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天闻言猛然一震,那双闪着清亮澄澈光芒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去,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喃喃道:“不是这样子的,三婆婆,你定然是记错了,我记得小时候娘亲对我说,我阿爹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得病死了,我阿爹并没有故意儿负心抛下我娘和我,没有、没有!”
风致远瞧笑天这般模样,胸口也是一阵钻心的痛,便悄悄的从木桌子底下伸过一只手,用自己宽厚温暖的圈住了他的,又轻轻一按,好让他安下心来。
笑天的手被温柔的握住,便回过头去,咬着唇儿望着致远,一双墨玉似的眼瞳中已是浮上了一层氤氲的雾气,突然笑天伸手环住致远的脖颈,将头埋在他胸前,委屈的道:“阿远……阿远……我不要我阿爹是坏人,我不要啊……娘亲和我说过的,说阿爹对她很好的,真的,我记得很清楚……我爹一定不是坏人……”说到末一句,已是隐隐带了哭音。
致远此时亦是感叹笑天的身世原也是这般可怜,忙搂着他的肩轻声安抚着,但他却不像笑天这般天真,在心中也是倾向于是他父亲负了他娘亲,这才逼得她母子二人重又回到这偏远的海岛上这一事实。
至于笑天娘亲为何要骗笑天,只怕是为了姑娘家的面子,或是不希望在孩子心中留有阴影。不然,如若真的夫妻情份犹在,又何必让笑天改成跟了她的姓氏,又将笑天托付给墨清心时特意叮嘱了不能让他离岛呢?只怕是她心有余悸,被中原之人伤透了心啊,不愿自己的儿子也……4CF30苛没记听古旧:)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突然,致远心中矍然一惊,笑天此时心中难受,只怕也不仅仅为了他爹,许是更怕……想到此处,致远不由自主的搂住笑天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不再多想,只低声软语的安慰道:“阿啸,三婆婆也是听旁人说的罢了,你娘亲自然是不会骗你的,你阿爹一定是如你娘亲所言,是得病过世的,不会错的,你别多疑心,不然,你娘你爹在天有灵,瞧你怀疑他们的真情,会责备你不孝顺!”
听了致远这番劝导,笑天这才抬着眸,强忍着泪珠儿望着他用力的点了点头,复又转过身子对着三婆婆道:“谢谢婆婆告诉我我娘和我爹的事儿,不过,我相信,我爹不是坏人,他和我娘是真心相爱,不过是因为生死病死不可违抗,这才离开我娘亲,如今,我爹和我娘在天上一定还是在一起,而且是快快活活的在一起呢!”
“唉,我可怜的云娃子哟!”老妇人自然也不愿浇熄了少年心中的幻想,忙转了口风道:“你能这么想,那是再好不过了,来来来,继续吃饭,不开心的事儿咱不提了,双儿,再帮云娃子添碗粥来!”
“嗯,盛满一些。”笑天一边儿抽着鼻子,一边儿将大粗瓷碗递到双儿手中,末了,又补了一句,“双儿妹妹,再给我多夹两块南瓜……”
众人一听,都是忍俊不禁,顿时将屋子里头刚才那股子阴霾悲戚的气息一扫而空。
一时吃罢了饭,双儿又取过一只竹编手提篮,垫了干净的蓝底子布,围着竹篮一圈儿搁了六七根足足有小儿臂粗的大玉米棒子,又摆上四五张热气腾腾的煎饼。
一旁三婆婆还犹自念念叨叨的道:“他们两个半大小子,这够做什么的,这些个可还不够云娃子一个人吃呢……”说罢,又从锅里摸出几枚蒸熟了的鸡蛋搁在上头。
见这么满满的一篮子吃食,又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笑天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早盯着瞧了半天,见双儿将竹篮子递过来忙谢过了,才要伸手去接,一旁早有致远帮着接过,拎在了手中。
笑天便向致远回眸一笑,又转身从袖口中取出一只方方正正呈六面型的木制物件塞在双儿的手中,微笑着道:“双儿妹妹,给你这个,是我前阵子常玩的小玩意儿,闲了可以解个闷儿。”
双儿将那木头方子拿在手中,只见这物件只比她手掌略大些,共有六个面,每面都有九个小方格子,每面都刻有不同的花纹,分别是水形纹、火形纹、木形纹、日形纹、星形纹和月形纹,且是每一面的小方格都似乎可以移动,做的十分精致小巧。
双儿一边啧啧称赞,一边翻来复去的瞧,却瞧不出该是怎么个玩法,便问道:“云哥哥,这玩意儿叫什么名儿呀,又怎么玩呢?你教教我吧。”
“我也还没想好名呢,按它的玩法且暂叫它‘乾九归元’吧。”说罢,笑天便将那木头方子重又拿在手中,左拧几下,右拧几下,将排的整整齐齐的图形拨乱,又递回双儿手中,在一旁指点道:“双儿,你瞧,我这会子把六种图形都打乱了,你试着把它转回到原位,也就是让它有着相同图形的九个格子都归回一面,这可好玩着呢,你先自个儿琢磨,如果不会,下次我来时再教你!”
