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郑奇的爱情和婚姻平淡无奇,所以他理解不了,也看不下去这两人这么多年下来的互相折磨。没错,在他看来,这简直
就是互相折磨。见面的时候呢,两个人默默无话,而且都很默契地装出一副面瘫脸,可是这不见呢,就是你思我想,甚
至连做梦都是对方。
这……你说这究竟算怎么回事嘛。生命何其短暂,何必把时光都浪费在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上呢。等到以后想通,能
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了啊。
郑奇抬抬眼皮看楚回,斟酌了一下,开口:“那个,楚回啊,你说,你和萧先生这又是何必呢……你看他对你这么好,
你又……又……”他又瞅了瞅楚回,见他神情依旧,便咬咬唇直说了,“你又这么念念不忘的……你们分明就是相爱的
啊,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以后总是会有机会的……”
听到“机会”这个词的时候,楚回恍惚一愣,随即一笑。他往后靠了靠,支着下巴想。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和萧岚的
一次做爱。那个时候,他想上一次萧岚,萧岚却只是凑近他的耳朵,声音如同蛊惑:“小回,很多机会,是只有一次的
。”没错,早在第一次,他就已经亲手放弃了压在萧岚身上的机会。
直到现在他都想不通,那个时候,萧岚究竟是在提醒他,还是在诅咒他。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必须承认,萧岚说的没错。
郑奇看楚回没答话,轻轻唤了声:“那个……楚回?”
楚回抬起眼,却没看他,声音喃喃:“没机会了。那个机会,是只有一次的。”他的眼睛盯着远处,仿佛穿越时空,触
碰到了那么久远的记忆。
郑奇皱眉,顺便在心里叫苦一声:哎哟,什么没机会啊,你们见面的机会那么多,随便哪次都是机会啊……
楚回看着郑奇明显变得无语的表情,低头笑了。其实不怪他的,真的不怪他。他一定不会懂的,他哪里会懂呢。欺骗对
于感情来说,就是一种绝症。它可以一直潜伏,只是潜伏得越久,爆发的时候,感情,以及付出感情的那个人,就会死
得更痛苦。
萧岚大概玩过养成游戏?这么些年下来,楚回有时候会看着高高的天花板胡思乱想。啊,他一定是玩过的,否则,他怎
么会这么在行,做得这么逼真,装得还这么像。
既然装得这么像,那么其实也就无所谓了吧。即使以后他们真的能在一起,最好也不过就是和那个时候相差无几了吧。
是他自己不懂节制,把这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光,都提前用光了。
那些明媚阳光,那些甜蜜如糖,他都已经尝过了。只是在后来,偶尔疼得受不了的话,他便不去刻意提醒自己,曾经的
那一切,其实都是假象。
自欺欺人是可以获得幸福的,只要,你可以忍受谎言揭穿时,和幸福成反比的那份剧痛。
然而无论怎么样,他和萧岚,都没有机会了。
郑奇傻愣愣地问了句为什么。
楚回也问过自己很多遍为什么,然而每次问完,他都会痛恨自己。他竟然还会问自己为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呢,意思就
是说,他竟然还对他和萧岚会在一起,抱有希望吗。可是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呢!你会和一个害死了你的朋友,你
的家人的人在一起吗!如果是那样,如果竟然可以为了爱情忍受那一切,那么,爱情便不再是一种幸福,而是一种罪孽
。
爱情不是他的全部,就如同他之于萧岚,也只占了那么一点点。
况且,即使没有这些,仅仅只是感情的欺骗,仅仅只是这一点,就已经让他们再无机会了。
被欺骗侵犯过的感情,谁都不愿意再碰。而在感情上被欺骗过的人,也谁都不敢再碰。
人们说这是一着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其实楚回自己知道,他不是怕,他只是懒──懒得再去费心费力地爱一个人,那种
滋味,并不好受的。体会过一次,也就够了。
听着外面有响动,估计是有人出来上厕所,郑奇立马闭上嘴,等听着脚步声走远了,才长舒了一口气。
楚回笑他:“干嘛那么怕,你才是狱长好不好。”
郑奇无语:“我怎么能不怕啊……我这不是怕被人发现后,那些人又会说闲话,然后影响到您吗……这要是被萧先生知
道了……我……”
楚回垂下眼,声音淡淡的:“早就被说了,说的都能写小说拍电影了,你还怕什么。”
“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总不能再制造更多的把柄嘛。嗯对了,说正事儿……明儿您就赏个脸,出去见见萧先生
吧,听说他可是专门抽空回来的……就为了给您过生日呢……”
楚回不耐烦:“每年都这样,他不烦我都烦了。又不是什么大生日,他有病吗。”
郑奇腹诽:也就只有你敢这么说他了……
二十五岁,不老,却也不年轻了。只是难为萧岚还记得他的生日,每次都替他张罗着。愧疚吗,还是别的什么意思呢。
