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司苍卿倏地站起身,领着凤岚离开画舫。
河畔,欢声笑语依旧连连。
第八章 十里河畔夜私语
夜影人对立,怅然无相亲;
此情虽犹在,更恨古难全。
“主子,夜已深,还是乘坐车撵回去吧!”
一相貌平凡却气质难盖的中年男子迈着悠闲的步伐走在夜色中,身后的暗影低声提议着。
“不了,我想感受一下这莲京的夜景。”
中年男子回答道,今日他的心情是这些年来难得的轻松。此人正是易容后的司苍绝天,想到今天见到的独子司苍卿,他的
笑就难以忍住。那个孩子,在过往三年的成就,自己是亲自见证的,近年来,甚至在政事也是由他所出谋划策的。他一直
都在想,自己这个儿子是怎么样的一个孩子,今日一见,更是超出想象。
只是,司苍绝天轻叹息,那孩子的性子犹实冷漠,或许便是因为自小一人生活在那乡野之处导致的吧。
他难免觉得惭愧。
此生,他司苍绝天有愧于三人,其一便是司苍卿的母妃秦如慧,当年决绝地为了帮助自己入宫,为他司苍家留下血脉,却
奈何死于非命;亏欠的第二人,便是司苍卿,只是他庆幸,那孩子果真有着帝王的野心,他所能做的,便是为他铺好前路
;而最后一个亏欠的那人,此生便负……
“咳咳……”
司苍绝天忽然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身躯都瑟瑟颤抖。
“主子,您又发病了!”暗影迅速地扶住司苍绝天摇晃的身体,几分急切,“还是让属下送您回宫吧!”
“不用,咳……”摆摆手,司苍绝天撑着身体,紧闭起双眸,稳了稳气息,“只是一时岔气而已。”
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和一些人……
半晌,司苍绝天捂住闷痛的胸口,低低地一笑,叹声道:“走吧!”
抬首,不远处的街口,一道修长的人影独立。
那人深沉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司苍绝天微微一愣,心知已经被对方认出,轻轻扯出一个苦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刚刚想起那人,便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还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
眸色深深,面上却如往常般温和疏远,那人走到面前,轻声道:“绝公子身体不适,还是少在夜间行走。”
司苍绝天眼睑轻敛,微笑道:“先生关心了,绝天记在心上。”
眼神似乎是极为复杂,又似乎是极为冷漠,那人轻轻颔首,便错身而过,“绝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这夜深寒重,极易受
凉。”
声音飘远,人迹无踪。
司苍绝天回转身体,遥遥地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静静地站立在原地,良久良久……
“主子,回吧!”暗影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嗯。”
轻轻地应声,司苍绝天回转身,朝着内城的方向走去。
星空下,两道人影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越来越远……
夜风低吟,诉述着人间无数惆怅事。
闭上双眼,感受着夜风的温柔,点点抚在面上,倍是舒畅,司苍卿心中微微轻快,不知是见到了这生身的父亲,还是为那
朝着自己所安排的方向发展的一切。
在其位,谋其政。既是身为苍寰未来太子,他便有自己的野心。
这日后的两年,他便打算要在雪顶山练习蓬莱阁的绝顶武功--流花剑。两年的部署,则须更加稠密,因为再归来时,便
是他大展身手之日,绝不容许半丝差错。
比起前世的孤注一掷,今生最为幸运的,便是有着一个至高无上的父亲的支持。
思绪飘远,司苍卿轻轻抬手抚上脸上那颗泪痣,他想起师父凤无非说过,这泪痣是前世至亲之人的泪滴化成。
至亲之人吗?
今夜,他不由得想到更多,那司苍绝天便是凤傲竹的转世吗?
“卿儿,我愿以自己的生生世世为咒,还你一生幸福……”
这句誓言,他还记得。所以今生,那司苍绝天,便是毫无顾忌地对自己好,为自己铺好前路吗?
不再多想,司苍卿原本便是冷情之人,无论缘由如何,能够达到自己想要的目标便足矣。
毕竟,人世间的情感,他没有体验过,也无法感同身受。
只是过往三年的游历,用魁和绿环的话,便是让自己多了些许人的气息。
自身的变化,司苍卿也隐隐有所感觉,说不上好坏,只是微感新奇罢了。是冷情也罢,是富有人味也好,他司苍卿便是只
愿做着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笑闹,打断了司苍卿的思绪……
“七爷,香儿真想死你了,一去半年没有半点音讯,人家还以为你早忘记了奴家呢……”女子的嗓音娇柔似水。
“呵呵,怎么可能,”男子声音醇厚,如美酒般让人不由得沉醉,“香儿如此勾魂,莫说是忘记,便是一日不见,心里便
空的慌。”
“七爷莫不是吃了蜜糖,嘴甜得腻呢!”
