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默没说话。
我却突然想起来另一件事!
家里就这么几个房间,尼尔既然不在这里,那……那他难道会在给内莉小姐安排的,卧室里?
第十八章
这么一想我的脸顿时热了起来,特别快,感觉烫的几乎让人坐立不安。
哥哥也真是……就算在外面放旷惯了,回到家里总得收敛一些吧。
汝默关切的俯过头来:“怎么了?”
“没事。”我转过头:“你早些睡吧,天不早了……”
他微微一笑:“我不用睡太久,到天亮之前再睡一刻就可以了。倒是你,回去睡吧。”
我胡乱点个头,事实上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尼尔天亮前回来的时候,我还是似醒非醒。我听到门轻轻开
了,然后他动作很快的回到床上来。
他身上并没有室外的寒气。如果他是从外面回来,那么雪的味道,寒风……都不会让他身上的气息还是这样温暖。
甚至,我还闻到了一点香气。
内莉小姐身上的,那种我熟悉的香水气息。
我紧紧抓着被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紧张。
好象突然间,成年人的世界向我掀开了一个角,让我看到了,危险的,带着隐约的香水味的幻影。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独立的,长大的人。
可是现在我突然发现,我对成人的世界,一无所知。
天快亮了,我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一小会儿,这次没有做梦。
早餐的时候我不是太有精神,也没有什么胃口。内莉小姐看起来倒是容光焕发,她的头发象栗色瀑布一样披在身后,两
边的耳朵上面分别用镶珍珠的小发夹子别起来,看起来比昨天要随意率性。
但我只看了她一眼,就低下头去。连尼尔递给我牛奶杯的时候我也没抬起来过。
我实在不知道……面对着他们的脸,我该表现出什么样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神,会不会泄露出自己混乱无措的情绪。
汝默优雅的给面包面涂上果酱,然后递给我,他自己涂的是蛋黄酱。他似乎不太喜欢偏酸的口味,前天莲莎做的酸酸的
胡萝片他也没有动。
我有时候觉得莲莎很了不起,她不认识字,也没有向什么人学习过,现在做的一手美味好菜,全是她自己这么几十年一
点一点的积累经验。
不过今天我真的很抱歉,即使莲莎来收盘子时用疑惑的目光打量我,我也没办法告诉她我胃口不好的真正原因。
汝默的提议来的恰是时候。他问我,可不可以看看我是怎么做羽毛笔的。
我点头同意,而且很快和他一起离开餐桌。
尼尔怎么想,我已经顾不了太多了。
坐在他旁边我一直觉得自己如坐针毡。
汝默虽然什么也没说,可我觉得他完全了解我在想些什么。
所以他的提议,是为我解围吧?
我不知道别的少年,在认识到自己必须成长,必须学会一些,接受一些,抛弃一些东西的时候,会是怎么想的。但是我
想……大概因为没有父母和兄长在我的成长过程中给予必要关注的教导,所以,格外慌乱吧。
我打开杂物间旁边的小门:“真不好意思,这里实在太乱了一点。”
这里还有一些我收集来的羽毛散放在桌上,我自己做的颜料,刀子,一些纸屑和零碎的绳子,几瓶胶液……还有墨水什
么的。桌角边堆着一些木块儿,大小不等。
“看来你还会雕刻呢?”
“刻的不好。”
我没有学过,只是学过几天画,然后看别人刻过。自己拿起刻刀来,看着木头上不同的纹理,感觉……似乎那块木头里
本来就蕴藏着什么,正等侍我将它释放出来……
每次刻东西的时候都有这样的心情。
“不,很好。”
他端详着一个没刻完的花瓶,转过头朝我一笑:“当然,没有那么精致,可是很鲜活,我非常喜欢。”
他笑容里仿佛还有别的东西,我刚刚褪下热度的脸,不知怎么的,慢慢的又烫了起来。
还有两朵用纸和羽毛拼起来的花,还没有染上颜色。看起来绝对不算美丽,汝默拿起其中一朵,轻声问:“等做好之后
,能送给我吗?”
我点点头,他拿起一边的刻刀,然后拣了一小块白桦木,有些跃跃欲试:“我也来试一试,可以吗?”
“当然……不过你先戴上指套。”
因为长时间用力握住刻刀,会把手勒出很深的印痕,他又不象我已经习惯,所以指套是一定要戴的。
我把小铜圈替他套在手指上。
“想刻什么?”
