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在花房外面也种一些,现在天太冷了。”
“这房子里,就住了你和罗伯特夫妻三个人?”
“如果你说我家里一共的成员,那不止我们三个。但是常在家的的确只有我们。”
汝默忽然弯下腰去,看了两眼门柱边的花纹又回过头来,眼里带着忍耐的笑意:“这个是你的杰作吗?”
我跟他一起弯下腰,看到门柱上刻着非常扭曲,稚气而且可笑的一行字。
“怀歌最最聪明。”
如果这行不算打击,那么下面一行一定更让我无地自容。
“怀歌最最漂亮。”
“天哪……”我的脸一下子变的滚烫,这是几岁刻的?居然,居然……
“快别看。”
我想伸手去捂住。
不过他把我的手握住。
那下面居然还有字。
“怀歌想念妈妈。”
他不笑了,我也慢慢平静下来。
我记得了,这大概是我五岁那一年,起水痘,发烧的时候,自己一个人从屋里跑出来,在这里刻的字。
不是说有老罗伯特和莲莎,父母就完全不被需要了。
周围邻居家,父母都是非常老实本份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时候也会打骂训斥孩子,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最和善的
。他们,没有象我家的父母一样,爱自由爱到身上长出翅膀,却又砍去了脚……那是一种传说中的鸟,因为没有脚,所
以不能停留在地上,只能不停的飞,一直一直,不停的飞。
小时候我甚至想过是不是我的父母也中过这种诅咒,不能在家里停留。
后来长大了,就会自己安慰自己,幸好家里有书可以让我排遣寂寞。在看书的时候,我可忘记自己的孤独。
“你很寂寞吗?”
他的声音低沉到有种丝绸一样凉滑的感觉,从肌肤上轻轻的拂过去。
他的问题虽然直接,但并不让我觉得是冒犯或刺探。
“还好,后来我知道该如何生活,才能让自己快乐。”
我有书。
它们是很好的朋友。
庄园外面传来小孩子们欢快的声音,显的很遥远。汝默静静的站起来,花房里很安静,我转头去看另一边那些刚刚长出
来的娇嫩的花苞。
书也好,我所种下的这些东西也好,它们不会觉得我古怪孤僻,不会排斥疏远我。
他问:“那些孩子在玩些什么?这么高兴?”
“应该是在滑雪吧。”我不太确定:“后面的小山坡很平缓,可以滑雪……”
“你会吗?”
我有点不好意思:“我不太会。”
我小时候和同龄的小孩子也玩不到一起,不知道原因……也许是因为我不善于和他们打交道,他们聊天我插不上嘴,他
们打架或是一起去偷苹果的时候,我又真的参与不进去。
“出去走走吧。”
我也求之不得,我家就这么大的地方,相比圣殿的气势恢宏……实在没法看。
我们没去就惊动罗伯特和老莲莎,街上的人不算多,也许昨夜的狂欢让许多人现在还沉浸在梦乡。我的手插在口袋里,
却觉得指尖触着一样丝滑的东西。
是汝默昨晚上给我戴上的他的那副手套。
黑色的象丝绒,又象绸缎,但我又能确定不是这两样材料做的。
这是什么织的手套?
而且……我又是什么时候把它摘下来放在口袋里的?是喝醉了之后吗?
汝默拿出来的那个小壶里的酒,真是香醇的仿佛毒药一样。我觉得自己真的没喝多,只是为了取暖,平时喝酒我的酒量
也没有那样浅。
但是那个只喝了几口?还都是小口喝的,居然就醉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汝默忽然一伸手把我扯到他身边,我才看到我前面有个坑,因为盖了一层雪,所以看起来与旁边的颜色差别不大,我差
点一脚踩进去。
“别走神了。”
“没事。”
地下还有一些人们放烟花留下的痕迹,乌黑的灼痕在雪地里看的更加清晰。雪地上有凌乱的脚印,证明昨夜有人在这里
狂欢过。
第九章
“我在这儿住着,太打扰你了吧?”
