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杪发现孙伯仁的表情有异,颜书浚奇怪的眯起眼睛。「怎么?哪里不对吗?」
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把那台电脑丢下地再用力踩,孙伯仁抬起眼,恶狠狠的瞪向颜书浚。
「还问我哪里不对!这是我的隐私吧?你侵犯我的隐私还跟我炫耀啊?」
「什么侵犯隐私……做出那个东西的人,讲这种话,不好吧。」
「蛤?」
顺着颜书浚的手势往地板望去,孙伯仁看到了那块被随便扔在旁边,害自己大大失态的压克力板子。
「那个不良用语牌跟相关命令都是孙伯仁提案,在总督府重臣会议上通过的,没有意外的话以后就会变成永久法令。所
以在外面你最好谨言慎行,别再跟今天早上一样。」
「少来,怎么可能——」
口中的怀疑还没说完,怀里的电脑适时地响起了数小时前,翁清栩毫无怀疑的断言。
「我知道啊,你是孙伯仁。」
「是真的。孙伯仁知名度还不低,去查一下就知道是不是我唬你了。」
抓着已经喝空的红茶罐站起来,拍拍孙伯仁的肩膀,颜书浚满脸同情的叹起气来茅。
「对呀,就是孙伯仁喔。」
连着被喊了太多次名字,就算孙伯仁自认脸皮不算薄,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发出哀嚎了。
「拜托够了,可不可以不要一直喊我的名字……」
「啥?」
看着颜书浚一脸无辜,忽然意识到最后一次听到的,很明显是女孩子的声音,孙伯仁左顾右盼,最后目光在还开着的电
视上头停住。
萤幕右上角打着「整点新闻现场直播:我在街头看到的名人」字样的跑马灯,看着看着胸口忽然涌起不好的预感,孙伯
仁于是放下电脑,和颜书浚一起望向电视。
以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为背景,萤幕上的年轻记者对着镜头,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我们现在采访到的这位小姐,今天早上在学校门口的便利商店,拍到政务长官孙伯仁和人谈天的画面,时间长达十五
分钟。摄影机已经连线了吗?就让我们一起来看当时的情况!」
「……欸?」
听见自己和颜书浚的声音瞬间重叠,全身的寒毛似乎同时全部竖起,本能感觉到情况不妙的孙伯仁,反射性的拿起遥控
、关掉电视。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孙伯仁以完全是在逃避现实的态势,朝着颜书浚挤出干笑。
「那个,秘书官先生……我想回家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可以毫不羞愧的在摄影机前面炫耀自己的偷拍行为啊?!为什么这群乡民不是谴责偷拍,而是嘲
笑孙伯仁是笨蛋?虽然我那时候的行径确实很像笨蛋,可是狗官也有隐私权吧?对吧?!
虽然这个世界的科技比孙伯仁原先所处的世界先进很多,但就算对着电脑呼天抢地,也得不到除了系统风扇声以外的回
应。
悲愤地按压着键盘按钮,看着萤幕上头黑底白字的大笔留言,标题全是对自己——正确来说,是对「孙先生」在公开场
合失言的嘲笑、干谯以及吐槽。越看越觉得悲从中来,孙伯仁只能默默按住空白键,读取下一篇文章。
没想到自己平常与社会接轨的方法,也就是透过BBS接收最新资讯,在这个莫名奇妙的异世界里竟然也通用,孙伯仁实在
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喂喂,你该烦恼的是这种事吗?你现在只顾着上网可以吗?」
发现让自己苦恼到想槌地板的元凶之一正毫无罪恶感的拿着响个不停的手机准备要接电话,孙伯仁心中的悲怆立刻达到
