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建章之风月篇(出书版) BY 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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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自己却被施加腐刑丢到狗监中的原因吗?

平阳公主淡淡浅笑,道:「李延年,你说,大将军长的好看吗?」

「……是的。」李延年老实地回答。当年能得到刘彻的宠爱,自然不会难看。

平阳公主又问:「美的像女子一样吗?」

「……不。」

「像仙女一样出尘吗?」

「……不。」

「像妖精一样妩媚吗?」

「……不。」

「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匈奴会因为他长的好看、是皇上的宠臣、小舅子,就败给他吗?」

「……不。」

这就是为什么卫青能打胜仗,而李广利却失败的真正缘故吗?只与一样东西有关,其他统统都没有任何作用。李延年似

乎明白平阳公主的意思了,果然就听平阳公主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相同的长处,十个指头都还有长短。比如卫皇

后凭歌舞让皇上记住自己,而大将军是在战场上开出天地。李延年,除了外表和身体外,还有什么是你拥有的?」

李延年猛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一直蒙在心口的东西突然消散掉。没错,原来自己舍本逐未了,竟然忘记了自己原本最坚持

也是唯一骄傲的东西。他挺起胸抬起头,道:「李家的三春晖,是雅乐的三春晖乐坊。三春晖之所以能在长安立足,靠

的是家传技艺、乐舞绝学。」

平阳公主点点头,两人相视而笑。

平阳公主向侍女点头,一堆书简被端到了李延年面前。李延年取了一份,打开来,竟然都是宫廷乐舞的曲谱。

「我会帮助你,你也要做好准备,以便在时机到来的时候一呜惊人。即便是我,也只有能力为你创造一次机会,不要浪

费了。」

李延年闻声抬头,看见平阳公主表情认真而严肃,他躬身低头,重重叩拜……

李延年从回忆中醒来,过了这许多日子,霍去病以势不可挡的锐气步步高升,自己也没有闲着,做了许多准备,就是为

了等待这招牌挂出来后会发生的一切。

第六章

李延年是被笑声吵醒的。

迷迷糊糊地不愿睁眼,那远远传来的狂笑声却见鬼似的怎么也不肯停止。不耐地翻过身,抬手将帐子掀开一点,怒道:

「谁笑个没完没了?吵死人了!」

李季听见呼唤,进来答道:「是霍去病大人。进门就对着招牌大笑,进了大厅也是这样,还敲几案捶地板的,笑得累了

就稍微停歇下,然后又接着笑。」不满地嘟哝,「真是,他自己不怕笑断气,大伙儿可被他吵的都没法睡了!」

李延年皱眉,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午前就来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未时刚过,才交申时。」

李延年迅速坐起穿衣。李季讶道:「这么早起来做什么?再说你今天不是不见客吗?」见李延年只管穿戴,赶忙去扯他

,急道:「慢点慢点,哪有你这么乱来的?!我要是你呀,今儿个就是知道哪里有平白等人挖的宝藏也懒得动了!」

李延年一边忙乱一边道:「好不容易等得霍去病上门来。不抓好就可惜了。」

「既然在等他,那你昨天还陪那位客人玩木马?」

「不只木马,还有鞭子呢。」李延年飞快地梳头洗脸,「人家出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不挣白不挣,挣了也白挣。人

家是看了招牌特地找上门来的,我总不能坏了自己的名声吧。」

李季嗤笑道:「是哟,名声,倡伎还有名声。倡伎的名声哟——」又道:「对了,那客人究竟什么来历?这么阔绰,出

手就是一万两银子。」

李延年对镜左右检视,随口道:「有钱人。」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又是想要过皇帝瘾的人。明明说是只看歌舞,可又怎

会就此满足?

