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偷偷摸摸的『情妇』,爱情并不是只有美好的一面,为什麽我们不能继续这简单安全的关系呢?」
一时之间,秦政实在无言以对。很好,他从不知云远清原来是个说故事的高手,尤其是这种寓言故事。不惜掀自己避讳
不谈的旧伤疤,东折西绕,令人思绪跌宕,就只为印证天下间的爱情和男人也是不可靠,以证自己那维持现状才是最好
的论点。他是不是要鼓掌喝采呢?
然而,想到他最近的努力与嚐试,看著云远清这漠然的样子,他不觉气血翻腾,好一会,他才有办法比较冷静的开口,
「你喜欢我吗?」
云远清怔住了,一丝苦笑悄悄跃於唇边,「如果我对你半点意思也没有,或许事情会更好办些。」
「那不就行了吗?」
在秦政紧逼灼热的目光下,他依然是苦笑,「我不相信爱情──或者该说,任何感情我也不相信。」
9.2
对不起。
那一晚,云远清轻轻的说道。
不同於以前那些毫无意义空洞苍白的道歉,今次,他是再诚心诚意不过,素来荣辱不惊波澜不起的眼波渲染著似辜负了
自己的遗憾与难过。
然而,再深的歉意也消磨不了本质上的决绝。
他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门静静关上的声音,秦政头一回发现原来可以这样恐怖,他与他六年来一起搭建的世界,顿时
崩坍成一座死寂的废城,黄沙滚滚,遍地瓦砾,罕无人烟,只有零星几株枯树没精打采的斜立,任他拔腿狂奔,任他喊
得嘶声力竭,为什麽始终只有一片一成不变的荒芜的?
他以为这只是一个噩梦。
但在他突的醒来时,他发现一切也是再实在不过的真实。
凌晨六点。空荡荡的床。
空荡荡的饭桌。空荡荡的厨房。空荡荡的咖啡壶。
他拿出syphon,点燃酒精灯,开始烧水放咖啡粉。还在美国时,他觉得这个提炼咖啡的过程是种情趣,但现在看著水慢
慢沸腾却叫他心情莫名烦躁起来。回来台湾以後,他好像只有偶尔在假日或心血来潮时,又或要证明花钱花时间买不同
的咖啡机和上好的咖啡豆煮出来的咖啡,绝对和那种三合一咖啡包不同。
电话铃声响起。明明整个煮咖啡的过程只是一分钟左右,但秦政却觉得自己连等一分钟的耐性也没有。他稍稍搅拌了咖
啡,一心一意催促著一杯芳馥的咖啡可以快点完成。直到他熄火再搅拌一次时,电话也哔一声转为留言:
「秦政,记得起床,七点半约了马总去打球的……要不要替你准备早餐?如果你有需要,就打电话给我吧。」
那平静而礼貌的低柔男中音,飘散於冷清的早晨空气中,手上一个用力,秦政对待自己专门用来打牛奶的Krups Mini稍
微粗暴了,这让他很恼怒。
一天的开始是个让人气闷的开始,结果,整天下来,他感觉诸事不顺,马总打球时明示暗示要求他就近期合作项目让步
,一直都和他作对百般掣肘的大老们又联合否决了他一个方案,一切一切,都让他的心情和外面的天色一样,是不断酝
酿著低气压却无法舒展的阴沉。尤其当他见到云远清如常的脸带微笑,泰然自若,那夜那份歉意与难过彷佛只是南柯一
梦时,他觉得闷钝的雷声开始在沉重的云层里滚动。
「……和蓝氏开完会後,你今天就没有其他行程,有没有其他需要补充?又或要预约哪间餐厅用餐或其他地方呢?」
「即使我要你帮我预约Paradise Lost的红牌?」
「嗄?」
「即使我要你帮我预约Paradise Lost的红牌,你也没所谓?」
「那你需要吗?」
秦政咄咄逼人的紧盯著云远清,然而他只是愣了一下,随即就回复那镇静的表情,完全找不到一丝破绽,那平淡的语调
,就像刚飘来的一抹灰溜溜的乌云,压在那沉重得多添一笔亦显多馀的天空上,秦政质疑到底他对自己的所谓有意思,
是哪样子的有意思?
