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连累你们太多。」
「胡说……」戚葵乱得厉害,抓着手机在车厢上狠狠砸下去:「我,是我连累李道文的,跟你们没关系。」
良久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来,中途开了车窗,露出孙静凡的面孔。她独自驾车,李道文并不在其内。
「阿姨!」戚葵看一眼,扑上去抓住妇人肩膀:「李道文呢?!被我二叔抓起来了吗?」他浑身发抖,暗下决心豁出命
也得把李道文救出来。
「没有,戚葵,没有,」孙静凡被他捏得脸色发白:「小文回荷兰了,那边……弗兰跟程浮可能会分开了。程浮很需要
小文……你们今天刚走,程浮就打了电话来,小文对程浮怎样你知道的。」
「……你什么意思?」戚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不起,戚葵,小文已经回荷兰了。」孙静凡满面同情与忧伤:「他也没办法的,你原谅他。」
「呵?」戚葵楞在原地。
「小葵,」孙静凡咬着嘴唇去掰戚葵手指:「你冷静点……我会陪你去找小文。」
「呵。」戚葵回过神,怔怔地意识到李道文与自己其实仅限于肉体关系,所谓「在一起」也不过是床伴而已,自始至终
那人从未跟自己正式表达过爱意。
哪怕是最紧要的冒险逃命的节骨眼,他也能为了程浮一语不发地即刻离开。对李道文而言,只有他真正爱的人才最重要
,这世界上其他所有人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不由踉跄着往后退:「凭什么,我没必要见他。」
「小葵,」孙静凡上前捧住他脸颊:「我陪你去荷兰,你别担心,阿姨陪着你。」
第八章
孙静凡手段颇为凌厉,过五关斩六将地带着众人在公海与雷鸣准备的快艇接上了头。
戚葵一直在发呆,等雷鸣语带深意地提醒他「孙氏静凡名不虚传」,也一样楞楞地回不过神,只是盯着孙静凡。
每回看到她,就会想到那个与她容貌酷似的男人。他也一样浓眉黑睫,笑起来总露出孩子气的两颗虎牙。那人温柔的时
候是天下最甜蜜浪漫的情人,被他抱紧的时候让人觉得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可惜他的温柔并不是出于爱情,他只是个绝对、绝对出色的爱匠,发自本能地让人对他身不由己地倾心。
戚葵觉得奇怪,如果是往常,他被坑了一定会火冒三丈,冲过去把那人揍到灵魂出窍。然而跟李道文接二连三地碰到这
种事,倒像是身体里面有个什么按钮被卡住了似的,越来越无法发怒,只是累得厉害。
像这样一直恨李道文不起来,渐渐地便满脑子尽是对自己的憎恶。
尤其是无论怎么想都搞不清楚,为何明明知道李道文不会再爱任何人,还是要被那点温柔与依恋吸引,飞蛾扑火般地一
次次冲上去。
怎么就那么蠢。
到了荷兰李道文的住所,戚葵也还是怔忡,在大门前站了半晌,才能抖着手指把李道文的家门钥匙翻出来。
那支钥匙自从李道文给他后就一直揣在裤袋最深处,走路的时候贴在大腿上,仿佛有体温生命一样牵扯人的思绪——不
过也就仅限于此了。
李道文不在家。
孙静凡放下行李,前后里外地打量公寓,半晌回来冲戚葵笑笑:「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见到小文落脚的地方。」她心绪
也颇激动,抖着手拨电话:「我找他回来。」
「呵。」戚葵低笑,听到李道文的手机铃声在他卧室响起来。
他进屋去抓起了搁在床头柜的手机。手机桌布设置的是一张双人照,其上他与李道文穿着黑色小礼服,肩并肩地笑得非
常灿烂。
都是高大俊朗的年轻人,头碰着头亲热,粘在一起像对连体婴。他侧着的脖颈上还带着青紫的吻痕,那是他第一次对个
一夜情的对象产生如此强烈的感情。
戚葵怔怔盯着,看着手机照片上提示的几十个来自「戚葵」的未接电话,某些情绪在胸口翻滚,痛得钻心。
孙静凡默默站在他身后,半晌过来搭住他肩膀:「我会让人去查小文的下落,戚葵,你跟我回酒店。」
「不必,」戚葵挤出个笑容,将手机按在胸口:「我在这里等他。」
李道文的手机一直没再响起过,家里电话也是。
戚葵蜷缩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把落地窗打开,任由窗纱拍打自己脊背,将脸埋进膝盖。他不止一次想起李道文流着泪跟
自己说「戚葵,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什么人了」的样子,那人的面孔那样鲜明,仿佛就站在眼前一遍遍的重复这句话
一般。
为什么明知他不可能去爱还是全身心地投入了?为什么要犯傻?为什么让他在自己生命里的比重变得如此之大?