无所谓了,他愿意陪自己耗着,那就随便他吧。反正,他现在可是赫赫有名,财权贯天的大人物了──很多年前,这世
上就再没有齐家,只有萧家。
然而当年那个萧岚,却是真的死了。
在楚回的心里,立着一块别人都看不见的墓碑。唯有他一个守墓人,日日夜夜,虽然有怨,但竟然无悔──他不觉得自
己可怜,但实在有些可悲。
萧岚倒是死得其所了,痛苦的,只是他楚回一个人。
楚回打了个呵欠,不想再和郑奇耗下去,便钻进被子里,说了句:“我睡了。”
郑奇如临大赦,一般楚回这么说,就意味着他答应了,事实上也没有哪一次,是楚回没答应的。郑奇就真是搞不懂了,
这楚回分明就还是很想见萧岚的嘛,那这两个人又何必搞成这样呢,他们互相折磨不说,还折磨到了他这个小人物……
他不知道,其实他们两个人,也就只是见见而已了。见见面,楚回能少受点牢狱之苦,萧岚能减少点愧疚之情──两全
其美,何乐不为。
或许这还是与感情有关,只是那份感情,实在是太薄弱了。薄弱到,也就只能维持一下两人的见面而已。
它不再是最初的那一份了。有人说,感情的路,回得到过去,回不到最初。可是楚回和萧岚,却是连过去都回不去了。
那是一个只在梦里出现的过去,你让他们,怎么回得去。
很多事情,在经历的时候并不能看清,唯有当走到路的尽头,远远回顾时,才能发现一直被蒙蔽的真相──原来这一路
的所有,竟全都是假的。
想到这里,楚回觉得自己不能再放任思绪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哀怨下去,于是他拉过被子,闭上眼睛对郑奇说了句:“你
走吧。”
郑奇点点头,然后蹑手蹑脚退到门边,给楚回关了灯,掩上门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离开,心里直叫苦:哎,这世上哪有
他这么窝囊的狱长啊,怕的竟然是犯人……
第二天楚回照例没有出现在出工队伍里,对于别人来说这早就是习惯了,而对于庄景玉,还是有些新鲜。
康顺呼哧哧笑了几声,和身边的老罗打趣:“今儿楚回那小子估计又要大鱼大肉去了。”
老罗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儿,一边抱怨:“你就别提了,我们除了眼馋一下还能怎么样,干活儿吧干活儿吧。”
看老罗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康顺自知没趣,努努嘴说:“真想抽一包好烟啊,可惜楚回那个家伙整天一副死人脸,
谁都不理,找不到机会啊……哎,好不容易能搭上一句话,郑奇就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靠过来,活像我们要把楚回生吞
活剥了似的……”
老罗大笑:“哈哈,那也没办法啊,他拿着萧岚的钱,萧岚也捏着他的命啊。谁敢得罪萧岚啊……又不是不想活?”
康顺想想,倒也知道是这个理儿,于是只能叹气:“哎……萧岚把楚回罩得死死的,又是何必呢?!其实就算楚回没有
萧岚罩着,我们也占不了啥便宜。真要是惹了楚回,还不知道要被怎么弄死。真是看不出来,楚回那个瘦瘦的身骨架子
竟然这么能打……”康顺大概是想到了什么,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庄景玉在一旁听得入神,连手上的活儿也忘了。扬子拿起一块木板敲了他的脑袋一下,开骂:“你不想活了?快点儿完
工!”
庄景玉揉着头问:“楚回……很厉害吗?”
扬子斜了他一眼,冷笑:“想知道?哼,你试试,就知道了。”
庄景玉对扬子这幅冷嘲热讽的模样已经习惯了,事实上他知道,扬子没什么恶意,大概是坐牢坐得久了,有些愤世嫉俗
心怀不平罢了。不过看扬子的那个表情,楚回……应该是真的很厉害的吧。
庄景玉又不自觉地想起楚回的样子,神情有些恍惚。他不是惊诧楚回竟然可以打得那些穷凶极恶的大汉落花流水,而是
,他实在难以想象,看起来那么冷清的楚回,竟然也会有把人打到满地打滚跪地求饶的时候吗?那个时候的他,表情会
是怎样的?是会和其它犯人一样愤怒疯狂,然后从喉咙深处发出痛苦的哀嚎吗。
这样想着,庄景玉忍不住皱眉,打了个寒颤。
康顺正路过他身后,看到他这样,嘿嘿笑了两声,拍拍他的肩背:“喂,你又没看过楚回打人,干嘛学我打寒颤啊,哈
哈。”
真是无聊。庄景玉嘴角一撇,眉眼处写着深深的不屑。
可是在这监狱里,难免是要苦中作乐一番的,否则,怎么熬过去呢。
他确实是想不到,也不敢想象那样的楚回。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把楚回和“其它犯人”截然分开了。
楚回和别人是不一样的。这是每一个犯人的共识,现在,这个共识又成功同化了一个新犯人。只是,在庄景玉的心里,
这个认知,大概和别人的,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扬子把做好的器具往桌子上一扔,说:“诶,你们说这十一月二号和三号到底是什么日子啊,为什么萧岚每年都要把楚
回给接出去?哼,也不知道会做些什么……”
康顺凉凉开口:“应该就是生日吧。”
“诶,听说萧岚这次专门从国外提前回来了?”老罗又忍不住八卦一下。
康顺点点头:“嗯,我妹是这么说的。那个丫头,迷萧岚迷的要死。”
老罗大笑:“哈哈!那你有没有把楚回的事情告诉你妹啊,趁早断了她的痴想吧!”
