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舞会华尔兹 上——苏深

幼霖看看忙碌的鲁特森，再想想青少年组的时候自己，当初好像也经常是这样几个月连轴转，瘦小的身板要硬扛过整个赛季，外加到处找临时教练，真是辛苦到要吐血。不过他能熬到今天还处在世界顶尖选手行列，也算是多年的努力没白费，天道酬勤。

离开加拿大之前，幼霖在电话里曾经跟楚颐提到过，说他这两天会来芬兰参加比赛，不知道比赛的时候楚颐会在什么地方，有没有时间。楚颐仔细翻了翻自己的行程表，很遗憾地发现，他们两个人虽然离得很近——楚颐就在意大利，但是在幼霖短节目比赛的时候，他有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不能缺席，自由滑比赛的时候他又要参加一个商务酒会，最后到底能不能去看幼霖，还要看工作的具体安排——尽管他们已经两个月没见到对方了。

短节目分组抽签，幼霖被分在最后一组的第一位上场，身后还有两位乌克兰选手和一位日本选手，而安东尼则是在倒数第二组的第四位登唱—事实上那就是幼霖的前一个位次。

幼霖正在等候区里候场，要等到上一组选手的比赛全部结束，他们这一组才能上冰热身。不过安东尼这组整体实力还是不错的，压压腿，跑跑步，活动了一会之后，幼霖决定先去前面的比赛区偷偷看上一眼。

不过，幼霖刚刚在比赛区的门口探了一下头，眼尖的摄像师便举着摄像机跑过来对着他的脸拍。看这人的八卦行事风格，估计是美国NBC专用信号的摄影师。既然已经被拍到了，藏头露尾反而没什么意思，幼霖大方地冲着摄像机摆了摆手，露出招牌微笑，然后干脆站到赛场边，好好看看场上那位俄罗斯选手伊万诺夫的新节目。

伊万诺夫是一个非常不稳定的选手。他的节目总是编排得很好——俄罗斯花样滑冰编排的艺术水平是国际公认的——但是落实到伊万诺夫身上，他每次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出错。或者是跳跃被降组，或者是步法定级过低，或者是表现低迷，最离谱的是有一次他的跳入旋转，起始动作居然跳空了，整个动作只得了零分。对于他们这种高水平运动员来讲，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简直就跟买彩票中了一百万的概率差不多。

若是抛开这些问题，或者说，伊万诺夫他若是自己能够减少在比赛当中的无谓失误，想要获得比赛的前三名是非常有希望的。换句话说，若是他的状态稳定下来，做好每一个小细节，他应该也是和安东尼、宋幼霖一个级别的选手。

只不过运动员们在赛场上，有时候比拼的就是这种细节和心理。若是每到大赛都紧张，心理素质不够硬，或者每个没注意到的细节都出错，那么这个运动员的成就终归还是有限。真正的好运动员，犯了错误之后要一直保持警醒的心态，不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能够很好地面对任何突发状况，这样才能有所成就。

第十九章：新赛季的芬兰（二）

冰场上的伊万诺夫果然还是没能带给大家惊喜，仅仅短节目的前半段就有一次跳跃双足落冰和一个趔趄。幼霖在场边一边看着，一边轻轻叹气。同样作为运动员，他很能理解对方那种紧张的患得患失的情绪，这种情绪越累积就越容易产生负面效果，然后这种负面效果会继续影响运动员的情绪，形成一个恶性循环。而此时的伊万诺夫也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跳出这个循环，别人基本上帮不了什么忙。只不过花滑运动员的运动生命一般都不是很长，时间不等人。

正想着，幼霖就突然觉得自己右边的肩膀沉了一下。转头看过去，原来是安东尼。他会在下一位上场比赛，现在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安东尼笑眯眯地凑到幼霖耳边：“想什么呢？还在发呆？”

幼霖今年夏天的时候在比迪亚威尔曾经摆了几天脸色给安东尼，这还是在那之后他们第一次见面。现在看来，安东尼好像完全不在乎那件事，不仅摆出一副完全不记得的样子，居然连以前见面时必备的明嘲暗讽都没了，真是奇怪之极。