这是他的第一次,因为新鲜所以格外脆弱,遇上僵局便只能自虐一样反复自问这些问题,毫无抵抗力。
然而答案他想不出来。他就那么坐着发愣,瞪着双眼度过了整个不眠之夜。
孙静凡再次见到戚葵的时候吓了一跳。青年脸色青白得像个死人,双颊陷落下去,那些倔强而俊俏的线条都荡然无存,
仿佛一夜之间就已经心力交瘁了。
「小葵,你别这样。」孙静凡忙着为戚葵准备吃食,安抚他在沙发上坐下:「我已经找到了小文,你吃些东西我们就去
见他。」
「我不吃,」戚葵眨一下眼,握住对方手腕:「我也不打算见他。」
「……你乖。」孙静凡揉揉他的头发:「我做了马铃薯泥跟香蕉奶昔。」
戚葵怔怔地看着茶几上的盘子,想起在李道文家吃的第一顿饭,忍不住捂着额头低笑出来:「你家的传统菜色,就是马
铃薯泥跟香蕉奶昔对不对?」他笑着逐渐哽咽,抱着膝盖在沙发上蜷缩起来。
「小葵。」孙静凡将他揽进怀里:「我现在是拿一个母亲的身分来跟你说话,你好好听我的。」
她轻轻亲吻戚葵额发:「小文是个死心眼的孩子,之前为了赎我犯的错,他跟弗兰订了婚。被弗兰抛弃后,我们都以为
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去爱别人。可他后来碰到了程浮……我不清楚程浮是个怎样的人,但既然弗兰与小文都想拥有他,他
一定有他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
戚葵低头听着,苦笑一下:「是,程浮是天使。」
「小葵,」孙静凡再吻他头发一下:「弗兰身体非常不好,他现在在医院,或许不会从昏迷中醒过来。」
「你是说……」
「对,据弗兰的律师透露,弗兰去世的话,程浮就是van de Oost家的族长。作为弗兰的养子,小文也要继承相当一部分
责任,与程浮一同照管van de Oost家的产业。」孙静凡放开戚葵,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问:「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明白。」戚葵转过脸去看地板。
「小文与程浮接下来会一直在一起,当然起初是作为共事的伙伴。之后,或许,许多年后,程浮忘记弗兰,他们会立刻
在一起。」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戚葵将脸埋进掌心:「请你不要继续说了。」
「戚葵,你是个好孩子。小文肯定会继承弗兰的家业的,就算出于工作,他跟程浮也还是会不断见面……而程浮很年轻
,他不会一直单身下去,他们之前也曾在一起过……」
「你不要再说了。」
「小葵。」孙静凡静了一会,凑近了拉开戚葵掩着面孔的双掌:「要去爱一个心里装着许多过去的人,是一件非常艰难
的事情。我、弗兰、小文都爱过心里装着别人的人,那种痛苦我很清楚。小文对你有感情,这一点我非常肯定,但他是
不是可以让你跟程浮共存,我不知道。」
「戚葵,我很喜欢你,做母亲的,都希望孩子幸福。我把你看成自己的孩子,所以我来问你这句话:你确定你可以坚持
下去?」
「我不知道。」戚葵渐渐开始发抖。
「戚葵,或许某天程浮真的会决定去跟小文在一起,你那时还能坚持吗?」
「我不知道,」戚葵抬头看着孙静凡,双目如赤:「阿姨,请带我去见李道文。」
弗兰住在一家私人医院,孙静凡花心思打点了一下,才让两人进了大门。
管事的老人精神矍铄、白须白发,见到戚葵皱起眉头,显然认出他是上次大闹婚礼的罪魁祸首:「我们不欢迎访客。」