“嗯,一朵花……”
他在我常坐的椅子里坐下来,拿着刻刀,对着木块端详了一下,很干脆的下了手。
他的动作极熟练,简直,简直……
被刻刀削下的碎木片和木屑纷纷落下,他的手法又快又优雅。
“汝默你……以前也做过木雕吗?”虽然不想干扰他,我还是实在忍不住疑问。
“不,我没做过。”他抬头向我一笑,又埋首于雕刻之中:“但是我之前有一段时刻,很喜欢石雕,也喜欢打磨镶嵌宝
石之类。”
呃……
几乎很快的,一朵花的雏形已经出来了。
他的手没有停,继续雕琢着。在刻刀的刀尖下,花瓣,花蕊,花蒂,甚至还有一片舒展在花瓣外缘的叶子,连叶面的脉
络都历历可见。
“来,送你一朵花。”
我注视着那朵花,说不出话来。
这朵,就是我在梦里看到的那朵,只盛开了短短的时间,那朵白色的,象月光一样的花朵。
“这是……什么花?”我以前没有见过。
“昙花。”他低声说:“这种花只在夜间开放,时间非常短……正因为如此,所以很不常见,稀少珍贵。”
“是这样啊……”
为什么我会梦到这种我从来没见过的花?
为什么他偏偏会雕出这样一朵花来送我?
我坐下来,给那花朵花染上珍珠白色,叶子则染上墨绿……
一切做完之后,它看起来就是昨晚上我梦中看到的样子。
“尼尔是不是让你不要与我太接近?”
他忽然这么问,我眨了下眼,本能的“嗯”了一声,然后回过神来急忙解释:“他有些误解,我想……”
“他其实,在某些方面没有误解。”
汝默的声音极温柔,让人有一种春风拂面的微薰沉醉。
“我对你的确有好感。”
好感?我对他也有。
但是,我想也许我与他所说的好感,不是一回事。
我怔怔的看着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冒出一句奇怪的回答:“但是你几天之前甚至不认识我……你的好感,详细解释
的话,是什么好感呢?”
第十九章
早上起床的时候,我完全是顺手将头环戴上的,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所用,我总觉的戴着这个的时候,身边的氛围与平时
不同。
明明周围都是我熟悉的,我的家,我熟悉的人。可是静下来的时候,却觉得自己象置身在茫茫荒野,夜色苍茫。遥远的
黑暗中有萦绕回荡的缈茫亮光,还有那时隐时现的声音,似乎有人在低泣,有人在诉说,有人……
就象是在梦中见过,只是看不清,记不清。
窗外面又开始落雪了。
这场雪或许会持续到冬天结束的时候。
我很奇怪这时候,为什么我还会想到那么多。
汝默的唇在我的唇上轻轻触了一下就退开。我怔怔的看着他。
他的眼睛深而黑,仿佛一个没有边的黑夜梦境。
我清晰的听见落雪打在窗子上的簌簌的声音。
他的唇又一次落下来。
这一次是真正的亲吻。
细腻,温热,温润……
我觉得腿没有力气,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靠他支撑。
心越跳越快,心跳声也越来越明显。
我闭着眼,不期然又想起昨天夜里的那个梦。
那朵在夜色中盛开的花,让人觉得那样寂寞的一朵花。
孤芳自赏。
其实它很希望,有人期待,有人守护的吧?
第一次,t和人这样亲密接近。
我不记得被人这样拥抱亲吻过,哪怕我的父母,在我还是小孩子时,他们也没这样做过。他们只是,眼中和心里从来都
没有我。
我有些迷惑,汝默拥抱着我,轻轻抚摸我的头发。
为什么……我觉得这一切,似乎在很久之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亲密,这样的拥吻,他身上的气息,还有……
心里有些酸楚的隐痛。
一滴泪慢慢沿着眼角落下来。
我怔怔的抬起手,指尖触到面颊上的水珠。
心里那莫名的,难言的酸楚,是怎么回事呢?
我不知道。
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的茫然。
我似乎并不是站在自己小小的工作间里,而是站在那片梦中的沙漠上,站在那阴雨的海边堤道上。
我听到风吹过的声音,草叶沙沙轻响,云缓缓的改变着形状,溪水流淌,密林葱郁,地上和树身上都长满了湿漉漉的苔
藓。有翠绿的鸟儿慢悠悠的从水面上掠过,狭长的渔舟,水下的鱼在游,水草飘摆,水面上有睡莲花,碧绿的叶子,无
声盛放的花朵,一切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
眼泪无法止住。
我并不悲伤,只是……心里面空空的,好象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汝默因为我的眼泪失去了他一贯的镇定,他小心翼翼的捧着我的脸,替我揩拭泪水,温柔的声音带着焦急,他问我是不
是不舒服,为什么难过。
我觉得自己仿佛陷身于一座迷宫,道路昏暗诡异,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我觉得,我好象,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我低声说、
这句话说出来,刚才那个魔咒好象就被打破了,我转过头擦净脸,回答他:“就是刚才莫名的觉得心里发酸,现在没事
儿了。”
可是,等我定下神来,却发现我面对的,是比刚才更加让人无措的事情。
汝默刚才……
吻了我?