致远先有饶有兴致的瞧着这只有笑天那绝世聪明的小脑袋瓜子才想得出的精巧玩意儿,眼角余光见三婆婆柱着拐杖出了屋子,便忙上前扶着,转头瞧笑天未曾留意这边,便低声问道:“三婆婆,刚才您所说的那笑天父母之事,可真让人心酸,只是不知那男子姓甚名谁?为何当初笑天外公和墨老爷子都要反对这桩婚事呢?”
老妇人眯缝着眼,觑了致远一眼,叹道:“那男人名字中似乎也有个云字,常听云丫头“云哥、云哥”的叫他,不过隔的日子久了,老婆子我也记不真啦。至于墨老爷子和云老爷子为啥反对云丫头和他在一处,听说是因为那男人的家族在中原也算是显贵世家,只怕两位老爷子是担心云丫头嫁过去吃亏,大家子的男人多半爱寻花问柳,没几个有真情,这不,云丫头不听老人言,最终还是吃了这大亏啊!不仅害了自己还连累了云娃子……”
致远听她讲什么“大家子的男人多半爱寻花问柳,没几个有真情”很是不以为然,只是面上并未露出丝毫来,瞧三婆婆说着说着又说到笑天身上,忙问道:“连累了笑天?这话怎么讲?”
“你看——”老妇人巍颤颤的半转过身子,指了指里屋正背着他们和双儿讲那“乾九归元”的云笑天,缓缓道:“云娃子自小就是一头银头,若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这种事情,这征候只怕就是云丫头怀他的时候,婆家没伺候好,又或是用错了什么药,这才落下的胎里毛病啊!可怜云丫头自回岛后,每年都要出海为云娃子找药,就在云娃子六岁那年,就一去啊就再也没回来……”
第三十一章 要点
致远本也奇怪笑天为何会小小年纪便是一头银发,听了三婆婆这番话,这才恍然大悟觉得婆婆说的在理。心中也不由得暗自感叹笑天娘亲年轻时所遇非人,这一生的遭遇都让人不得不为之扼腕叹息,最后她还落得这般死无葬身之地的凄惨下场,真是可悲可叹之至。
如此想来,也难怪墨家众人对自己接近笑天都如同防贼一般,万分警惕,真可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哪……想到此处,风致远不由自主的回头向屋里头望去。
才转过身子,里屋就飞出一道人影,直扑进自己怀里,笑眯眯的道:“阿远,你跟婆婆说什么哪,竹篮子拎着可重么,要不我来帮你拿一些吧。”话还没说完,手已是向那几枚热呼呼的鸡蛋摸了过去。
“啪!”致远眼疾手快,将小馋猫的爪子重重打了回去,忍着笑正色道:“阿啸,才吃过饭,你又犯馋!篮子由我来拎,可不许你碰,不然,只怕还没到山上,篮子里头的东西就会少了一半!”
三婆婆在旁也是咧着漏了风的瘪嘴一边笑一边拿手比划道:“这不算得什么,记得有一回云娃子来吃饭,直吃的肚子那么溜儿圆,连走都走不动,就在院子里头那边的石板子上躺了半晌这才能起身呢。这娃子呀,别的都好,就是爱吃,管不住自个儿那张嘴!”