「拜托,Cecil。」孙静凡迎上去:「小文在哪里?戚葵有权见见小文,给他个机会,让他们说清楚。」
「程浮跟李道文在一起,」Cecil看一眼戚葵:「如果李道文认为他有必要知道,他会主动去找他,现在没必要添乱。」
戚葵闻言苦笑,果然自己在李道文心里的重量,已经到连交代分手都没必要的地步了。他摸着下巴去看天花板,拼命控
制呼吸,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可怜。
「别这样,」孙静凡走近一步,弯着腰恳求:「就一会儿,暂时让戚葵见见小文,我保证他不给你们添乱。」
老人与她对视良久,终于叹了口气:「他们在后面的玻璃花房。李道文今天刚做了很多测试,在睡觉,程浮陪着他。」
哈,戚葵心里笑笑,想着人人都把程浮当天使,可弗兰还在昏迷中,他就已经开始勾搭候补人员了。那两个人难道都瞎
了吗?这种人还抢着爱他。
医院后面是块小型墓地,园林深处搭了玻璃花房,日光明澈,将嫣红的兰花影子投射到青葱的草地之上。
戚葵站在花房的透明墙壁旁,看到李道文斜靠在软榻之上,一手握着文件,另一手盖在额头,似乎是因为累得厉害而不
得不小憩片刻。他看着那人欣长的双腿交迭着架起来的样子,喉咙里噎满苦涩,双脚像被钉在草地上,动弹不得。
他看到程浮从花房那一端走过去,在李道文身边坐下。
那年轻人本来就是少年般柔韧的体型,又瘦,皮肤白得仿佛透明般,兰花影子映在脸上,像只水晶玻璃做成的娃娃。
李道文醒了,稍微挪动一下,握住程浮一只手,眯着眼也不知说些什么。
程浮脸上一直挂着个清淡的微笑,听李道文说了片刻,接过他手里的文件翻两下,指着几行字发问。
李道文非常憔悴,睫毛的影子盖在眸子上,看上去有些脆弱。他拿那种儿童与长辈倾诉的神态跟程浮说了很长一段话,
握着文件的手指一直在微微发抖。
程浮只是笑,偶尔简短地插一句,过了半晌靠得更紧些,揉了揉李道文额发。李道文被爱抚得笑起来,反手抱着程浮的
腰,将脸贴在他小腹,像只依偎着主人的大型犬。
程浮又跟李道文说些什么,言毕低头在他发顶轻轻吻了一下。
——弗兰还没死,李道文就已经找到机会上位,互诉衷情也不必这么肉麻吧。戚葵笑笑,觉得这对狗男男真他妈的罪不
可恕。
然而转眼就在玻璃花房门口的水缸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忽然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无论怎么咬紧牙关,都没办法承认那
枯槁憔悴的人,居然就是戚家风流倜傥的大少爷。
他在再看了一眼亲密相拥的程浮与李道文,以及两人脸上温柔安详的笑容,觉得心里咯噔一声,绷得死紧的那根弦终于
断了。
戚葵没再多做逗留。他觉得已经丢够了人,于是连话也没跟孙静凡说,径直出门回到李道文家去。
落地窗仍开着,窗纱随风拍在餐桌上,呼哒呼哒地像只白色的鬼魂。
戚葵靠在门框上看一会,过去将这间公寓的钥匙摆上桌面。
李道文的那两只戒指他一直怕弄丢了,藏在钱包夹层,这时也取了出来。
往桌上搁的时候,夕阳在戒指内侧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他这才发现原来戒指内层镶嵌了一圈小型钻石,还刻着字。
比较大的那只戒指里写了很长一串篆体子,戚葵中文造诣不行,眯着眼睛反复摸索着去看,才认出来是——「吾生挚爱
程浮」。
他轻轻念着这几个字,额角突突乱跳,紧攥着戒指浑身发抖。
