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近那灯笼,突然,一阵细微的声响传进了他的耳里。
是两个男人的声音。
心里一咯噔,许言快速地看了下四周,然后隐身在了树丛假山相见的阴影里。
有些模糊的谈话声,但其中一个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来做什么?”
“你要成亲了……”
“……你!”
“……日子定在元宵后,喜上加喜,庆上加庆。”
“……是……”
“呵!……你果真是要成亲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你不是巴不得我知道……你成亲了,我怕是还要来给你送个礼贺一声。”
“我成亲关你什么事!上次你把小寒——”
“结果你还不是要和她成亲!”
“你!不可理喻!”
“什么!?我不可理喻!?对,我就是不可理喻!我见不得你和别人一起!”
一阵衣料摩挲声传来,许言把脑袋往声音的方向凑了凑,却只听见细细碎碎的唔唔声。
这是在做什么?
刚想再向前凑凑,却猛地听见极其响亮的一声‘啪’!
许言抖了一下,这要是个耳光得多狠啊。然后想到自己现代的女友,虽然长得一般身材也一般,但好歹脾气还行,就算
要拍,也是轻轻的拍。
“你——”
“够狠!这巴掌真够狠!”
“……我……”
原来真是一巴掌!许言抖了抖,这兄弟强,被拍了这么响亮的一巴掌,就只嚷了句你狠。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要给
一巴掌?而且两人的对话模式——像情侣?!
不是吧——
许言再次抖了抖。
算了,他还是少听少见为好。再说如果被发现了,会让人误会的吧。想着便要动身离开,但是——
——发生了极其恶俗的事情!
他踩了块圆滚滚的石头,然后华丽丽地惊叫了一声,再然后,噗啦一声,以梨花压海棠之姿迅猛地向水池扑去。
“啊……”
惨绝人寰的一声,惊散了黑漆漆树林里的一对幽会鸳鸯。
“呀,那、那不是许言么!?啊!锦、锦你怎么在这里?你要做什么!”
有句话叫什么,人在做,天在看,偷听果然是不对的!报应来的很及时非常及时相当及时,由此,他非常霉摧地大过年
天掉水里了。
很冷。
冷得他四肢瞬间僵硬,连挣扎都来不及便任由身体向下沉去。
寒冷彻骨的水涌向他的胸腔,压得他呼不出气来。好不容易张开了嘴,呼呼啦啦灌进来的全是水……
他惊骇地费力挥动四肢,却只是轻微的一点幅度。脑袋渐渐开始发昏,胸腔闷得发疼,已经,迟了。
第二十四章 五斗米
大年初二。
难得的冬日阳光,细细碎碎温温和和地打下来,显得格外暖和。
雅致的屋子里,偏右放着楠木的圆桌和一套同色的椅凳。再往右也是一张楠木桌案,颜色雅致,透着光泽。
桌案四周是书架,架上整齐摆放的全是书册。
这是很普通的一间书房。
一只白皙纤长的手,覆上书架最右边的角落,葱白的指尖贴合在一本毫不起眼且面上已经泛黄书上。沿着书面上已经黯
然的黑色字迹逡巡一遍,然后缓慢地翻开第一页。
轻轻呼出口气,嘴边挑起抹笑意。
“来了便是来了,何必装模作样隐匿暗处?是嫌自己丑了怪了,无脸见人了?”
话音一落,门口处就落下一道人影,金色的光霎时都落在了那人身上。那人浑身散发出强势气场,竟让人有些不敢逼视
。
“听音,仿若仙人,观话,却如地狱。”
轻轻吐口气,绝色的脸上显出一抹若有如无的伤感神色。
“说到地狱,谁不知道碧水阁的阁主才是,连名号都是阎罗。”
碧水阎罗,叫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
来人不以为然,慢了步子悠悠跨进屋里来,一双眼睛鹰似的锐利。但锐底下,又流转着一丝说不清楚的东西。
大概也就像屋外的阳光了吧,不知是暖和了还是更冷了。
“名号不过身外之物罢了。”
“哦?”嘴角斜挑,收紧手指,握住那本书,轻轻转过身,白色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线。“只能说明阁主心地太——宽
大了,哪像落影,还在为了五斗米奔波。名号?名号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是可遇不可求啊。”
清冷的声线里透着无奈与抱怨,明知只是一时兴起的玩笑罢了,却还是不住地为之吸引。
放缓了语气,“如是你不嫌,名号给你了便是。”
落影微微一怔,摇头。
世上名号何其多,我却偏你的不要!
