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吧?”
叔父所说的事情很正确。话虽如此,但对于娶妻还是有抵抗,“不,我……”想要暧昧地岔过去。怎么做才能偿还借款
,怎么做才能把德马留在身边,虽然想了很久,但是第一点和第二点需要的都是钱,钱却不知道从哪里找来。
八月的酷热在盂兰盆节前后达到顶点,夏季略微减弱的时候,乡下开始了庆祝五谷丰登的“丰收祭”。不知道从什么时
候起,每年要供奉牛给神社,也有人称之为“牛祭”。
在祭祀的当天,亮一郎和叔父夫妻、律子、德马五个人一起前往举办祭祀的神社。住了一个月左右,律子已经非常亲近
德马。小小的手紧紧抓住德马的左手,跟他走在挂着灯笼的道路上。也许是觉得夜店很稀罕吧,每次看到金鱼摊、五色
豆店、花笠店,都会带着德马跑到店子前面。
叔父在出门之前奇怪地一副踏实不下来的样子。觉得他应该不是为了祭袒而兴奋的年龄了,不过很快就明白了理由。
在神社拜祭后,叔父带着亮一郎一个人来到了路旁的茶屋。因为叔父说男人们一起去喝一杯,所以没有怀疑地就和他一
起进了店子。
坐下后,叔父格外在意周围。然后在中年男子和年轻女性进入店子的时候,他用让周围都要回头的大声抬起右手招呼道
:“啊,足立先生,好久不见了。”
亮一郎和足立是初次见面。感觉上是个好好先生。足立年纪大概过了六十岁,虽然符合他的商人身份,很是亲切,但那
布满皱纹的脸孔深处的眼睛却非常锐利。在足立身边,有个挽起了头发的年轻女子。女子是足立的女儿,名字叫作悠纪
子。因为手指很白,所以想来皮肤应该也很白,但是她连脖子上都扑满了粉,一靠近就有香粉的味道传来。
叔父对亮一郎说:“我有话和足立先生说,这期间你和小姐转一转如何?”
虽然觉得被设计了却无法拒绝,亮一郎带着足立的女儿在夜店里走了起来。
悠纪子是个老实的女孩。即使走在身边也几乎不说话。亮一郎也没有努力去丰富话题,所以两个人就保持着沉默。非常
无聊。不说话的行走,如果和德马的话是非常普通的,但是只是换了个对像就如此不同。香粉的味道也冲鼻而来。
“亮一郎叔叔。”
从人群中传来声音,回头看是律子在身边。律子的背后站着德马。亮一郎诅咒着时机的恶劣。德马的表情和平时没什么
变化,对大概是初次见面的悠纪子轻轻点头打招呼。律子握着德马的手,抬头看着悠纪子。
“好美丽的姐姐。”
孩子直率的嘀咕,让悠纪子脸孔微泛红晕地露出笑容。他向悠纪子介绍律子是叔父的女儿,旁边的是家里的佣人。
“姐姐是亮一郎叔叔的新娘?”
对于这天真的问题,三个大人都沉默无言。亮一郎说“回头见……”就带着悠纪子逃跑一样离开了现场。
返回茶屋后,叔父和足立站在招牌下等着。在那里寒暄几句话后,和足立父女分开了。才刚一看不见对方的背影,叔父
就问他“那个女孩如何?”。
“那是足立的四女儿。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吧?”
叔父好像很兴奋。
“足立似乎也很中意你。说果然有学问的男人不一样。对你所作的学问也表示了相当的兴趣,他还说如果是为了宝贵的
工作,可以不吝惜援助。”
和叔父的兴奋相反,亮一郎非常清醒。在说着不痛不痒的事情打岔的期间,叔父的心情逐渐变差,终于在路上吼了他。
“你对那个女孩的哪里不满意!!”
“不是什么不满意,是我不打算要妻子”
“'你已经二十六了吧?同年龄的男子不是都有老婆了吗?”
“我有学问。”
“学问能烧饭吗?能生孩子吗?有什么有了老婆会吃亏的事情吗?家里的事情全都交给妻子,你只要随自己高兴做学问
就可以。就算现在不是特别喜欢,共同生活的期间也会产生感情。”
叔父的执著让亮一郎逐渐生气起来。
“我说过不要老婆吧?借款可以同过卖土地偿还,不够的部分我自己想办法。”
在因为祭祀而人来人往,绝对不能说是人少的道路上互相怒吼,彼此说了想说的事情后,暂时无言的凝固状态就这样持
续了下去……先转移开目光的是叔父,他以昏暗的表情低下头,之后就好像崩溃一样跪在了地。他两手扶着地面,垂下
去。
“已经只能靠你了。拜托了,我求求你,娶足立的女儿吧。”
亮一郎很吃惊。他不知道为什么叔父要在路上对自己低头。在不明白的情况下抓着叔父的手臂,离开了那里。逃避开了
好奇的视线。
叔父憔悴到难以想象刚才他还那么兴奋和愤怒,霸气完全消失了。在把他拖到小路上,靠在商店的栅栏上后,叔父用双
手捂住了面孔。
“为什么这么热心让我娶足立的女儿?”
