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
第二十四章:流民
眼下将近五月,而乾陌大地却是积雪始融,天气十分湿冷,远处山颠之上仍是白雪皑皑,据莫成柏说,那些高大的冰山
自亘古以来就维持着那雄奇的模样,从未有人见过冰雪融化的样子。
誉南商行的商队向着乾陌国都的方向一路北行,虽踩着泥泞不堪的道路行走艰难,但好在这一路顺畅,也没有什么事情
让旅途旁生枝节,眼看着距乾陌王城庆牟已不剩几日路程了。
这一路上,钟离瑞等人行事低调,特别是钟离羽被众人看得死死的,倒没有再出什么岔子,只是被固执倔强的红姑强拜
了为师傅,每日里被红姑纠缠得连抱怨无聊的时间都没有。而刑韶擎和季秉御之间的火花则是越演越烈,虽然明里并没
有什么纠葛对抗,但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两人之间充斥着互相厌恶的情绪。钟离瑞当然也看得出,只是他向来就有鸵
鸟心态,只要没有威胁到他和羽,他是绝对不会管旁人的。莫成柏和秋朝海这两人则更是沉默,莫成柏大概是近乡情怯
,又或是思绪繁复,整天安坐车中有时甚至连进食也在车里完成;秋朝海倒是一天带着十几个手下忙进忙出的,不过乔
装成商队护卫的他们不仅恪尽职守,更是沉默寡言。
这日清晨,钟离羽又在刑韶擎的怒视下偷偷摸上钟离瑞休息的马车,不过今天的钟离瑞没可有如她所愿的仍在熟睡。钟
离羽一见钟离瑞已经穿戴整齐,立马露出宛如阳光般灿烂的笑脸:“瑞,早安!”
“早,”钟离瑞淡淡地笑,“羽啊,你的手不觉得冻么?”
钟离羽嘿嘿嘿嘿的讪笑两声,忙掀开帘子将手里的雪团扔了出去,然后使劲地搓着手朝钟离瑞撒娇:“瑞,人家的手都
冻红了呢,你看,你看嘛!”
钟离瑞撇一眼她递到眼前的手,那手心果然是被冻得通红,心一软,皱了皱眉头却还是将自己温暖的手覆了上去,“你
这家伙,素来就只有我整别人的份,可偏偏到了你这里却是相反了。”
“嘻嘻,那是因为瑞疼我嘛!”钟离羽益发的得意了,丝毫没有为自己准备拿雪团冻人的行为感到任何愧疚。
钟离瑞无奈地摇头,无奈地叹气,眼里却是满满的宠溺,羽这家伙确实是他最大的克星,当然也是他最大的弱点。他疼
她么?答案是肯定的,从上一世起就相依为命的他们,之间的牵绊是任何外人无法想象的,这也是他为什么会作出那样
的决定。习惯性地揉揉钟离羽的头,钟离瑞微笑着道:“再有几天某人就可以见到她心心念念的薯条了呢,就是不知道
这薯条是否还是干干黄黄的样子……”
“瑞!”钟离羽难得的微红了脸,噘着嘴不依道:“我哪有对那家伙心心念念了!”
“没有么?有人可是连做梦都在叨念着薯条呢!”钟离瑞摊摊手,满脸的戏谑,“莫非是有人馋了,想吃薯条了?那可
真是难办了,这个世界可是没有土豆这种东西呢。”
钟离羽说不过,气得直嚷:“瑞,你坏,又欺负人。”嘴上这么说着,人却是扎进钟离瑞的怀里,胡乱地蹭,“我只喜
欢瑞,才不会想其他人呢!”
