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习班 上——榊原茜

明白这两兄妹相像的地方并不只是娃娃脸而已，被她弄到这么好康的一张签，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不过，之昱的看法是：“什么？好康？不不不，你弄错了，前几年来这里试胆的学姊，都回去失眠了好几个礼拜。据说

不是楼梯忽然多出了一层，就是镜子里忽然有一张陌生的脸对你笑。最奇怪的是，真的有人回去之后，第二天发现自己

头发长长了一寸哦。假如今晚镜子里跳出什么怪物来，你们一定要帮我干掉它。”

女孩子是这样，虽然脸上笑嘻嘻的好像满不在乎，拳头却握得很紧。说不怕显然是骗人的，就连小倾听她绘声绘色的说

出来也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东头的楼梯间废弃很久，堆满了杂物，声控开关的路灯时灵时不灵，不灵的时候比较多。加

上常常有大大小小的公共宠物蹿来蹿去，要吓一个女孩子一两跳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即便这样也无论如何想要完成，那么，一定有一个足够好的原因吧。

小倾看看表，离午夜还有半小时。他过去接手斯诚的咖啡壶，说：“真有趣。那么，一会儿我也陪你们去吧。”

就算运气不好碰上巡逻的舍监，也比较容易编造说得过去的借口。

一个活动被叫做试胆大会，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宿舍楼一共有7层，除了作为出口的第一层之外，通往东边废弃楼梯间

的安全门全都锁着。出口有一位打着呵欠的学长在把守，看见他们，微笑了一下，说：“男生止步。”

之昱拆开马尾重新绑了一次，回过头来说：“我去啦。”握着拳头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斯诚和小倾一人一句提点她该

带的东西：手电、火柴、马克笔、相机，之昱特地穿了件摄影背心，所有备用的东西都塞在兜里，包括一把军刀和一管

防狼喷雾。最后一次自己搜自己身的时候在某个兜里发现了一把糯米和性状可疑的黑色薄片，另一个兜里是银色十字架

和桃木小剑。作为仲裁的学长别过头去偷笑，之昱咬着牙决定继续找有没有大蒜，成功的在口袋裤的侧兜里找到。她左

手拿着手电，右手拿着十字架比划了一下，忽然恶狠狠的说：“假如我今晚成功了，那个被我指名的家伙，一定会死得

很惨。”

小倾和斯诚面面相觑，开始为“那个家伙”默哀一分钟。

勇气是随时间而指数下降的消耗品，之昱很明白这一点，仰着头冲进了楼梯间。背影刚消失在安全门后，就听到什么东

西被绊倒的声音。然后是小声尖叫，喷雾声，敲打声，什么东西吱吱惨叫声。小倾叹口气同情了一下楼梯间的蟑螂和老

鼠们，裹紧刚才回宿舍拿来的大衣。斯诚看看表，说：“还有半小时舍监开始巡逻，到这里大概要花十五分钟。四十分

钟之内方之昱要是还不下来，我们就找个地方躲起来。”

裁判坐在走廊里的暖气片上，笑嘻嘻的说：“不会那么久。去年、前年和大前年，都在五分钟之内就冲了出来。除非真

的对谁很有执念——”来回看看小倾和斯诚，耸耸肩，“我看也没什么必要。”

可是一直过了一个小时，之昱还没有下来。

舍监已经来过，三个人就近敲开了一间宿舍躲进去，没有被发现。临时避难所里的两个住客正好是医学院的同学，看到

小倾双眼闪闪发亮，揪住他问“那位学长都给你补习了什么”，上上下下的搜他的身，小倾带下来消磨时间的笔记被当

成宝贝抢了去。反正明天考试之后就没用了，当作避难费也没什么。等到远远看到舍监室灯光灭掉，三个人商量一下，

终于还是决定上去找之昱。虽然什么装备都没有带，但男生毕竟是男生。路灯果然坏掉了，在黑暗中摸索着上楼的时候

裁判学长忽然咳嗽一声，问：“你们俩，到底谁是方之昱的男朋友？”