一个全新的高点。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简单就得到我的隐私啊啊啊——」
「因为我也是你所谓的「狗官」之一啊,这就是特权。」
「呿,特你的头啦!」
左手撑着下巴,右手食指无力地压着方向键,感觉鼻粱上的银边眼镜在缓缓滑动,孙伯仁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将眼镜推
起,重新看向萤幕。
颜书浚没有骗人,「孙伯仁」真的是知名度很高的官员。
只是在搜寻引擎里面输入「政务长官孙伯仁」这几个关键字而已,就跑出了数以千计的新闻网页。光是看着新闻报导的
内容,即使是从来没亲眼见过「孙伯仁」的自己,也大概在脑袋里建立起了那个人的基本形貌。
——很聪明,形象良好,精明干练的青年官僚。
想到自己早上的脏话连篇八成已经将那个形象毁于一旦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罪恶感涌上心头,孙伯仁忍不住将下
巴压上桌面,发出「呜啊」的苦恼哀号。
不只是丢脸而已,这恐怕是孙先生有生以来从没有过的大失态。完蛋了。
「喂,小朋友。」
电话说到一半的颜书浚忽然出声喊人,看他一手遮着手机的话筒位置,孙伯仁有气无力的应了声「干嘛」。
「办公室那边说找不到孙伯仁。平常公务联络那支手机呢?」
「什么公务连络啊?我不知道。」
像是早料到孙伯仁会有此反应,颜书浚长叹一声,苦不堪言的皱起眉头。
「跟你刚刚在玩的手机同个牌子,白色的掀盖机。快点去找。办公室那边联络不到你,已经准备派人过来看情况了。」
被最后一句话吓得精神全回来了,孙伯仁连忙放开手边的滑鼠。
「什么派人过来?这边不是有室内电话吗?为什么要省小钱花大钱啊!」
「孙伯仁不喜欢办公室打电话到家里。而且今天主要行程就只有去学校演讲而已,谁知道会搞成这样。」指了指卧室的
位置,颜书浚压低声音。「快去。」
知道情况不妙,孙伯仁没敢怠慢,连忙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向卧房。
枕头旁边除了散乱的文件以外,只有烟灰缸。小心着不要踩到地板上翻开的书册,孙伯仁掀开被单,把随便被扔在床边
的睡衣拿起,慌乱地将整间卧室上上下下都翻过了一遍。
「……没有。」
把放在矮桌上的笔电拿起来再放好,当孙伯仁转头瞄向床下时,从脚边传来了细微的钢琴声。
拿起丢在地板上的报纸,白色的手机正发出必须集中精神才能听见的细小铃声,在离孙伯仁不到两步的距离内振动着。
无暇庆幸好在没踩到,孙伯仁很自然的把手机捡起来掀开盖子,就在萤幕亮起的瞬间,从手机里传出了几乎是用喊的「
喂」一声。
「……嘿?」
「长宫!我是雅萱。请问你现在在哪?」
被「长宫」二字喊得浑身发毛还起了鸡皮疙瘩,判断出要是立刻挂断电话事情会更不可收拾,孙伯仁只能咬牙硬上,尽
量让自己冷静的回应。
「……我在家里。」
「紧急应变小组已经在两点进入对应状态,」以乱烘烘的谈话声为背景,年轻女性激动的声音,直接刺进了孙伯仁耳里
。「我们想请示长宫,新闻报导的那件事要怎么处理!」
「虾……」
「虾?」
「呃,没有。」把发出怪声和呐喊「虾密啊」的冲动全吞下去,孙伯仁差点咬到舌头。「然后呢?」
「新闻台那边已经联络过,接受采访的女学生的资料也完成确认,现在初步判断那段影像确实是偶然拍到的……请问长
官要怎么处理。」
被排山倒海压过来的连串话语给推挤得无法思考,孙伯仁愣愣地把话接了下去。
「怎么处理?」
「是要冷处理,或是公开向媒体说明,都照长官的意思。」
「……等等。」
——靠夭啦,我只是讲几句脏话而已,又不是睡了别人的老婆,为什么要开记者会跟全国人民报告事情经过啊啊啊啊?
而且你们的长官在大庭广众下起肖,你们都不担心他是不是吃错药吗?只会问处理处理的有没有人性啊?!