“我在看伊万诺夫，感觉他的心理调整好像还是没有什么进展。不过前两天我也看了你在日本的比赛，动作和编排似乎也没什么进步啊。”幼霖小声回答安东尼。

安东尼听了之后“扑哧”一笑，小声说：“等会我上场之后再给你一个惊喜。你先来看看我这件衣服怎么样？”

幼霖回头一看，发现他穿的就是在电视里曾经见过的那套，深黑色，远看上去像是有天鹅绒质感，事实上却很透气，一看款式就是在俄罗斯订做的，右臂的玫瑰花红艳艳的，非常漂亮。不过就比赛服装来说，好像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便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安东尼故作神秘地问道：“难道你就没发现这朵玫瑰很特别？”

幼霖皱了皱眉，走到安东尼的右手边轻轻闻了闻——他还以为会闻到玫瑰花香，按照安东尼的性格，做这么骚包的事情一点也不奇怪——不过他还是没有闻到什么，看来思路不对。

安东尼很得意，对幼霖使劲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看仔细，我来给你变个魔术。”话音刚落，他便右手向前伸，轻轻摸了一下幼霖的脸，左手同时向右臂上一抹，一朵娇艳的玫瑰花突然出现在了他的手里，随后就被他递到了幼霖面前！

啊！果真是魔术！刚才怎么没注意到他把花藏在哪里？幼霖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安东尼看着幼霖睁大的眼睛，满眼的惊讶，呆呆的样子甚是可爱，恨不能立刻把他抱在怀里狂吻上去。只可惜这里是公共场合，更可惜的是伊万诺夫的短节目表演已经结束了，他必须立刻上冰场热身。匆匆将手里的红玫瑰塞到幼霖手里，安东尼只留下一句话：“等我下次给你变一个更厉害的，现在我要上场了。”

幼霖只呆了一下，就发现自己手里被安东尼塞了一朵红玫瑰，不过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回头一看，那位疑似NBC体育台的摄影师竟然一直就在旁边跟拍，见幼霖望过来，他还做了一个“V”字的手势，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下幼霖终于知道自己忘了什么，连哭的心都有了，难道刚才安东尼的举动都被直播了？天哪！

短节目的比赛时间只有短短的两分四十秒，就算他现在回到等候区里去躲着，也要马上回来。幼霖慢慢退到观众席下面，靠在墙板上，恨恨地看着场上正在热身的安东尼。手上的玫瑰比较烫手，拿着也不是，丢掉也不是，旁边那个摄像师正在“虎视眈眈”。

正巧幼霖正上方的观众席有人在喊他的英文名字“Julian， Julian！”要求他签名。幼霖灵机一动，拿起笔签了两个名字，顺手将手里的玫瑰送给了旁边的一位小女孩，然后迅速故作镇定地走到本组即将上场热身的其他选手旁边，一脸严肃地看场上安东尼马上就要开始进行的表演，尽量无视一直跟着他的八卦摄影机。

音乐响起，幼霖的注意力也开始集中。他觉得安东尼的《La Cumparsita》这个短节目，在现场看好像又是另外一种感觉。之前在家里看电视直播的时候，幼霖没觉得安东尼的开场加速有这么快，但是现在在现场看，就觉得安东尼的滑行速度非常快。真是太奇怪了，难道电视直播会让观众产生错觉吗？幼霖胡乱想着。

安东尼加速到转角，弧线转身，右脚向后点冰，一二三……四！后外点冰四周跳！再接一二三！后外点冰三周。非常干净的四接三！

全场观众先是“哗”的惊讶声，然后便是热烈而持续的掌声。在场边的幼霖看到安东尼的动作，和现场观众们的第一反应基本一样，突然觉得脑子里“轰”的一下，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切。身边的其他选手也在三三两两的私语。和崎玉邀请赛完全不同的编排组合，安东尼在刚开场的时候居然完成了四接三的后外点冰跳，这在他上场之前任何人都没想到的。要知道之前在崎玉，安东尼仅仅完成了一个三接三。

