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我比你老四岁也没那麽多问题。」
云远清白了他一眼,便撇过头继续揉膝盖,「不是说过了?这全是旧患,当年又没钱没时间处理好。」跟未老先衰没关
系。
他记得,也记得云远清曾轻描淡写的提过,这身伤是做那行时弄出来,笑意淡了些,眼神却深了些,「所以不是叫你多
点去游泳吗?」
「我没有吗?」还有玩瑜伽耍太极,偶然去跑跑步,但求筋骨健康,将来别太多这类毛病。
秦政静静的看著他,他垂著头,弯著腰,乌丽的发丝半掩著雪白的侧脸,模糊了他的神情,只知道他手法熟稔的按摩著
疼痛的膝盖;或许自己不是没有从那身影在那眼里察觉到孤独寂寥的影子,也不是没有被此触动过,但更多的是被那习
以为常的淡然所唬弄过去,久而久之,以为他天下无敌百毒不侵,忘了在这坚固的甲胄下,是坑坑巴巴的伤疤;想到这
儿,秦政心头一热,之前所有计划都被遗忘於一股破胸而出的冲动之後。
「你不是只有自己一个的。」
「嗄?」
云远清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些什麽,才刚抬头一看,秦政已挨近来,直直的望进他眼里,用缓慢而清晰的语调再重覆
一遍,「你不是只有自己一个的,我会陪在你身边。」
秦政觉得胸口更热,热得让他觉得要为这男人做任何事也可以。很喜欢很喜欢这个男人,只想他好只想他快乐,从来没
有一刻,比现在更明确更坦诚地面对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感情。
在他依赖云远清得到温暖得到圆满的同时,他也希望自己能让云远清如此依赖。
「……你不是说有甜品吗?」云远清匆匆的硬生生的垂下长睫,把药酒的盖子拧紧,放下裤管,「在哪儿?」
「在茶几上。」
这是害羞还是见鬼呢?秦政注视著云远清略带慌乱逃也似的走出房外,不禁好笑了。或许在这个追求之中计算了很多,
但归根究底,也是为了一份真心真意。
8.3
之後,云远清带著那些补品回家。
他是很想当没这件事发生,然而秦政却反常地对这种小事记得牢牢的,在那紧迫的视线下,他只好提著一袋补品回去。
当妈妈知道这些补品全是秦政买给她後,也不禁楞了楞,然後露出一个奇怪的神情瞅著他,似在剖析著他们之间到底发
生了什麽事,甚至还在吃饭时主动关心了他两句。
「只要不要像我这样便行了。」
那张美丽的脸孔,已经回复平日惯有的冷淡。然而这份冷淡,却又似透著一点感叹的颜色,「别总是那麽笨,和谁一起
也好,最重要只是提得起放得下而已。」
见鬼了。
云远清觉得很惊吓,除了醉酒後哭闹著那男人的无情外,母亲从没提过任何跟感情相关的话题,更别遑论这样一针见血
的道破大家都以为她执迷不悟的迷思──也不知她到底是道破了谁的迷思,这一双淡漠的眼睛,在这一刻,在他身上,
似看到比童年阴影还要多的东西。
真是见鬼了,明明她连看也懒得看他一眼呢。
他低头苦笑。
然而,见鬼的事情还陆续有来。
秦政对他的好,似乎已好到身边所有人也不得不吭声。张姐康先生蓝大小姐明示暗示的怂恿自己给个机会秦政;就连小
乔也歪头问大舅最近好像对远清叔叔特别好,做父亲的只是笑著拍拍女儿的头,私底下才来个成人对话,替好友兼舅子
拉票;而理应最反对最大反应的董事长只是冷笑,嗤了句那混小子可真认真呢,他的心突的一跳,惊疑不定的研究著这
矍铄的老人的神情,但老人脸上却没半点可供研读的情绪,只能肯定一点:他敢玩弄他儿子真感情的话,下场绝对会很
凄惨。
到底是母亲的反常,还是董事长的语焉不详比较恐怖,他已分不清;如今,他的四周笼罩著一股暧昧的热烈的梦幻的绮
丽的氛围,一切都像隔著一层幻彩般蒙胧而虚浮,迷惑他,催眠他,渐渐地,他已摸不著现实的那条界线。
「远清,你和我哥有可能吗?」
台风过後,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秦氏一家在自家後园里举行烤肉大会;小乔撒著娇要爸爸帮她吃一半烤蕃薯;
