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习班 上——榊原茜

立刻收到了一打以上的新邮件，主题只有一个，学校BBS上某个白痴帖子的截屏图。

当然，基于损友们个性和专长的不同，信件的内文在细节上有少许的偏差。比如万俟附上了发帖人的固定ip地址和宿舍

号，闻人从各个科系的考试安排里整合出了后援团最可能采取行动的时间，而叶小休女王殿下，则把“小方方后援团”

核心成员的资料，从身高体重星座血型，到喜欢的甜点和漫画，都巨细靡遗的附录在后。

无良的校报主编上下翻阅着这些信件，清秀的娃娃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然后他打了个呵欠合上笔记本，对正在研究他表

情的室友说：“两点钟把我叫起来，谢谢。”

“我还以为你会睡不着午觉。”

“……刚才的Mail里，好像没发现你有掺一脚。”

“我本来也没想掺一脚。只是有人拜托我帮忙值班，所以那个帖子，正好是我给删的。”

之晔切了一声，把被子拉到下巴，闭上眼睛。

“真无聊。要是能保留24小时，这个帖子就会演变成各个后援团的乱战大PK了说。现在注意力没有被转移，那个笨蛋要

是真的受到了骚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笔直的指向卓頠，“就要你负责。”

“……拜托人帮忙的时候，请坦率一点老实低个头。”卓頠打开参考书，并没有多看朋友那只手半眼，“我承认删帖之

后立刻就后悔了，不过真要按照你的想法补救，需要先征求樱的同意。”

方笑出声来，缩回手，重新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

“要消灭一个八卦，唯一的办法就是制造一个新的八卦……放心，我觉得，这么好玩的事，阿八不会拒绝的。”

“哦？那么，你都已经设定好了？真是失敬失敬，宁思知道你对她这么挂心，一定会很感动的。”

“真遗憾，她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了。”似乎是因为讨厌窗外难得的冬日阳光，拉起被子蒙住头。声音隔着被子传出

来，听起来语气有些怪异。“那么，就请你去拜托阿八了哦。学生餐厅人最多的时候是五点半，请务必准时出现。”

“不要做得太过火。”

“事前通知得太完备的话，会穿帮的。放心，我只要找个理由约古小枫在那里吃饭，剩下的事情就可以不用操心了。”

一桩绯闻的炮制，就这样简单的在三分钟之内敲定。如果不是电话忽然响起来，某个看起来毫不在乎的家伙，就会在下

一分钟坠入梦乡。

宁思的那位室友一向讨厌这个城市的阴冷冬天，在整个冬天都会心情欠佳，在电话里听起来，辛辣的语气，就好像嘴里

正嚼着一大把辣椒。

“方之晔先生，麻烦你收束一下自己的后援团。我这里不是弃养动物临终关怀站，不停的有人打电话来吵，会很困扰的

。”

对一个正在生气的天蝎座女生，最好的办法就是唯唯诺诺。之晔安安静静听完电话，苦笑着挂断，回头面对挑高眉头的

朋友，答复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表情。

“就是今天。拜托了。”

校园人气最高的情侣在公众场合的高调争吵，果然在一个钟头之内就冲上了校园BBS的十大新闻排行榜。正在开晚餐会议

商量情人节特刊主题的校报正副主编适逢其会，古枫精确无比的抓拍到了樱扇男朋友耳光的瞬间，并迅速群发给了手机

通讯录里一个叫做“美人儿”的组。小倾那个时候刚被医生宣布可以出院，从医院里踢出来，在医院门口刚打开手机，

就收到这么一条惊悚的信息。

他看看身边同样在check短信的学长，抬起眉毛作一个征询的表情。苏霨举起手机把屏幕朝向他，不出意料的，是同样的

画面。

“这条八卦出现得，还真是准时、及时、以及按时啊……那个卓頠学长，居然肯帮朋友到这种地步，要不是亲眼看见，

我怎么都不可能想到。”

“啊，说不定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有电话进来，他道个歉转身接听，很快挂断，回过头来微笑着说：“正好有朋友

开车过来，顺路送你回学校怎么样？”

“咦？啊，多谢。”

他们其实只在寒风中等了不到两分钟，那辆黑色的越野四驱车就过来停在他们面前。车里的年轻人摇下车窗，含笑向小

倾点点头算是招呼。小倾总觉得这个漂亮的男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老老实实在后座发呆，过了很久才

想起来，那是去年圣诞舞会的时候，待在老姊身边的人。

世界真小。

他一点也不想探究眼前的年轻人究竟是老姊的男友、准男友抑或前男友，反正只是时态的不同，而且不管时态怎么变化

，这个人都无疑是小休会喜欢的那一型。小倾一向认为任何关于叶小休女王陛下感情生活的事情都没有担心的必要，一

个千人斩所能遇到的最糟糕结果无非是碰上另一个千人斩——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小倾总是倾向于觉得这样比较公平