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当下的立场,在心里发出足以让人怀疑到底哪一方才是长官的悲惨控诉,孙伯仁狂野地踢飞了脚边的
枕头。
「小朋……」推门进来的颜书浚发现孙伯仁正拿着手机,立刻在下一秒换了说话语气。「长官,楼下围了一群记者,应
该是来找您的。怎么办?」
「啥?」光用听就觉得头晕目眩,如果不是刚吃过东西,孙伯仁觉得自己一定会贫血倒地。「外面有记者?」
「SNG车也开来了,看样子今天新闻没啥大事可以播,真是天下太平。」
「连SNG车都有?!」
「……有记者跑到你家去了?」
耳边忽然响起没有半点情绪起伏的冷淡低音,同时意识到自己正拿着没有挂断的手机,还有通话对象换人了,孙伯仁硬
着头皮回了句「对」。
「孙伯仁,你自己看着办吧。」
话筒里的嘈杂声一下子完全沉默,发现手机萤幕已经跳回待机画面,被挂了电话的孙伯仁,不愉快地把手机用力盖起。
「办公室那边怎么说?」
「……有个男的说「孙伯仁你自己看着办」,就挂电话了。」
丢下手机,孙伯仁走向窗边,果然看见集合在一楼入口处的人山人海。将下巴抵着窗框,小心的不让摄影机的镜头扫到
自己,孙伯仁用眼角瞥向颜书浚。
「他们真的是来找孙伯仁的?会不会搞错了?」
「很遗憾,这边除了你以外,住的都是奉公守法的好老百姓。」满脸事不关己的倒了一杯茶开始喝,颜书浚搔了搔后颈
。「恐怕是收到孙伯仁有可能在今天作出说明的消息吧?毕竟你要是拖过今天这个时间点,就是摆明要装傻了嘛……不
然就是放一些更大的消息把它盖过去,这很常见。」
满心哀伤的敷衍着「要怎么装傻哇」,眼见楼下的人群越众越多,连卖臭豆腐的推车都来了,别说装傻,孙伯仁现在只
想挖个洞把自己装进去。
「像是对刚刚那个新闻台施加压力啦,或是不公开对这件事说明,真的在公开场合被问起,就说详情你不清楚,当天的
行程去问底下的助理就好。」
从刚刚拿出电脑的公事包里取出皮革封套的记事本,颜书浚将它摊开,抽起夹在封底的钢笔。
「你不要看到楼下的阵仗就被吓住,这只是小事而已。这件事会有新闻性,只是因为孙伯仁的形象一直很良好,从来没
在公开场合失态过。」
喃喃地说着「他啊,被人当面臭骂还能笑着回应」,颜书浚开始在记事本上写字。
「同样是在总督府当官的,要是别人其实根本不会闹这么大。换句话说,要搓掉也很简单,装傻更没人会怪你。毕竟这
又不是什么大事,他们只是想看孙伯仁的反应罢了。」
「是大事吧,那个「不良用语禁止令」是孙伯仁提案的耶。」
「无所谓,反正你早上说过什么的纪录内容已经由总督府这边处分掉了,死无对证。户政资料因为没想到系统会对孙伯
仁的资料有反应,要花比较多时间处理,户政局长承诺下班时间以前会全部消除,你不用担心。」
「没想到系统会对孙伯仁的资料有反应?」捕捉到话中的疑点,本来还在想着该如何装傻的孙伯仁抬起脸,直直望向颜
书浚。「这什么意思?」
脸上一瞬间掠过像在说「糟糕,说溜嘴了」的表情,颜书浚抿起嘴唇,若无其事的开始在记事本上写字。
「……你说呢?」
脑海里闪过颜书浚在看到电脑里竟然有孙先生的违规记录时那过于惊恐的反应,孙伯仁忽然懂了。
不管是孙伯仁自己希望的也好、还是不知情也好,那个不良用语禁止牌虽然说是对学生及公务员,以及理当为民表率的
官员进行良好礼仪的管理,实际上,对于官员搞不好其实根本不会产生任何作用。
当然,也有可能是颜书浚在试探自己。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孙伯仁所能确定的,只有要是在这种时候装傻的话,会给孙先生留下把柄,然后在将来不知道哪一天变成麻烦的根源而
已。
——不可以,这原本就是我搞出来的纰漏,我一定要尽全力把事情解决。就算不能解决,也要把伤害降到最低。
