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他适应身体的重量都需要一段时候,所以我想大概重新适应进食也需要时间。
我喝了一点水,安德利亚无言的打量过桌上的几个人,然后很快喝完了她那份牛奶,离开座位。这个少女对危险非常敏
感,而且避之犹恐不及,绝对不会来多管闲事。裘瑞吃的也不太多,他的脸色不太好,什么话也没多说,看上去昨天夜
里睡的不好。
我告诉汝默伯爵的邀请,顺便问:“你的力量什么时候恢复?” “如果有足够的我可以汲取的东西,可以很快。” “
什么?”我问完就明白过来,他需要大量的,仇视,憎恨,妒嫉,伤害……
“那这里有没有你想要的呢?”汝默把头发握在手里,抬近了看看:“有,算不少。只是对我来说,还不够。”我也知
道魔法公会不是个圣洁的地方,不过听到他说还算不少的时候,仍然觉得有点失望。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净土。
我和汝默离开原来世界,来到这个地方可是发现这是个和原来差不多地方,可能,有些地方还不如我们原来的世界。
只是这里,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
没人知道他是魔神,我在这里也没有故人……没有。
可是,沉重的往事并没有因为来到这里就消失无影。
我没有去上课,没有那个心思去应付。何况屋里有一个汝默,一个塞缪尔,我放心不下,也走不开。
塞缪尔把桌的每样东西都尝过了,脸上的神情象看起来很认真,又有些迷惘。
“这次承了那位蔷薇伯爵的大人情。”汝默说。
“你说他会说什么?会不会说你是个祸根,让我离你远远的?”汝默嘴角噙着一丝笑,坐在窗子边,阳光照在他身上,
脸庞显的晶莹剔透,身后是带流苏和缎带结的深色丝绒窗帘,那头金发耀眼之极。
“到时候就会知道了。”他向我轻轻招手,我俯下身。
他的唇温柔的吻住我的,并不用力,可是这样轻的力度反而让嘴唇和嘴唇周围的肌肤都敏感的要命。唇与唇轻触的感觉
是微微的麻和酥痒,从被吻到的地方,一直到耳根,一直到脖颈,甚至半个背都麻了。然后他的呼吸吹拂在我的皮肤上
,那么热,象夏日的风,不,但是没有哪阵风是这样缱绻而醉人的。
我有些恍惚,他的手伸过来绕过我的肩膀,让我们靠的更近。
下面是花园,他吻我的下巴时,我看到花园里一个恍惚的人影。
安奈弗老师。
他站在篱笆前面不远,望着远方发呆。
他在想什么?
有时候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同以前相比没有任何改变。
虽然置身于人群里,但是感觉依旧孤独,如在荒漠。
这一刻阳光很暖,我已经满足。
我没和汝默再继续亲热,他的体力还很不足,得歇着。昨天晚上那么生龙活虎,一大半是药力。结果药力散了,体力也
散了。
中午饭端上来吃的,小羊排炖的很好,汝默吃的不多,他的困倦都已经明白的写在了脸上,我让他躺下,在床边坐了一
会儿。
其中,还有我窥探他记忆的原因吧?否则不会倦成这样。
我的手指在他眉心轻轻抚摸,外间门上被轻叩了两下。
我过来开门,塞缪尔正站在门前,有些不大自然的冲我点了一下头。
“我有话想和你说。” “出去说吧。”走廊尽头有两张沙发,窗台上的花瓶里插着一大蓬白色的玫瑰。
“我……好象又想起来些东西。” “是什么事?” “我会魔法,我应该是已经出师的魔法师。”我一点儿都不意外:
“本来就是的,我做传递使,能感应到的都是魔法师的灵魂。” “那是你的感应,我是说,我自己现在可以模糊的记起
来一些了。”我和他小声说了几句,丸子给他收拾的屋子就在我的旁边,他从书房拿了本书看。
我嘱咐他一切小心,不过这里的人都和他不熟,也不会露什么马脚。
汝默一直睡到晚饭前才醒,我让丸子找了件合身的衣服给他,自己穿了件白色袍子。
汝默的金色头发用根深色缎带扎了起来,我把一枚施过保护咒的宝石胸针别在他衣服上。
“我不担心别的,就是怕他也许会迁怒你。”汝默在我额上吻了一下,我和他身高相差太多,他不得不向我弯下腰来才
能够这样做:“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不会有危险。况且,这具身体就算毁了,再找一具也不是难事,只是好不容易才和
你相遇,我不想再同你分开。”伯爵的庄园并没象上次那样热闹,花园里显的幽暗,天气稍有些闷热,或许将要下雨。
上次我来的时候那个小僮西尼迎上来,客气不失分寸的说:“请您到小客厅,伯爵在那里等候。” “请你带路。”汝默
牵着我的手,走廊里很安静,铜灯将我们两个的影子映在墙上,看起来两个人象是一体的。
西尼推开小书房的门,伯爵脸色不是很好,坐在一张书桌后面,后里拿着把短剑,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四十八章