可以如此轻易地搬离他家,撤离於他的世界,退回陌生人这个位置上。
背後电光一闪,豆大的雨滴打在玻璃窗上成一片水幕,面对正等著他答覆的云远清,他倏地站起来,像只猎豹般步步进
迫,彼此的距离逐步收窄至彼此温热的气息暧昧地抚拂对方,云远清依然只是安静地看著他。
他吻了下去。
云远清长长的睫轻轻一颤,却依然安静,又温驯的接受。
一如过去无数次的吻。
温柔的,粗暴的,缠绵的,狂野的,美好的,难堪的,只要是他所施予的,云远清一律都会像块柔软的海绵,温驯的一
滴不漏的承受下来。
即使会抱怨,会不高兴,会受伤,却还是不会反抗。不知那是无奈的认命还是纵容的顺他的意。
「……如果我要继续下去,你还是可以若无其事做下去吗?」
秦政眼神复杂的抚摸著那被吻得湿濡的唇瓣,走得是如此洒脱,不带也不留半点云彩,把彼此的界线划得彻底清楚,然
而,他却又可以在这种事上亲密如昔,彷佛一切也没发生过般,他到底是在想什麽的呢?
「那我们彻底结束了吗?」
云远清淡淡的反问,望进那幽暗的眼里,秦政突然意识到原来还有这层关系,一时之间,明明厚重的玻璃窗隔绝了外面
的风雨,他却分明在狂风暴雨中又冷又疼,他知道,倘若连这层薄弱的关系也断掉的话,明天云远清的辞呈便会放在桌
上,然後,连现在仅馀的交集也会消失。
「我们之间就没有别的可以谈了吗?」
云远清眼里清晰的动摇了一下,然而,最後他也只是黯淡的说了一句,「我们可不可以不谈别的?」
现在,秦政只有一句话想说:「出去。」
「你为什麽来这儿的?」
「来这儿还能为了什麽呢?」
Paradise Lost依然是台北同性恋圈子里享负盛名的高级俱乐部。
冰冷的质感,疏离的冷色调,轻柔的音乐,迷离的灯光,一路延续了记忆里那个华丽而幽秘、孤寂却欢乐的海底乐园,
人们都沉醉於美人鱼的温柔拥抱里,放纵的去追求一个绚丽奇幻的梦。
康瞪著一脸嘲弄的秦政。
其实就算撇开这反常行为不管,单凭今个下午那通电话传来的阴森声音,他便可以下一个连问号也不须的结论:「你给
清拒绝了?」
秦政的神色彻底冷下来。
康抱持著大无畏精神追问下去,「什麽理由?他讨厌你?」
「比这更糟。」
「啊?还有比这更糟的理由吗?」
「有。」而且,是大家也没有想过的理由。「他为了一个混蛋而拒绝我。」
「What?」
「他因为一个一脚踏两船的混蛋,反而觉得现在的关系更安全更令人满意。」握著酒杯的指关有些泛白,每次想到这儿
,秦政也不禁咬牙切齿,那晚的错愕、不相信与愤怒依然鲜明得彷佛能描绘出尖锐而狰狞的形状。
不是没意思,而是不相信,不敢再往前踏出一步。
所以,对不起,请维持现状。
「好学不学却偏学他母亲那种偏执,几多年了?还为了一棵树放弃整个森林?这是什麽呢!」酒精不仅在胃里燃烧,似
乎还灼烧著他的脑袋,热哄哄的,刺进胸口的那份尖锐,像只渐渐苏醒的怪兽张牙舞爪,将所有感官吞噬乾净,除却那
令人难受的疼痛,迫得秦政只想毁坏什麽,「改变什麽呢?你们总觉得我好像占了他的便宜,但实际上呢?他和我有什
麽分别?」
简直就像个傻瓜。
回想这些日子来,自己一头热的栽进玫瑰色的恋爱世界里,为了将对方也拉进来,花尽心思,百般温柔,对方的闪避他
只当是害怕与不习惯,於是被激发得更热切更起劲的去感动对方,但,原来真相是对方根本不想要这些东西。
原来对方最难为的迫著看迫著接受一场小丑戏。
原来大家一样那麽卑鄙。
原来无论是扼杀对方自由选择权利的加害者,抑或是逆来顺受令人同情的被害者,到头来不过是同等罪恶的共犯。
明明察觉到彼此之间起了微妙的变化,却又狡猾的缩在这段畸形的关系背後,即使看似受尽委屈,但不需要付出,也免
受伤害,更不必承受改变的风险,便能苟且偷得情人间的甜蜜,依然是两全其美的一个如意算盘。
同样的算计,同样以所拥有的筹码搏取最大的利益,真心?他居然摊开和云远清说真心。
