在怪到极点,可是人家刚刚毕竟对自己伸出援手,孙伯仁也不认为那是什么大不了的话,他于是压低声
音,小心地复诵了一遍。
「去、去你老师?」
最后那个「师」字还没讲完,两人之间忽然响起了尖锐的电子单音。
被吓了一跳,孙伯仁呆愣几秒后,才意识到声音是从青年身上发出来的。
「哇,我还以为这个是专门拿来对付死老百姓的,原来狗官讲脏话也会响。」
满脸感慨的青年,胸前挂着一个孙伯仁从来没看过的、很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张大概有B4大小的透明压克力板子,板子中央还用巨大的黑色明体字印着「不良用语牌」等等语焉不详的文字。
眼睁睁地看着青年将板子取下,伸手将它挂上自己的脖子,银质的链子摩擦着颈后喀啦乍响,孙伯仁忍不住问了句「你
干嘛?」。
「什么干嘛?看了就知道了吧。」带着好像摆脱什么麻烦的轻松表情,青年露齿一笑。「好啦,现在这东西换你戴啰。
」
青年嘴里的「这东西」——看来像是压克力板,摸起来却有着金属质感,正面下方还闪烁着浅灰色的液晶字体,这过于
超乎常理的东西让孙伯仁一瞬间看呆了,连嘴巴都阖不拢。
然后,接下来映在孙伯仁眼中的,是他无法视而不见的内容。
「2007101上午09:30不良用语牌由身分证字号po7645284xxx翁清栩、移交身分证字号jr111902xxx孙伯仁。」
……什么鬼东西?
把视线从薄板上方移到青年身上、又从青年身上移回那行文字上头,双手捧着那张奇妙的牌子,孙伯仁反射性的开口。
「喂,这啥?」
「不要装傻,你刚刚讲了吧?脏话。」
「听你在放屁!」虽然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但至少意会到自己被陷害了,孙伯仁气得差点抬脚踹向青年。「你叫
翁清栩对吧?那明明是你叫我讲的!」
「呃……不好意思啦,」大概没料到会收到如此不顾形象的反击,笑容顿时从那个叫翁清栩的青年脸上消去。「我只是
想机会难得就试试看——」
「少来!你哪里不好意思啦浑蛋!当我眼睛脱窗啦?!」
就算再怎么迟钝的人,也知道翁清栩现在的表情根本就和「不好意思」这四个字扯不上半点关系,反而更像是被吓着了
。
正确的说,是被孙伯仁的反应给吓着了。
从对方刚才的态度多少可以判断,要是将这怪东西留在身上,绝对会是大麻烦。
脑筋一转,孙伯仁立刻垂下视线,发出模糊的喃喃自语。
「……欸?」
「这个,」知道自己已经引起对方的注意,孙伯仁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假装苦恼的皱起眉头。「我在想,去……你老师
的意义。」
「喔,去你老师就是——」
瞬间,像在嘲笑一脚踏入陷阱的翁清栩似的,尖锐的警示音再度响起。
大概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栽在这种连小学生都不屑为之的贱招上面了,翁清栩在反应过来前,低低地说了句「糟糕」。
「……你、你竟然耍贱招!」
「彼此彼此啦。」
被对方挫败的表情给取悦了,心情大好的孙伯仁得意洋洋地歪起嘴角,看着板子上的文字再度跳换过一次。
嘴里嘀咕着「可恶」,伸手拉起孙伯仁胸前的牌子,已经冷静下来的翁清栩沉默半晌,忽然将视线往下落、直勾勾地盯
住孙伯仁。
「……你是孙伯仁吧?」
「蛤?」
克制住嘴里的「快把那个拿走啦说这么多废话干嘛」,转过脸避开对方窥探的目光,孙伯仁随口应了声「当然是」。
然后,他不经意地看见了映在便利商店玻璃墙面上的自己。
「……嘿?」
脸还是早上洗脸时看到的那张脸,但视线的高度变高了,发型好像也有点不一样。
而且,自己身上不是早上穿出门的体育服,而是一件材质摸起来非常舒服的浅灰色西装。
「欸?欸?」
脑袋还没办法判断现在的状况,从西装外套右侧的口袋摸出皮夹和手机,一打开皮夹,对于大学生孙伯仁的少年心,又
是另一次剧烈的打击。
……妈啊!好多钱!好多卡!虽然书卷可以拿来换的钱很少,可是我应该没沦落到要当土匪抢别人钱包的地步吧!而且
这卡上面签的是我的名字……所以这是我的钱包没错?!
将皮夹与显示有未接来电的手机塞回口袋,逃避现实地想着这些钱大概可以把下半年度发售的新游戏全包了,孙伯仁脚
步虚浮的转过身,摆出要走人的态势。
「啊,等等。我要拿这个给你。」
大概是看到孙伯仁要走才想起来意,翁清栩拉住孙伯仁,将夹在纸盒背面,大约A4大小的纸张给拿了出来。
「这不是可以随便忘在便利商店传真机里面的东西吧?」
一直以为是书卷得奖通知的纸张,上头的大标题印着「总督府官房调查课第十二次例行会务报告通知函」等语焉不详的
文字。
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把那张纸接过来的,感觉掌心喷出大量手汗,看着看着,孙伯仁无法克制地、将纸上似乎和自
己有关的文字给念了出来。
「……孙,政务长官,伯仁?」
虾——密——这——啥——小?!