钟离瑞被钟离羽蹭得痒痒的,也回敬过去,使出哈痒绝技对付她。这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也没有什么忌讳,一会便在马车
里滚成一团,让守在马车外的刑韶擎心里泛酸不已。
马车里的嬉闹声未停,营地前方却忽然传来一阵喊杀声,随即营地中便有人大喊示警,言有强盗来犯。
仍维持着互相拉扯状态的钟离瑞和钟离羽眼睛俱是一亮,强盗耶!像路遇强盗这种事是多么难得的人生经历啊!两人立
即毫无形象地扑向车门,狭小的车门容不下两个人同时进出,性急的结果自然是两个人结实地撞到了一起,不过这一撞
倒是让钟离瑞从兴奋中恢复了冷静。
钟离瑞一手揉着被撞得生痛的脑门,一手牢牢抓住迫不及待想下车的钟离羽,“不准你下车,外面危险。”
“能有多大的危险。”钟离羽满不在乎地道,身子努力往外挣扎,虽一时挣不开钟离瑞的拉扯,却也一把将垂在车门上
的厚重布帘掀开。
布帘一启开,钟离羽倒不再乱动了。而钟离瑞却是眼睛微眯,随即越过钟离羽,冲着马车外冷道:“还不快些散去,嫌
这辆车不够扎眼么!”
原来却是秋朝海领着他的手下连同刑韶擎及莫成柏结成四方阵型,将钟离瑞所乘的这两马车围护在内。这样一来,在商
队其他马车的对比之下,钟离瑞所乘的这辆马车端的是十分显眼,任谁也知道这车上载的不是贵重之物也必定是乘的非
凡之人。
“来人不明,我等不能离开。”秋朝海这人向来如是,只要是他所认定的事,则一定会贯彻到底极少转圜,现下他显然
是认为保护钟离瑞和钟离羽尤胜过暴露其身份,因此,即使是钟离瑞言散,他也不领命。
“你这木头!”钟离瑞对不知变通的秋朝海也有些恼怒了,甚至用上了钟离羽对其的称呼,“敌袭不明,则更应该前去
探明,若是敌人强悍,你们全部守在这里又有何用!当务之急,是立即配合商队护卫击溃来敌,而不是围在我这里!”
秋朝海双目圆瞪,半晌不语,最后还是领了手下赶了过去。
钟离瑞这才对刑韶擎和莫成柏道:“我们也过去看看。”随即跳下马车,不过刚迈出一步,钟离瑞又转回身来,刚好把
正准备偷溜下马车的钟离羽抓个正着。看一眼钟离羽闪闪亮的星星眼,钟离瑞皱着眉头拉了她的手,只低声嘱咐:“只
看!不说!不动!”
钟离羽忙不迭地点头,就怕表态晚了啥也没得看了。见钟离羽答应,钟离瑞这才展开眉头。四人赶到时,局面早已控制
了下来。数十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弱妇孺被商队壮硕的伙计押跪于地。
这些孱弱之人便是强盗?钟离瑞等人心中都有些疑惑,再看那些散落在地的所谓武器也不过是些稍长的农具木棍,最和
武器接近的也不过是一把锈迹斑斑难以辨认出本来面目的菜刀而已。
当其时,季秉御正在同几个伙计一道在收拾略有损伤的货车,见了钟离瑞等人过来,也顾不得还有用麻布捧着的稻米在
手便急走过来道:“钟公子你们过来了,不必担心,不过是些微末小盗罢了……”
但季秉御一通话尚未说完,一个被押伏在地的灰白发色的老者却突然猛力挣起奋力直扑季秉御而去。季秉御身手灵敏警
觉间已然闪身开去,手里所捧一兜稻米却撒了一地。而那灰发老者一扑不中倒也不再纠缠季秉御,却直直地向那撒落在
地的稻米而去,脸上狰狞一片,双手抓捧起地上的稻米粒就往嘴里猛塞,也不顾那是混着泥沙未脱壳的生米,直鼓着腮
帮子死命地咀嚼。那些本已颤抖着伏跪在地上的人们,也像忽然生出了无穷的力气,纷纷挣脱开钳制,冲到那灰发老者
旁争食那落地的稻米。他们推搡着,低吼着,哭喊着,诅咒着,只为了那几许稻米粒,及至后来,米粒已尽,他们便连
地上的泥沙也抠起来塞进嘴里……
钟离瑞等人及誉南商行的人都被这一幕惊得呆住,没有一个人能发出半点声音,好半晌,才听到钟离羽颤抖着的声音响
起:“吃的……快把能吃的东西都拿来!”