“婆婆老是揭我的短儿!那也是我小时候的事儿啦!”笑天见三婆婆说起自个儿以前出糗的事儿,不由得脸上一红,忙一边拉着致远便溜,一边头也不回的道:“三婆婆,我和阿远先回山上去啦,下回再来……”话没说完,人已是跑出老远。
“喛,慢着些跑,才吃过饭,小心肚子疼……”三婆婆柱着拐杖走到荆柴门边,直望着风云二人转过村口上了山,这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屋。
沿着山中石道,风致远一手提着竹篮,一手牵着笑天缓缓而行,满山浓郁碧幽的翠柏、苍松在阳光的照耀下明艳青翠,带着些许暖意的春风迎面吹来,卷起松涛阵阵,簌簌有声。
致远微转过头,一路凝眸注视着身边的少年,淡金色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枝叶稀稀疏疏的流泄在他那如丝缎般的银发上,鬓边总会有两缕顽皮的发丝,随着他神采飞扬的脸庞,活活泼泼的飘在风中。
望着笑天满头的银发再一联想到刚才三婆婆的话儿,致远不由得有些心酸,关心的问道:“阿啸,我瞧你现在的身子倒也还好,就是瘦些,你小的时候是不是生过什么大病,是以,你娘亲这才经常出海帮你找药?”
笑天的身子微微一顿,旋即转过头来对着致远灿然一笑道:“小的时候倒是经常心绞痛,不过近些年来,几乎再也没有犯过。师父也说过,我的病不用吃药,这琴麻岛云梦山的山山水水很是养人,我所居住的山顶又是对我心气平缓极有利的,慢慢的也就将养好了。阿远,你瞧我现在的身子,可结实着呢!”
致远心下顿时释然,打趣道:“原来你每日住在山顶是吸那天地日月灵气,怪不得小脑袋瓜子那么聪颖,人又长得这般可爱,活脱脱一个百年成精的小妖精!可把我的三魂六魄全给勾去了!”
笑天唇角一弯,吃吃的笑了起来,眼光似不经意间朝他轻轻的一瞟,带过一抹快活而又得意的笑意,和他牵着的手指,更是紧紧密密的缠绕在一起,那两枚得自海中的银戒,也是那般密合而又和契的吻在了一处。
瞧着小家伙这摄人魂魄的眼神,致远忍不住心中一荡,便俯身过去,在他额际轻轻一吻,又微笑凝视着笑天道:“阿啸,你那个叫‘乾九归元’的小玩意儿很是有趣,有多的没,给我几个让我带去给年师傅和若兰程轩玩儿,年师傅他在我耳边唠叨着想要见你所做的物件可已是有段日子了。”
听得致远一开口就是向他要上好几个,笑天忍不住呵呵笑道:“阿远,你说的倒轻巧,别看这‘乾九归元’是小玩意儿,做起来可委实不容易呢,要知道,要使二十六个小方块可以随意转动而不散开可难的很,牵涉到木头的轴心、基座和榫头,还有机关连接,就那一个都花了我整整三四个月的功夫哪!”
“不过呀,阿远你开口求我,我一定会做了给你!”笑天话风一转,笑眯眯的道:“做第一个时失败了无数回,走了许多弯路,下回再做就没那么难啦,十天之内定然能做得出来了,不过我先说好了帮二师兄做的,完了再帮你做,好么?”
致远嘴角轻勾,笑谓道:“我又不急,只是瞧着有趣想拿给年师傅瞧瞧罢了,却没想到原来做起来这般繁复。不过如果像你所说那二十六格都可转动,那这‘乾九归元’的变化可就无穷无尽啦!我可真是佩服你是怎么能想得出来的,只怕你的师祖墨子大师在此方面都要甘拜下风了呢。”
笑天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悄悄的道:“阿远,若是师祖知道我专做这些玩意儿,定会责骂我不务正业,专会做些奇淫技巧之物,师祖可向来是秉持‘不求至巧,但求有利’的朴素实用原则的呢,只怕他会更喜欢我改进的水车和纺织机,因为这才是对百姓有利的器物。”
说到纺织机,致远望着笑天的眼神顿时变得深邃而专注,凝神问道:“阿啸,听你师父所言,似乎在中原名满天下的墨彩坊的幕后大老板其实正是你三师兄司堂谦?”