温馨和谐的另一端,董事长冷笑著待会儿要在麻将桌上杀得秦政片甲不留,秦政冷笑回去要嘛就用扑克牌决一高下,父
子俩不到三句又吵著幼稚园等级的架;他见到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便到厨房里拿甜点,秦小姐说要过来帮忙。
在他们切水果的时候,她似不经意的问道。
他楞了楞,随即想起,对啊,还欠秦小姐尚未发言呢。暗叹一声,云远清不答反问:「照常理,你们不是该努力将他导
回正途吗?为什麽你们好像很鼓吹我和秦政在一起呢?」
秦淮玉很理所当然的反问回去,「你觉得以大哥那种个性有可能吗?」
一时之间,云远清无言以对,只得苦笑,「所以你们就这样乾脆放弃吗?不像你们家的作风呢。」
「难道我们家就这样横蛮吗?」秦淮玉黛眉一挑,「与其让他搞出更挑战大家心脏承受底限的事情出来,那还不如接受
一个也不算太糟糕的结果好了。所以呢,」她眨了眨眼,「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你们两位当事人的意愿吗?难得大哥终
於肯面对现实了,那你呢?」
「这个……」
他的唇翕动了一下,终究还是扯了扯唇角,低下头切水果,秦淮玉也没有勉强,迳自说下去,「喜欢好,不喜欢也好,
总得要给人一个答案,对不?」
某根神经似被猛螫了一口,云远清霎时惊醒过来。
带著些醺意的脑袋彻底清醒,冷静地透达了重重迷幻後的一个唯物的现实,他再次感受到,那团原已被模糊了稀释了的
难受情绪,在胸口间是一个如何清晰而沉重的存在。
凡事总要一个结果。
他知道。
云远清眼底抹上一层阴郁。
接下来大半天,秦家人都在麻将桌上厮杀,他的心思却全纠缠在这件事上,替秦政这个怎学也学不会麻将的家伙看牌时
也不觉看漏了几只牌,连输好几圈的秦政被董事长嘲笑得恼羞成怒要他代打时,从小小一个门清、自摸,到小三元、八
仙过海、清一色,乃至大四喜都给他糊了,大家直瞪眼说他今天哪来的杀气,他也纳闷著这到底是哪回事。
回到家里,秦政问他:「你没事吧?」
「嗄?」
秦政伸手摸摸他的额,「今天好像整天也心不在焉的。」
云远清怔住了,好一会,他才扬眉一笑,「真是的话怎会赢那麽多?刚才某人还兴奋的欢呼,换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嘲弄董事长呢。」
「嗯哼,平时你就是能赢也会放水,哪可能像今天赢得这麽凶狠?」秦政不留情面直接拆他的台。「而且,你是整晚也
在神游──是一整晚。」
「……那麽明显吗?」
「我很迟钝吗?」秦政似笑非笑的表情没维持多久,便化成轻轻一叹:「云远清,就算我是自我中心又粗枝大叶,经常
有意无意惹你生气,但我绝对比你想像中还要在意你,不然为什麽留你在身边这麽多年呢?」
这样的话,这些年来,大家说过不少,他也只是和秦政一样,当笑话般一笑置之,大家笑他们是不肯面对现实的老夫老
妻,他们笑大家才是糊涂的那个,但当连秦政也和他说同样的话呢?他们一直以来的信念,最後的一道防线,也颓然瓦
解,他才发现原来这双总是追逐著风雅的眼睛在注视自己。
不只是最近这段见鬼的日子。
而是在更早以前,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这一双只容得下风雅的眼睛便在看著自己,只是秦政没有声张,又或用错了
方法去表示,所以他总是不以为然,只知道秦政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陪在身边,只当那是一种基本道义。很多的争吵,很
多的不愉快,然而,那些一起的日子却是意外地温暖的。
他们之间那条界线早已模糊,他们只是在自以为是地坚持。
惯性背後是些什麽?答案了然於胸。
但,这对他而言,却是一个糟糕透了的答案。
他的声音有些疲弱,「我们可以不谈这些吗?」
「为什麽呢?」秦政温柔的对他说:「我喜欢你。云远清,我是真的很喜欢你,难道我们真的不能有一个新的开始吗?
