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回过头凝视着风致远,咬着牙道:“阿远,这个人我们绝不能放过他!定要找了他出来,给死去的将士们偿命!”
风致远捏了捏小家伙的脸颊,从容的道:“莫急,这个奸细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笔笔的账,我定然要与他清算分明。”
说罢,致远瞧了瞧天空正中央的那轮红日,悠悠的道:“若无意外,此人究竟是谁,再过四个时辰,便可知晓。”
“四个时辰之后?”笑天满是疑惑的瞟了风致远一眼,心内很是不解,遂又问道:“阿远,你可是有了什么好主意?有把握揪出那个隐藏在木场的奸细么?”
致远只点头不语,突然握住笑天左手的手指,将他手指上的戒指捋了下来,戴回自己右手尾指上,又将那枚鱼纹的重又戴回少年的手指上。又俯首在他耳畔低语道:“这回,可再不能弄丢了啊!”
笑天低头望着失而复得的戒指重又戴在自己的手指上,心中滋味真是复杂难言。又想到这戒指这些日子一直在那凶残淫贼身边,不由得一阵恶心,便下定了主意待回城后定要好好将其洗刷干净才行!
“阿远,我们快些回城吧,也不知翘儿这会儿……”话到一半,笑天已是说不下去,只拉了拉致远的衣袖,催他快马加鞭。
望着少年那双满是担忧的眼眸,风致远忍不住低下头,轻轻的在少年的额际吻了一吻。这才扬起马鞭,载着他往城中疾驰而去。
然而,迎接他们的,既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翘儿胸口受了这样致命的伤居然送来时没死,实在是奇迹!”沙曼华替躺上榻上的翘儿盖上一条纱织薄毡,这才转过身瞟了进屋来探视的风致远一眼,弯下腰向风云二人略福了一福。
“曼华不必多礼。”风致远听她的话中之意,翘儿似乎还有得救,不由得锁紧的双眉都舒展了开来,忙又问道:“依你所言,救回翘儿可还有几分希望?”
曼华极缓慢地摇了摇头,叹息道:“少主,经我刚才仔细诊视过翘儿的伤口,她之所以中了这本应中之立死的一刀还没有丧命,只怕是因为她的心长得比旁人向右移多了三寸的缘故。但是,这一刀毕竟伤口极深,使翘儿她流了过多的血而晕厥。虽然我这会儿已是替她缝合了伤口,止住了流血,又将百年老参制成的固心回命丹给她服了三颗,但也只不过暂时护住了她这一分微弱的脉息。能不能转醒过来,也还要看她的造化罢了,还请少主治属下无能之罪……”
“你有何罪?!翘儿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原本就没奢望能救活她。如今,虽然翘儿仍昏迷不醒,但至少你已是保住她这条命,这于我而言,已是意外之喜。”
说罢,风致远从椅中缓缓站起,行至床边凝眸望着毫无生气的翘儿,心头不由得又是一阵隐隐作痛。深深的吁了口气,才又道:“保住了命,这就有了希望,曼华,你且死马当活马医吧,我信得及你的医术。”
曼华半垂着眸,深藏在长而浓密的眼睫毛下的一双眼瞳,掩着自己心底复杂的思绪。对于翘儿此番突然出事,她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但是思来虑去,终究碍着云笑天在旁还是没敢问出口,只低低的应了一声道:“是,少主。属下自当尽全力医治。”
云笑天跟在风致远身旁,瞧着翘儿好歹暂时保全了性命,不由得面上略露喜色。后又听得翘儿可能一直这般昏迷不醒,却又复而转忧,忍不住插嘴道:“曼华姐姐,若是翘儿因为流了好多血这才昏厥不醒,那用别人的血来补就是了,军营里身强体壮的将士那么多,必有血统亲近可用的,每人捐上一碗只怕也就够了吧?”
风致远苦笑道:“从古到今都没听说过这种医术,偏你这古灵精怪的小脑袋里头会有这样的奇思异想!”