看安东尼衔接的熟练程度和高质量的起跳落地，估计他也是已经在私底下练了好长时间之后，才将四周跳真正运用到比赛中的。幼霖轻轻咬住下唇，看着场上越跳越兴奋的安东尼，想起了刚才他说的“等会上场之后再给你一个惊喜”，不由觉得这家伙真是深藏不露。之前在比迪亚威尔，幼霖苦练四周跳并决定在下赛季使用的这件事，安东尼和他的教练都很清楚——他们因为FESTA ON ICE冰上秀，曾经在比迪亚威尔住了几个星期，大家一起训练，这种事情根本就瞒不了人。

但是即使在那段时间里，他们也从来没有提到过安东尼在新赛季也会采用四周跳这件事，这就有两种可能：一是安东尼原本就在练四周跳，想在新赛季比赛中出其不意地使用，从而拉大与其他选手的差距，彻底确立自己在当今花滑界男子领军人物的地位；另一种就是安东尼实际上是在加拿大看到幼霖训练四周跳以后，才临时决定也在节目中编排四周跳的。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看看安东尼完成的这么标准的四周跳，都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这家伙真的很厉害。

安东尼表演的后半段，观众们都自发地为他打起拍子，等他表演完毕，场内的观众更是仿佛试图将体育馆的顶棚掀起来一般为他庆祝——实在是太漂亮了，高难度的动作，干净利落的表现，充满激情的表演，整个体育馆都沸腾了。在他感谢了观众之后，最后一组选手上场热身，幼霖和安东尼擦肩而过的时候，好像还听到那家伙用法语说了一句：“加油。”

由于场上剩下的已经是今天的最后一组选手，冰面的状况有些糟糕。不过这些小细节并不能影响到宋幼霖的决心。他绕着场地滑了一圈，想想安东尼那家伙，轻轻笑了笑：别以为你也用了四周跳，我就赢不了你，大家顶多恢复到同一起跑线而已，何况我相信自己会做得更好。

宋幼霖的这首《假面舞会》和安东尼的那首曲子虽然名字相同，但是风格却完全是两极。安东尼的那首活跃热情，音乐里的每一个音符都清晰独立；而宋幼霖的这首曲子，圆柔庄重，整体节奏感虽然也很强，但是整段音乐却是如同水流一般紧凑连贯，基本上很少有间断。

其实对于评委和其他普通观众来说，宋幼霖的短节目《假面舞会华尔兹》是今年的第一次亮相。对于能够对抗安东尼的世界二号选手新一年会交出怎样的答卷，大家也都很好奇。

音乐一响，幼霖就以原地为轴，脚下大小弧线交替，开始加速准备跳跃。在评委们的眼中，刚才安东尼的开场加速就已经够快了，快到足够他顺利地完成四周接三周，可是现在看起来，宋幼霖的速度好像要更快一些，他一直正面加速到椭圆场地的焦点位置才转身，右脚向后点冰，轻松起跳，预料之中同时又在预料之外，这也是一个异常漂亮的四周接三周后外点冰跳！

这下全场观众更加沸腾了，疯狂鼓掌。连续两位选手挑战四接三的后外点冰跳，而且都干净漂亮地完成了。这是他们之前完全没想到的。世界最高水平的两位选手本赛季全部采用了四周跳，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接下来这一整年的比赛都会非常非常好看！

宋幼霖在跳跃这种动作上仿佛天生就具有极强的天赋。之前的比赛，在使用三周跳的时候，他的每次滑行都很轻松，速度虽然看起来也不是特别快，但是他总能达到非常好的起跳高度，再加上他的转体动作总是显得非常容易，整个跳跃动作又高又远，非常漂亮。

第二十章：新赛季的芬兰（三）

从上赛季开始，为了练习四周跳，幼霖曾经苦练过一阵子滑行速度，甚至经常跑到隔壁比迪亚威尔短道速滑队去学习短道速滑的弯道加速。如今把他放回花样滑冰的赛场上，就可以对比看出巨大的进步。他的滑行动作依然显得非常轻松，但是速度快了很多，空中转体的动作愈发飘逸，再加上干净的落地和连跳，整个动作都如同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