奇怪的是,也并不想要痛恨李道文,只是有些后悔没好好学中文,搞得要看这么久,看得越多心里越苦,就像被人用利
刃在心中把那几个字一笔一划地刻了上去一样。
戚葵捂着胸口站了会,摇头笑笑,把戒指摆在了钥匙旁。
李道文的手机仍在卧室发出「未接电话」的提示音,戚葵去把手机里那张自己与李道文的合影调出来,端详半晌,按下
删除键。
办完这些事情他浑身无力,觉得实在累得厉害,随手把手机放到戒指与钥匙旁边,过去关了落地窗。房间内于是静得只
剩下他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
戚葵转头四顾,玄关尽头那间属于程浮的小屋房门关得死紧,圆形门把手在暮色里裹着一圈暗金色光晕。
他再想一想,回到桌边,把李道文手机里面自己的电话号码、简讯记录以及联系方式一条条地全删除了个干净,就好像
两人从未有过任何联系似的。
「就这样了。」
他放下手机,轻轻带上大门,离开了荷兰。
回到英国后,戚葵换了手机号码,还搬了家。
把新号码散出去给以前玩伴时,他不止一次被人打趣,说该不会是在躲哪位热情的追求者。
戚葵只能苦笑。
虽然删了李道文手机里的所有联系记录,但他自己手机里却满满的都是回忆。
他没日没夜地一条条翻看所有与李道文的来往联系,一想到两人背靠背地坐在长沙发上,还互发肉麻简讯调情的样子,
就忍不住眼睛发热。
他死气沉沉,对猎艳搞一夜情也突然兴趣全失,就算喝了催情剂都软绵绵地拿不出热情来。发展到最后,连家也无法再
回,因为只要看到那张李道文躺过的、很大很舒服的床,人就会像被鬼魂缠住一样,楞在原地全身起满鸡皮疙瘩,从心
底凉到足尖去。
他的消沉令王叔忧心忡忡,连着找了多位心理医师来开导。
戚葵一开始还颇为抗拒,但被王叔好好训斥后便痛定思痛,相信日子的确不能再这么过。
他毕竟还年轻,痛得越重越想早点痊愈,决定一切都照医师的指示办,把所有关于李道文的记忆都尽量抹杀掉。
——其实他也没太多时间能浪费在哀悼初恋的惨败之上。从父亲那里新继承的几家公司都等着他出面说话,而戚家上下
虎视眈眈地盯着,容不得人有一分松懈。
他虽吊儿郎当的,之前却也在伦敦大学读了四年经济管理,只是因为太贪玩所以拖了一年都没做完毕业论文。
现在形势容不得他再娇滴滴地当个花花公子,于是也就咬牙以实际操作验证理论,听从王叔的安排到苏格兰的子公司实
习,好把毕业专题赶出来。
如此过了两、三个月,毕业指日可待,戚葵发现自己居然得了散光。
生平第一次带上金丝边眼镜,西装革履地提着公事包在镜子前照照,无论如何都认不出自己来。
他身上那些多年玩耍养出来的骄纵跳脱,仿佛一夜间就被洗净,变成了个清秀白晰的年轻人,高挑地端着肩膀,神情里
总有些郁郁寡欢的样子,好像有满心的话却找不到人倾诉似的。
王叔对戚葵的变化如获至宝,甚至异想天开地打算将他的性向导正,在英国就地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过「正常的」成
功生意人的日子。
戚葵不置可否,在王叔督促下跟其中两位出去玩了几次,对方对他印象都很不错。
王叔闻讯兴高采烈,认为照这个趋势,戚葵过些日子说不定真有可能「回归正道」。而戚葵却越发觉得人生就是一场滑
稽剧。
于是他一心扑在工作上,任由王叔为他挑选相亲对象。毕竟长夜漫漫,将来的日子能有个人抱着睡觉总是好的。
他对女友候选人也完全不挑剔,只要名字里多少有类似个「文」字的发音就行,至少将来在床上叫错名字的时候会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