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你的去吧,等你有了闲,再来找我。”风致远面无表情的瞟了笑天一眼,冷淡的撇开被他拉住的衣角,趁他发愣时转身便向外走去。
“阿远……”笑天不知致远为何生气,瞧他对自己这般冷淡,不由得怔怔的呆了半晌,心底是茫然的害怕,又是说不出的难受。见他走得远了,本能的便追了上去。
才跑了几步,却“哎哟!”一声跌倒在草坪上。
第二十三章 刺
走得甚急的风致远听到身后传来笑天的跌倒和呼痛声,心一下抽紧,忙停了步回头瞧时,果然见笑天摔倒在草坪上,下身裹着的那块素色大罗巾几乎散落开来,样子极是狼狈。
见他这会儿正捧着左足苦着脸皱眉抽气不已,致远当下再无迟疑,忙回转身奔了回去。温泉那边墨想南也听到了笑天的呼痛声,又不知他出了什么状况,心中焦急,忙不迭的问道:“笑天?你怎么啦,可是摔着了么?”
“二师兄,你放心,我没事,只是踩到了藤,被上面的倒勾扎了脚……”笑天的话音未落,致远已是火速回到了他的身边,抬起他的左足迎着阳光瞧时,果见其足心被一枚约一寸长短的青绿色倒勾刺茸扎进足有一多半深,已是有隐隐的血丝沿着伤口缓缓渗了出来。
“小笨蛋啊,在这森林里头,怎么能赤着脚呢!看,这回刺得多深!怎么样?可疼得紧么?”风致远双眉紧蹙,又是抱怨又是心疼。
“谁让你不理我呀,我一着急,便顾不得了,心里头只想着要追上你,一时没留心脚下便踩上了……”笑天这会子心里好不气苦,足底又是钻心的疼,不由得万分委屈,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咬着唇低声道:“阿远,以后可别再像今日这般丢下我就走,我心里难受……”
风致远心中一酸,暗自懊悔不该和他呕气,当下便当他打横抱起,大跨步行到池边才将他放了下来,凝视着笑天温柔道:“阿啸,你且忍一忍,我先帮你把刺儿拔出来,等拔了刺,便不会再痛了!”
“哦……”笑天应了一声,便乖乖的把左足搁在致远膝上,回头瞧站在自己身边的墨想南脸上仍有一丝担忧,便将他的袍角轻轻拉了二下,示意自己安好。
风致远先掬了一捧温热的泉水将笑天受伤的左足所踩到的草叶和泥土洗净,接着便用三指捏住了那枚刺茸,咬了咬牙用力一拔,却没想到那刺内的倒勾扎得极深,刺虽拔了出来,但也连带着笑天足底一大块皮肉都翻裂了开来,顿时鲜血长流。
笑天痛得左足猛然一缩,连连抽搐,浑身都打了个寒颤,却忍着没有叫出口,只软软的将身子倒在致远的怀中,对着他强笑着道:“果、果然不痛了……”
致远瞧他其实痛得额头的冷汗都已是涔涔而下,心又不自觉的纠紧般的痛,忙用泉水洗去了他左足鲜血,接着便俯下头来,伸出舌尖,一下又一下,轻轻的帮他舔合着伤口,温柔的,仿佛已是将自己全部的爱,都注入了这伤口中。
幽秘的山谷,阒无人声,繁盛的樱花林,如一片粉色的云霞,被习习凉风吹得起伏不定。
“阿远……”笑天咬着唇望着致远这般温柔的举动,心中似翻江倒海般,百般滋味涌上了心头,又是欢喜,又是满足。只觉得他的唇,也柔的象浅海处的水草,轻轻软软的拂过自己的足心,仿佛奇迹般的将伤口那剧烈的痛楚都丝丝抽离,只剩下暖暖的,柔柔的感觉,一圈又一圈荡漾开来,直至溢满心身。
那飞落的点点粉红,带着清冽的幽香,如粉色的精灵,在风云二人身边飞舞着,不多时,草坪上池面上便已落满了樱花的花瓣,静静无声,有落花掉在衣襟上的轻软。
风致远见笑天伤口的血已是渐渐的止住,便从水面上捞出数朵飘落的樱花,捻碎了按在他的伤口处,又从身上的衣袍上撕下一条将他的伤口细细包扎了起来,这才抬头柔声问道:“阿啸,这会子可觉得疼的好些了么?”