“借款……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叔父嘟哝:“是去年的年末吧?和我经营的批发店有交易的进口火柴厂以及织锦工厂接连倒闭。因为这个影响,我的店
子也负债了。你的父亲帮我承担了下来,但是即使如此也不够。佐竹的造酒厂本身这几年也经营不善,又加上火灾,葬
礼什么的也要花钱。在已经做好倒闭的心理准备的时候,足立指出可不可以把火灾后的土地让给他。”
叔父抓住了亮一郎。
“只要你把那片土地让给足立,一切就都解决了。购买火灾后的土地听起来不太好,所以如果你和足立的女儿结婚,成
为一家人世人也能认同了。那片土地足立打算用来做进口的原料棉花的批发店。如果顺利的话,我可以成为那里的店长
。拜托,求你娶足立的女儿。我还有妻子和孩子,不能走投无路啊。”
这次无法再清楚地说“不行”。叔父对自己有恩。老家因为火灾而烧掉是事实,在自己发呆的时候为了葬礼和善后奔走
的也是叔父。
远方传来了吹海螺发出的嗡嗡声。叔父抬起脸啊了一声。祭袍也接近终盘,眼看就要开始“牛追”的神事了。
总之回去吧。叔父如此催促着,亮一郎回到了神社前面。婶婶、律子和德马三个人等在那里。婶婶注意到叔父后,露出
“真是的,跑到哪里去了”的有些不高兴的表情,亮一郎觉出,啊,这个人什么也不知道。
律子握着亮一郎的手,笑着说“今年的牛是黑色的”。
在亮一郎年幼的时候,连续几年发生祭祀后牛消失的事件。因为消失得过于突然,所以大家说这是山神的召唤,于是不
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在祭祀的时候向神社供奉一头牛了。在祭祀之后,不到七天时间牛一定会被山神召唤,消失得无
影无踪。然后那一年家里的牛被选中的人家,就注定可也以无病无灾。
“今年的牛据说是司郎先生家的。他们家夫人有病在身,所以非常高兴。”
婶婶叹了口气,神社周围非常嘈杂,但离开那里后人逐渐变少。大人们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律子摇着刚买到的人偶,快
乐地唱着歌。
亮一郎思考了两晚。老家的土地,叔父的事情,德马的事情,学问的事情。然后亮一郎无论如何都无法舍弃叔父和叔父
的家人。他和叔父说了可以娶足立的女儿,于是决定先订个婚约,和叔父一起去了足立的家。总之先订婚,等到明年夏
天过了亮一郎父母的周年祭再成亲。
从足立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因为婶婶知道了和足立订婚的事情,晚餐略微豪华了一些。
“虽然一直都是不幸,不过总算也有点好事了。”
如此说了后,叔父心情高兴地向亮一郎劝酒,他不好拒绝,只是喝了一口。婶婶也向德马劝酒。但是德马也只喝了一点
,几乎没有动。
回到房间后,亮一郎把德马叫到身边,面对面坐下。亮一郎至今为止一点没说过婚约的事情,所以德马是在刚才的晚饭
桌子上才知道了一切。
“我和足立的女儿订婚了。”
德马深深低头,在榻榻米上写道:(恭喜您订婚。)
“明年夏天成亲。”
德马沉默着听他说话。
“虽然结婚,但至今为止的生活不会有不同。我在大学继续做学问,你也和以前一样,在我手下工作。”
足立答应援助他的生活。因此亮一郎不用再担心没有雇佣德马的金钱。从亮一郎来说与这是妥协后得出的结论。结婚是
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对叔父欠着人情。可是只有德马,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放手。
德马把手指放在榻榻米上:
(我有事情拜托亮一郎。)
不好的预感。
(我想要请你允许我辞掉工作。)
“为什么说这种事情?”
以前想要请辞的时候,德马说是要照顾母亲。可是他的母亲已经去世。德马没有亲人,应该没有地方可去。
(我打算留在这里,为母亲守墓)
亮一郎咬紧牙齿:“你打算一辈子守墓吗?”
德马点头。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我需要你。而且还有做我助手的工作啊。”一度垂下眼睛,抬起头来后德马笑了出来:
(即使没有我,亮一郎也没事吧。)
他这么写。
“但是……”
(我不在会比较好。)
“但是……”
对于还在寻找着挽留的话的亮一郎,接下来写出的话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是时候……)
手指一度停止。
(是时候,给我自由了吧?)
看到这个,亮一郎终于注意到自己的任性。不,是被迫注意到。
他没有自己在束缚这个年长男人的自觉。他觉得德马守在旁边是理所当然。因为德马无法说话,因为自己支付工资,所
以被各种各样的东西遮挡了眼睛,看不见真相。
亮一郎咬住嘴唇。面对这样的他,德马再次双手扶地低下头。
过了半夜,传来咔啦一声。即使在黑暗中也隐约能看见德马打开房问。想到他也许是要离开,亮一郎慌张地跳起来。德
马吃惊地回头。他穿着浴衣,手里什么也没有拿。如果离开也应该有相应的准备、不该是空手的。“要去厕所吗?”