下定决心,开始回想刚刚在网络上浏览过的资料开始回想刚刚在网路上浏览过的资料,孙伯仁拿起放在沙发上的领带,
动作迅速地整理起仪容。
「大哥,孙先生平常在外面是怎么叫你的?」
「……颜秘书官。」
「好。」将脖子上的领带打好,穿起外套的孙伯仁,快步走向那块被扔在地上的压克力板子。「我刚刚只看到学生违反
不良用语令的处罚方式,麻烦你简单说明我会受到什么程度的实质处罚。」
「假日期间的公益事业单位劳动服务和罚金。」把视线移到正忙着将压克力板挂上脖子的孙伯仁身上,颜书浚反射性地
问道。「你要干嘛?」
银链子在胸前发出喀啦声响,孙伯仁将板子拉起来,推向颜书浚。
「麻烦你,把这个的电源打开,我不会开。」
「你、你想干嘛?你真的要下去?」
毫不畏惧的迎向颜书浚迟疑的目光,孙伯仁歪起嘴角。
「……孙伯仁想做什么,需要得到秘书官同意吗?」
「当然不用。只是看刚刚的新闻你就该知道了吧?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因为孙伯仁的身分关系,产生你想像不到的效
应。像是民调下降,或是让站在孙伯仁这边的人产生动摇之类的。」
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原先跷脚坐着的颜书浚向前低下身子,和孙伯仁的视线平行。
「早上的事情要搓掉不难,要是站在那么多媒体人员前面,一旦说错话就没办法挽救啰,你最好想清楚。」
赞叹不已的想着原来秘书官先生还挺敢说的,孙伯仁捏着硬邦邦的银链子,眯起有些干涩的眼睛,朝着颜书浚微微一笑
。
「要是我乱讲话,你也会产生动摇,然后跟孙伯仁划清界线吗?」
「……那当然。」似乎也没想到孙伯仁会把话说得这么白,颜书浚迟疑半晌,点了点头。「不只我而已,要是再搞出像
早上那样的风波,会有更多人感觉不对劲,然后有意无意的跟孙伯仁拉开距离。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感觉到颜书浚的意思就是要自己最好乖乖闭嘴,血气哗地冲向脑门,原本想要反驳「你真的当我智商只有三十啊」的冲
动,也跟着被孙伯仁借由捏紧链子的动作,给发散开来。
——没错,我不是你们认识的孙伯仁。
可以的话我也很希望你干脆一棍把我打晕,说不定醒来以后我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当我的大学生。上上礼拜买的游戏
还有好几个路线没破关,要是再也玩不到,我铁定会呕到吐血身亡。
可是在那之后呢?要那个从来没在公开场合失言过的「孙伯仁」,为了自己根本没做过的事,被搞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
不出被搞得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我会负责。」
「咦?」
很显然是被孙伯仁的没头没脑给击败了,颜书浚喃喃地反问「负什么责」。
「安啦,我保证会管好自己的嘴巴,不管我和孙伯仁什么时候换回来,在他回来的时候,你都会在他身边。」
深呼吸,再重重的吐气,没让颜书浚察觉自己的决心,孙伯仁仰起脸看着「孙伯仁的秘书官」,朝着他竖起大拇指。
「而且不只你,现在在他身边的人,一个都不会少!」
「……你不搭电梯吗?」
将大门拉上,孙伯仁才转身要走向楼梯间,走没两步就听见了颜书浚的呼唤。
「不搭。」几乎是反射性的做出拒绝,孙伯仁头也不回的应道。「我走路下去,你请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