秦政冷冷一笑,「现在我才知道,原来睡了六年,他的身体还是生活都摸透摸熟了,我们什麽都不是。他只要一晚──
一晚!就可以将他对我所谓的有意思完全摒弃,你真应该看看他公事公办的那副模样,我快以为他只是个单纯不过的秘
书。」
那晚除了一句对不起,一句我还是搬回去比较好,便自作主张的走出他的家。
隔天,云远清便回来将他的物品统统搬走,一句谢谢你这些年来的照顾,连钥匙也交还给他,恍若一朵飘泊的云,来时
只抓到一把挥发於空气的水珠,去时就连半点踪迹也找不到。
不是家里还留著一些他们共同挑选的家俱和摆设,云远清就像不曾存在於这个空间里。
蔚蓝色的窗帘是他换的。那几盆万年青仙人掌是他用来绿化环境净化空气的。那些瓶瓶罐罐是他用来放零钱堆出来的。
那张色彩丰富的波斯地毯是他说喜欢的。那些木家俱是他说看起来比较温暖才买的。那盏艺术感的座灯是他见别致买回
来的。
似乎无论走到哪,在这屋子都能轻易读出与他相关的片段,这一切都让秦政郁闷恼怒却又终究舍不得真的毁去。
但云远清呢?
他有在乎过吗?
「所以呢,你这是报复?随便找个人看看清会不会心疼?让他後悔自己的不知好歹?」听到这儿,康大概了解情况。
「难不成我还要巴著他不放吗?」
「如果你真的这样做,你们肯定会完的。」
「那就完吧。」
康叹了一口气,「我倒觉得他只是不懂怎样面对你而已,秦。」
秦政啪的一声放下酒杯,狠厉的瞪向他,「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还要帮他说话?」
「那你是要我们陪你一同臭骂他,鼓励你去报复他吗?」康挑挑眉,然後摇摇头,「追求人本来就有被对方拒绝的可能
,被人拒绝就要去报复让人难受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何况,现在他又不是真的拒绝你,他只是害怕罢了,换别个够
聪明又够成熟的男人──又或是女人,就会明白这根本是他防线最脆弱的时候,最佳的进攻机会就放在眼前,当然紧紧
握住不放。」
喝了口闷酒,秦政神色阴鸷,冷嗤一声,「好啊,听起来又是我错了?」
「被拒绝、觉得努力白废了,会生气,很正常,只是呢,总不能永无止境的生气下去,并且做出会让自己後悔的决定吧
?这就是朋友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康笑得很灿烂,「你啊别老是给清那很镇静的外表给唬住才行;不喜欢你,以他的
个性才不可能将过去的伤疤掀给你看呢!拒绝了你还要同住一室?不就是尴尬?回到鼎丰还要见面耶,要怎样面对你呢
?那就只好以不变应万变好了。」
秦政撇开头,似乎专心於杯中物。
「在那个情况,要顺势答应你很容易,但他明知道一定会激怒你还是照直告诉你他未Ready──他对感情是很认真,不容
许别人玩弄他,也不容许自己玩弄人──可惜,他身边总遇不到可以让他好好爱一场的人。」
康望著那固执地绷著一张脸的秦政。
「把人追回来吧。」
9.3
「这是秦政,现在我并不家里,有什麽请在哔一声後留下口讯,哔──」
又是这样。
凌晨六点十五分。
这个时候秦政通常也在家中,当然了,他已搬了出来,秦政下班後的行程他哪里清楚。
云远清闭上眼睛,其实每天要交代的事都是大同小异,「秦政,记得起床,七点半约了马总去打球的……要不要替你准
备早餐?如果你有需要,就打电话给我吧。」
然後,他将手机随手放回床头柜上,打算睡回笼觉;只是,他翻了两次身,换了几个姿态,终究还是得接受一个现实,
他睡不著,明明不是没有倦意,但他就是睡不著;拿过手机,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为六点三十分,蹭了枕头最後两下,他
叹了一口气,一切只能说是习惯。
刷牙洗脸後,云远清替自己温了一瓶牛奶。
要不要做个早餐呢?
