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易敷衍过去——因为他这些天仍夜夜梦见李道文,也不只一次在午夜翻身的时候脱口而出呼唤那个人。
转眼到了夏天,戚葵接到堂弟小蒙与羽田雅人的结婚请柬时,觉得恍如隔世。等抵达荷兰,站在婚仪所大门口的时候,
还怔怔地回不过神来。
因为是秘密结婚,所以只请了极少的几位亲密朋友观礼。而羽田悠人甚至因为某些原因必须滞留在印尼,只打了电话致
意而已。
戚葵站在礼堂中央,看着堂弟狸猫一样挂在雅人身上撒娇,忍不住感慨万分。
几个月前在另一场婚礼上遇见李道文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那个高挑的男人双手抱胸,站在春日阳光之下,眯眼笑着
说「叫我David」。
可一切都不一样了,尤其是自己。
物是人非,戚葵长叹一口气,总算明白这句东方成语的意思。
简单的仪式后,戚葵被拽去跟雅人、雷鸣开会,说是要加盟戚葵在英国的公司,帮小蒙彻底摆脱戚家。
对方摆出来的市场调查书有板有眼,再加上戚葵一向喜欢小蒙,能有雷鸣入股对他来说也是个极好的学习机会,于是一
口应承下来。
四人谈得投机,几乎立刻就把合作意向书签了,然而谈到资金就开始棘手。
戚葵正发愁,羽田雅人笑笑地提议:「不如多拉一位股东,欧洲这边van de Oost家我们熟。」
戚葵闻言心里「嘶」的一声,头皮直发麻。他情不自禁,摸着下巴去看天花板:「怎么能跟李道文……不,我的意思是
,应该公开招标。」
雷鸣哧地笑起来:「这不是能招标的专案。」他目光灼灼盯着戚葵:「如果是李道文对不起你,你更不该拒绝跟程浮合
作。」
「与他们无关。」戚葵闷声闷气地,觉得胸口疼得厉害。
「既然无关何必害怕,你跟李道文的事情我们全都知道。其实这几个月李道文一直在找你,只是你们戚家把你藏得太严
实……哈!」雷鸣收起笑容:「我是说,如果你还在意,不愿示弱认输,那我能理解。但如果真的觉得无所谓,那就没
必要躲起来。」
「喂,我没躲……」
雅人插进来,慢腾腾地拍了拍戚葵的肩膀:「我看你不如跟程浮谈一谈,他晚上过来。」
夜色温柔,暗香浮动,戚葵到底还是被雅人说服,待在婚仪所会客室等着见程浮。
而当程浮迈进大门,见到坐在落地窗前的青年时,禁不住楞了一下。
那个人白晰瘦削,深刻的五官被清丽的脸颊线条缓冲,文质彬彬。他就那么坐着,气度沉静地看着窗外,让人简直不敢
相信这人在数月之前,还是个大闹婚礼的蛮横公子哥儿。
戚葵听到动静,看了程浮一眼,招呼他坐下:「你好。」
「呵……」程浮立刻微笑了:「你好,好久不见。」他胖了些,看上去不再那么软弱腼腆,虽然笑起来还是会脸红,但
举止落落大方,已经开始像个男人。
戚葵也点头笑笑。
他从下午会议后就一直想象与程浮见面的情景,以为自己一定会心潮澎湃、鄙夷不齿外加暴力冲动。可事实也不是这样
,不知该说淡定还是麻木,总之面对这人,唯一能做的竟只是装成个老朋友,挂上虚伪热情的笑容开始寒暄。
「弗兰可好?」他知道弗兰早已苏醒,并将van de Oost家的所有产业都递交给了程浮与李道文。
「他很好。」程浮笑得很欣慰:「现在情况很稳定,说不定过了秋天就可以下地行走。」他转头叮嘱奉上饮品的服务生
:「不好意思,我对柠檬过敏,请问……」
戚葵指着两人面前那盘无柠檬茶点,忍不住苦笑:「我知道,吩咐过的。」