李季知他不愿说,嗔了声:「废话。」

梳洗完毕,李延年往外走。临到门口,眼角瞥到角落里给孩童玩耍的木马。原木,只上了层清漆,圆圆的木头身子,一

推就摆啊摆,像个白白胖胖的囡囡。

李延年继续走,李季跟在他后面。李延年笑道:「霍去病送我那个玩具木马,是因听说娼馆里会用木马惩罚不听话的娼

妓,所以娼妓见了木马都会害怕。他想拿木马吓我,可他哪里晓得,娼馆里的木马岂是这种孩童的玩意。」噗嗤一声笑

开,「他没见识过,自然是不晓得,就是想破头也不成。一个雏,能想得出来才怪。」

李延年到了厅堂,霍去病依旧前仰后合笑个不停,连李延年行礼问好也没注意到。李老夫人在一旁有点气呼呼,不管她

怎么殷勤招呼,霍去病都不答腔只管笑,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的客人。

李延年向李老夫人颔首示意这里交给他了,然后轻移脚步挡到霍去病面前,笑道:「霍大人什么事这么开心?」

霍去病抓住李延年的肩头,拍拍,憋着笑指指门口,又指指李延年。

「……死娘娘腔,你厉害!我甘拜下风!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直笑得趴倒在李延年肩膀上。见了皇上脸色,才听说三春晖招牌的事,跑来亲眼看见,霍去病又想起皇上的脸色了,于

是越想越想笑。

李延年也不着急,慢慢地等他顺过气。道:「霍大人不是受命来拆招牌的吗?」

霍去病抬头道:「谁?我?」摆摆手,「怎么可能?我要这招牌高高挂起,越多人知道越好!」又道:「对了,我会去

收买长安城市里所有的说唱艺人,帮你照这招牌到处宣传!」然后又是一阵狂笑。

李延年似笑非笑,道:「霍大人都知道这招牌的事了,想来拆招牌的人也快来了。」

霍去病瞪圆了眼睛怒道:「谁要是敢把这招牌拆下来,谁就是跟我过不去:」

「那卫大人怎么看呢?」

「我看舅舅他根本是假装没看见。」

李延年笑道:「既如此,那就多谢霍大人了。」作了一揖,道:「就快傍晚了,霍大人请回吧,一会我就要正式开门迎

客。如果让人看见霍大人在这种地方流连,那就不好了。」

霍去病眉头一皱,「开门迎客?你?」

「霍大人原来当我门前招牌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呀。」李延年扬眉一笑,「街上卖东西的,都是拿最好的当样品,然

后用次点的打包里。好歹我也是这三春晖的头牌门柱子,自然是首当其冲。」

李季知道李延年在说谎,故意气霍去病。像李延年这样的身价,哪有抛头露面招揽生意的?都是客人要先大把的银子奉

上,然后好言好语哄的他开心了,才肯一见。至于最后如何,就要看各人的造化了。不谙花柳的霍去病晓得不晓得这些

就不清楚了。不过他前次来找李老夫人要见待价而沽的李广利,如果不是李延年有意安排,他哪有机会见到李延年假装

的李广利?