笑天见他不信,一时心急,也不多想便脱口道:“怎么没有,这可是我师父跟我说的!莫说补血,就是把周身的血全然换了都是可以的,只须找到与自己的血相配相融的血就行了的呢,这叫作换血术!你不晓得,只是你未曾听说过罢了!我师父曾说,若不是我娘亲没有……”
说到这儿,笑天蓦然一惊,忙收了口,低下头嘟囔着把最后一句含混了过去。
“云儿,你后头一句在说什么?难道你娘亲竟会这种奇妙的医术?”风致远望着此时脸色有些不寻常的小家伙,心头不由自主的掠过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仿佛想到了件什么很重要的事,然而这念头却是一闪既逝,任凭他再怎么苦思冥想也想不起来。
“我娘自然不会,不过,这天底下总有人会就是了。”笑天万分不想与他再这个问题说下去,便掉转过头向沙曼华道:“曼华姐,既然阿远都说了,要死马权当活马医,何妨试一试呢?”
曼华一直在旁静静聆听,此时见笑天来问,便道:“云少所说的什么换血术补血术确然有些不可思议,但细想想,倒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只是内含的医理颇为深奥,以我所学医术之广,也尚未曾有涉猎。但是,依我看,竟可以大胆一试,只需用滴血相择之法找出我军中与翘儿血液相融之人便可!少主,你看如何?”
“好,便依你所言,暂且试试。”风致远甩了甩头,不再想刚才刹那间奇怪的思绪,果断的分咐道:“曼华,你去取针来,先给我和笑天试,然后再试跟着我的侍卫和年师傅,再来是将军们,最后再试营中的士兵。”
“我不试!就成了,也万万不能把我的血补给翘儿的!”听到风致远说这会儿就要拿他和自己先试,笑天可算是知道什么叫作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忙不迭的摆手拒之。
风致远和沙曼华倍感突兀,齐刷刷的拿愕然的眼神瞧着笑天,都不自觉的露出让少年恨不得即刻找个地洞钻钻的表情来。
曼华瞧着这会儿脸红得活似煮熟的虾子般的少年,忍不住嘴角泛起一抹淡近似无的微笑,便道:“云少可是怕疼么?再不然,便是有晕血之症?既是如此,那便免了吧。”
风致远却是深知他的,小家伙怕疼是免不了的,但也不致于怕到这个份儿上!什么晕血的毛病也从没见他犯过。且是他自小胆子便大,瞧他玩的那些个东西,简直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曾放在眼里。而且,笑天为人心又善,又怎么可能不舍得施舍身上的一碗血给曾救过他大师兄的翘儿。想到此处,望向笑天的目光不由得更是疑惑起来。
笑天被这两人瞧得浑身难受,满心的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且是有的话儿,他也不能说……眨了眨眼,小家伙便索性嘟着嘴扑进风致远怀中,胡懒道:“阿远,曼华姐姐说的很是,我只怕是有那晕血之症。刚才瞧翘儿流了那么血,我已是快支持不住了,晕得很!哎呀呀!这会儿更是头晕的厉害,阿远,你先抱我回去吧……”
这些日子以来,小家伙几乎没有在他怀中这般撒娇过,风致远忍不住的嘴角上翘,心中的爱恋柔柔软软的泛甜,如水一般泛滥起来,从心底一直荡漾至全身。什么莫名奇怪,什么疑惑不解,都在这一刻灰飞湮灭,满心的,只剩下怜惜。
“哪里就这般没出息起来,多大人了,还要我抱!”话虽是这么说,致远却还是将小家伙抱了起来,转身向曼华温言道:“曼华,你传我的话,除了跟随我的人必需一一验过,其他将士人等,须得自愿献血,不许用强。”
第一百二十二章 愚形三角
待风致远把小家伙送回雁洲处,再赶回医所时,风府一众人已是都试验完了。十几个人里头,居然便有游程轩并沙曼华自己二人之血都能与翘儿之血相融。另各位将军们也依数到来,还有许多闻声而来的普通士兵们,也都屏声静气的在院子外头排队候着。
风致远知道这是因为雁洲乃翘儿所救,所以将士们对这素未谋面的小姑娘家也都颇为感激,此时见她有性命之忧,自然蜂拥而来,愿意捐出自己的鲜血来救她性命。