“本公子说话可从来不虚……”
男女哝语声声,迎面走来。
司苍卿神色漠然,不曾斜眼看向那二人,只是鼻间传来那浓郁的花粉香味,些许刺鼻。
如影随行的凤岚,一直静默地跟随在司苍卿身后,忽然感觉到一道迫人的视线,他斜眼看去,微微皱眉。
一烟花女子柔若无骨般地倚在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上,面如桃花,娇笑不断。而那少年凤眼微挑,相貌俊秀,只是阳刚
不足、阴柔有余。
最重要的,那少年此刻正目光狂肆地紧盯着司苍卿,嘴角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眉目一敛,凤岚冷眼瞪视着那位少年,对方虽然是一副调笑浪荡之色,他却能凭直觉感受到对方并非常人,无论是那狂妄
的眼神,还是那捕捉不到的气息。
少年也看到了凤岚冷冷的眼光,眸光流转,更是灿烂,他对着漠然的司苍卿和面色不愉的凤岚开怀一笑,随即转回视线,
笑意吟吟。
四人擦肩而过。
打情骂俏之声,渐渐远去。
司苍卿脚步微缓下来,淡淡地开口:“岚,莫要紧张。”
那少年的狂肆眼光,他自然感觉到。虽知那人武功非凡,但此时,与他们无关,自是无须多加关注。
“是,主子。”
三年如一日,凤岚对于司苍卿的话语是绝对的服从。
微颔首,司苍卿忽然停下步伐,若有所思。
“主子,怎么了?”司苍卿的反常让凤岚微觉奇怪。
转头凝视凤岚,司苍卿问:“那烟花之地,果真令人如此流连忘返?”
当年秦淮盛况,他只是书中所知;前世虽活了二十多年,却被训练得无情无欲,故而那情欲极乐之事,他无法体会,更无
法理解。今日一见这闻名天下的十里长河,他难免惊诧,那青楼勾栏之业,竟是如此兴旺。也无怪乎当初,绿环坚持要开
那绮红楼,更有甚者,利用妓院来搜集消息。
“啊……”向来沉稳的凤岚也一时尴尬至极,脸上发烫,幸而有着夜色的遮掩,嘴中犹犹豫豫地说道:“也并不尽然吧!
”
“食色性也。”这句话,在前世是至理名言,司苍卿刨根究底,继续问道:“成年男子的本性?”
“这,奴才也……不是很清楚。”磕磕盼盼地说着,凤岚不知为何今日这殿下如此好奇。
“不若,今夜你便休假一次吧!”司苍卿淡淡地说道,虽然也曾是成年男子,但他毕竟比较特殊,而凤岚已经十八岁了,
或许也是想去那里。而他,虽然冷漠,但对于自己的属下,只要做好本分,亦不会过于苛刻。
微惊,凤岚略慌,“主子,奴才不需要休假。”
“这几年来,你未曾休假过。”司苍卿复又抬足走路,这几年来,凤岚一直安静地守在身边,默默地打点着一切,久了自
己便有些忽视了这个人的存在,也不曾想到这人有没有自己的需求。身为影卫,他自是不能够成亲了,那么……
“既然那烟花之地,是男人的天堂,你今夜便可一去,尽兴后再回。”
“主子,”凤岚扑通一声便跪下,“奴才不会去。”
“为何?”司苍卿微觉奇怪,回转身,低首注视着凤岚。
“不喜。”凤岚低低地垂首,话语里是坚决,“人之喜好,具不相同。那烟花场所,正是奴才不喜之地。”
“既如此,便也罢!”司苍卿懒得追究,他的好奇心向来薄弱,“只是,这休假还是允你,你可自己安排。”
“奴才服侍主子便可。”凤岚依旧低声坚持。
垂首看着凤岚,片刻,司苍卿淡声道:“起来吧,明日一早,我们还需要赶路。”
“是,主子。”
再瞥了眼凤岚,又看向河面远近摇晃的画舫,司苍卿不再言语,只是脚步轻点,朝着住处急速地走去!
第九章 旅人复回雪顶山
阴雨绵绵,沥沥地溅打在石路上。
官道上,人畜无迹。雨幕里,隐隐有马车轮辄声。
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凤岚不时挥动着马鞭,车子匀速稳稳地前进着。忽然手上一顿,微微偏头,凤岚对着车里人说道:
“主子,前方似有人打斗。”
空气里,泥土味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
秋雨密密如织,看不清楚前方的情况。
“停吧!”低沉的嗓音传来,凤岚扯住缰绳,让马车停在路旁,复又听见里面的人说道:“且进来避避雨。”
“是。”
依言掀开车帘,凤岚摘下斗笠坐在车门旁,警惕地观察着前方。
司苍卿放下手中的书卷,撩起车帘,观察了一番,便又重新坐回去。三年多来,他们偶尔也会遇到武林中人的打斗,大多
时候,他们俱是绕道而去,或是等着对方打斗的结束,再继续行程。
对于与自己无关的人事,从来不会去关心,也从不会去招惹,这是司苍卿的原则。
“午时了,主子用些干粮吧!”