两个学弟都只好沉默，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话题来。学长等了几秒钟，诧异的又问：“都是？”小倾差点一脚踏空。斯诚

叹口气，回答：“都不是。”

路灯一路都没有好，可是上方的楼梯间有微光闪动。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有了光线的引导，很快就冲上了那一层。画着

六芒星的镜子摆在楼梯间的窗台上，镜子前方烛火闪动，背景是一轮明月。一切都和他们预先设想的差不多，除了一件

事。

之昱不见了。

需要再次强调的是，传说中全国第一的T大，如同传言一般是一个超级难考进的地方，所以现在站在楼梯间的三个男生虽

然一瞬间都露出了愚蠢的表情，却都拥有水准之上的思考能力。跟一帮念科学的家伙讲穿越是不大靠谱的，他们只花了

一秒钟就决定继续向上走，每上一层楼检查一下通往楼层的安全门。有了蜡烛的照明，行进的速度加快了不少。只花了

两分钟就爬到了顶楼。在通往天台的铁门边，有手电的光在晃动。之昱在那团光线里抬头看着他们，难得的露出不知所

措的神情。

她蹲在地上，脚边蜷着一团黑影，偶尔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小倾把蜡烛放得低一点，看清了那团东西。三个男生面面

相觑，表现得比女孩还要不知所措。

“旺、旺财？”

一个月前失踪的本楼公共宠物，全楼男生遍寻不获，想不到却在这里出现。这是一条有些岁数的狗狗，一直在这幢楼的

各个宿舍间流浪，在洁癖男、动物过敏者和超高压舍监的眼皮底下安然无恙的活到今天。传说中只要在考试前摸摸它的

头，就能避免挂红灯的厄运，所以前阵子本楼所有住宿生见面打招呼的话，从“今天天气哈哈哈”直接切换成“今天看

见旺财了吗？”。为了寻找它还曾经闹出不大不小的风波，几个男生怀疑旺财被邻近的女生宿舍拐走，试图偷偷闯入，

被抓住记了过。

小倾蹲下来仔细打量狗狗，伸手扳过它的脑袋。狗狗温顺的回望他，眼睛和鼻子都湿漉漉的。大概是没怎么吃东西，很

瘦很瘦，瘦得变了形。指尖沿着侧腹抚摸下去，触手没有狗狗应该的那种暖意，凉凉的还有些潮。他们身后的铁门角上

锈出了一个洞，不时有风冷冷的灌进来。大概旺财之前都呆在天台上，这两天下雪了才钻进来避风。蜡烛的火苗在风中

晃动，狗狗呜咽着盯着那一小簇火焰，仿佛有些惊恐。小倾把蜡烛放到避风的地方，脱下外套盖在狗狗身上，对之昱说

：“手电借我。”

“……咦？”

“如果我没想错的话，好像很不妙。不过这幢楼里，正好还住着兽医系的高年级学长。”

他接过手电，跑下楼梯。身后传来朋友的提醒，让他别忘了加件衣服。但其实这样跑来跑去的时候来不及觉得冷，下到

一楼，穿过走廊的时候有一扇窗户居然开着，正好一阵风卷着雪吹进来，这才觉得冷。一个黑影从窗户翻进来，动作很

轻盈，却差点跟小倾撞个满怀。在这样时间这样地点以这样方式出现的可疑人物，当然不能客气。所以小倾甚至都没费

心去看那是谁，就抓住对方手腕，一记干净利落的过肩摔。等他听到对方叫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已经收手不及，只能苦

笑着让倒霉的学长砰一声摔到地上，期待着他能在急切间做出一个漂亮的受身。

可惜那个娃娃脸的恶魔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好好磨练自己格斗技的家伙，这一下不但摔得很结实，而且还一副爬不起来的

样子。小倾伸手想要拉他起来，却被之晔突然拉倒。耳边传来的声音，虽然无疑因为疼痛正在咬着牙倒吸凉气，仍然堪

称好整以暇。

“叶小倾同学，倘若不能说出一个伟大的理由，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才能被我原谅哦。”