啪地将手上像是公文的文件扯成两半,发现身边的翁清栩用一副俨然是看到鬼的表情盯着自己,脑袋混乱到最高点,本
能倒是感受到此地不宜久留的孙伯仁,想也没想就爆出恐吓。
「你什么都没看到对吧?你什么都没听到对吧?」
「呃。」或许是被孙伯仁狰狞的脸色吓到了,翁清栩点了点头。
「很好。」
满脑子只想着要逃离现场,孙伯仁得到承诺,立刻将文件的残骸塞进口袋。
——开玩笑,现在这个路人甲就算了反正以后不会再见面,问题是那支手机有五十几通来电未接,铁定是有人在找错不
了……要是等一下有真的认识「孙伯仁」的人找来,我还不挫赛?
默默在心中做出即刻闪人的决定,孙伯仁一边向前走,一边以最快速度做出基本的变装——说是变装也不过是拿下眼镜
把头发弄乱,结果眼镜才摘下,眼前的世界瞬间就从清楚变换成非常模糊。
「喂,那边有——」
翁清栩的后半句还没说出口,才走两步的孙伯仁已经踹上人行道的矮护栏,然后在下一秒跌了个狗吃屎。
来不及叫痛也来不及爬起来,在孙伯仁听来跟讨债的没两样的呼唤声,已经穿过眼前的车阵,从马路的另一端直接剌进
耳朵里。
「孙伯仁!你给我待在原地不准动!」
——靠!我只是想想而已怎么真的来了?!
已经无暇站起来再起跑,知道勉强逃走只会让场面更难看,孙伯仁只能干笑着抬起脸,把刚摘下来的眼镜再度戴上,望
向那个朝自己急奔而来的身影,同时克制住把那悲怆的内心独白给大声惨叫出来的冲动。
「眼镜戴好,站起来。」
很自然地被从头顶降下的,充满无形压力的低沉声音所驱使,孙伯仁忙不迭的将眼镜扶正,然后眨了眨眼。
满脸不愉快地朝着孙伯仁伸出手的,是个穿着整齐西装,看起来大概比翁清栩年长了五岁以上,相貌英挺的成年男性。
才搭上对方的手,孙伯仁整个人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往上拉,然后稳稳地站直了身子。
「……颜……颜书浚。」
大概是因为靠得太近,孙伯仁的喃喃自语全进了对方的耳朵。
满脸怃然地将孙伯仁放开,男人回了一句「干嘛?天要下红雨啦。」
「没,我只是把你的识别证上面的名字念出来而已。」
还没完全从视力恢复的落差中调适过来,孙伯仁于是放弃开口问「我没看错吧」的念头,伸手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
虽然故作冷静,实际上孙伯仁已经觉得自己快缺氧了。
靠夭啦,那张识别证上面印的职衔是什么「总督府官房专任秘书官」啊?总督府是啥小啊?如果是诈骗也做得太像了吧
?该不会是这两个家伙联手起来骗我吧?不会吧?!
「这边也弄脏了……不要在外面把眼镜拿下来,很危险。」
肩后被颜书浚拍了两下,孙伯仁正奇怪着自己怎么会把那种地方弄脏,耳边忽地传来压低到不能再低的耳语。
「你皮痒啊?手机怎么不接?说要去厕所就一去不回,我还以为你死在厕所了!」
「……」
尽管很想说「我哪知道又不是我把手机转静音的」,但对方的脸色狰狞得可怕,孙伯仁思考两秒,还是决定明哲保身,
乖乖的说了句「对不起」。
结果此话一出,颜书浚马上露出跟五分钟前的翁清栩相去不远、惊恐万分的表情。尴尬无语将近半分钟后,他才以相当
勉强的态度,挤出一句「没事就好」
然后,在面对一旁的翁清栩时,颜书浚的态度立刻变得既亲切又和蔼。
「同学,你是对面那间大学的学生吧?需要帮你查一下点数吗?」
「好啊,麻烦你啦。」
……呿,看来这家伙对狗官和对老百姓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从刚才对方跑过来的速度就知道,自己要是想落跑,跑得赢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孙伯仁于是乖乖地一边腹诽,一边往便
利商店门口的庭园椅坐下。
从西装外套口袋掏出像是PDA的东西,原本还温柔地对着翁清栩说「同学你这个月的点数有点危险喔」,按了几个按钮后
,颜书浚忽然停住动作,飞快地转向孙伯。
「你、你……」看得出来对方在极力压抑音量跟情绪,但孙伯仁还是感到了自己将被痛打一顿的强烈错觉。「孙伯仁!