合理。而一件公平合理的事情，即便结果有些糟糕，也没有抱怨或者担心的理由。

叶小倾承认自己对感情抱有过于崇高的理想，并养成了用解剖学的眼光看待一切事物的不良习惯。但其实只要看看前面

那两个人，就会觉得所谓的理想化，也许并不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一回事。

虽然人家根本没有表现出情侣的样子，目光几乎不曾交会，语气平淡悠闲，话题也只是打算去哪里吃饭，可是小倾只要

看看他们坐在那里的姿势，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知道。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也觉得他们知道自己知道。

叶小倾一向是一个乖巧斯文的小孩，这种时候当然只是安安静静缩在座位里扮隐形。高峰时间路上堵得厉害，走走停停

。车里暖气开得很大，对比着窗外行人被吹得胡乱翻飞的衣摆，听着那两个人微笑着的低声对话，渐渐觉得有一种懒洋

洋的幸福蔓延到全身。一口气K了一天书，紧绷了一整天的精神松懈下来，居然不知不觉的，坐在人家车子里睡着了。

一直到过了很久想起来，都觉得丢脸到家。

5

小倾在宿舍楼下被叫醒，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拿起外套下车。还没有睡醒，下车的时候砰一声撞到头。茫然站在那里揉脑

袋，旁边路过的女生盯着他吃吃笑。小倾强迫自己不去看她们的窃窃私语，抬头看看自己房间那个紧紧关着的窗户，不

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不祥的感觉。

一分钟之后，这份预感就变成了现实。刚上楼就看到有人在房间门口低头掏钥匙，小倾迟疑的走过去，于是室友抬起头

，露出快乐的笑容。

“Hello，我回来了。”

“……是哦，你也该回来了。”

不管去哪里采风，考试是不能错过的。从下个礼拜一开始，整个T大会瞬间变身成为考试地狱。如果是平时的叶小倾，应

该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可是最近的48小时有太多需要分心的变故，以至于早就该想到的事情，却根本没能进入脑海。小

倾难得的有点手足无措，正在努力编说辞，室友已经打开门，拎着包走了进去。

“喂，那个，不好意思，有件事没跟你交代……”

“哗，真干净，你特地打扫了？叶小倾同学，跟你一个房间真是我人生最大的幸运啊。”

“……不，你太客气了。”

之所以下意识的说出了文艺腔台词，是因为小倾本人也被房间内的情形shock到了。昨晚离开时明明一团糟的房间，清理

得窗明几净完全没有多余杂物，所有的东西都在应该的地方，所有不应该在的东西都没有出现。隔壁那张本来一塌糊涂

的床已经铺好了，床单平整得放一枚硬币上去会弹起来。小倾冲进浴室，和外间一样干净整齐，连一点点可以证明龙小

非存在的东西都找不到。

刚才还觉得有点冷的房间里，忽然间好像暖气开得太足。小倾觉得背上一瞬间全是冷汗，伸手去掏手机，却忘了放在哪

里，搜了自己半天身也没找到。沉默的出去抄起室友的手机给自己打电话，听到铃响才发现就在牛仔裤后兜里。给龙非

拨号的时候，另一只手握紧拳头。室友应该在身旁说着什么，可是他完全没有留意。铃声一直响一直响，龙非一直没有

接听。小倾走到露台上去，努力放慢呼吸，让自己耐心数着铃声。一直到第九声才接通，龙非不耐烦的说：“喂。”

“你在哪里？”

“咦？在昨天相同的地方啊。”

语气有点茫然，听起来和昨天没有什么分别。小倾飞快回想了一下课表，今天应该是化学。“哪位学长在你旁边？请他

听电话。”

果然不出所料，三秒钟后，电话那一头说话的不是卓頠，而是语气轻松的主编大人。“哟，叶小倾同学，你出院啦。”

“学长！宿舍的事……”

“是呀，是我打扫的哟。”说这句话的时候，娃娃脸上一定带着笑意，“偶尔cos一下田螺姑娘，其实感觉也还不错。”

“……我不是要问这个。龙非他搬去哪里了？”

“哎呀，未成年人总是要回家的嘛。要是监护人告你诱拐，就算你也未成年，也总是不大好办哪。”

小倾哭笑不得的盯着电话，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咆哮过去。在刚才的惊吓之后，这想法其实很诱人，但对方之晔咆哮的后

果有多严重，差不多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何况现在有人质在人家手里，所以只是乖乖的说：“学长，拜托，告诉我。”

“啊，考虑到你显然忘掉我还有一个亲爱的邻居今天会回来，我先把你家的宠物藏到别的宿舍了。妨碍了你们甜蜜的同

居生活真是抱歉，不过可以避免昨天那种非战斗减员哦。放心，那个空床是本市学生的，可以当作客床用。好消息是，

那边的室友，你也认识。”

有人敲门，小倾转过身去，斯诚站在门口向他微笑。

“回来了？你朋友的东西在我房间里，四楼走廊东头数过来第二间。”