“阁主说笑了不是。”低头打开书本,兀自看起来,随口答着,“阁主来得不是时候,自便吧。”
即将出口的话被咽了下去,目光却柔和了些,“你很忙?”
“我以为阁主的眼睛坏了。”白色衣衫轻轻一拂,落影在案前坐下,手也不闲着开始翻动书页。
来人止下步子,在离落影三步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目光幽深的看着他,薄唇抿了下,却没有开说说话的意思。
气氛一下很怪异。
良久。
落影轻轻转动因长久看书而有些酸痛的脖子,刚抬头,强势到让人不可忽视的身影就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微微惊讶,这本书魔力真大,大到让一直以来都不可忽视的人就这么给忽略了。想罢,又觉好笑,自己弯了唇。
但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那明丽笑意很僵硬的停在的唇边,变成了一声悠然的叹息。
落影站起身来,阁主毕竟是阁主,刚才不是还说了为了五斗米奔波吗。
“前段时间你去了安乐城?”来人收回长久放出的目光,沉了声音低低问了句。
落影点了点头,随手将书放回了架子上,直视面前气场强大的男人,“是。我去安乐城办点私事。”
“私事?你整个人都是我——”
“我知道。”落影打断了男人的话,脸色变了变,“我既然进了碧水阁,便有几十年的时间为你卖命。可是,难道我就
不能有一点自己的自由空间?”
男人脸色有些尴尬,“我、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阁主只是一时口误罢了。要不然……”落影顿了顿,背对男人放低了音量,“我去了两个月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在那里。除非……你是故意的。”
最后一句话,声音已经低得有些飘渺了。
落影回身展开一个柔和笑容,转移了话题,“阁主日理万机,怎么有闲工夫来我这个破落院子?”
“落影,你说话能不能不这样?”一瞬间的失神后,男人皱了飞扬的斜眉。
“这样?那样?”心微沉了下,落影摇摇头,“不知道阁主说的是哪样?”
“你……算了。”男人叹出口气,“许久不见了,来看看你。”
落影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阁主看完了吧。”
男人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声音也硬了几分,“看完了。”
“那阁主……”后半截没有说出了。
男人会意,脸色更加变了几分,有些冷然。
男人刚转身,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听说,你和安乐许家的大少爷走的很近?”
落影一怔,面上的表情难得松动,只片刻后他就嗤笑出声来,“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阁主打听?”
男人脸色瞬间寒了下来,但瞬间又扬起一抹冷冽笑来,嘴里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落影挑了挑嘴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男人出了门,刚不见一点身影,落影就垮下嘴角。抬手揉了揉,已经有些酸痛了。心里耻笑了一下自己,还真是对阁主
一点也不留情呢。
不过他最后的那个笑,倒还出乎意料的好看。可能,碧水阁主就应该是那样冷清的一个人吧。他都那样对他了,课为什
么他要还那样?
时不时暗暗地对他流露出一些情绪,柔软的?温暖的?
以为他不知道,可是他却一清二楚。
那些请寻复杂到令落影不想去看不想去揣度。只要装作不知道,不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当初自己进来不就是为了还
那五斗米吗?对——就是为了五斗米,还完了五斗米就再也与自己没有关系。
他的一条命也就值五斗米了,只值五斗米……
也是如今天般明丽的阳光,冬天,冷,却还有点温暖以供人期盼。
他浑身都是伤口,温热的血从那些口子里面渗出来,意外地让人觉得暖。
他觉得自己活不过下一刻了,但有句话叫意外总在不经意间出现,或者,它来得总是这么奇妙。
反正这句话是说对了。
很突然的,在他意识模糊之间,面前伸来一只宽大而有力的手,像是佛祖慈悲的悲悯。
时至今日,有时候他也会想,那个时候自己抓住了那只手,是对还是错。
不过,总算他也还是是保住了一条命,不管是那个人的举手之劳还是路过顺手。总之,从此以后,他也算是卖身进了碧
水阁,成了他手底下的一员,为了他口中的五斗米奔波。
杀人放火枪杀掠夺,不过如此。
扑——
扑、扑——
突然传来的扑打声,唤回了落影的神思。转头一看,是窗沿上的一只雪白鸽子正在扑着翅膀。
落影先是愣了一下,大概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谁会给他鸽子。但稍后他就走过去,抚了抚鸽子光滑的背,然后取下它细腿
上绑的竹筒。
展开,工整但略显凌乱的字跃然眼中。
刚扫了一眼,落影脸色就变的有些奇怪,像是在忍着什么,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是服了你啊,许三少爷,大冬天的掉水里,游泳玩?”