“旺财生病了”这个理由，显然不足以说服向来讲究一本万利的方之晔同学。当然，附加上了“之昱正陪着它”，这理

由就勉强变得足够好，至少可以让之晔立刻爬了起来，带着小倾去找兽医系的兄弟们。考试前夜很多人都没有睡，听到

走廊里的脚步声开门探头出来。之晔的人脉在这种时刻派上了用场，只是把一根手指轻轻竖在双唇前，兄弟们就点点头

退回去。小倾一边踮着脚小跑一边小声把之昱大半夜呆在男生宿舍的原委告诉了当哥哥的，之晔出人意料的没什么反应

。两个人都跑得很快，小倾只来得及看到在身旁学长的脸上有一抹深思的表情一掠而过，连确认的时间都没有，之晔就

露出了习惯性的天真纯良笑容。

当然，是假的。

兽医系的学长们都还在K书中，这个礼拜整个T大里能睡觉的人大概很少。但是当然旺财的出现是个大消息，治好它比多K

几页书有用得多。四年级的学长正是实习期间，刚好有一两个药箱放在宿舍，拎了就朝楼梯间跑。这一段走廊离舍监的

房间比较远，可是一大帮人的脚步声在深夜里瞒不了人，所以再着急也只能蹑手蹑脚，小倾跟在学长后头，不合想起一

个成语“衔枚疾走”，噗一声笑出来。

然后鼻子一阵发痒，终于没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几个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的时候

，舍监室的窗子亮了起来。

……糟糕。

考试周期间，宿舍默许不必严格遵守熄灯令。但熄灯时间之后还在走廊里游荡，被舍监发现了肯定要挨训。这倒没什么

大不了，可是一旦因此而让旺财被舍监发现的话，全宿舍的男生，都不会原谅他们。

而且，还有之昱的问题。

之晔难得凌厉的看了学弟一眼，小倾揉揉鼻子，认命的走向舍监室。刻意把脚步声放大，跑得很快，到门口举手敲门的

时候，那个倔脾气的舍监大叔正好打开门。

“……刚才打喷嚏的，是你？大半夜出来晃什么？”

小倾赶紧又多咳嗽了几声，趁这几秒钟脑子飞速运转编织着理由。他并不是一个习惯说谎的人，不过说谎和编故事其实

本质的要求差不多，三真七假，比全数真话更容易让人相信。好在昨晚他被送去医院的事情舍监显然知道，从最开始狐

疑的盯着他，到现在已经慢慢快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小倾就从笑容档案库里找出标准乖宝宝的那一种，用最老

实的表情说：“对不起，老师，我要吃药，可是附近房间都没开水了。所以来看看您这儿是不是能现烧一壶。”舍监的

房间靠近楼门，有冷风漏进来。他只穿着单薄的睡衣，根本不用演技，又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以他当年在学联跟诸多黑幕斗智斗勇的经验，要拖住一个没什么戒心的大叔实在太容易了。东拉西扯了十来分钟话，拎

了暖水瓶回房间的时候，舍监已经表扬过三次“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两次“我儿子以后能像你就好了”，

一次“以后有什么困难直接跟老师说”。这差不多是叶小倾同学以往战绩的平均水准，他相信龙小非特训班里的任何一

位同仁也差不多。只是舍监既然醒着，他只好在大叔的目送下硬着头皮回房间。虽然也很想再去看看旺财究竟怎么样了

，却担心会把舍监带过去。坐在房间里犹豫了整整一分钟，才掏出电话，打给斯诚。

电话很快接通，斯诚却过了好一阵子才出声。小倾听到那边好像有女孩子哭泣的声音，立刻有不祥的预感。果然朋友的

声音很低沉，叹了口气说：“你不用过来了，旺财太老了，已经不行了。”

因为自知大限已到，所以才独自躲到天台去。倘若不是大雪把它赶进来，大概直到它静静死去，也不会有人发现。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天亮后的考试是不会变的。叶小倾自认是一个积极明朗的18岁正常男生，从来不会有心事重重的情