“哪里。”我把棋子向前挪了一步:“你不在,我只能看书,你在的话我们可以下棋。再说这几天因为你住在这里,莲
莎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做拿手菜,我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连棋盘旁边摆着的上好红茶,都是罗伯特轻易不肯示人的珍藏。
虽然家里有三个人,但是罗伯特和老莲莎都不是谈话对象,我对着汝默的时候,也没有觉得什么压力,可以和他讨论某
本书,或者是游吟诗歌,还有一些植物上面的知识。汝默这人简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有许多疑问都在他这里得到
了解答。有时候我想,等这个节日过完,他回神殿去,我一定会想念他的。
是的,会想念。
但我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两条直线偶尔在这一点交叉,然后又各自延伸向不同的方向。
“我输了。”
“是你让我。”我微笑着,看着汝默把一根宝石系链解下来,放到我面前的茶盘里。
他说:“我愿赌服输,这个归你了。”
为什么总是在他输的时候,恰好我们约定赌注?我如果输的时候,似乎就没有约定。
这个人实在是……
那条链子上镶的宝石很美,深绿色,高贵的颜色。
但是我当然不能收,这条链子大概可以将我们整个家都买下来还绰绰有余。
“开玩笑的,如果这样,那我上午输了许多盘了。”我把链子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下,链子上的雕纹看起来古朴精致,
看起来不但是件名贵珠宝,还是样古董。
“好了,你收好吧。”
我探过身,把链子装进他的口袋里面。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腕,把那条链子又拿了出来,然后,扣在我的手腕上。
“很合适。”他说:“这种东西虽然有时候很美丽,但是冰冷冷的也没有什么可爱之处。圣殿里最不缺少这些。如果你
真的要拒绝,那么我只好说你不把我当成朋友了。”
我看看宝石链,再看看那比这宝石还要深邃美丽的一双眼。
“好吧,那我就收下来。”我接下去说:“不过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再下棋了。”
“我不会因此破产的。”
我微微笑,没说话。
宝石链子在手上的确很凉,不怎么舒服。
就象许多美丽的东西,远远的观赏,才是最适宜的。
“晚餐似乎是炖羊肉。”汝默说:“我闻到香味儿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件昂贵的馈赠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忍不住想起在书房翻到的一本很旧的故事书,故事的主角是个美丽的女孩子,出身贫寒。她在一位富有的朋友家中认识
了一位英俊少年,甜言蜜语的讨好,美丽的鲜花,漂亮的锦缎衣裳,还有珠宝。最后女孩子付出了宝贵的爱情,却在怀
着孕时被抛弃。
那是个悲伤的故事,不过是写给姑娘们看的,我那时候没有其他书看,才看完了那个故事。
但是我觉得……
为什么我这些天的遭遇,和故事中的女主角这样相象?
当然,我没有那样的纯真和美貌……汝默也应该不是始乱终弃的富家子弟。
我抚摸着那条宝石链子。
即使收下这样昂贵的礼物,也不代表我和他有什么……
如果让我选,我更想要圣殿里的书。
“过节会让人过懒了。”
汝默点头赞同:“的确如此。平时你都做些什么?不过节的时候?”
“我在城里有家小铺子,卖的都是些纸笔或是书桌上的小摆设之类。”我说:“生意清淡,只是打发时间。”
晚餐果然是炖羊肉,莲莎守着锅子一下午,那羊肉炖的酥烂无比,热烫着吃下去,让人出了一身汗。我把面包掰碎了泡
在那汤汁里吃掉,比平时多吃了大概一半食物,那种饱涨的满足感令人几乎一动也不想动。
壁炉里的火烧的有点太旺。
书房白天生火,晚饭后就改成在卧室生火了,这是我家在冬季的老习惯。不过现在有了客人,当然要改一改,书房的壁
炉里木柴也着的正旺。汝默翻着一本诗集,我则在看一本术算方面的书。
院子里好象有些动静,罗伯特走到大门那里去。
这么晚了还有邻居会来拜访吗?
很快罗伯特走回来,他身旁还有一个人,高高的个子,院子里已经昏暗的看不清楚更多了。
这人是谁?
我放下手里的书:“我去看看,似乎有客人来了。”
罗伯特正大惊小怪的在客厅里说:“哎呀,这真是,真是想不到!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他转头对我说:“少爷,你看看谁来了!”
我看着那个来客。他把斗篷解掉,看起来他似乎走了很长的路,靴子上都是雪泥。
摘掉斗篷的那个人露出一头茶色的卷发,肌肤是深而稠亮的蜂蜜色,一双眼睛似乎含着千言万语一样,他自在的朝我笑
笑,英俊的脸庞上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哦,我……”我怔怔的看着那个人大步走过来,一把抱起我原地转起了圈子!
“小怀歌长大了!不认识哥哥了吗?”
我的头都被他转晕了,他松开手把我放下地,我都觉得自己有些腿软站不稳了。
“你,你……”我晕晕乎乎的,试图在这张陌生的脸庞上寻找我那位哥哥旧日的痕迹。我印象里,他似乎是个瘦瘦的少
年,头发短而凌乱,眉毛浓而杂,眼睛……气质……
总之,似乎是这个人,可是又全然不象。
“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真是伤心啊!”
他皱起眉,一副沮丧相:“小怀歌,你真让我太伤心了。”
他这样的鬼脸,却让我从记忆深处,渐渐把那个少年有些俏皮的身形又找了出来。
“哥哥!”
他高兴的把我举起来向上抛!
好,好大的臂力!
这真是我记得的那个,瘦瘦的哥哥吗?
他怎么会毫无预兆突然就回来了?