为什么不良用语牌的纪录上面会有你的名字!」
笨蛋也知道不能把不白之冤朝自己身上揽,没等对方真的揍过来,他立刻伸手指向身边的翁清栩。
「因为这个人叫我说「去你老师」——」
……所谓「当你用食指指着人的时候,还有三根手指是指着你自己」,就是用在这种时候吧?
听着那熟悉的警告音再度响起,反射性地站起来想逃走的孙伯仁,在下一刻听见了从背后飘来的冷冷的威吓声。
「别想跑,机器里面已经有记录了。」
对笑到快断气的翁清栩说了句「不好意思」,颜书浚脸色铁青的把挂在翁清栩脖子上的不良用语牌拿起,斜眼望向跑也
不是,不跑也不是的孙伯仁。
「孙先生,我可以问你现在的表情代表什么意思吗?」
「……我以为你要拿那块板子扁我。」
话还没说完,「那块板子」又发出了轻微的「哔」一声。
看着颜书浚的视线落点整个停在自己身上,这次从孙伯仁胸口直冲脑门的不是落跑的冲动,而是爆发的预感。
一把将颜书浚手上的东西给抢过来,孙伯仁火冒三丈的将它摔下地,抬脚就是一阵乱踩。
「烂板子你靠个屁呀!老子什么都没讲你也给我乱哔,妈的,小心我告你!干!」
「孙伯仁!」慌乱地从背后架住孙伯仁,颜书浚的声音很明显地乱了方寸。「等等,你——」
原以为那块让人火气上冲的板子会被踩烂,结果没烂就算了,还开始播放音律相当哀愁、有点像图书馆要闭馆前的晚安
曲的音乐。
「孙伯仁本日的不良用语禁止令违反次数已经超过上限。凌晨零点以前不会再启动搜寻功能。请孙伯仁妥善保管本不良
用语牌。本牌编号为……」
「干!」也没等人声语音放完,已经气昏头的孙伯仁想用鞋尖把那块牌子踹开,结果整个人就这样被颜书浚抓住向后拖
。「谁会妥善保管!编你老木!」
「孙伯仁。」
「冲吓?」一想甩开颜书浚,却发现自己卯足全力还是挣脱不了对方的掌控,孙伯仁口气恶劣的呸了一声。「放手啦!
」
已经冶静下来的颜书浚,用又轻又柔的口气,把只有彼此听得见的恐吓声吹进了孙伯仁耳中。
「你敢再继续大声,我就在这边脱光你的衣服。」
「喔,这样啊。」收回原本要向后来个肘击的手臂,完全豁出去的孙伯仁嘴角一歪,自动自发的拉下领带。「可以啊我
自己脱。」
「等等,我放手就是,你别脱!」
发现这招无效,颜书浚没再多说什么,干脆地将双手放开。弯下腰捡起那张被踩得满是脚印的压克力板,他转头看向翁
清栩。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再见。」
还以为对方会来个「今天这件事就麻烦你忘记吧」或「如果事情传出去我第一个来找你」之类的老梗喊话,没想到他竟
然这么干脆的就要走人。还来不及反应,孙伯仁的手肘已经被颜书浚用力扯住。
「走。」
「啥?去哪?」被抓得不得不向前走,孙伯仁痛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你哪位啊?!为什么……」
单手拿着那块压克力板,颜书浚用拇指在板面上按压了几下以后,原本亮着的绿色电源灯号忽地暗了下去。
然后,颜书浚冷淡的视线从板子上头,轻飘飘地栘到孙伯仁身上。
「我才要问你,你哪位。你不是孙伯仁。」
忽然被明确地指出自己的真实身分有异,孙伯仁瞬间觉得背脊凉飕飕,原本想呛声「大叔应该是你先自我介绍才对吧」
,也全吞回了肚子里。
阔步走向停正路边停车格的一辆黑色轿车,从外套口袋掏出钥匙,颜书浚放开孙伯仁,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问题。
「你是谁?」
「我是孙伯仁。」下意识地把话堵回去,但话说出口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孙伯仁犹豫地皱起眉头。
「笑话。」
打开后座车门,颜书浚将孙伯仁推进车子,顺手把压克力板扔进他怀里。
「这东西会把你讲过的话全部都录起来,孙伯仁哪会蠢到像你刚刚那样脏话连篇?」
「全全全全部录起来?!」
「放心,我刚刚关机了,预备电源也切掉了。」看着吓得险些将板子摔出去的孙伯仁,颜书浚坐进驾驶座掏出手机,再
下一城。「还有,这是国家机密,敢说出去你就没命了。」
「等等什么国家机密明明是你自己讲出来的——」
还没骂完,发现前座的颜书浚已经自顾自的讲起电话,孙伯仁只能暂且将抗议按下。
「喂,那边处理得怎样……长官现在跟我在一起,对,我会顺路送他回去。报告?那个善后完再说。」
无聊地听着那正经八百的对话,用手指戳弄着那块冷冰冰的牌子,孙伯仁眯起双眼,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