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华——简火昱

间里只剩了他们三个人，气氛有些尴尬。看了看依然低头无丝毫影响地审批文件的易绍远，起身准备离开，易绍远用眼

风扫了一眼林若涵，林若涵很会意地又坐回椅子上。

纪瞳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其实这样对他也是理所当然的，那天他在转身离开时身后突发巨响他就知道

易绍远有多气愤。这也是当然的，毕竟从来没人敢对他如此指责，可是是易绍远先触及到他的底线的，当时他真的是用

一种鱼死网破的心态去找易绍远的。

纪瞳紧紧捏着手里的保温杯， 张了几次口都发不出声音，最后微微叹息一声，上前一步却只是叫了他的名字：“易绍远

。”

易绍远把手中的资料放在一边，抬起头像是在审视一个工作出现巨大纰漏的下属一般，眼神中毫无波澜，看不出丝毫的

情绪，嘴角却是似笑非笑的角度。纪瞳从未见过他这个神情，更加紧张。

“哼，你的李维又怎么了，要追到医院来兴师问罪，这次也是我做的，你还想说什么骂什么一次全说完骂完，我没时间

分期接待你，我公司上下几万员工都在等着我的决策养家糊口的，没时间跟着你耗。”

纪瞳听出他的嗓音已经有些嘶哑，咬着下唇，纪瞳决定忍下来，毕竟易绍远包容了他七年，尽管最后分手时很不愉快。

他只当是他生病心情不好，直接无视他的讽刺，却有些讷讷的开口：“听说你生病了，我来……看看。”

易绍远冷笑，眼底却无丝毫笑意，全然的冰冷，“那天我说的话你没听懂？还要我再说第二遍？滚！”

纪瞳被他突然的那抬高音量的滚字吓了一跳，突然觉得委屈至极，转身拉开门跑了出去。他还是恨他了，他从没想过让

易绍远恨他，即便是想离开易绍远，他也希望彼此能够平和地面对，却没想到闹到如此地步。

眼底蕴含着泪，努力隐忍才不至于流出来，他觉得心很疼，他此时最强烈的意愿就是想知道易绍远的病发展到什么地步

，会不会……会不会……

坐在医院的花园长椅上，拿出电话看了好久那个号码，最终还是按下接听键。他知道赵思远讨厌他，甚至恨他，因为他

伤害了易绍远。当赵思远的声音传来时，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他调整了好几次呼吸才算是平稳住声

音，“赵思远，我……我……”

“如果手术的话只有百分之四十的成功率。”

他几乎是要捏碎了手里的电话。百分之四十。只有百分之四十。

“其实是百分之四十也不到，本来早就是要做手术的，可是他非要拖到10号之后再住院，可是10号那天晚上他却是直接

进的急救室，他就是这么不要命。小瞳，你到底是有心没心，他为什么拖到10号，难道你不知道？”

赵思远那天刻薄并不是刻意针对纪瞳，他是心里焦躁，易绍远的病情让他如同坠入冰窟中一样绝望。经过了这么多天他

也算是释怀了，平静下来了。

纪瞳咬着下唇也终是忍不住，窝在椅子上泣不成声。

下午上班还是迟到了，整个人蔫蔫的，脑子里全是易绍远冰冷的面孔和眼神，拖到10号之后，10号是他的生日，那天他

跑去别墅，大骂了易绍远。趴在桌子上，他好像把自己逼到了一个局里，进退两难。

他们七年之间的感情也不过是建立在交易上，肉欲与金钱的交易，两个人从未涉及到爱。不是他不涉及，而是不敢涉及

无法涉及，他太了解易绍远，无论什么他想要都会到手。而他什么都没有，七年前他把心给了李维，却在巨变下输了自

己的心，他是不敢第二次尝试那种失去的滋味，易绍远从来对他百般顺从，也不过是为了在交易时彼此能更默契一些。

可是他们已经分开了不是么？他为什么要拒绝手术，要一直拖到10号之后呢。

如果是爱，那他……他不敢如此设想，他无法这样设想。结局是如何，他也不知道，无法理清。

第三十章

车子开到一家茶苑，两个人坐在一个包间里，纪瞳拘谨地给李维的母亲倒了一杯茶。李维的母亲开口问道：“听说现在

你在‘向维’工作？”