我按住嘴唇,惊讶的看着他。
“觉得厌恶吗?”他低声问。
虽然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可是我本能的……直觉他的心情并不象他的语气这样,无动于衷。
我摇摇头。
不,我不觉得厌恶。
脸颊慢慢的热起来。
他说:“我对你的好感,不是朋友,亲人,或是别的什么。你能体会吗?我希望和你亲近,和你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我
希望我可以保护你,让你觉得快乐幸福。”
我觉得自己无法清楚的思考。
一切来的太快,令我措手不及。
我嗫嚅的低声问:“为什么……我不明白。”
“喜欢是没有理由,没有道理的。”
我觉得心里很乱,想了想居然问了一句很不相干的话:“圣殿的人,也可以有情爱吗?”
是不可以的吧?
为什么汝默他,似乎完全不在意他自己和我的身份?
他笑了,很温煦的笑容。
“夜神殿一开始什么戒律规条也没有,都是后人自己一条一条的添了上去,把自己束缚起来,牢牢囚禁在那些清规戒律
之内。真正的夜神殿,其实是率性而为,随心所欲的。”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再一次迷失在其中。
我转开头,看着窗外无声飘落的雪。
旧的积雪未曾销融,新的雪又落下来,覆盖其上。
你再也分不清那些白色,哪些是新的,哪些是旧的。
“汝默,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其实我早就想问,也早就该问。
第二十章
“少爷,少爷!”
莲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沉重而急促:“你快来啊!快来!”
那声音虽然焦急却并不是惊恐的,是出了什么事?
我顾不上再和汝默继续刚才的话题,匆匆推开门走了出来,莲莎站在走廊那头,脸或许是因为太激动了,红的发亮。
“少爷!老爷和夫人回来了!”
我愣了一下。
莲莎说的老爷,和夫人,不就是我的父母吗?
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们已经四年没回来了,比尼尔离家的时间还要久。
久到我有时候甚至会想,他们是不是已经……
我朝前走了几步,莲莎急不可待的拉着我的手向前走。
转过弯,就是客厅。尼尔紧跟在我身后下了楼,他的下巴似乎也掉下来了,张着嘴合不拢:“父亲,母亲!”
穿着黑色短斗篷的父亲,个子很高,肤色很深,胡子留了很长,看不清面容。还有象男子一样打扮的母亲,头发有些随
意的盘在头上,她脸上一点脂粉也没有,穿在粗布外套里面,脖子上系着一条大红的方巾──他们和这个温馨的小客厅
显的格格不入,看起来真象是两个海盗。
“尼尔,你怎么也在家?”母亲笑着走过来拥抱尼尔,然后目光又转向我。
“啊,怀歌长这么高了,成了一个大人了。”
她也同样过来拥抱了我一下,然后很快松开了。
也许是因为她刚从外面进来,所以身上带着一股寒意,这个拥抱丝毫没有让我感觉到……母亲的温情,就象应付差事一
样,匆匆了事。
“说起来还真巧呢,想不到尼尔你也会这个时候回到家,我们去了苏奈干地的大峡谷,而且还在那里迷了路。足足困了
三个多月才走出来,哎哟,到后来我们都吃起生肉来了,弄得我现在一想起来还真犯恶心……”
“所以火石这些东西是要保存好的啊……”
他们旁若无人的交谈起来,似乎浑忘了身周的一切。我的那位父亲只朝我点个头,然后就转身上楼去了,我想他也许是
……急着去换掉那身已经可以说是褴褛破旧的斗篷,也可能他觉得很累……
无论哪一种,我都清楚的知道。
我已经长大了,以前那种自欺欺人的安慰,对我已经没有用处。
我转过头对莲莎说:“看来今天用餐的人会很多,得多准备食物,要辛苦你了莲莎。”
她在围裙上擦手:“嗯,是啊,少爷,我这就去准备。”
我对莲莎眼里的同情视若无睹。
我已经不是那个因为被父母抛下,被莲莎抱着安慰的小孩子了。
莲莎曾经对我说过无数的安慰的谎言,告诉我我的父母很爱我,告诉我他们并不是有意要抛下我,告诉我他们一定会很
快回来,象别家的父母一样陪伴我,爱我。
我已经长大了。
我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
汝默站在走廊尽头,我的小工作间门口。他身上那件象家常服的袍子也是暗色的,与走廊里的昏暗形如一体。
他特别适合黑暗,或许……夜神圣殿,本来就不适宜立于阳光下。
我忽然在这一刻不彷徨了。
我所留恋的其实已经早已经抛弃了我。这个家,这个安静的庄园,并不会因为我守在这里,我期待的幸福就能够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