真正自己家里的厨房,自然比秦政家的小很多,大概两个人也嫌略微挤迫;架上有不少调味料,从最普通的糖醋盐酱,
到比较花俏的肉桂、花椒、八角、柠檬叶、迷迭香、鼠尾草、百里香等,但怎样也不够秦政家里的那麽豪华;记得他初
到秦政那儿时,厨房里便已摆了一排又一排的调味料,普遍到偏门的可谓应有尽有,简直就是下厨人的天堂,教他登时
呆掉,这个大少爷自己厨艺不甚精通,亦不常亲自下厨,却又喜欢吃家常菜,便造就了这样挥霍的结果。
其实这男人是很想有个人每天都替他做饭吧?
所以,让这男人逮到机会了,便天天差使他做饭,即使是离开温暖柔软的床铺总是痛苦的早晨,也不能例外,硬要他将
原来可以多睡半个至一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拿来服侍这大少爷的五脏六腑。
你只是想找个万能男佣吧?
他总是这样笑秦政。
知道了还不叫声少爷来听听?
秦政挤眉弄眼,摆出一副恶少的模样。
云远清不觉笑著摇头,但如果问他呢,即使是有能力不挨肚饿以後发誓不再在食物上苛待自己,即使自己喜欢做饭做点
心,其实他并没什麽意欲大清早爬起来只为了做一顿早饭。
他望向厨房里那一扇窗,小小的一块天,灰灰白白混沌不明,以前他会有什麽机会见到呢?不是在归家路上,就是赶著
出门接客。夜晚当白天用,哪儿还有吃早饭的兴致呢?直接把白天睡了去更实际呢。
到了他习惯了正常人的正常作息的现在──
他的视线落在厨房斜对面的那张小小的餐桌。
也没了那个虽然会颐指气使的点菜,虽然未必会感谢他人在厨房里努力精心炮制的成果,但却会准时就座陪著他将所有
菜吃得乾乾净净的男人。
以前需要分两餐才能吃完的份量,和那男人一起住後,必须煮得更多才足够。
如果不是要上班的缘故,他想,秦政会连午饭这个差使他的机会都不放过;明明连喝个咖啡也要那麽讲究,却对这种平
凡的家常菜情有独锺,他实在不明白这位大少爷的品味,而这位大少爷却只是撇撇嘴,回了句总不可能每顿饭也在外解
决吧?味精多得要命有什麽好?
云远清有些生硬的撇开眼,做一个人份量的早餐,还不如随便买个面包吃好了;把剩馀的牛奶喝光後,时间还很早,他
决定到妈妈那儿吃早餐。
气象局预计台风在今晚会最接近台湾。
台风还没来到,天色却早一步变得阴阴沉沉,就像会议室里的抑压气氛。
他边做会议纪录边瞟看一旁的秦政,那脸色是从这段日子的不稳定低气压,直接升级为十二级台风天,会议上的大老无
所谓的和秦政互瞪互放冷箭,最终成功联手抵制了秦政一项政策上的改动,如同只骄傲的开屏孔雀般志高气扬地离去,
这却苦了一众秉丰职员,大家都不想被台风尾扫到,於是,要递交的文件要做的汇报都以各种不同的理由纷纷来到他手
上,甚至有些女职员用撒娇的语气而男职员则拍拍他肩膀,说反正总经理最不会向你发脾气,你对他最有办法。
反正最不会向他发脾气?对秦政最有办法?
他不觉苦笑,怎麽这麽多人也觉得他是秦政的灭火筒呢?这只是相较别人不分何时何地直接开骂,秦政通常也会关起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