第二十五章 闹
落影到第二山庄的时候,已经初三了。
自然,许言同学已经晕迷了三天。
那天无风无雨无阳光,但在大冬天里也还算是个不错的天气。刚下马车,落影就看到许大少爷的人影,笑意还是没能忍
住。
一个许三少爷,就闹得满城风雨。
落影笑容又加大了一分,但明显相对应的,是许大少爷的难看脸色。
宇文祈很客气地对落影行了个拱手礼,“有劳。”
落影斜挑薄唇,“跟我道客气的应该是许大少爷吧。”
宇文祈脸色有点尴尬,想说点什么,被许锦截住了。
“请你是来帮忙,不是来说废话。”
“哦——”落影微拉长了调子,一脸若有若无的笑意,“那么好吧,请告诉在下,许三少爷究竟怎么了?”
许锦侧头示意,一直在他身后纠结着眉目的叶二上前。不负重望的,叶二上前一步之后,傻愣愣地摸着脑勺。
许锦和宇文祈嘴角抽了抽。
“这个,许言的问题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中毒了吧。”叶二皱了一张清秀朴实的脸,“要不然,他也不可能这么久了还
不能说话啊,我都给他吃了好多药了!这个毒也是他不能不能醒来的原因。”
“哦……”落影慢悠悠地点了下头,目光轻巧地扫过许锦,然后又落在叶二脸上。
“听他们说你是用毒的高手。”叶二顿了顿,续道,“你一定能解吧。”
闻言落影倒并未多说什么,只淡淡的点了点头,一袭白衣显出一派仙风道骨与世无争的调调。
但,这只是表象!表象!!
落影洗净了手,回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许言。许三少爷,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这样想着自己也禁不住笑了,然后擦干
手带着一身药味,推门。
开门后第一个入眼的,便是许锦。而许锦身前身后身旁的一干人,全部忽略。
看来已经是等待多时了,也焦躁多时了。
流年苑。
白色的略有些斑驳的墙,黑色灰蒙蒙的瓦,雕花的窗楞。萧条的树木,墙角里衰败的零星野草,时不时掠过的寒风,与
微微摆动的黑色衣角。
“他知道无声是谁给他下的么?”落影撩了撩有些脏污的袖摆,还没来的及换衣服就被拉到这里来,可不是他的一派作
风。
黑色的背影像座沉寂而毫无生趣的挺拔山峰,但现在这座山峰面临着时间的考验。世上有不透风的墙,便有保不住火的
纸。不——是墙都透风,是纸都保不住火。
其中,只是时间的问题。
落影看到他摇了摇头。
落影抿唇笑道,“他迟早会知道的,况且——你这般闹法,他可是有不会接受的哦,你最好——”
“不用你提醒,我自有分寸。”
一个停止的手势,落影很知趣地住了话头,但嘴角却斜斜挑了挑,“好吧好吧,我多虑了。果真不该管的事少管,不该
说的话少说啊。”
“他……中的是什么毒?”许锦嗓音有些模糊地打断他。
“什么?”落影一时反应不及,这个话题也转得太快了吧!
但思维转过来后,便也不动声色,“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无声的余毒加上点江南醉,然后又掉水里催发了毒性,以
致昏迷不醒。这也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叶二给他解了毒,却还是不能说话的原因。”说到这里落影笑了笑,“幸好掉水
里了,要不然等到毒气攻心了才发现,我可也是乏手无力了。”
“江南醉?”许锦皱着眉截取重点。
落影点头,然后慢悠悠说道,“一味安神的药。不过嘛,倒是很少有人知道无声加上江南醉,会是厉害的慢性毒药。而
且——普天之下能解的,可能也还只有我一人。”
“慢性毒药?”许锦重复了一遍,“无声就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
“那个叶二不就知道。”落影非常顺口地接了句。
许锦眉头皱的更紧了,他轻轻呼口气,踱了两下步子才转身对着落影说道,“谁下的?”
落影嚯地笑出声来,“这得问你吧。我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道呢,许大少爷太抬举我了。”
——其实很容易知道是谁。
许锦心思这样转着,但话却不自住地向落影问去,“不过——那个人居然愿意放你来乾州?记得上次去安乐城,你可还
是小心翼翼地隐匿行踪。”
落影极不容易动容的神色,差点变了。但落影毕竟是落影,这么多年熬过来,不是说着好玩说得刻薄便是他落影。
“那个人?你是说咱们伟大的阁主卫阎?他当然愿意了,因为这是公差嘛。”
公差的意思是什么呢,就是要给银子的,破财消灾!消灾破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