扬子一听这话又忍不住说了:“我就不知道,那个萧岚有什么好迷的,女人们都疯了吗?!”
康顺拍拍扬子的肩,安抚道:“行了行了,你就不要再骂了,这样只能更让人觉得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女人不迷
萧岚?嘿嘿,那机会不就便宜男人了嘛……”最后那句话说得下流猥亵,偏偏他自己还觉得意味深长。
扬子翻了个白眼儿::“是是是,他不就长了一张万人迷的脸嘛,哼,一看就和楚回那个骚货有一腿儿。有什么了不起
,说到底还不是个插男人屁眼儿的,而且插的还是个坐牢的男人……他也不怕得病?”
庄景玉被扬子那句“骚货”说得有些愣,等反应过来之后,心里顿时升起一层薄怒。正当他准备开口时,四周却忽然诡
异得安静下来,安静得有些恐怖。
扬子的脸僵住,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其它人也都是一副被吓傻的模样。整个做工厂里的人都像是忽然被定身了一般。
庄景玉心里猜了个大概,转身一看,果然。
楚回面无表情地靠在门沿,看着面前的所有人。
第四章
所有人的人都说不出话来,全场一片死寂。
康顺死命拉了拉扬子的衣角,凑近他耳边说:“喂喂喂,你麻烦了哟……要知道当年被他打的最惨的那个,也不过就是
说了句‘你这个被萧岚插的贱货’呢……”
扬子脸色发白,连膝盖都在颤,声音不自觉地抖:“那个,楚回啊……我……我……”他杵在原地支支吾吾了半天,也
没折腾出个什么,看着楚回依然毫无表情的脸,他却觉得仿若泰山压顶,越来越不安,越来越恐惧。
庄景玉没看到过扬子的这幅样子,现在看到了,也算是从侧面了解到了他们对楚回的畏惧。虽然,他并不觉得,楚回有
这么可怕。
楚回笑了下,耸耸肩:“我果然还是不该来这里的。”他垂下眼。
老罗在庄景玉身后嘀咕了一声:“又来了又来了,又摆出一副高贵冷傲的模样了,呸!大家都是坐牢的,他装什么装!
”
装吗?装出的高贵冷傲吗?庄景玉在心里摇摇头。不,不是的。也许在任何人看来,楚回现在都是一副高高在上,丝毫
不把他们看在眼里的冷峻模样。可是在他庄景玉看来,此时此刻,楚回的眼底,分明闪着落寞的光。
郑奇忽然进来,吼了一句:“干活儿干活儿!看什么看!个个都想加刑吗?!”郑奇这么一吼,倒把刚才的紧张气氛吼
没了,所有人都作鸟兽散状。扬子也长舒了一口气,嘴里一边骂一边往后走:“这死太监又来护驾了!”
郑奇一脸冷汗地给楚回使了个眼色,小声说:“哎哟……您这又是何苦跑到这里来了呢……快走吧快走吧,萧先生从早
上就一直等着了……”
感觉到有目光从左前方斜视过来,楚回往那边扫了一眼,不由一愣。在不断往后退去的人潮里,唯有庄景玉,如同石碑
一般稳稳立在原地。他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不是害怕不是恐惧,也不是厌恶不是鄙夷。而是──啊,对了。或许可以
用他的名字解释。
他的眼睛就像玉一样,闪着耀眼,却不刺目的软光。
是多少年前,这样温情的目光,也曾出现在某个人的眼睛里。光华流转的瞬间,就让他恍惚迷了眼。
郑奇怕萧岚等得不耐烦,拉着楚回的袖子在他耳边急切地说:“楚回啊,走吧走吧,这地方根本就不是你来的。”
楚回一顿,然后朝庄景玉一笑,转身离开。庄景玉在原地看得发愣。直到扬子又用木板打在他的后脑勺上,吼了句:“
看看看,你看个屁啊看。你瞧你那样儿,活像后宫妃子等着皇上临幸你似的……靠,老子今天真是倒霉透顶了,他又发
什么神经啊,几百年都不会来做工厂,怎么今天就兴致来了?还害得我被揪住……喂,我说你怎么没点儿反应啊,傻啦
?”
扬子发了半天的牢骚,却很无语地看到庄景玉一副根本没理他的模样,只是仍旧傻乎乎地盯着前方。他绕到庄景玉跟前
,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喂喂喂!你傻啦?!”
庄景玉一愣,眨眨眼,终于回过神。
扬子冷笑了一声:“原来又是一个被楚回那个骚货迷得七荤八素的。”说完便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