纪瞳微微点头，恩了一声，算作回答。

“呵呵，”李维母亲轻笑，“看来这些年你过的也算不错，你父母也算是该感到欣慰的。我有很多事要忙就开门见山了

，你和小维的感情有多好？经过了七年还是要在一起？七年间的分离你和小维不是依然过过来了，为什么到现在还要执

念着非要在一起？以前我只以为是你们年少不懂事，可是我发现好像你并不是，离开小维你也是和一个男人生活的吧。

纪瞳，你应该懂得，即便你是女孩子，你父母的事也是不能进我们家门的。所以……”

“所以我该离开李维是不是？做错事的是我的父母，和我有什么关系，法律也没有定罪给我，可是全社会却给我定了一

个枷锁。李阿姨，分离的那七年我是和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这件事李维也知道，他选择了包容我，我想我没有任何理

由离开他。”

他最近脑子像是浆糊一样，无论做什么都不能完全专心，李维母亲说的一些话他并不是能很好的全部都听进去，只是她

却拿父母的罪来判他死刑，他绝不会容许。

对面的贵妇轻笑了一下，“你真的以为现在的小维完全可以忤逆了我们吗？我以为你经历了许多会变的不那么天真，现

在看来七年的你也完全没有成长。七年前我可以阻止你们，七年后我依然可以，我敢这么说就是有这样的把握。”

“这话你为什么不去对李维去说？”抬起眼直视对面人的眼睛，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一样犀利。他是不能再软弱了

，一切的困难痛苦他都不能再选择逃避，不能再选择靠着一棵大树来维系支撑自己，他需要让自己成长起来，强大起来

。

“我知道我这样说你不会接受，但是纪瞳，好好想想你的父母再来做决定。”

从茶苑走出来天又有点下小雨，深秋的雨一场凉过一场。他抱着肩膀站在茶苑的雨廊下，抬头看着铅灰色的天空，雨滴

自那铅灰色的天空落下，打在他的脸上，竟像是流泪一样的酸涩。

李维把车停在路边，降下车窗，看到纪瞳落寞的身影，突然觉得像是一场电影即将落幕一样的荒凉，心没来由的一紧。

赶紧拿了伞走下车，跑到他的身边。纪瞳看到面前的李维也顾不上是在大街，环抱住李维，“你才刚刚痊愈，还要跑来

跑去的，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就可以了。”

“从现在开始我要做一个全职男友，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要充当司机，给你洗衣做饭，你生病了要喂你吃药，你寂寞了

陪在你身边，你开心了和你一起去疯。小瞳，我们要努力把过去的七年全部弥补回来。”

纪瞳会心地笑，接过李维手上的雨伞撑开，然后摇头，“这样的男友我不要，整天这样体贴会没时间上班赚钱，我这么

能吃，养不活我。”

李维用一只胳膊环住纪瞳的肩膀，两个人都缩在伞里，“我有攒老婆基金的，养一百个你都不成问题。”

纪瞳掐了李维的腰一下，“哪个是你老婆？我才是老公，洗衣做饭的都是你。”

“哟呵，那可是我疼老婆的表现，你要不是我老婆我才不会这么疼你。”说完这句话恰好走到车子旁边，李维拉开车门

，做了个请的姿势，“老婆大人，上车。”

纪瞳斜睨了李维一眼，决定不再与他争辩，坐进车里。李维绕到另一边刚坐进来，就接到电话，然后回头对纪瞳说：“

突然有事，你先和我回事务所吧，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纪瞳点点头。李维打电话过来时他并没有告诉李维是和他母亲在见面，他不希望李维为难。转过头看着路过的风景，在

经过医院的时候他还是反射性地挺直了脊背，直到车子刷过去。那天之后他给易绍远打过电话，可是不是关机就是直接

挂掉，他知道易绍远恨他入骨，他反而观之怕是自己也是不想见对方的吧。

到了李维的事务所，有些尴尬地看到了苏越，不过好在苏越很大方地和他打招呼，他也就大方回应。李维拉他进了办公

室，在资料柜里翻找出一袋资料，然后按住他的肩膀说道：“一个小时之后我就回来。”