笑天点点头道:“是啊,三师兄见我改造的纺织机有利可图,便禀明了师父在中原开设了几家织缎作坊,名号正是称作墨彩坊。不过是不是你口中所说的名满天下的那一家,我就不晓得啦,噢,对了,你说的那家掌柜叫什么名字?”
风致远略用心想了一想才道:“我口中所说的那一家墨彩坊如今几乎已是垄断了天下织造业,中原人士所穿用之锦缎布棉十有八九出自此坊。据我所知其大掌柜却是二位女子,分管南北二地,一位名叫尹筱雪,一位名叫潘璐桃,这两位情如姐妹且能力不凡的奇女子可是你二师兄的什么人么?”
“哈哈哈……”笑天几乎笑岔了气,双手搂着致远的臂膀一边儿喘气一边儿继续笑道:“你说的那不就是雪姐姐和桃姐姐么,你说她们两人情如姐妹这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去年这两位姐姐还为了我三师兄打架直打到岛上来呢,害的三师兄有家不能归,在山顶我的住处足足躲了近半个月,等两只母老虎离了岛这才敢下山的呢!”
“原来如此!”致远这才明白了这两位掌柜的身份,只怕不是司堂谦的大小夫人,便是他的红颜知己。不过,这么一来,倒也证实了这墨彩坊确然是墨家的产业。想到由墨家掌控的这笔巨大的财富,可以给他的复国大业所带来的帮助,致远眼中的火花不由得熠然闪亮。
第三十二章 形势判断
夜阑人静,微风拂动,吹得竹枝竹叶轻摇慢曳,星辰浩海,月色如烟,迷离而清冷的星月之光将碧翠的竹林渡上一层青霜,在这无边的夜色里折射出一种近似墨绿的色彩,因而显得分外深邃清幽。
倚栏而立的年永赐轻轻摇晃着自己手中的紫藤杯,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在月色下分外晶莹玉泽,一圈一圈摇曳出迷人的淡淡醇香。举杯轻啜了一小口,年永赐这才凝神望向站在自己对面的风致远,微微笑道:“少主今晚的神情瞧来略带欣喜之色,不知日里与墨老夫子所谈尚欢否?他开出的筹码到底如何?”
“墨清心开出的筹码倒与你此时杯中之物极为相似——”风致远略顿了顿,这才淡淡一笑道:“瞧起来很是诱人哪!”
“哦?”年永赐浓眉一挑,目中精光闪现,忙道:“到底是怎么个诱人法,还请少主详解。”
风致远却是不慌不忙的道:“这还得从朝中局势谈起。想当初父皇年老多病,因此倦于朝政,底下官员贪污受贿情形严重,为平国库而分摊到百姓头上的苛捐杂税已是达到历年最高峰,待到那篡位贼子王藤接管朝政时,天下民众已是苦不堪言。”
“是啊,可笑的是,原先最大的贪官王藤登上帝位之后,为安抚天下,居然摇身一变欲行新政变法之道,只可惜被大多数王公贵族所反对!”年永赐忆起当年事,不由得冷哼一声,复又道:“还好被少主看出了这所谓新政的几处敝端,如今,也不知少主安插在朝廷里的那几人有没有劝说成功,若王藤真的行那新政,只怕会落得两面不是人的下场,那才有好戏瞧呢。”
风致远也轻哼一声,俊美的五官充满了煞气,沉声道:“当初王藤不行新政于我们有利,如今王藤若行新政,于我们更是有利!墨老半月前才从中原回来,现今的局势,更是恶化,有的地方已是有饥民纠结在一起欲行起义造反之势。是以,朝中以一帮青年官员为首,纷纷上书,求王藤试行新政,以平天下纷乱之势,但这举又必会影响权贵的利益,局时,天下大势分崩离析,正是我起势之大好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