德马停了一会,然后点头。在这个时间也不会有别的理由吧?
亮一郎嘀咕了声“是吗?”再次躺下。即使躺下了却迟迟无法入睡,在此期间,因为德马的迟迟不归而担心了起来。
离开房间去了厕所,但是德马不在。在院子里找了一圈也找不到。注意到通向屋外的大门是打开的,于是他奔到了外面
,但是外面太黑,什么也看不见。依靠昏暗的月光,亮一郎一直走到了桥边,但还是没有看到人影。
回到了叔父家,德马仍然没回来。旁边的被褥已经完全冰冷丁。亮一郎盘腿坐在被褥上,等待德马回来。但是直到天亮
德马也不回来。
那天早上,吃饭的时候婶婶说供奉在神社的牛又被山神召走了。在吃早饭期间,律子都坐立不安地问着:“德马怎么了
?”因为自己也不知道,所以亮一郎不高兴地回答“不知道”。
吃完饭,在家的旁边寻找德马。过了中午,因为疲劳返回叔父家后,家中格外嘈杂。律子躲在院子的角落哭泣。
“怎么了?”
谁也没有回答。然后亮一郎被叔父大声叫住。叔父苍白着脸孔说“嗨,嗨,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他重复了两次,也
许是动摇得太厉害,话都说不清楚。
“德马做了不得了的事情。”
听到德马,亮一郎瞪大眼睛。反问“德马怎么了?”
“他偏偏去偷祭神的牛。他拉着牛走在山道上,被烧炭人看见就通报了警察。”
“不会吧?”
“好像是下山的时候被抓到,刚才警察到了家里。”
叔父在房间中烦躁地走来走去。
“原以为很老实,那小子却这么不得了。因为可怜他没钱,连他母亲的葬礼都是我帮他办的。居然恩将仇报,给佐竹家
抹黑。”
“一定有什么理由。”
“偷别人的东西还有什么理由?”
叔父挥舞着双手,非常激动。
“如果因此影响你的婚约,佐竹家就完了。那小子太不像话。他工作了那么久,你们完全把他当家人看,他却忘记恩情
,居然做出这么丢脸的事情。”
亮一郎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里?”
背后传来叔父尖锐的声音。
“去警察局,不听德马直接说明我无法认同。”
“不要火上浇油!德马从今天起就被解雇了,和佐竹家没有任何关系!”
无视怒吼声,亮一郎冲到了外面。虽然赶到警察那里,表示想要见德马,却说因为在调查,所以不但不能见面,连传言
也不可以。第二天,第三天也是一样。
不管亮一郎怎么恳求,也无法见到德马。
能够和德马说话,是在被警察抓走的第七天。因为足立和监狱长有交情,所以特别网开一面。
九月初,亮一郎被巡查带着进入了监狱。第一次看到的牢房昏暗潮湿,散发着垃圾的味道。在长长的走廊中途,监视的
巡查下了脚步。他指着一个小小的独房,在粗大的木格子后面,有个人弯曲着身体背对通道。熟悉的白色浴衣好像在泥
里拖过一样脏乱。
“田中德马。”
被监视的巡查叫到名字而缓慢地回头后,那好像死鱼一样的眼睛在确认了亮一郎的同时大大睁开。
“有人见你。”
狱监那无机质的声音响起。德马垂着脑袋。亮一郎蹲在木格子前面,冲德马招手说“过来”。德马却一直都不靠过来,
亮一郎烦躁地怒吼:“不是叫你过来吗?”于是房间里面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缓缓地挪到了格子旁边。
亮一郎看着旁边的狱监,拜托他:“能不能让我们两个人谈谈?”于是狱监饿着眉头说:“面会要有人监视是原则,不
可以。”这位监视的巡查很年轻,亮一郎说只要一会儿就可以,把他叫到旁边。
他偷偷给巡查的口袋里面塞了一些钱。
“十分钟,只要五分钟就可以。让我们两个说一下。通过这次,要再见他可能是几年后了。”
巡查嘀咕了一句,“但是……”交替看着钱和亮一郎的脸孔。
“只是说话,我再来这里之前已经接受过检查。危险的东西什么都没有拿。真的只是说话。”
巡查犹豫了半天叮嘱亮一郎绝对不能和上面的人说之后,离开了牢房。亮一郎立刻奔到德马前面。原本就纤细的男人看
起来更纤细,让他很担心。
“你有好好吃饭吗?”
颤抖着点头。
“我想给你带东西,但是说什么也不能带。连纸笔都被拿走了。”
德马低垂着头,手指也没有动。
“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只不过是牛,你想要可以买给你啊。为什么偏偏偷祭神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