李维走出去后纪瞳无聊地四处环视，站在窗子前向外看，只有四层高的楼采光度并不算是太好，只是以李维刚刚起步来

讲已经算是很有成就了。转过头看着桌子上堆积的一摞资料，他拿起来规整好，却不料一个资料袋没有封好，照片数据

散了一地，他赶紧蹲下来捡，顺带还自嘲一下自己的笨拙。

手停在半空中怎么也无法去触碰地上的那些散落的资料，瞳孔急剧收缩，他一张一张全部看过，坐靠在办公桌边上，心

像是被人用手揉搓一样的疼。

身体不由自主地飘忽出去，耳边嗡嗡想，他不知道是事务所里太过吵闹还是他的脑子太乱。伸手拦了辆的士去了南山公

墓，沿着石阶一步一步向上走，漫山遍野的白色石碑有次序地排列着，他走到一座墓前停下。

缓缓地跪了下去，微微弯下腰，直到头碰触到地面才终是泣不成声地哭出来，嘴里喃喃地说道：“对不起，我错了，我

错了……”他是错了，在七年前父母的突然离世让他猛然间挑起家里的重担，他不是不恨父母的。为什么要让他独自去

承担，为什么这么狠心地扔下他，所有人都说他们是畏罪自杀，所以他也跟着恨了起来。七年来他内心一直煎熬着，既

想念父母又怨恨着父母，可是当他看到那些数据时他才明白，一切都是因为他。

李维母亲的那句话他终于理解，‘好好想想你的父母再来做决定’，原来是他害了父母，让家里发生剧变，让他无暇再

去顾及他和李维的感情，父母竟是为了他而死。他是何其的混账，他还要怨恨自己的父母，手死死地扣着地上的泥土，

指甲都剥落了也丝毫感觉不到疼。

他错了，一切都是他错了，他还有什么资格，什么资格去爱，什么资格去乞求父母的原谅，什么资格活在这个世上。可

是错是他犯下的，为什么要去累及他的父母……

李维推开门进屋时看到阳台上的身影总算是放下心来，从接待室里走回办公室却不见纪瞳的身影，询问了外面的助理，

说是提前走了，还以为有什么急事，可是打电话又没人接，他一直提心吊胆地开车回家，看到他平安，总归是安心了。

笑着拉开拉窗，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呛得他睁不开眼睛。他低下头看到坐在靠椅上的纪瞳，红肿着眼睛和失神的目光

，紧张地蹲下来，“小瞳，你怎么抽这么多的烟，怎么了？”

纪瞳呆滞地转过头，随即一笑，“李维，我一直抽烟抽的很凶，我有很多很多的缺点，你还会爱我么？”

李维皱眉，用手抚着他的脸，“爱，无论你怎样我都爱。”

“如果我杀了你的父母呢？”

李维的手顿在纪瞳的脸上，嘴角微微抽动，泪水盈满了眼眶。“小瞳，为什么命运要对我们如此残忍，我只是想爱你，

只是……想疼你。”

纪瞳站起身，低头看着还半蹲半跪的李维，“以前的承诺我们都忘了吧，错不在七年前，而是在我们相识的那一刻。”

拉开门把手时听见李维叫他，“那天的车祸和易绍远没有关系，是我一个案子的被告。”

回过头看着满脸是泪的李维，他这时才觉得原来他一直对不起的那个人是谁。疯了一样的跑出去，越跑越快，越跑越急

，跑到医院时汗水将他整个人都像是用水洗过一样。他不敢走进去，只站在病房外透过窗子向里看，沉睡的脸在日光灯

的照射下更显苍白，整个人都瘦的脱了相。

易绍远恨他是应该的，他掏心掏肺地对他好，即使易绍远是不爱他的，这份好又有几个人能够给他，然而他却一次又一

次地毫不留余地地伤害着他。他看到易绍远突然剧烈的咳嗽，手拉住门把手想要去拉开门，却看到赵思远赶紧走过去，

靠坐在走廊上，把头埋进膝盖里，他还有什么脸去见易绍远。

坐在候机室里，他记得那天李维说要和他一起去英国时，他心中的不舍，他曾经是以为这座城市里有父母，有奶奶，却

一直忽略了其实他是真的舍不得这里的点点滴滴。仔细回想，即使是他认为的痛苦的七年现在回味竟也从未觉得酸涩，

可是他无法再去见易绍远了，他给他的伤害是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赵思远穿好消毒服站在手术室外移动病床的旁边，眼神坚定地对易绍远说：“绍远，我们一定会成功。”

易绍远弯起嘴角，侧过头对着管家摆了一下手，管家会意的拿出手机，他终是拨通了那串号码，漫长的嘟嘟声等待。他

只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他想最后一次听听纪瞳的声音。

登机的通知响了起来，纪瞳在检票口掏出电话，电话一直响个不停，他颤抖着按下接听键，电话里什么也听不到，他泪

流满面地张口，“对不起……”

电话终于是接通了，可是易绍远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在他张开嘴无声中说出那句‘我爱你’时，他却听到了纪瞳的‘对

不起……’，泪水划过眼角……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