「啊,对的,你也过敏的。」程浮脱口而出,随即觉得自己那个「也」字说得唐突,忙转换话题:「你这些日子都在哪
里?我们想尽办法跟你联系都找不到人,王先生说你出国了……早知道今天能见到你,我一定让李道文一块来……」
「我是离开了一段时间,」戚葵被他话里那个「我们」刺得浑身不舒服,忙沉声打断:「你跟李道文在一起了?那很好
,我祝福你们。」
「我们没在一起,」程浮急急回话:「你别误会。李道文这些日子一直到处找你,但X城也好英国也好,你家的人都守住
风声,我们根本联系不上你。」
「找我,哈哈,找我?」戚葵笑起来:「因为弗兰没死,你又回去跟弗兰,所以李道文想到我这个替补了,对吧?」
「不是这样,李道文不是那种人。」程浮皱眉:「你为什么躲着他?因为他的病?」
「什么病……哧,」戚葵还在笑:「神经病还是对你的相思病?」
程浮闻言垂下眼睛思索片刻,确认戚葵并不知情后,正色跟他解释:「弗兰患的是一种遗传病,他家自百年前起男性嫡
系子弟总会发病,弗兰的曾祖、祖父、父亲都是死于那种疾病。
「李道文与弗兰有血缘关系,他的曾祖母来自van de Oost家族。但因为致病基因的异变性非常强,所以一直以来我们都
无法确定李道文是否也会发病。虽然李道文的曾祖父与祖父确实也死于类似的疾病。
「弗兰前些日子的发作给了我们追踪致病基因的机会。」程浮用手指轻轻敲一下沙发扶手,转脸去看窗外,语调低缓:
「李道文或许真会得病……他父亲死得早我们无法证实,但他祖父是在三十七岁的时候开始出现症状。」
戚葵自程浮开口便一直沉默,听他仿佛描述科幻电影一样说完这通话,忍不住轻声问:「是什么病?」
「不治之症,他身上的某些器官功能会逐渐退化,无法遏止。」程浮抬头看戚葵一眼,露出个清淡的笑容:「你既然这
么关心,应该去问李道文,他一直在找你,想告诉你实情。」
「找我,哈!」戚葵摸着下巴看天,心里乱成一团:「你是说,李道文快死了,不,再过十年会得不治之症,所以他想
起我来了,要找我陪他度过最后的日子?」
「不,他怎么想的,我没有资格发话。」程浮扭头去看窗外:「但我可以负责地跟你说,我爱的人是弗兰,我没有和李
道文在一起,将来也不会在一起。永远不可能。」
「那我也可以负责地跟你说,我不见他。」戚葵保持着看天的姿势,「他快要死了是一回事,拿我做你的替身是另一回
事。他找我,不过是因为我跟你一样对药物过敏,所以可以当他的程浮娃娃,给他玩照顾病人的游戏。对李道文来说,
照顾我帮我是一种乐趣,那并不算什么。可我不想再跟他混在一起,他要的代价太高,我付不起。
「我跟李道文只适合做普通朋友,因为他心里只有你,我对他再好,只要你出了事,他也能立刻放弃我。」戚葵说完这
些话,觉得总算能再去正视程浮,于是真诚地笑笑:「连着搞了三次了,东方人说『事不过三』,所以我不干了。」
「你别这样,这都是误会。」程浮变了脸色:「李道文天天跟我说的都是你,他对你是认真的。你等等,我马上打电话
让他来。」
「别,真的,」戚葵还是笑,按住程浮的手,异常平静地说:「不必了,我跟他已经过去了。」
第九章
程浮的坚持被戚葵压制下去,两人僵持中雷鸣推门进来,以多年征战商场的魄力,将这次会面变成了半正式的工作会议
,并且当场便拟定了合作意向书。
程浮走得急匆匆的,而戚葵则发了半天的呆。
他觉得自己鬼迷心窍了,居然如此简单就接受van de Oost家的资助。但诚然,既然已不在意跟李道文的那些过去,又何
必放弃大好商机?