霍去病脸色发青,眼神似乎看到了什么脏东西,怒道:「你还真是不知廉耻!无药可救!」

李延年笑得云淡风轻,「我本来就是倡伎,这三春晖里的人都是。有个人要我,我才算是脱离火坑。可皇上不要我了,

我不重操旧业,难道还等着天上掉口粮下来不成?」转身向内走去,拖长了声音慢悠悠地道,「霍大人快请回吧,不要

在这不知廉耻的地方久待了。」

李延年只管走,背后霍去病怒的直磨牙。

李延年正上楼,就听见背后急促的脚步声。霍去病冲上来抓住他,怒道:「我跟你娘说了,今天我把这里包下!我看哪

个客人敢踏进这里一步!」

他扯了李延年就往楼上走。李延年被他捏的忍不住呼痛,却挣脱不得。

到了楼上临窗暖阁,霍去病才松开李延年,隔桌坐下,李季上了茶。待只剩他们两人,霍去病霍地站起,伸出一指指着

李延年的鼻子,恶狠狠地道:「舅舅对你们关照,是因为看你们可怜,想给你们留个活路,让你们能稍微活的轻松点。

你不要以为仗着他的不忍心就有恃无恐,随便胡搞!小心最后引火自焚!」

李延年眨眨眼,一脸无辜,道:「大将军的恩义我们自是感激不尽,但霍大人的指摘我可实在糊涂。」

「先前你说得舅舅答应在有人闹事的时候出面主持公道,然后你就弄出个这么扎眼的招牌,你这不是明摆着让舅舅难做

吗?!」

对这个招牌霍去病确实是觉得解气,可转头就看见李广一派对卫青冷嘲热讽的嘴脸,实在是让他怒的恨不得杀人。虽然

跑到这里来亲眼见到招牌让他暂时忘记了,一时只觉得好玩,但现在他又想起来了。都是因为面前李延年的装糊涂!

李延年笑了下,抬手轻轻把霍去病指着自己鼻子的手指按下,道:「我并不想让大将军为难,但我想让皇上丢脸。可我

一介倡伎,哪来的本事和皇上斗?皇上丢了面子,就要恼了,如果无人助我,我丢的就不只是命根子,而是要斩首车裂

甚至九族都要赔进去。谁能让我?只有大将军。」

霍去病怔了怔,道:「既然你知道后果,为什么还执意要皇上丢面子?」

「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口气。」李延年摇头笑道,「可怜堂堂冠军侯受了人家胯下之辱,却连哼哼也不敢。」

霍去病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一把揪住李延年,似乎要发怒,但又硬生生忍住了。他松开李延年,慢慢坐下,从嗓子眼

里逼出一句:「韩信也曾受人胯下之辱。忍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李延年暗道:哎哟,不上当呀,被卫青调教的不错嘛;不过没关系,霍去病毕竟骨子里和卫青完全不同,再加上年少贪

玩……不着急,慢慢来……

于是点头道:「冠军侯果然是一派大家风范,让人好生羡慕。」无奈又落寞地一笑,「可我就不同了。像我这样的人,

受了欺侮,忍了不会有人用韩信来比拟称赞;反抗又会让人说太不聪明。想忍没忍住或者想反抗却最终放弃,就要被人

唾弃,因为无趣无聊莫名其妙故作姿态。」抬眼望上方,「哈哈,怎么做都错。」

霍去病皱眉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何必管人家怎么说?」

李延年收回视线,盯着霍去病似笑非笑:「是呀,闭眼收钱,其他充耳不闻,然后被人说不知廉耻,无药可救。」

这话听在霍去病耳里十分刺耳,因为最后八个字正是自己才说过的。皱眉抬声道:「总之你不要做这行了!」

「我不会别的营生。打仗种地手工经商,我一概半窍也不通。就是认得两个字。想教书,可也得有人家愿意让孩子跟个

倡伎出身的先生学才成。」

霍去病急道:「不会可以学呀!」

李延年笑叹道:「在出师前恐怕就饿死了。」

「出师前我请你吃饭。」

「一天三顿?」

「一天三顿。」

「衣服呢?我总不能成天就一套衣服。」

「会有替换衫子。」

「哦,那我要鹤鸣楼三百两一桌的酒席,翠绣纺二百两一身的锦缎。」

霍去病腾地站起猛拍桌子,茶壶茶杯都是一跳,「你他妈不要得寸进尺!」额头上青筋都迸出来了,「好端端一个男人

,就该靠自己的力量,而不是靠身体相貌去赢得一切!」这个家伙真是让人失望这顶!亏自己还以为他是值得结交的朋

友!

