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玉生烟 上——年小初

萧岚扔下纸，看了楚回一会儿，却只是叹息：“笑得那么难看，就不要再笑了。”

楚回顿时僵住，然后慢慢垂下头：“……也是。萧岚，我被你害得，只会冷笑了。”他颓唐地揉揉太阳穴，仰头看天花

板，声音如同眼神一般空洞，“我本来就不好看啊，再加上又住了这么多年的监狱，怎么会好看的起来呢。萧岚，你一

定不知道吧，那里又黑，又冷。”他侧过头看萧岚，对上他的眼睛，毫无自觉地重复了一遍，“又黑，又冷。”

萧岚，你竟然忍心，你竟然狠得下心，把我推进这样一个地方。

他眼睛里再没有光，就像是被监狱里的黑暗和寒冷，一点一点地吞噬了。萧岚慢慢上前抱住他，把他抱在怀里，轻轻说

：“我说过，你可以出来的。”

“哦，拜托，萧岚。你知道的，同样的理由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他眨眨眼，忽然笑了下，“再说，出来又怎么样，

就算是出来，也还是黑，也还是冷。即使是现在……萧岚，即使是现在你抱着我，我还是觉得冷……最冷。”

凋谢才是真实的，盛开，只是一种过去。寒冷才是永恒的，温暖，只是一个暂停。

都是假象，都是妄想。

楚回推开萧岚的手，从他的怀里出来，看着他笑：“其实比起我，我倒是觉得监狱更适合你呢。那里的人都和你挺像的

，都是带着同一种万年不变的面瘫表情，麻木不仁，空洞冷血。监狱里都没有活人，全都是半死不活的僵尸。太适合你

了。”他像是有些可惜一般摇头感叹。

萧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描淡写地扔出一句：“其实外面也是一样的，楚回。”

楚回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似乎是在想什么，神情恍惚，喃喃说了句：“不过……也许，有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他好像还没有被变成僵尸呢……”

萧岚好心地替他补充了下一句：“是叫庄景玉，对吗？”

楚回一愣，猛地看向萧岚，眼底由最初的不可置信渐渐变成习惯般的自然，或者说是妥协。他苦笑了一下，撑住额头，

像是累极一般，“萧岚……你这又是何必呢。”

萧岚温和地笑：“庄景玉，是个好孩子呢。怎么，你很喜欢他吗？”

楚回惨笑：“如果我说喜欢，他的下场会怎么样？”

楚回看着眼前的萧岚，嘴角绽放出越来越温柔的笑意，却只觉得寒意从脚板底簌簌簌地往上窜，直至指尖和发梢。他永

远都忘不了，七年前，还是他刚进监狱的那会儿，他还没有现在这么麻木冷情。那个时候，他仅仅只是安慰了一个被误

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当时很是想不开，他耗了一个晚上。结果第二天，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他

问过萧岚，然而萧岚只是云淡风轻地拍拍他的脑袋说：“没事儿，他只是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直到过去整整一年，楚回才知道，那个人究竟去了什么该去的地方。当时的他愤怒异常，死死揪住萧岚的衣领问：“那

个人究竟做了什么？值得你这样对他？他不过和我说了些话，你竟然要把他置于死地？萧岚……人命之于你，真的只是

草木吗？”楚回记得，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声带微颤，眼睛里，闪着微弱的期待。

真可笑啊，那个时候，他竟然还期待着萧岚会有一点良心。就像是当年被萧岚亲手拷走时一样，他看着明晃晃的手铐，

还奢望着，萧岚对他，还会有一点点的感情。

然而那时萧岚只是看着他，神情未变，眸色依旧，没有任何的波动，死寂的如同这已经成为一个平常的习惯：“我只是

给他换了一个监狱而已，谁知道他那么脆弱，竟然自杀。”

呵。撇的多清，撇的多清。楚回慢慢松开手，捂上自己的脸，缓缓蹲下。

他身边死的人已经够了，而且，都是因他而死。

他声音沙哑：“萧岚，你知道的，这比我杀了我还难受……你果然……”他抬起脸，仰望着萧岚，绽放出一个惨白的笑

容，“你果然，最清楚怎么做，才能让我痛苦。”

他眼神恍惚，仿佛忽然轻松。原来这样居高临下的距离，才是他和萧岚最适合的距离。所以当萧岚蹲下来，抚上他的头

的时候，他竟然会惊慌地往后退。而他也看到，在萧岚的眼神里，出现了一抹诧异，或者，还有一丝痛苦？

然而这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喜欢捧着萧岚的脸，专心致志看他眼睛的楚回了。他会怕，怕萧

岚的一切。尤其是眼睛──那双让人沦陷的眼睛，让人忍不住相信的眼睛，那双，其实最最不能相信的眼睛。

萧岚猛地扳过他的身体，把他搂进怀里，亲他的侧脸，声音喃喃：“楚回，你要怎么相信，其实我真的，是在保护你。

”