」
云远清没料到秦政反而将问题导向更尖锐的方向,将这段日子以来,隐晦的大家心知肚明即可的话,明明白白地摊在面
前。看著秦政这诚恳的殷切的神情,他知道这个向来强势的男人,如今是将身段完全放下,一如当年为了风雅,而在爱
情面前,变得平凡又卑微。他知道今次是再没有转圜馀地,不可能再含糊其词装傻充楞。
为什麽会这样的?
他曾想过被秦政爱著,会是一件幸福的事,但,那是他作为旁观者的感想。他从不曾想过自己会涉及其中,也小心翼翼
地保持著彼此那原始的单纯的关系。
「像以前那样不好吗?」
「像以前那样好吗?」
听到秦政如此反问,云远清微微一笑,轻轻的推开他,替两人稍稍拉开些距离,「至少很安全。」
9.1
「以前也有个男人,对我说过和你一样的话。」
已到嘴边的话顿即打住,秦政不觉凝起的眉又深了几分,向来很少谈自己的云远清,如今却风马牛不相及的谈起前尘往
事,在灯光下,他的笑容游离著一份疏离,正如他的嗓音般,透著一丝不祥。
「应该说,和我说过这种话的男人有很多,但说得我心动的就只有那一个。」他说,听得太多逢场作戏的甜言蜜语,人
早就变得麻木了,然而,在那男人眼中,他却看到再诚挚不过的真心真意。
他说,那个男人是个好人,温柔又腼腆的好人,那晚来到Paradise Lost,就像只兔子闯进狼群中,目不斜视正襟危坐,
老实得多看一眼多碰一下也会脸红,这就别提上床时有多小心翼翼,惟恐稍一不慎会弄疼他,明明对方只是买来爽快的
男妓,这样纯情的稀有物种害得他忍不住直笑。
他说,连他自己也没空可怜自己被那些男人如何对待,那男人却比他还要愤怒,一些小伤在他眼中也似一场灾难,记得
有次差点被强暴了,他见了,比自己抖得更厉害,一把将自己抱得很紧很紧,紧得骨头也生疼,不断用惊恐破碎的声音
重覆念著别再做了,跟我一起,重新再来,我一定会让你更好过的,虚无缥缈的承诺,在那霉湿黑暗的後巷里,却比任
何圣经佛语还要令人安心温暖。
一句又一句那个男人怎样怎样,听得秦政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从前他当然问过云远清以前有没有恋爱过,那时人就只是
神神秘秘模棱两可的给他一句你说呢,如今却是话匣子一开如长江东流滔滔不绝的说过没停,还将人捧得天上有地下无
,而且,是当著刚和他认真告白的男人面,这算什麽意思呢?
拐过弯嫌他不够温柔可爱可靠,拐过弯告诉他心里就只有那个男人,要他死心?