这边,凤岚已经打开包袱,将昨日准备好的干粮拿出,又取了水袋,递给司苍卿,然后自己也吃起干粮。虽说司苍卿沉默
冷淡,但是对于下人,向来不会过多约束,只需各自做好本分便可。
“还有多久到青阳?”司苍卿开口问道。
“约莫一个时辰便可。”凤岚答道。
“今夜就留宿青阳。”司苍卿又说道,过了青阳城,便没有多少可以停歇的城池了,大多是乡野小镇,接近两国边界,再
往西南便是绵延数百里的天山山脉。
“是,主子。”
车外,若隐若现的打斗声似乎停息,只是这雨水也越发地大了起来。
些许雨点随着秋风吹进车窗,司苍卿靠近窗口,静默地看着交织的雨帘,许久,听到门旁凤岚的动作,轻声阻止,“待雨
小些时,再赶路吧!”
只要天黑前,到达青阳便可,无须着急。
车内,二人是惯常的静谧。
“主子,秋冷易寒。”凤岚忍不住出声提醒着司苍卿,那被撩起帘子的车窗,雨水透过,已渐渐打湿了司苍卿的脸颊,微
湿的刘海凌乱地贴在额上。
闻言,司苍卿并没有看对方一眼,只是轻轻地偏了偏身体。见到司苍卿的动作,凤岚挪动了下位置,坐在司苍卿半尺外,
轻手轻脚地拉下窗帘,盖得严实。再翻开包袱,从里取出一条干净的毛巾,递到司苍卿的面前。
司苍卿默默地接过毛巾,简单地擦拭着脸上的雨水,便将毛巾丢给凤岚,眼睛复又回到手中的书卷之上。
两人的互动,安静而默契。
三年的时间,无论是司苍卿还是凤岚,都完全适应对方的存在。虽然交谈极少,但不知不觉间,便渐渐形成了默契。
对于凤岚,司苍卿是极为满意这个贴身随从,他的能耐与性子,远远超过自己的期望。
凤岚总是安静而稳重地安排着司苍卿的生活起居与行程计划,司苍卿也是沉默地享受着对方的服侍,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排
斥对方的存在,除却贴身的事务,由于他天性不喜他人近身,其他的,都已完全接受凤岚的服务。
整理好行囊,凤岚才安静地坐下,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身体保持着警戒,他没有忘记车外可是有人在打斗。
忽然,一道劲风袭来。
凤岚迅速地取剑,飞身而出。
司苍卿,依旧是斜靠在车壁上,看着书籍,不受半丝影响。
出乎意料,车外二人并没有打斗起来,凤岚直立在雨中,手上的刚剑稳稳架在对面那人的肩上。
“啊,大侠饶命!”那人神色夸张,虽说嘴上叫嚷救命,却满面笑容,唧唧歪歪地说道:“在下只是想寻个避雨的地方,
看见了你们的马车停在这儿,便欲借个方便。”
凤岚冷冷地注视着对方,管不得那人话语里的真假,只是淡淡开口:“此处非公子避雨之地,还请你离开。”
“公子言之差也,”那人笑嘻嘻地说道,“所谓相遇便是缘,你我在几日里,在不同的地方相遇了两回,更是缘分。”
却见那人越发地笑着得意,声音昂起,“里面的公子,你认为如何呢?”
回答他的,是雨声浅浅。
原来这人,便是那夜司苍卿与凤岚所擦肩而过的少年,此时他浑身透湿,几分狼狈,最主要的,是他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
气,想来之前的打斗与他脱不了干系。
凤岚微皱了下眉,还未进行下一步动作,便听到司苍卿的声音传来,“岚,既是雨小了,便赶路吧,莫要误了时辰。”
“是,主子。”凤岚收回剑,翻身坐上车头,挥起马鞭。
动作干净,一气呵成。
“公子……”那少年又开口,抬足正要上前,却被一个东西迎面击来,遂往后一跃,便见红鬃马低鸣一声,马车急速驶去
,片刻消失眼际。
愕然地站立良久,少年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俯身拾起被凤岚扔过来的蓑衣,低声轻言:“真是,一对有趣
的主仆啊……”
如此的冷漠呢!
少年漂亮的眼眸里,闪动着奇异的光彩,再一声轻叹:“这下好了,得淋着雨走去了。但愿那铁公鸡能收留一夜……”
喃喃低语声,消隐在雨间。
“二位爷,是要打尖还是住宿?”
客栈里,小二殷切地笑着迎上司苍卿二人。
“两间上房。”凤岚淡声要求道。
“好嘞,”小二走在前面领路,又问:“二位是要用在房内还是大堂里用晚餐?”
凤岚看向司苍卿,对方随口道:“就在大堂吧!”
窗外,暮色沉沉。
司苍卿与凤岚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安静地用着晚餐。
阴雨天,此处生意欠佳,整个二楼也几乎无人。
用茶水清洗着杯盏后,凤岚再倒了杯茶水,放到司苍卿面前。
“二位,我们真是有缘哪!”此时,满含笑意而突兀的声音忽然传来,一道身影迅速地在凤岚还未来得及阻拦间便坐到了