“嗯,这会儿一点都不疼了呢!”笑天扑进致远怀中,暖暖的笑意从明眸中流泻出来,如春风拂面沁人心脾,又低低的道:“阿远,你待我真好,刚才,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不过呀,能知道你待我这么好,便是再被那刺藤刺上几回,脚心底再痛上几倍,我也心甘情愿的!”
墨想南在旁听得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但他与其父的思想不同,虽然他也觉得自己这位小师弟与风致远在一处,于将来而言,必定会对笑天大大的不利,但却也不忍破坏笑天他此时所享受的快乐。当下便戏谑道:“笑天,你羞是不羞,这等肉麻话儿当着二师兄的面你也说得出口?!”
“二师兄!”墨想南的这一番话儿让笑天闹了个大红脸,当下又羞又急,只得把头钻在致远的怀中,再也不敢说话。
墨想南莞尔一笑,便用拇指和食指在唇间相扣成环,发出一声清亮的哨音,旋即便有一只通体碧翠的飞鸟从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急速的掠下,停在湘竹琴几之上,清啼一声,引领着墨想南行至前缓缓坐下。
墨想南先是伸手抚了抚那翠鸟的羽毛,这才调弦弄筝,素手抚琴,弹的却是一首《阳春白雪》。叮咚的琴声清丽而又婉转悠扬,冲和淡雅,仿佛洗净世间铅华,让人隐约觉得缕缕春光隐隐现于他那修长的指下,就如此时大地万物回春,春风舞雩,带着一派花柳争妍的早春气息,让人心旷神怡。
风儿轻摇着樱树的枝丫,满天的樱花便如雪般铺天盖地的静静飞舞着落下,簇簇碎红漱漱如雨,在日光下说不出的晶莹剔透,于轻快流畅、和风淡荡的琴声中,一片片,落在墨想南的衣襟袍角,人花两相映,真是说不出的风姿嫣然。
风致远将笑天抱在怀中,倚着池边的山石聆听这如天籁般的琴音,不由得轻轻叹道:“听音辨人,阿啸,你这位二师兄委实才貌双全,可比你那其他的什么三师兄、六师兄心地也善良多了,只可惜,却是……”
说罢,致远顿了一顿,忆起刚才两人共浴之事,不免又略略板着脸道:“不过,下回,可不许你再与别的人一起共浴,不然,若被我知道了,我可不饶你!”
“这么凶……”笑天吐了吐舌头,好似有些个不情愿,突然仿佛想到一事,又吃吃的笑了起来,咬着致远的耳朵悄声道:“阿远,刚才和二师兄共浴的时候,二师兄问了我和你的那个事呢。”
致远凝视着笑天那双晶莹透亮眼眸,长而浓密如鸦翅般的睫毛却忽眨着遮拢住了他眼中的一丝害羞,便忍着笑意,双眉一挑故意儿问道:“哦,什么这个那个的事?说来我听听!”
“就是‘那个’啊!哼,你明明知道的……”笑天虽天真烂漫,却也知道致远这时是在逗自己,欲待扭过头不再与他说,却还是忍不住,便又轻吐舌尖笑道:“我把和你的事儿都和二师兄说了,二师兄说你人还不错,没有欺负我,不过,只怕以后,却也难说……”
致远眼中笑意更浓,便俯在笑天耳际低低笑道:“那个怎么能算欺负你呢!阿啸,你二师兄有没有教你以后该怎样被我‘吃’啊?”
笑天便点了点头道:“我倒是有问啊,不过二师兄还没来得及教我,你就找来啦!不过也不急,过两日,等有了机会再会让二师兄教我好了,他不会不答应的……”
“不许!”致远真急了,怕这小家伙真的不知好歹的求二师兄教他‘这个那个’的,便用手扳过他的脸,一脸严肃的道:“阿啸,我再和你说最后一遍,你的身子除了我之外,可不许给别人看,更不能给别人碰!”