不过,秦政的基本理智仍在,他清楚知道,无论再怎样盛赞那男人,过去的点点滴滴说得再如何美好,云远清脸上眼中
都找不到半分缅怀或不舍,整个人冷静得彷佛在读剧本,连基本的抑扬顿挫亦欠奉。不需要什麽直觉,只要简单的推理
一下,也可以轻易想像得到,这破格的委婉的冗长的铺排,要带出的结论绝对比什麽心里还惦记著那男人这论调还要震
撼。
於是,他酸溜溜的搭了一句,「你爱他?」
云远清今次倒很乾脆,「那时候,是吧。」
「所以你才会收下他送的房子?」
云远清的样子似乎有点惊讶,但大概也想到这两件事不是太难联想在一起,转瞬间又回恢刚才那保持距离的淡笑,「嗯
,当然了,他很了解我,如果他送的是豪宅别墅,我再喜欢他也不会敢收,但他送的那个房子,却很符合我心目中的家
。」
「那为什麽你们没在一起?」既然那男人那麽好,事事为他,待他如珠如宝,呵护备至。秦政灵机一动,「又是家里阻
挠捧打鸳鸯?」
「他有未婚妻。」他答,「如果说他有什麽不好,就是他和很多男人一样,总以为一脚搭几船也不会出问题,总以为一
句我爱你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便能解决所有问题,鱼与熊掌兼得。」
秦政定定的看著他,觉得已触到问题核心。
他说,当那男人如常抱著他,甜蜜的说著他们的未来时,还不知他未婚妻早已找上门谈判。
他说,当他终於忍无可忍,打开天窗说亮话时,那男人才赫然惊醒,手忙脚乱的拼命向他道歉,拼命向他解释,说什麽
是家里擅自作主,说什麽他们之间并没有感情,说什麽他最爱的只有他,说什麽结婚也不会影响他对他的爱,拼命求他
原谅,拼命求他留下,乱七八糟的,像个遭人遗弃的孩子般,只懂拼命拖著前方大人的手,哭喊著会乖会听话,到底谁
才是受害者呢?
「唯一庆幸的是,那男人并没翻面不认人,但直到他去美国之前,每次见我时也顶著一脸歉疚,看著怪难受,过去的就
是过去了,何必婆婆妈妈的纠缠不放呢。」他说。
没有不忿,没有怨恨,云远清平静得反倒令人觉得冷酷,平日再好说话的人绝情起来是真的可以绝情得很彻底,秦政不
难想像当年那男人是如何挫败颓丧,因为如何苦苦哀求,也无法求得他一丝心软。
这样的云远清……秦政的心不觉一沉,「我没有未婚妻。」
「我知道。」
「我也没有别的情人。」或许以前他也会偶然来个一夜情,但渐渐地,他就真的只有云远清一个,下了班,应酬完後,
他几乎立即回家,对他行程了若指掌的云远清应该比谁也清楚。
「这个我也相信是的。」
云远清不轻不重的应道,让秦政的情绪躁动,「那你到底还在怕什麽?别告诉我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还真被你说中了。」
秦政瞪著他。
他脸无惧色,「那男人不爱我吗?不,我相信他是真的对我痴心一片,但结果呢?还不是只有一个糟糕的结局?」
秦政语气生硬,「你只是遇上个混帐。」
「那你呢?」
一句话,恰如一声惊雷,打亮了秦政微微扭曲的脸容,「你拿我和那种混帐比?你居然拿我和那种混帐比!」云远清不
置可否的态度,让他感到一切也很荒诞,不由得反思自己到底有多令人讨厌,「好吧,我没那家伙会讨你欢心哄你高兴
,但至少我也没真的对你有多差,更不会搞出个莫名其妙的未婚妻,又或一脚搭几船让你伤心!」
「那男人也曾这样向我保证过。」
「云、远、清!」
哪怕眼前人张牙舞爪,要将他生吞活剥,云远清也只是淡淡的反问一句,「你想要的云远清是怎样?」
频道跳得太快,秦政一时摸不清他又要耍什麽把戏,只得板著脸,瞪著眼,保持缄默按兵不动。
「安静的?服从的?让你完全掌控之馀,还能让你吼为什麽不反抗?」渐渐地,笑容在他唇畔敛去,不带任何情感的目
光有著异常的力量,慑住了正要奋起反击的秦政,「爱情并不只是排他的独占的,它还会令人变得贪心的。」
那清晰而平板的声音,却比任何激昂的演讲,还要铿锵有力,「现在,你对我再差,无所谓,这是正常的;你对我好,
就是这段关系的额外奖;但,一但变成爱情,我不知道我对你会有什麽要求,也不知道会需索到哪个程度,而你可以容
忍到哪里呢?」
就在秦政听得一楞一楞之际,他的声线变得有点黯然,「就像我和那男人,我怎样也无法接受,谈到真感情,我依然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