“来了?”他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看来从昨夜到现在,他应该也没有睡过。
“事情是不是很棘手?”他挥一挥手:“我能解决。”他打量汝默:“就是他?”他的目光让我有点尴尬,怎么说我现
在的身体,年纪实在太小了。昨天晚上和汝默亲热的时候我可没空暇想到这一点,汝默也不在乎。
但是看起来眼前的伯爵大人是在乎的。
说实话,我现在用的别人儿子的身体,无论他是不是公开承认这个儿子,看到孩子被一个声名狼藉的浪子诱惑做出这么
出格的事情来,都肯定不会对汝默有什么好想法。
汝默还牵着我一只手,两个人的身高太悬殊了,看起来怎么也不会协调的。
伯爵坐在桌子后面,半天都一声不响,屋子里很沉闷。这应该是他办公的地方,后面的书架上有一些文件,桌上的墨水
瓶里还插着一只羽毛笔,屋子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味,可能是燃的蜡烛里有香精,也可能是风吹来的窗外面的花香。
“公爵那边不好应付吧?您答应他什么条件了?”伯爵忽然抬起头来,他的眼珠有些灰蓝的颜色,一点也不象是个中年
人,看起来只象和汝默差不多大年纪。
“维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顿了一下,坦白说:“我知道,您是我父亲。”他的脸色一下子变的雪白,一点
血色都没有:“是吗……我一直以为,应该不会有人告诉你的。不过现在看来,你是早就知道了。”他没再说什么,我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屋子里沉寂一片。
“你答应了公爵什么,我以后,都可以补还给你。”我这话是诚心诚意的,他只是摆摆手,对汝默说:“你先出去一下
,我有话和维拉,单独说。”我有些不太放心,看了汝默一眼,他轻轻拍一下我的手:“我在门外面等你,别担心。”
“过来,坐下。”他从桌上的银壶里倒了一杯茶给我,热腾腾的,加了点糖,有股暖香气。
“晚饭吃了吗?” “吃了点。”他仔细的看我,似乎每根发丝都值得细细打量。
“跟做梦一样,一转眼,十年就这么过去了,我还记得你抱走的时候,很小,粉色的,这么一团团……”他比划一下,
又垂下头。
我捧着茶杯,不知道说什么,低下头喝了一小口。
“你恨我吗?”恨?
不,我不恨。
恨是一种需要很多力气的事,我做人做蛇都没有太多过剩的情感。
更何况,伯爵对我来说,只比陌生人强一点。
我为什么要恨他呢?
他抛弃的是他的儿子,那个孩子的魂魄大概都散失无踪了。
我又不是他真正的儿子。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我喝了半杯茶,他忽然说:“不要恨我。虽然我没尽过做父亲的责任,但是,我只是想,让你能活
下来,好好的。”我抬起头,忽然觉得眼前发晕。伯爵的人影似乎变成了好几个,天花板和家俱都摇晃起来。
“你……” “维拉,我只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那个人,跟你不合适。公爵那边也不肯放手,把他送回去,才能保住你
。你还太小,不懂事。你不知道,公爵的势力是怎么样的……”我想说什么,可是从舌头到指尖都已经麻痹,茶里放的
药物一定很厉害。如果不是我,换一个人,现在一定已经失去知觉。
我还能看到,能听见,可是,我动不了。
伯爵他欺骗了我!
他说的解决这件事,原来是这样解决!
汝默我不会交给任何人的!可是,可是……
我太大意了。
我的手最后挣扎的动了一下,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地下铺着的厚厚的织毯。即使没有这层毯子,我的知觉也麻木了,感
觉不到疼痛。
伯爵把我抱起来,小心的放在长沙发上。
“公爵的人这就会来把他带走……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接近这种危险的人了。我真的……不希望你和你母亲一样,那么
早的离开……”门上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那个侍童西尼进来说:“老爷,公爵府的人来了。”伯爵轻轻抚摸我的头发:
“那个人呢?” “捆好了。” “嗯,交给公爵府的人吧。”我心里再如何焦急,身体都动不了,连话也说不出来。
我强撑着精神,求恳的看着伯爵。
他回避我的目光,站起身来,走到屋子的另一边去。
我躺在那里不能动弹,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汝默……他现在怎么样了?公爵府的人把他带走了吗?
雷林公爵肯定……会折磨他吧?会杀死他吗?
那样一来,汝默的灵魂又要再飘浮游荡,再换一个宿体。
那时候我还能顺利找到他吗?