四周的人这才如梦初醒,季秉御连忙指挥着手下的伙计去取吃的出来。而钟离瑞则苍白着脸,身体微微颤抖。虽是如此
,他却仍笔直地站着,扶着满脸珠泪无声哭泣的钟离羽,眼神却牢牢定在那数十个已经宛如饥饿的野兽的人身上,仿佛
在思考着什么,却又没有人能从他苍白而又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经这一场变故,本应拔营启程的商队只得暂时停留了下来,伙计护卫们倒是已经各回其位,只有钟离瑞等一帮无所事事
的闲人留下照顾这一帮可怜之人。
待这一帮子老弱终于放下手里被舔得光洁无比的陶碗,脸色无比沉重的莫成柏才沉声开口问道:“你等祖籍何处,如何
沦落到这般田地?”
一个须发皆白老翁,颤抖地扑跪到地上哭道:“恩人们哪,小民们苦啊,冤哪!”一群人又唏嘘涕泣了半晌,那老人家
才又道:“小民们原本是住在离王城庆牟不远的三牛村,村里虽不算富裕,但日子也算过得太平舒心。可没想这两年来
王庭是年年加税增税,这税银都征收到十几年后了,我们这些农户们那里缴纳得起?!交不起税官人们便拉人抵税,村
里的青壮们全都被拉了去,到现在也音讯全无。我们三牛村就剩下这么些老弱妇孺,官人们还天天来催缴税银,收不到
银子就夺田夺地夺房子,我们被迫得拖家携口地流浪出来。走到这里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才会起了邪念打算抢点食物,
还好遇见了恩人们,不然我们……”
那老人终于哽咽得再无法说下去,一时间再无人开口说话,只是哀叹哭泣之声不绝。
钟离瑞看了看青白着脸默默离开的莫成柏,皱了皱眉,也跟着离了去。
第二十五章:季秉御的算盘 上
几许眷恋大地不愿消融的冰雪蜷缩在泥泞的地上,顽固地散发着最后的寒冷。
“先生。”
莫成柏一身灰色长衫笔直地站在那里,任风翻动他的衣袂,背影一派萧索。
钟离瑞见他不理自己,叹了口气还是靠上前去,“先生可是后悔了,后悔当初留在大衍了。”
“殿下,成柏不敢。”好半晌,莫成柏转回身来,低眉答。
只要开口说话就好,钟离瑞暗松了口气,“先生还是后悔的,那先生想必对我也是有怨的了。”
“殿下,成柏没有。”
看了看对方微白的发鬓,钟离瑞深呼吸口气,将视线调远,远山青黛,白雾缭绕,云层低低的压住苍穹,乾陌的春虽然
寂寥,但却有另一种苍茫的美。
“十年了啊……先生可知道我为何要将先生留在大衍,”钟离瑞顿了顿,却又不待莫成柏回答,又继续道,“不知先生
是否还记得当年初至大衍的情景,那时的先生啊真是气度不凡,面对大衍皇帝重臣们也是神情自若侃侃而谈,我父皇虽
然恼你,却也是敬重你的。但是,我却是怜惜你,我从你眼里看得到你的乾陌,却独独看不到你自己。于是,我留下你
,我想看看没了乾陌,你是不是就能看到你自己。”
“殿下……”莫成柏不禁抬眼看向钟离瑞,当初的孩童已经成长为俊美的少年,唯一不变的是他还是看不懂这个九殿下
,越靠近却越不懂。
钟离瑞这时却转过脸来灿然一笑,“看来先生永远都是乾陌的先生,先生大义,始终将乾陌兴衰视作己任。瑞年少无知
,只认为人生而只应为自己而活,不理解先生高洁大义,才做出这种任性的事来。瑞愿为羁绊了先生十年的光阴向先生
道歉,对不起先生,你能原谅瑞的任性吗?”