相信？楚回迷惘了，萧岚，你在我记忆里的所有过去，都是假象，而你现在竟然对我说，要我相信你。相信你什么？相

信你演的戏吗？好啊，很好的戏，真的很好。好极了。

楚回猛地摇头，想把几年前的记忆清除出去。然而无论怎么甩，他的背部，仍然停留着萧岚不断摩挲的掌心温度。

明明那么暖，可是一旦渗进内心深处，就变得那么冰那么寒。

楚回看向萧岚，深吸了一口气：“我真的搞不懂你，萧岚，你是要把我逼到走投无路，没人再敢接近吗？那么，你早已

成功了。庄景玉……那个孩子，你也知道，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和我刚进监狱的时候，差不多大呢。”

楚回停了一下，眼神微微恍惚，似乎是想到了早已遗失在记忆暗角的遥远过去。

萧岚点头应和：“比你当初大一岁。他家是县里的，读书晚了一年。”

楚回撇了萧岚一眼，面无表情地赞叹：“不愧是你，调查的真清楚。”

“他爸妈在他十岁的时候就死了，后来是被姑姑和舅舅轮流养大的。”

楚回一愣。

“不过，他还算得上是我们的学弟呢。”

楚回皱眉：“学弟？你是指高中？”

“对。所以我才说他是个好孩子，勤工俭学，学费基本上靠奖学金。很刻苦呢。只可惜……”萧岚在楚回最想听的地方

停下来，似笑非笑地感叹了一句。

楚回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既然是这么好的孩子，那么，为什么进监狱了？”

萧岚笑起来，微微侧过脸对楚回说：“想知道吗？来，亲我一下。”

楚回在看到萧岚嘴角那一抹，像捕捉到猎物一般的狡诈笑容时，就知道会是这样。他冷冷地笑，眼睛里也闪着冷冷的光

：“萧岚，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萧岚毫不在意：“可是你还是想知道，不是吗。这样就很有意思。”

楚回别过脸，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萧岚……如果你想让我求你，如果你真的想……那么，你可以直说。你要我怎么

做？跪下来吗？拉你的裤腿吗？哀求着你不要离开我吗？如果你真的想看我表演这样的场景，你直说就好了，不用以其

它人来威胁我。”说完，他凑上去亲了亲萧岚的侧脸。只是那副表情，实在是显得有些嫌恶。

亲完后，他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抱胸，看着萧岚：“萧岚，你这样没意思的。”

萧岚摸摸自己刚刚被亲吻的地方，笑了下：“我知道没意思。可是你以为我们之间，还能有什么意思吗？”

楚回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支撑着自己没有向后倒去。

有很多事情，明明知道是这样的，明明自己也承认，就是这样的。可是自己说出来，和别人说出来，那感觉是大不一样

的。如果是自己说出来，就还天真地以为，或许还有可以改变的机会，而如果是别人说出来，那么，就是真的被判了死

刑，再无希望。

那么。楚回问自己，在他说，萧岚，你这样做是没意思的时候，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是不是，还藏着那么一点点所谓

“有意思”的希望。

萧岚走上前搂住了他的腰，亲他的额头：“楚回，你真的觉得没意思吗。那么，你现在这副备受打击的模样，又是怎么

回事呢。”

楚回在萧岚调笑的眼光中，渐渐闭上眼。他不想再看了，萧岚这个人，他永远都看不得。

萧岚仍然轻轻亲吻着。真的很难想象，他能以如此温情的姿势，去亲吻一个，曾经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的人。累累伤痕，

他是视若无睹，还是真的毫不在乎。

楚回被额头不断落下的亲吻砸得有些恍惚。谁能告诉他，这真的只是报偿，而不是掠夺。

萧岚捏住楚回的下巴，凑近他的耳边：“真的想知道关于那个孩子的事情吗？其实很简单的，他被判了十年，因为得罪

了一个人。一个他不能，也不该得罪的人。他比你可惨多了，你杀了两个人才被判了十年，而他只不是过把一个人打成

了二级残废，就被丢进监狱了呢。”

楚回闭着眼沉沉开口：“萧岚，你是意有所指吗？是说，我不该得罪你？”楚回实在忍不住想笑，他得罪他？到底是谁

得罪谁？

萧岚似乎是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楚回……我是想告诉你，如果我真的不珍惜你，那么，你和那个庄景玉，又会

有什么区别呢。”

楚回终于笑出声，笑得都忍不住弯下腰。他捧住肚子，吃力微微仰头看萧岚：“哈哈……萧岚，你果然是……嗯，真好

。珍惜，珍惜……不错，这个词用的真好。既能在说的时候迷得人找不着北，又能在以后翻脸的时候，撇清关系。果然

啊萧岚，我永远都学不会你说话的艺术，无论在何时都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他很少笑得如此夸张，因为他觉得这样做，又傻又蠢，还是自欺欺人。可是最近这些年，他却越来越有这样的趋势。为

什么。他当然也问过自己。答案在心头隐隐浮过，但是他没看清，也没抓住。或许，他只是单纯地想这么做。

他只是想证明给萧岚看，他的的确确，不再是以前那个楚回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变了。