说罢,又微微一笑道:“那个,是你我私密之事,自然是由我亲自教你……”
第二十四章 双关
水洗一样清澈的天空,很高,很蓝,纯净,悠远。有几片薄薄的云,闲云野鹤般的飘散在天际,聚了又散,散了又聚。风中有一丝花草的清香,带着早春微微的凉意,轻轻软软地吹过……
院子里西墙边一丛丛的红梅开了,那出尘的枝条如蟠螭又似僵蚓,虬龙夭矫杈桠交错,绵延直伸出墙外二尺有余,绽开的花蕾似胭脂般的艳红,和碧蓝的天色交织辉映,说不出的绚丽多彩,让人心旷神怡。
然而这会子笑天的心情却不甚痛快,这些天师父拘得他很是严密,不仅让他与二师兄墨想南同居一处,但凡出去还得限着时辰回来,若回的迟些明儿就不得出门。还好二师兄体贴,常对父亲托词让他陪着去幽谷养神,却又放任他自由,这才让他有了些许与风致远单独相处的时刻。
只是自笑天与致远有了亲密之举后,两人的感情那可真是恋深情热,每每见面只能待上一刻半晌的功夫,却又怎么能够!想到此处,笑天心情好不郁闷,举起手中的大刀剪,咔嚓一声,便用力剪下一枝梅来。
正坐在一旁安泰椅上浅品香茗的墨想南如何不晓笑天的心事,见他这会子拿着花枝儿出气,不由得淡淡一笑道:“笑天,你作什么呢,动静这么大的,我这是让你帮着修枝,可不许你毁了我种的红梅。”
“二师兄,我正修着哪,可并没有胡来!正剪了一枝好的准备给瞳姐姐插瓶呢。”笑天答得有气无力,手中的剪子却毫不客气,咔嚓嚓……直听得墨想南心惊肉跳,只恨自个儿瞧不见,也不知笑天这小子这会儿到底把他所种的红梅修成个什么模样儿!
无奈,墨想南只得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笑天,收了手吧,甭修了,没的让剪子割了手,坐到师兄这边儿来歇着静静心。”
笑天便依言搁了剪子坐了下来,仍将剪下的那枝红梅擎在手,把玩半晌,眼睛却一直瞟着东边的那间屋舍,悄悄的问道:“二师兄,你说阿远和师父在里屋都聊些什么哪,都快有二个时辰啦,是不是……是不是在说我的事儿呀?”
墨想南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反道:“笑天,虽然我并不一味像我父亲那般阻着你和风少来往,可是,风少他毕竟是前朝皇嗣,过些日子等船修复了,必是要回中原的,到那时,你难道真的要离开这琴麻岛,跟了他去不成?!笑天,你……你忘了你娘亲对你说过的话儿了吗?”