况，况且经历了如此漫长的一天，要睡个好觉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对门那位学长好像又过了好一阵子才回来，对一个睡

眠返祖综合症患者而言堪称奇观。他今天应该也有考试，看来今年商学院的头等奖学金要易主。念头只转到这里而已，

接下来就是连梦都没有的睡眠。小倾是作息规律生活健康的好孩子，在闹钟响起前五分钟自动醒来，悄悄按掉闹钟洗漱

，穿好衣服鞋子出门。

龙小非精神奕奕的在门外做着柔软操当热身，看到他出来，眼睛发亮的凑上来。小倾反手关上门，趁着走廊里还没有人

，很快的交换了一个亲吻。

“早。睡得好吗？”

龙非指指脑袋。“化学符号满天乱飞。”想了想，补充：“跟游戏bug一样，打飞一个，又来一个，烦死了。”

看起来倒不像烦死了的样子，斗志昂扬的走向楼梯，握着拳头说：“今天一定要比他跑得快。”

可是要跑得比洛轻飏快，那也实在不是容易的事。

小洛在操场等他们，已经暖身完毕，在进行例行的慢跑。考试周期间体育社团全面停摆，偌大的操场只有他们三个。小

倾一开始还跟得上他们，到后来变速跑的时候本市高中史上最快的两名选手卯起来拼速度，他就只好放弃人形留言板的

任务，慢悠悠的跟在后面。可是不管那两个人在直道冲得有多快，弯道快完的时候小倾总能追上他们，在小洛的背上贴

上即时贴让龙非记公式。这样几圈下来，连高中纪录保持者都大喊吃不消，这一次却是小倾气定神闲，微笑着说：“龙

小非，跑得太累的话，上课会睡觉哦。”

龙非哼了一声还要继续跑，小洛却放慢下来，笑着说：“是啊，我今天还有考试。”伸直手臂伸展背肌，轻轻弯下腰，

手掌就一直贴到脚尖。令人羡慕的柔韧度，不过另外两个家伙是游泳社的，这一点绝不会输。等肌肉放松得够了打算出

发去食堂的时候，一支队伍穿着训练服整整齐齐跑过来，领跑的家伙笑嘻嘻向他们挥手，小倾认得那家伙，商学院二年

级的学长，本校棒球队的投手，穆沙沙。

而且后面那个他也刚好认识，虽然外表看起来漂亮得好像女孩子，却的确是校棒雷打不动的三垒手。斯诚把棒球帽的帽

沿稍微掀起一点点露出一个微笑，小洛显然跟他们都很熟，跑过去挨个拍拍肩膀，说：“棒球队真幸福……全体缓考？

”

“不，只是如果战绩足够好的话，挂掉的兄弟有重考一次的机会。”沙沙咧着嘴，卷发的高大男孩，笑起来露出一整排

亮闪闪的白牙，“洛轻飏你真的不考虑来做代打？有你在的话，大家都会安心一点。”

寒假一开始就是全国大学棒球联赛，T大多年来首次重新升入甲组，大家都斗志昂扬。他们整齐的喊着口号跑进田径场，

看来是要进行有球之后的慢跑放松。龙非看着那支跑远的队伍好像在发呆，小倾笑嘻嘻的搂住他脖子一把拉过来，说：

“再不去吃早饭的话，上学要迟到了。”

食堂里很热闹。哪怕是平时再爱睡懒觉的家伙今天也乖乖起床，放在角落的两台咖啡机前排起长队。几乎没有空桌子，

找了好半天才发现一张还有位子的。彩色头发、彩框眼镜的男生独自占了一桌，正笑嘻嘻的看着他们。小洛长出一口气

，不由分说的端着托盘挤过去，在他对面一屁股坐下，回头招呼：“这里这里，过来过来。”

打扮得好像漫画人物的家伙，是小倾也认识的法学院学长。在不久之前的圣诞节，和自己一样，沦为黑幕下牺牲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