沙曼华一边吩咐小宁儿去军伙大厨房传话,叫预备下红糯米桂肉赤豆粥,并新鲜的鸡蛋煮上一大锅子,以备过会儿捐血之人事后固本补虚之用。一边又让游若兰帮着将试验合适的将士填写名册先行递与风致远过目。
风致远接过名册一瞧,粗看了看,上头倒也已经写了约摸有五六人,心中自感欣慰。再细看时,却发现薛晴的名字赫然在目,不由得微微一怔,便抬头往院中巡视一回。果见一身藏蓝衣袍的薛晴静静的倚墙站在院东一角,也正凝眸向自己所站之处望了过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深邃的目光都毫不退让,无声而犀利的缠绞着各自心中的那份隐晦心机,四下里顿时隐隐有火花飞溅。
良久,薛晴才挑了挑眉,嘴角弯起一抹其意不明的淡然笑意向风致远微微颔首致意,接着便带着一丝难掩的轻鄙之色转过脸去,自顾自昂头望天。
风致远将他脸上这副表情尽收眼底,心中不由得冷哼了一声,眼神亦愈发的深沉幽暗起来。皱了皱眉,致远便唤过曼华,吩咐道:“一时片刻能凑到这五六个人,也尽够了,毕竟这补血术功效如何也尚未可知。你且先拿这五六人所捐之血渡与翘儿,观其后效再作打算。”说罢,又伸出手道:“才走得匆忙,我的血还未曾验过,倒差点忘了。”
曼华迟疑道:“少主有这份也就够了,若翘儿知晓,也必定不敢领这份恩。”
风致远也不说话,只用鹰隼般的目光轻扫了曼华一眼。曼华知道少主心意甚坚,便再不多言,只转身取过一只滴有翘儿血液的白搪瓷碗,又盛了半盏清水,复又回转身来,取一枚银针告了声罪,便执着风致远的手指轻轻一刺,一滴鲜红的血便从他指尖缓缓滴进那半盏清水之中。
风致远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的那滴鲜血以缓慢的速度浸入水中,渐渐下沉。此时,他面上容色虽还是如常,然而如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却泄露了他那盼望着两滴血能毫无间隙的融合在一起的迫切心情。
然而,事与愿违,后来的那滴血就在即将融入前一滴血的时候,仿佛受到外物的推力般轻轻的,却坚定的滑了开去。四下里飘浮在先前那血滴的周围,悠悠打着转,只是不融合在一处。
风致远无奈的摇了摇头,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也就罢了。曼华,翘儿便交给你了,过一会子我得往西郊木场办事,雁洲那边,你也莫忘了按时给他送药去。再顺道瞧瞧笑天,若他真有什么适,你也给他诊治诊治。”
曼华一一应了,这才转身而去。风致远又到内室翘儿的病榻前静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向几位将士吩咐安排晚上木场查凶的相关事宜。
夏季时分,天色暗得便要比春秋冬三季要晚一些,到了酉时二刻,金乌才将将西落。满天的晚霞如紫霭蒸腾,交替重叠着在天际袅袅翻腾,渐次层递似滚滚波澜般在天空铺满了开来,收拢了最后几道微弱散淡的金光。
这会儿薛晴已是捐过血,捧着一碗发下来的红糯米桂肉赤豆粥并二个煮鸡蛋坐在院子里,一边细细剥着蛋壳,一边慢慢喝着粥。一张清秀的脸庞上两道俊眉却是紧紧蹙着,仿佛,正在想着莫大的心事。
正在这时,云笑天却是一个人风风火火的进了院来。薛晴见了他,忙把手中的碗儿搁在一旁,含着笑起身唤道:“云少,可是来找风少么?他可刚走啊。”
“我不是来找他,我找沙大夫。”笑天将一双纤细修长的手伸到薛晴面前,道:“早上翘儿受伤时我在一旁沾了点血,回去洗手的时候倒是洗干净的。不过你瞧,这会儿我手上却反而又突然现出这几块颜色来?且是瞧着这颜色愈来愈深了,真是奇怪!只怕是生了什么癣,我得去找曼华讨点药膏擦擦。”
“让我先瞧瞧!”薛晴忙凑上一步,握住少年的指尖细看时,果然在他的手指指腹上好几处都有着斑斑点点的浅红。只是看上去不像是癣,倒仿佛是被染上的什么颜色一般。
正疑惑着,早晨也在木场帮着将翘儿抬回城的几位士兵便凑过来笑道:“云少莫慌,这并不是癣,我们几个刚才也是这样。沙大夫瞧了便给了一点子膏药,一擦便没了。”
另一个也忙道:“这会子沙大夫只怕正在里头忙着,云少,你坐着,我们那儿的药膏还没用完呢,这就给你拿过来!”