可心情的确是复杂的,尤其是一想到如此就再也不能跟李道文一刀两断,种种负面情绪之外,居然还有那么一丝丝诡异
的雀跃。
他烦得厉害,不愿再多罗嗦,草草告别就赶了趟飞机回伦敦去。
恰巧碰到航班晚点,等到了自己的住所已是午夜。迈进大厦的时候被保全叫住:「戚先生,您有访客,等了大半天了。
」
戚葵转头看一眼保全小屋里合手坐着的李道文,脑里「轰」的一声,就像被人在眼前点燃无数烟花,空气排山倒海般压
在胸口上,心跳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继续下去。
「怎么现在才回来?」李道文站起来。
戚葵无法答话,他往后退一步、又退了一步,看着面前那个人好像街坊叙话般走近了笑着问:「吃晚饭了吗?饿吗?」
他捂住额头,反手撑着墙壁才能站稳:「你来干什么?」
李道文见状忙扶住他手肘:「你还好吗?晕机吗?吃了什么?是过敏吗?」他动作熟练地按揉戚葵胸口,想要替他理顺
呼吸。
「我没事。」戚葵暗哑地开口。李道文的手指如此之热,哪怕隔着衬衫也能让人觉得那温度已刺透他皮肉,烫伤心尖了
。
「你先坐下。」李道文招呼保全搬来椅子,搀着戚葵坐下,反手不住捋他额发,死死盯着他脸庞,一眨不眨。
「我没事。」戚葵盯着李道文双手发愣,对方居然出人意料地没戴那对白金戒指。他低头深吸一口气:「你来干什么?
」
「我一直在找你。」李道文在他身旁单膝跪下,将脸凑近,用额头抵在戚葵额上:「要不是程浮今天打电话给我,我还
找不到你。」
「哈,我不过是换了联系方式跟住所而已。」戚葵干涩地笑笑:「你现在是van de Oost家的大人物,真要找我,谁拦得
住你?少说得一副情圣的样子,老子不吃这一套了。」
「不是的,」李道文将他搂得更紧:「不是的。戚葵,弗兰病了很多天才醒过来,那时我,嗯,我因为一些事情,没跟
你联系。」
他垂下双眼,语无伦次:「后来为了交接财产,我……对不起,我没想过要动用弗兰的关系找你的,我……我开始是觉
得你会跟我联系,后来……嗯,我一直想着你的。」
「你想我是你的事,」戚葵摇摇头:「与我无关。弗兰没死我很遗憾,程浮没给你机会上位我也很抱歉,但是我们两个
之间,」他指指李道文,又指指自己,正色道:「你跟我,李道文,我们已经结束了。」
「你别这样……」李道文脸色煞白,像讨要糖果而被大人狠狠拒绝的孩子,睫毛湿润:「我跟你道歉,我不是故意一句
话不说就跑回荷兰,程浮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弗兰情况很不好,我没多想……」
「连个电话也不能打对不对?」不提这些还罢了,戚葵听着渐渐火起:「你知不知道我们当时在逃命?……小蒙跟我、
跟雅人、雷鸣四个人加起来也没你的程浮重要对不对?