“殿下,你并不需要对我抱有任何歉意。其实,”莫成柏舒展开紧锁的眉头,“其实这十年来成柏过得很平静很安宁,
这段日子恐怕将会是成柏今生最为美好的时光,应该是成柏向殿下致谢才是。”
见到莫成柏终于展颜,钟离瑞这才放下心来,“这种话就不必多说,只要先生不要再自责就好了。关心则乱,先生应该
相信您尽心培养的乾陌太子的能力,先生只要冷静下来想一想应该就能明白眼下的情况恐怕对萧雾琦来说是有利而无弊
。”
莫成柏一怔,刚才被愤怒和自责蒙蔽的心智迅速将掌握的情况梳理一遍,霍氏一族的势力会突然变得如此疯狂,想必太
子也在其中活动不少,一旦霍氏激起的民怨到达顶峰,霍氏败亡的时机也将到来,到时再将霍氏连根拔起简直不费吹灰
之力。莫成柏想通这一节,为自家太子的成长欣喜不已,才回过神来却发现钟离瑞早已走远。
“殿下,……”莫非是特意过来安慰我的?莫成柏看着钟离瑞渐渐模糊的背影,嘴角慢慢浮现温暖的笑意。
一路晃回营地的钟离瑞没有回自己的马车,而是去了季秉御的营帐。季秉御正在查账,在钟离瑞看来这的人最常干的最
爱干的事应该就是查账了,是个人物都没事拿个账本查个不休。
且不论季秉御是否真的是那么喜欢查账,但见到钟离瑞进来便立刻遣走了手下,亲自斟了杯茶端到钟离瑞面前。
钟离瑞接过茶来,握着陶制的茶杯暖手,“季行长,我有一事想与你商议。”
季秉御闻言先是笑,笑得很商人,却不会令人生厌,招呼钟离瑞坐下才开口道:“一直称呼我为季行长未免太过生疏,
不如就同小羽一般叫我季大哥,而我则叫你小瑞可好?”
茶杯在手中转了两转,钟离瑞抬头:“只要季大哥满意就好。”
看着自己的身影完完全全地映在对方漆黑的眸子里,季秉御何止是满意,仿佛有生以来最满足的就在这一刻了,眉开眼
笑的脸再带不出半点市侩商气,口气几近宠溺地问:“那,小瑞到底是有什么事想要和大哥商量呢?”
“我想让季大哥将商队的粮食运回彭城。”钟离瑞淡淡说完,端起茶浅抿一口,并不急着把要办的事全部说出,只注意
季秉御的反应。
“好,我即刻就让伙计将粮食尽数运回彭城。”季秉御仍是宠溺地口吻,没有半点犹豫或者疑惑。
“季大哥连缘由都不问就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只要是小瑞想要做的事,季大哥一定会帮你办到。”
钟离瑞失笑出声,错开对方真挚的眼神,“季大哥若不是庸商,那就是在我身上看出了什么可图之利了吧?”
季秉御明显的一愣,眼神顿时黯淡,青白了脸,半晌才僵硬着口气道:“原来……原来……是!我是商人,我眼睛里只
看得到利益,我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对人好,我怎么可能……”
“季大哥!”钟离瑞急忙打断季秉御言不由衷的话,看他的样子绝不像是有所图的人,都怪自己疑心太重,说的话过于
不近人情了,“对不起,季大哥你别再说这样的话,我相信你就是了。”
季秉御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拉过钟离瑞的手放在自己的掌中,“小瑞,我希望你知道,我的确不是对谁都善心的烂好
人,但是小瑞和小羽却不一样。我自幼便孑然一身从不知有亲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本就已习惯了孤身一人的寂寞。只
是,每每见到他人一家人和乐融融之际,也止不住会有几许羡慕之情。直到遇到了你们,我也不知道为何竟然能从你们
身上体会到一种十分亲切舒适又温暖的感觉,我想我如果有家人,一定就是这样的感觉。所以,不要拒绝我对你们的好
,我只是……我只是想宠你们而已。”
钟离瑞被季秉御的这一大段表白唬得一愣一愣的,连手也忘了收回来,他还真是没想到他竟然存的是这样的想法。这时
钟离瑞也算是对季秉御放下心来,他其实也不想疑心每一个对自己和羽示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