音乐节奏不变，宋幼霖在场内不停旋转，华尔兹的热情，古典曲风的内敛，再加上他本身的东方神秘气质，整个节目被他演绎得强大而富有张力。在节目的后半段，尽管宋幼霖已经做了很多幅度非常大的舞蹈动作，他还是非常干净利落地完成了一个高难度的阿克塞尔三周接后外点冰三周连跳，引得全场掌声雷动。跳跃动作放在节目的后半段完成会有额外的分数加成，事实上这很考验选手的体力和编舞的水平。

音乐停止时，幼霖动作也恰好结束。站在原地，他只是轻轻地露出了一个微笑，并没有表现出很意外很狂喜的样子。这让在现场解说的各国解说员和嘉宾们更惊讶了。当今冰坛的两位顶尖选手仿佛约好了一般同时拿出了四周跳，节目的质量还都这么高，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当然，大部分人还会继续押宝安东尼，认为即使如此，他的王者地位也一时半刻无法被撼动；也有人反其道而行之，相信宋幼霖厚积薄发。但是在有一点上双方都能达成一致：新赛季，包括明年的奥运赛季，要有好戏看了。

最后的短节目成绩排名，宋幼霖以88.25、0.75分的微弱优势力压安东尼排在了第一位，安东尼87.5分排名第二，美国选手阿德里安落后安东尼7.14分名列第三，乌克兰选手尤日尼位列第四，日本选手高桥第五，伊万诺夫则以76.24分暂列第七位。

两位顶尖选手新赛季同时采用四周跳并且都完美完成这个消息，也在最短的时间内传到了世界的各个角落，引得全球花样滑冰迷们欢呼雀跃。不过第二天占据各大报纸体育版面头条的却不是这两个四周跳，而是一朵美丽的红玫瑰。

赛后记者们曾经拦住安东尼问他为什么会想到当众送红玫瑰给宋幼霖。一提到这件事安东尼就满脸内疚，一把拉住刚刚下场还有些迷糊的幼霖，对着众多话筒解释：

“其实之前在选新赛季音乐的时候，我们两个曾经心有灵犀选了同样一首曲子，甚至都已经各自完成了编排，就是我的那首《La Cumparsita》。但是后来Julian觉得两个人用同样的音乐不大好，不能让观众看到更多风格的变化，再加上他也不想这样和我直接对抗，就改成了哈恰图良的那一首。我其实知道Julian他很喜欢我的那首曲子，虽然他不能亲自上场表演，但是我送给他一朵玫瑰还是没有问题的。”

听了一半，幼霖已经明白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了。正因为听明白了，他才突然很有想要打人的冲动。幼霖原以为安东尼这家伙终于“改邪归正”了，可现在看来他根本还是那个调调，只不过使坏的手段更高明了而已。

若是幼霖这时候承认的确有这件事，要么是间接认同了他的暧昧话，要么是承认了在表现力还是什么别的方面不如他，所以才被迫换了曲子。若是不承认这件事，媒体也可能觉得他是在欲拒还迎口是心非，更何况这种事情原本也是瞒不了人的，克劳斯那边的工作计划一直是对外公开的。在他这边求证出一个结果，到另外一边却是另一个，到时候怎么看怎么有猫腻。

幼霖暗恨，心里气得不行。再想想赛前那个玫瑰的事，简直是“人证物证俱在”，说不定经过记者一润色就要传成什么样子。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赶忙跟记者解释说安东尼刚才送花只是朋友之间的小玩笑，选了同样的曲子是说明自己的编舞克劳斯和安东尼的教练有默契，和他们两个运动员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不过一心想要挖新闻的记者们此时哪听得下去这些。

果然，根据墨菲定律，若是一件事有最坏的可能出现，那么最后出现的一定是最坏的那种可能。幼霖回到酒店看了新闻之后才知道，NBC当时的确没有直播伊万诺夫的比赛，而是采用了那架“八卦摄影机”的镜头信号，拍到了安东尼藏着玫瑰大变魔术然后送给宋幼霖的整个过程，顺便连魔术揭秘都一起完成了。更糟糕的是，后来全球各大电视网，尤其是私人财团拥有的需要吸引眼球的欧洲各电视网纷纷转载了这段花絮并对此加以实时评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