笑天闻言微微一怔,喉头一紧,仿佛有些透不过气来,一时也作不得声,只低着头看手中那朵在不知不觉间被自己从花枝上扯下来的花骨朵儿。原先那瓣蕊半含、寒香袭人的蓓蕾,在离了枝后仿佛瞬间便失去了灵动的生气和娇艳的色泽,在笑天的掌心似失去了生命般迅速的黯淡了下来。
少年初识愁滋味,一颗心像是被一双手狠狠的抓住,不停的揉搓着,拧捏着,那种万分纠结的感觉,让他那双清澈澄透的眸子,亦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虑。
静默了半晌,笑天强自嘴硬道:“想那中原有什么好的,阿远在那里吃了许多的苦,哪有在岛上和我一起时快活!且是如今阿远和我这么好,怎么会舍得离了我?若他见我不肯离了这琴麻岛,自然会留下来陪着我……”
口中虽这么说,笑天却也知道此事绝不像自个儿说的那般容易,不由得的便想起了和风致远第一次去幽谷时,他决然的对自己说“不行!”这两个字时的情形,心里好似被蓦地扎进一根针,猛然一痛。
正在这时,东面的屋舍却突然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墨清心与风致远一前一后从屋中缓步而出,笑天见致远神情异常凝重,自出了屋后都未曾向自己看上一眼,心中莫名的便有一丝慌乱了起来,擎在手中的红梅也不由自主的悄然滑落。见二师兄站起身来,便也茫然的起身迎了过去,唤道:“师父……”
墨清心此时却是神色如常,只目光炯炯的扫视了云笑天一眼,便对着墨想南道:“想南,你先引风少往后院的银杏树下去,我让笑天取了棋子就来。”
“啊?是……”墨想南虽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依言向前跨了一步,唤来他那的那只翠鸟,为他在前指路,同时向着风致远的方向打了个手势道:“风少,请随我这边来。”
虽明知墨想南二目已盲,风致远还是向着他微微颔首示意,温言道:“想南二师兄请!我跟随你。”说罢,便跟在他的身后,往后院而去,路过笑天身边时,却突然对他微微一笑。
这一缕温柔的笑容,在笑天已是有些阴霾的心中不谛于阳光在刹那间的突然绽放,沉重了许久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下来,忙也甜甜的回了一笑,若不是师父在旁,指不定一早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头去了。
直到两人的身影转过月洞门的那道篱墙,笑天这才醒过神来,便转过身子忙问道:“师父,可是要我取围棋子儿么,您是和谁下棋哪,是……是和阿远吗?”
“不是我,是你。”墨清心不出所料的在笑天脸上见到愕然的神情,高深莫测的一笑,便又接着道:“为师很是瞧不惯风少那自以为是的模样,想挫挫他的气焰,刚才便与他约定了下一盘棋。”
笑天只道刚才致远在言词之中对师父有什么不敬之处,也不好替他辩驳,只得道:“可是,师父你的棋力远胜于我,为何要我去与阿远对局呢,万一输了,岂不是扫了您的面子。”
“所以你须得赢下这局!”墨清心眼中掠过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神色,缓缓道:“笑天,你不是一直想搬回山上去住么,若此局输了,则在风少离开琴麻岛之前此事都不用再提!”
“呃?!”笑天万没料到师父竟会提出这般要求,心中一时既喜且忧,喜的是,若赢下此局,可不再受师父约束,自由自在的搬回山顶,想与致远在一处也方便许多;忧的是,若致远输了给自己,却也怕他心里头会有不痛快,而且,细瞧师父的神色,只怕事情没有这般简单才是……
第二十五章 无理棋
后院一株高约十几米的古银杏树下,撑开的树冠苍翠浓荫,半遮半掩着一方石桌几张石凳,那一方石桌面儿上布满了一十九纵横交错的线条,却是一张原有自然纹路尔后又经加工雕刻的天然石棋盘。
风致远由墨想南引着往石桌前坐定,手指缓缓抚过这刻痕清晰,纹理天然的石面棋盘,想到过一会儿便要与笑天对局厮杀,不由得一股莫名的思绪涌上心头,便开口询问道:“想南二师兄,我与笑天认识也有近半年了,却是从来也不知道他还会下棋,不知他的棋力如今可达几品之级?”
“怎么,家父是要笑天与你对局么?”墨想南微微一怔,抬眸望向致远所坐的方向,想了片刻,这才似笑非笑的答道:“风少这问题问得妙,不过却是让我好生难回。家父门下除我之外一十二位弟子,各各都会棋,除了笑天之外,其余人等达哪一品级,我都可以一一告之。但偏偏笑天,他的棋……”
风致远挑了挑眉,忍不住道:“我素来知道笑天乃极其聪慧之人,是不是他的棋已至坐照或入神的境界?”
墨想南悠悠的道:“笑天聪颖之处,在于他天马行空般充满智慧的思想,能够想前人所未想,行古人所未行之事,所以,他才能做得出那许许多多精妙绝伦之物。但是,于棋之道,他却也是一般的不按常理落子,所以,他的棋力便是忽而极高至入神,忽而低劣至守拙,该将他算在哪一个品级,委实是无法有一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