我又是尖叫,又是笑个不停,一下子岔了气,腰都直不起来了。
我正预备讨饶的时候他忽然住了手:“咦?家里有客人?”
我气喘吁吁惊魂稍定的转过头,汝默也出来了,他穿着白麻纱的衬衫,黑色的长裤显的他的腿特别修长,只是随意的一
站,就象一副名画。
“啊,我来介绍,这是汝默,我的朋友,在这里过节。这是我哥哥尼尔,专业的流浪者。”
尼尔在我头上喀喀敲了两下:“没大没小,怎么说话的?”他朝汝默伸出手:“你好。”
第十章
“哥哥……”我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长久的孤独生活让人以为自己与孤儿没有什么不同,而且突然出现的,这个显
的风流倜傥又开朗大方的男人,与我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尼尔的形象也实在相差太多了。
“我去换件衣服洗把脸,让莲莎给我弄点儿吃的。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在包里,让罗伯特拿给你。”他用力揉乱我
的头发,笑着大步上楼去了。
汝默站在一旁,他脸上有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觉得有些奇怪……
我没看到过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他的面容上。
起码,他在面对着我的时候,没有过这样的神情。
我还没有先开口,他说:“看来你今晚不会有空了。毕竟是久别的亲人回来。你不用陪我,不过要是方便,帮我找两本
书,打发打发晚上的时间。”他还补了一句:“找你喜欢的就可以。”
我垂下头,片刻之后抬起头来说:“好。”
我拿了自己常翻读的两册诗集给他,汝默安静向我道了晚安,上楼回到卧室去。
有点微微的歉疚。
尼尔神清气爽的从楼上下来,洗去了脸上的疲倦风尘之后,这个人看起来很……很有魅力。
“礼物喜欢吗?”
“还没有看。”
老莲莎太激动了,端菜上来之后不停撩起围裙擦眼泪,喃喃的喊尼尔少爷,一直在喊。尼尔倒是很好耐性,一边吃着莲
莎刚给他做的甜汤,就着煎腊肠和肉酱。他的胃口真好,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不过不让人觉得粗鲁反感。
老罗伯特把他的行囊取来了,不知道是什么皮子缝制的一个很大的袋子。样子不好看,但是尼尔说他非常结实。
“啊,就是最上面的那个盒子。”
那是个黑黝黝的盒子,尼尔咬着腊肠含含糊糊的说:“对,就这个,看看喜欢不喜欢。”
老莲莎抹着泪还没忘了数落他:“尼尔少爷你的餐桌礼仪经过这些年的野跑都丢的一干二净了吗?怎么能含着食物这么
说话,太粗野了……”
尼尔压根没注意莲莎唠叨什么。我倒是有些歉意的对她笑笑,示意她可以先回避,眼不见心不烦。
盒子很沈,可又不象是石头的。
“是一种古老的木头,埋在土里时间太久,快变成石头了。”
“这样啊。”我也知道煤石那种东西就是古时候的树木变成的。因为有的煤石上还可以清晰的看到树的纹理花纹。不过
煤石不如木柴好烧,所以尽管它便宜我们还是不常用那个。老莲莎还说用木柴烧出来的饭都有种特有的香味。
盒子摸起来很光滑,不象木头的手感。也不象石头。
要我说,倒有些象母亲留下的那个妆盒,银质的。不过妆盒上有雕花,这个是光滑的。
我缓缓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朵白花。
晶莹的,宝石一样的花。
花朵上面有一层浅浅的蒙蒙的青光,还有缭绕的细微白色冷气。
“这是什么?”
尼尔已经风卷残云一样把食物吃光,汤也喝完了。
“这个是在克米罗北边弄的,那里全是冰和雪,我们闯进一个很古老的埋在冰雪下面的城堡里,那城堡大概有几百年啦
,你都分不清里面是冰还是石头。我费了浑身解数就弄了这么一小块儿,然后回来的路上,这几个月,弄坏了我好几把
宝贝刀子,才把它刻成这样,实在不容易啊。”
我盯着那朵花:“那它到底是冰,还是石头?”
“难说,大概是一种石头吧,可是它比冰还冷。”尼尔笑眯眯的揽着我的肩膀:“现在是冬天,没什么用处。到夏天的
时候倒是个好东西,拿在手里,或者是用来给水降温,或者放在房间里面。”
他的手掌上有厚厚的茧子,很结实的手,和汝默那种高贵的细腻是不同的。汝默的手简直象是艺术品……
太不真实。
那个人完美的不真实。
尼尔的拥抱让我觉得眼眶有些丢人的发热。
停下,我可不能哭鼻子。
我是个大人了。
不再是那个抱着父母的腿哭着求他们别出门的孩子。
也不是那个在尼尔潇洒的离家远走时躲在门后面偷看他背景的小孩。
“啊,还是家里舒服。”他说:“你住哪间屋,我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