那个田螺姑娘的行动力，显然只有在那边房间的结界里才会爆发出来。龙非的东西虽然不多，乱七八糟的扔在那张空床

上看起来却好大一堆。小倾一言不发着手收拾，斯诚一边帮着他的忙，一边说：“要是你想和我换房间的话，什么时候

都行。”

小倾吓一跳：“咦？不，不用了。”

朋友看看他，笑容有点古怪。小倾叹口气，摇摇头：“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也没在想什么。”斯诚慢条斯理的说，“不过住在那位学长对门，应该很辛苦才对——你房间收拾之后，有没有丢

什么东西？”

“……咦？”

“如果我听错了不要介意，因为那帮女生冲进来当田螺姑娘的时候，学长答应过，可以带走你们的床单当作酬劳——作

为他的资深学弟，有一点经验奉送，你要是认真跟他理论的话，以后会死得很惨。”斯诚倒了杯红茶给小倾，拍拍朋友

的肩膀，“那个家伙没有白长一张娃娃脸，他真的比小孩子还要记仇。”

果然不出所料，就凭那家伙的生活智慧，一个人住的话会不会无声无息倒毙都很成问题，何况独力收拾好一个房间。

伯爵红茶很好喝，马克杯握在手里也很暖和。小倾看着杯子里宝石红色的液体，苦笑着说：“放心，这个我知道——我

虽然不是他的资深学弟，却有一个跟他很像的资深学长。”

和黑幕斗智斗勇成长起来的少年们对望了一眼，一起捧着杯子叹了口气。

但是无力感并不能阻止饥饿，18岁身高超过180的大男生，少半顿都不成。已经过了食堂的晚餐时间，需要另外找地方解

决问题。第一选择当然是东门外的咖啡店，两个人一起推门进去的时候，比小孩子还要记仇的恶魔学长抬起头来笑嘻嘻

的打招呼，龙小非咬牙切齿的埋头在题目里，没有发现他们。不敬业的女招待照例在敲她的字，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的

说欢迎光临。小倾一边好奇为什么她还能保留这份打工，一边自己写菜单，自己走进吧台去下单，自己进厨房去做三明

治。一连串动作如此自动自发熟极而流，出来的时候不但小镜笑倒在吧台上，连斯诚都快要笑到不行的样子。唯一对此

毫不惊诧的人是龙非，茫然的看着面前正在捶桌子的坏人，问：“有什么好笑的？”

之晔一边擦笑出来的眼泪一边喘着气回答：“不，不，没什么，什么都没有……我只是知道了以后快饿死的时候应该向

谁求救而已。这里只差一点点就到正确答案了哦，做对的话，就放你休息五分钟。”

事实证明，对一只狗狗而言，无论何时肉骨头都是有用的。小倾刚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龙非已经摔下笔冲了过来。斯

诚忍住笑拿起另外一个三明治，用刚刚好让小倾听到的音量说：“我说，你做一个自己的手办，考试时放在他笔袋里怎

么样？”

他拿起盘子换到隔壁桌子去，把位子让给龙非。小倾在心里叹着气，伸手摸摸龙小非的脑袋，微笑着说：“辛苦了。”

一个人孤军奋战了很久之后，忽然发现身边多了个战友，是什么感觉？

一个人在沙漠里独自蹒跚了很久之后，忽然喝到了第一口水，是什么感觉？

就是当叶小倾发现那个恶魔学长笑嘻嘻的望向这边，小镜学姊照例挑高眉毛作壁上观，而斯诚微笑着拿起自己的托盘晃

过去，在之晔对面坐下时的心情。

有个靠得住的朋友，真好啊……

以上，叶小倾十八岁，经历了从记事以来就混迹于玩弄与反玩弄、阴谋与反阴谋、陷害与反陷害之间的人生，顺风顺水

多姿多彩一直到十七岁那年遇到了一个叫做龙非的大型宠物，从此束手缚脚行步错步有了一个公开的罩门谁都能欺负一

下，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感动的心声。

当然他不至于立刻热泪盈眶，嘴边的笑容却一瞬间扩大了好多。龙非望着他的眼神充满了疑惑，皱着眉说：“有什么好

高兴的？难道还在发烧？”伸手过来试温度。这家伙的手心一年四季都干燥温暖，摸上来很舒服，所以小倾微笑着没有

躲开。小朋友无疑更糊涂了些，瞪着他好像马上就要生气。小倾安抚的拍拍他的手背，说：“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

龙非怔了怔，好像到现在才发现这个问题。要找答案显然不能指望他，不过在三米之外，斯诚也问了同样的话。

“之晔学长，今天怎么只有一个学生？”

“啊，小轻轻今天过生日，所以请假了。”

“可是，我记得你好像一直很讨厌化学课的。”翻一下刚才的习题，耸耸肩膀，“还真是……辛苦了。”

之晔慢条斯理的搅动着面前的咖啡，盯着一脸无辜的学弟，露出一个“老实点吧”的微笑。

“因为某人和某人今天帮了我很大一个忙，作为谢礼，我今天不但要来代班，还必须呆在这里消磨时光直到十二点钟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