萧岚扶起楚回，淡淡开口：“楚回，你以前，是不会这样自欺欺人的。”

楚回笑：“对啊，可是现在我发现，与其被别人骗，还不如被自己骗。”

这是要被骗得有多惨，才能笑着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决断。

“萧岚，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说，如果没有你罩着我，我就会和那个可怜的庄景玉一样，被有权有势的人像扔垃圾

一样扔进监狱，不闻不问，不管死活，对不对？你是想说，你还是很在乎我的，否则，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会为我做这

么多？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弥补愧疚，也早就尝清了，对不对？”

萧岚半眯起眼，看着眼前渐渐镇静下来的楚回。他是这个意思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楚回冷眼看着眼前的萧岚，忽然软软一笑，这个笑容不冷，然而说出的话，却是千里冰封：“萧岚，你太渣了。”

萧岚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

楚回把笑容放得比刚才柔软了一百倍，然而声音却成反比一般愈加冷淡。

“萧岚，你太渣了。”一字一句，句句刻骨，字字铭心。

萧岚眯起眼，透过缝隙一般的眼帘，直直盯着楚回。心底呼啸而过的，是一种复杂的疼惜。原来还是那个楚回，那个倔

强的，不肯服输的，只要一找到机会就会狠狠报复，也不管是什么报复方式的，天蝎一般的楚回。

于是两个人终于再一次四目相对，这一次，萧岚没有居高临下，楚回也没有抬头仰望。他们只是平视着，眼光交错的瞬

间，漫长的时光和流转的年华都在其间劈啪闪过，匆匆走远。

曾经以为都变了。原来，竟是都没有变──依旧还是那个萧岚，依旧还是那个楚回。

可是，为什么还是回不到过去了呢。

明明都没有变，为什么还是，感觉回路艰难，前途漫漫呢。

萧岚朝着楚回一笑，声音恍若叹息：“说得好。”然后伸出手抱住他。

啊。抱住的一瞬间，萧岚在心里感叹了一句，不该是这样的，拥抱的感觉，不该有这么冷的──曾经的那份温暖和柔情

，是被他亲手杀扼杀了。

萧岚在心里又问了自己一次。后悔吗──不会。

不会。萧岚闭上眼。既然不会，那么此刻的怅然若失，又算什么呢。

抱了一会儿，楚回推开萧岚：“放了吧。你不觉得冷吗。”

这种再也贴不到心的拥抱，你不会觉得冷吗。

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就这样了。隔着皮囊，终于还是触碰不到。

第七章

楚回很无聊地翻看电视频道，萧岚也就这么坐在啊身边。楚回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每年的这两天，你真的都没事吗？

”

萧岚喂了楚回一瓣冰橙，说：“当然有啊，现在就正有着。”

楚回看着萧岚手中剩下的冰橙，忍不住笑：“萧岚，难怪这么多年他都无怨无悔地跟着你，你太会说甜言蜜语了，的确

是能把人哄得天南地北找不找边。”

萧岚用纸巾揩揩手，语气淡淡的：“这种话，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

楚回状似吃惊：“哇，那就是你魅力的确够大，竟然能让他那样的大美人死心塌地跟着你，还不求一句甜言蜜语。要知

道，追他的人，毫不夸张的说，可以占满整个西西里岛。”

萧岚挑挑眉点头：“我同意。”

楚回胡乱换着电视频道，忽然说：“啊，是他诶。嗯，果然是大美人。”

电视上正在播的，是国际米兰时装秀。某个穿着新式长款米色风衣的男人，夺去了所有人的眼球──那是一个完美的男

人。不管是从身材，还是从长相来说，他都远远超出一个模特的所有要求。

楚回又吃了一瓣萧岚递过来的冰橙，一边嚼一边说：“据说他的粉丝为了看他一眼，还有卖血卖到陷入休克的。啊，这

么一个尤物，就被你占了。萧岚，你真是享尽艳福啊。”

萧岚抬头扫了一眼电视屏幕，那个人秀了一圈之后，便已经进去了。他转过头看了看楚回，说：“楚回，我没想到，你

竟然真的可以这么淡定。”

楚回笑：“怎么了？难道你觉得我应该哭天抢地吗？还是指着你们俩的鼻子破口大骂，骂你们……嗯……奸夫淫……夫

？萧岚，我还不至于的。而且，你也不用这么隔绝我和他了，毕竟……”楚回对上萧岚的眼睛，毫不退缩，也毫无妒意

，“毕竟，我和Daniel，还是很多年的好朋友呢。”

对啊，Daniel。这么多年的好朋友，连欣赏水平，都狗血的一致，惊人的相同。

萧岚直直看着楚回，否认道：“不，不是我想隔绝你和他。而是，我不想在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看见他。”

楚回耸耸肩：“哎，你真是无情。Daniel真是瞎了眼。”他想了想，又加了句，“不过我好像也没资格说他。我瞎的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