「连你妈都看不下去了劝我离开,你还有什么话说?」戚葵怒到极点反而笑起来:「你也别说你妈为了van de Oost家的
财产哄我跟你分手之类的话,你跟我分不分手都要继承财产,你只要继承财产就会跟程浮天天见面。」
「不是的,戚葵,不是的!」李道文急急打断他:「我跟你说实话,我有可能会得跟弗兰一样的病……」
他见戚葵一副了然的神态,稍微一愣,料到程浮已经知会对方,忙继续解释:「我妈……我妈可能是怕你总有一天知道
我会生病,将来会离开我。」
「是吗?」戚葵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忍不住满心激愤:「所以她要我现在就走对不对?她宁可你去跟弗兰分享程浮吗
?程浮能接受弗兰的病就能接受你的病对不对?他是天使,是人见人爱的菩萨对不对?」
「不是这样,我妈怎么想是她的事。戚葵,我知道自己可能会生病的时候,我才真的意识到你对我有多重要。满脑子想
的都是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怕,我根本不知该怎么跟你解释,我可能只剩十年健康……戚葵,我真的不是故意那样,我
……我只是害怕。
「我一直想着你的……你相信我,我跟你保证,以后不会再那样。」
「以后,」戚葵彻头彻尾没相信他,冷笑一声:「往后当然不会那样,李道文,我跟你没什么以后的。」他按扶着膝盖
站起来:「过去的就过去了,我们接下来,桥归桥,路归路,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别这样,」李道文脸色惨白,抱着戚葵的腰不肯放手:「你明明那么爱我的,你一直都爱我的,对不对?」
「对,」戚葵叹口气:「我爱过你的。」
「啊,太好了,」李道文浑身滚烫,紧紧抱住戚葵:「我也……」
「你听着,」戚葵打断他:「李道文,我跟你说,我这辈子没爱过谁,你是第一个。可就因为你是第一个,我以后再也
不去爱了,太累,太犯贱。」
他非常疲倦,垂着手去看天花板,深吸一口气:「都过去了,我爱你的时候是认真的,可是我离开你的时候也是认真的
……你走吧。」
「我不信,」李道文把他抱得更紧些,将脸埋进他颈窝,带了哭腔:「你说过,你保证过的,你绝对不会离开我的。」
他瘦了许多,锁骨尖锐地抵在戚葵胸膛之上,让他痛得钻心:「对不起,李道文,是你先让我失望。
「李道文,错过的就是错过了,再来挽留干什么?我跟你说过的那些都不算数了,所以你也别再指望我。我跟你不一样
,我没那么死心眼。比起爱你来,我觉得还是得先好好爱自己。
「李道文,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已经决定要做个正常人,跟女人结婚生子。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我们当普通朋友就
好。」
「你别这样,」李道文埋在戚葵颈窝里的面孔变得灼热而湿润,他死死掐住戚葵手臂:「你别离开我。」
戚葵皱着眉,对方每次呼吸都令他心烦意乱,他用尽力气去掰李道文的手,顺便招呼保全:「赶他走!」
李道文并没怎么挣扎,他表现得甚至软弱而服从,被扯开之后还是怔怔地盯着戚葵看,彷佛从未见过这个人似的。
他也无法像往常那样暴跳如雷、大打出手。戚葵那些决裂的话彷佛在他身上开了个口子,把里面激昂的天不怕地不怕的
勇气都给泄了出去,让他整个人空荡荡的只剩下迷茫。
「李道文,」戚葵站得远远地看着,半晌轻声道:「你走吧。」
伦敦的夏夜一如既往地阴沉冰冷,戚葵坐在窗口一瓶瓶地喝啤酒,看着公寓楼下一明一灭的暗红色烟头发愣。
月色暗沉,将那人身影勾勒得格外瘦削而孤寂。
戚葵情不自禁,想起两人在X城时的日子。一瞬间鼻尖彷佛闻到了李道文身上温热的气息。
李道文就那样石像般在楼下站着,不移动,不抬头,一根根地抽烟。
戚葵盯着李道文再看一会,吃了许多颗安眠药,好让自己在决心下楼之前就不得不昏睡过去。
他做了许多关于李道文的梦,醒来的时候满脸泪痕。
而公寓外李道文已经离开,他发了条手机简讯给戚葵:「我答应你,我们做普通朋友,从头开始。」
自上次与李道文会面后已过了一周。
戚氏在伦敦华阜算个地主,是以合作案中由戚葵负责勘定铺面人工。
这其实是颇为出力的活计,然而无论戚葵怎么咬紧牙关发散精力,累得半死也没一夜睡得着。
这一周中,他每次回到家就忍不住去窗口靠着。时间彷佛停住了般,眨眨眼便能看到那天李道文在自己窗下守候的样子
,让人不知不觉地鼻子发酸,呼吸停顿。
而更糟的是,随着与荷兰方面的最终会议临近,他越来越紧张。李道文如他所愿说了要做普通朋友,可他却不知该拿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