西尼又一次敲门进来:“老爷,公爵府来的人,领头的想见您。” “什么事情?” “他们没有说。”伯爵的声音里充
满了厌倦和无奈:“好吧,让他进来。”我听到脚步声响,门关上又打开,然后又有人走进来。
这个人身上的感觉,我曾经见过。
就是昨晚上那个黑暗系法师,他来追踪汝默和我,被我和安奈弗老师逼退的那个人。
“伯爵大人,晚上好。” “行了。条件不是讲好了吗?绿林河谷边的城堡,和城堡周围的的地,还有外面那个人,你们
一起带走。怎么,难道公爵又改变了主意?” “呵,看您说的,”那个人的声音带着虚伪的温和,听起来让人心里一阵
不舒服:“那个胆大妄为的学徒,也请您把人交给我,我要一起带走。”伯爵的声音带着意外和怒意:“早上并不是谈
的这样的条件。维拉他还是个小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即使做了冒犯公爵的事情,也是因为被那个浪荡子欺骗了。” “
呵,看您说的,已经是公会的学徒了,自己该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任。我来时公爵大人说了,这个孩子,该受点教训。放
心吧,不会要了他的命。”伯爵斩钉截铁的说:“这是不可能的!”那人笑声讨厌:“您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不必
考虑!告诉公爵,我可以再让给他河谷向西三十里的地方,但是这个孩子我绝对不会交给他!”
第四十九章
“伯爵大人,您一向是很识时务的,所以当年您的蔷薇家族其他人都已经被命运抹杀,不留痕迹,您却可以成为族长,
继承了伯爵的爵位,有现在的领地,名声和财富。这个孩子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用,何必为了他,触怒公爵大人呢?”
“你不用多说了。我是看在公爵的面子上才对你客气,你以为你能在这里撒野吗?回去告诉公爵,这个孩子我不会给他
。”不对……
我有不详的预感。
这个暗系法师,他绝不是一个狂妄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他敢这样对伯爵提条件,一定有他的倚仗。
这座庄园是有魔法防护阵的,这个法师应该也可以感觉到,他不会在这里撒野的,否则即使他法力超群,也抵挡不了这
个严密强大的魔法阵,这种地域保护魔法……
我能想到,伯爵应该也可以想到。
一切发生在瞬间,笼罩在庄园上的那层防护魔法力量忽然间全部消散的一干二净,没有一点点留存。伯爵又惊又怒的声
音,快速被念出来的法术诅咒。
我用力的睁开眼睛向前方看,模糊的视野里,一道红光既狠且准的击穿伯爵的身体。时间仿佛就定格在那一刻。我看到
伯爵向后退了一步,然后,他缓慢的转过头来。
他的面容我看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他是在看我。
似乎过了很久,又好象只有那么一瞬间。
伯爵的身体沉重的,缓慢的栽倒在地上。
他死了。
我能感觉得到,他的生命力已经完全消失了。
刚才他还在说,叫我不要恨他。
可是……就这样,一瞬间之后,我恨不恨他,都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对他来说,我的想法和态度,已经没有了意义。
那个人的声音充满了得意和阴毒。
“死了还闭不上眼?一定很奇怪,为什么庄园的防护阵一下子会失效了吧?”那个人停了一下,继续说:“我来告诉你
吧……这可要多谢您那位漂亮的千金小姐,她为了不失去家族财产,不让旁人威胁她的继承人地位,可是什么都说出来
了……不过这位小姐当然不知道她的这个决定会让多少人丧命。而第一个,就是她的父亲。哈哈哈……”伯爵他已经死
了,这些话也已经听不到。我想,也许听不到更好。
在人群里,时刻都存在着欺骗和出卖。伯爵他欺骗了我,可是同时他也被他的女儿出卖。
如果他还能听到,我想告诉他,我不恨他。
那个人缓缓朝我走过来,眼跟前,一张苍老而丑陋的脸,看起来如此模糊,却离的越来越近。
“臭小鬼,我用了所有的方法都解除不了你下的诅咒,你给我……”下面的话我听不到,也许是那药效终于完全发挥了
效力,也许是这个人又对我施了什么法术,我的眼前变成一片黑暗,也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血腥味和阴影织成的夜,我有些恍惚,一时觉得自己站在鲁高因城外的荒漠里,面对着那些我辛苦搜罗来的黄金和珠宝
出神,一时又象是站在库拉斯特的海边堤桥上,湿冷的风吹在脸上。
黑暗的海港,下起了雨。
为什么我始终是一个人,为什么……我找不到可以陪伴在我身边的那个人?那些人……那些曾经相遇又分别的人。
长生仿佛是一种诅咒,你身边的一切都会逝去,只留下你一个在原地。
我伸手接住雨滴,以舌尖轻舔。
有点咸味的雨水,我很想宽慰自己,这一切都不重要,我终究会寻到自己心中所想所要,但是嘴角的笑意还没到达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