李延年晃晃手指,眯着眼睛,口中直啧啧:「韩信之风,韩信之风。」

霍去病怒道:「少拿韩信之风来压我!在朝里受的窝囊气还不够,难道还要被你欺负不成?!」

李延年立即跟着站起,正色道:「我要让皇帝老儿难堪丢脸!都说他皇恩浩荡,我在乐坊中只是卖艺,他却要我卖身;

我用男儿的尊严服侍他,可他辱我欺我还毁我!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难道还不能在口头上讨点便

宜吗?你霍去病不敢做的事,我要做!」

霍去病抿紧了唇,嘴角微微下拉,眯着眼睛舒眉微微点头:「死娘娘腔,我以为你弄那个招牌只是为了赚钱,原来不是

。我一直都嫌弃你翘兰花指恶心,想不到你倒还有点骨气。」

李延年逼了一句:「我要皇上丢脸。霍大人你呢?」同时伸出一手,停在空中。

霍去病笑开了,抬手与之击掌,并紧握在一起,道:「同仇敌忾!」

晚上,两人把酒言欢,倒也自在。间歇李延年去更衣,被李季拉住。

「昨儿喝了那么多,今儿又喝,你不要命了?!」

「别吵,今儿个要舍命陪君子。」李延年推开他,又回去了。

喝的兴起,李延年抽出霍去病随身宝剑,舞将起来。霍去病轻轻哼曲,取根筷子敲瓷碗以为鼓点。李季上来,又添了酒

菜。

一曲舞毕,霍去病拍手叫好,又敬了归位的李延年一杯。李延年喝了,同时见霍去病脸色通红,眼中满是醉意,于是似

乎忽然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很是紧张地伸脖子凑近霍去病道:「我们是想要整皇上,可如果真的把皇上惹恼了,再亲

近的人就算不死也免不了被剐层皮。这可怎么好?」

霍去病用拿着酒杯的手翘起后三根手指摆摆,笑道:「只要掌握好分寸就成了,叫他有苦说不出。」

「这个分寸是如何呢?」李延年又问。

他自己心中的分寸是,不管做什么;第一,不可十恶不赦、第二,即使犯罪也罪不致死、第三,不可引起众怒。但这还

不够。

霍去病道:「这个分寸,便是要能让人一笑置之。」

李延年暗道:对你来说这个范围太轻松了。你就算持剑追杀刘彻,刘彻也只会当好玩,而绝不会真生气或有处罚的意思

于是趴在桌子上,看着他眨巴眼睛,笑道:「那么皇上有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如果他怕蛇,我们就可以捉条蛇来吓唬

他。」

霍去病带着醉意傻笑,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据说皇上怕血,或者说是怕血肉模糊的断肢残体。」

「啊?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竟然会怕血?」李延年似乎有点不信。不过心底也觉得可信,因为刘彻似乎很粗暴,却

从来没有弄伤过他,除了腐刑那次,还真从没让他流过血。就算是腐刑那次,刘彻也没亲眼见到血。

霍去病露出『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表情,道:「根据我的观察,皇上对想处罚的人要么罚银抄家流放充军,要么就杀

,甚至诛九族,却很少动肉刑——除非那人让皇上非常想杀、但又因为某些原因不能杀或者舍不得杀。」

「这是为何?」李延年有点紧张,知是到了问题关键。

霍去病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大概是在十来年前,曾经有人从宫里的一座高台上跳了下去,摔的是粉身碎骨

、肝脑涂地,就是在皇上眼前跳的。据说皇上当时就傻掉了,呆在原地死瞪着动也不动,然后就发了疯似的也要跟着跳

下去,幸好被近卫军拉住了。跑下高台,又死抱着散架的尸体不肯放,不让人收尸。」

取酒壶斟满一盅,沾唇,猛然发觉不对,却不动声色,一仰脖都到了口中,然后顺势用袖子豪气万丈地一擦嘴,酒水全

吐到了袖子上。继续道:「以后好些日子,皇上总是做噩梦,不能见红色液体,见了荤菜更是吐的一塌糊涂,因为他会

看见满眼的横飞血肉。」有点幸灾乐祸,又迅速退去,长叹了口气,「皇上差点就此一蹶不振,是舅舅——花了好多时

候、费尽心思才让皇上重——新……重新……振作……振作…………」

他开始大舌头,头直点。李延年正全神贯注地听他说,却见他头一歪,趴倒在桌上,酒盅筷子被扫到了地上。李延年知

道他差不多已有三分醉意,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醉倒睡去,有点不敢置信地去推他,却怎么也推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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