果然,沙曼华的药膏甚是管用,笑天才一涂上手指,略用力抹了抹,那几处奇怪的颜色便渐渐消淡了开去。
瞧瞧已是没事,笑天便再没把这事放在心,知道薛晴刚才为翘儿捐了血,不由得心下感激。看看左右人多眼杂,便将他拉到院子一角,低低的道:“薛晴,你与翘儿无亲无故,却愿意捐血救她的命,我代她多谢你。但是,你可知道伤害她的人是谁?如我没有猜错,那个人应该就是你的同党!如今阿远已是带着人去木场搜查,只是若大个木场,近数百口人,一时半刻如何查得出眉目,你若是肯帮忙指认此人出来,我定会在阿远面前替你求情,让他莫要为难你,放你回去,你看可好?”
这时,斜照的余晖绚红如血,漫漫移上两人身后那秋香色的烟罗纱窗。薛晴半垂着眸站在窗前,清亮的黑瞳亦是带上些许暗红,显得阴森不定。
静默良久,薛晴这才抬起头,冷冷的道:“风少睿智之天纵处事之坚毅,手段之强谋善断,只从此番翘儿之事便可窥之一斑!对于那人,瞧来风少此回是势在必得,可还要我作什么指认呢?!只可怜翘儿为他一时之念差点葬送了自己的性命,你却还全然被蒙在鼓里。”
笑天听他好似话中有话,心中不免疑惑,便道:“薛晴,你想说什么尽可当着我的面儿摆明了说。谁的一时之念?那人究竟是谁?你到了这个地步还想要瞒我么?!”
薛晴双手环胸靠墙站着,迎着最后一抹暮色凝眸望着眼前的少年,眉眼间掠过一道流光霞彩,幻影迷离。半晌,却又突兀地不答反问道:“云少,你可想知道翘儿姑娘为何会出事么?你可想知道,真正的幕后凶手是谁么?”
“难道你知道?”笑天胸口不可抑制的泛起些许迷惑之感,没来由的紧张使他无法平静的与之对持,不由自主的便向后退了一小步。
“我猜到。”薛晴用他那洞若微烛般的目光淡淡扫过笑天满是疑惑的脸庞,带着一丝怜悯。他知道,他现在所要做的事,所要说的话,会颠覆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年心目中他所爱之人正直、善良、乃至崇高等一切美好的品质和形像。但,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听着,云少,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不中你的意,也许你根本无法相信,”薛晴幽幽的叹了声,低低的道:“但,无论如何,请你相信,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因为我知道,待我说了这一番话后,风致远绝不会放过我,但我说什么也要告诉给你听……”
笑天越发的惊疑不定,只得道:“你先说罢,究竟是怎么回事,说出来,才好商量。”
“那好,我先问你,云少,你可知道那人为何要杀翘儿?”
笑天皱了皱眉,道:“只怕那人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曾见过翘儿,这番在木场被翘儿认了出来,所以,这才起了杀人灭口之心?”
“你说的正是,可见,翘儿留在汝阳实在是十分危险。”薛晴点了点头,接着又道:“但,这么浅显易见的道理连你这不谙世务的人都能想得到,为什么风少想不到?还要让翘儿跟着你四处乱跑?翘儿在宫中做了这些年内应,机敏应变之能力也应该是一等一的,为何也没想到这一茬儿,还不顾自身安危冒冒然便跟了你出城?我想,她可并不是你的随身婢女吧,与你亦无甚深厚的情分,若不是遵从风致远的吩咐,她又何必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